腐生花——云杳不系舟
云杳不系舟  发于:2012年12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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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手倾城的风姿,却是这苦涩浸渍而成。

苦涩渗入骨髓,是否就不再觉得苦?

暗十七不知公子逸有着怎样的过往,也无意去窥探,那样骄傲的人啊,即使病魔缠身,也是风姿绝世。

那骄傲的皮,是他最后的尊严,如果没了,公子逸也就不再是公子逸了。

有些事情,明了即可。

“公子,锦都来信。”紫袖小心翼翼的将一封信交给公子逸。每次收到锦都来的信,公子嘴上什么都不说,却总是更加沉默。

公子逸面无表情的看完信,若无其事的继续下棋,暗十七却看得出他心已乱。

繁华奢靡的锦都,是他的牵念么?

不管如何风轻云淡,总有些割舍不下的东西。

“我看这棋改天再下吧。”暗十七拂乱棋盘,长身而起。

公子逸没有反对,为什么他总是能一眼看穿他的心思。这人太过聪明通透,让人觉得危险,想要逃走。公子逸直觉不能再跟暗十七相处下去了。

“既然你的伤痊愈了,过两天就出谷去吧。”公子逸直接下了逐客令,“紫袖,收拾东西,两天后去锦都。”

“你是想要逃么?”暗十七问道。

“我为什么要逃?”公子逸不能承认他心中的畏怯,跟多年前一样,他不能主宰,只能躲开。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暗十七不予计较,轻轻笑了笑。

紫袖默默的收拾东西,这么多年了,终于还是要回锦都么?好不容易才逃开那束缚,却又要回去。绊住公子逸的那根线,从来都不在他手里,这让人觉得无力而悲哀。

命运的捉弄总是让人无可奈何。

第二天,暗十七只身一剑出了谷,公子逸远远见了,并没有相送。

他们都是不肯轻言别离的人。

那一袭青衣在风中猎猎飞舞,只留下一个清寂的背影。

该走的总会离去。他从来都是一个人。

暗十七没有回头,这儿终究不是他能够停留的地方。身后琴声隐隐,以后,公子逸还会寂寞的弹着琴么?还会有如他一般,为那一双弹琴的手而倾倒的人么?

冬归城已近在眼前,暗十七步入城中。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悠闲过,沿街欣赏,这大概就是普通人平凡而简单的快乐,可惜他连这样的快乐都是奢望。如今他穿城而过,却无法享受同样的快乐,他终究不是普通人。虽然他非常乐意成为那样的普通人。

投注到他身上的目光并不多,只因他现在这张脸丢在人堆里就再也找不见。他不是一个喜欢炫耀的人,况且并不认为他痛苦的根源值得炫耀。

沧海明月楼是冬归城最大的酒楼,如果到了冬归城,却没有沧海明月楼,就是一种遗憾。

暗十七并不缺钱,既然沧海明月楼有如此赞誉,他当然不能错过。寻了大堂靠窗的一个空位,暗十七要了几个特色菜品,外加一壶梅妃醉酒。

大堂是一个收集信息的好地方。邻桌是几个商人,其中一个高瘦的男子道:“你们听说了吗?皇上病重,这皇位又有得争了。”

“你从哪里听到的消息,可靠吗?”

“我家族叔刚从锦都带回来的消息,当然可靠。”

“太子继位名正言顺,但五皇子手握重兵,肯定不会甘心,这仗有得打了。”

“要我说,这还早着呢,哪用得着我们去操那份闲心。喝酒,喝酒。”

看来锦都暗潮汹涌,公子逸这时去锦都,是与这有关么?

暗十七自嘲的笑了笑,公子逸的事与他有什么关系,操什么心呢。

梅妃醉酒送上来了,凛冽的梅花香气扑面而来,恍惚间仍旧置身于疏梅映雪苑。那段时日真的如此难以忘怀?

出得沧海明月楼,暗十七随便选了一条路走下去,却是往锦都方向去的。难道他潜意识中想去的地方是锦都吗?

就在暗十七向锦都行去的同时,公子逸一行日夜兼程赶往锦都,或许在某一瞬间擦肩而过。

锦都。皇城。

一辆马车匆匆穿城而过,直奔皇宫。公子逸倚靠在柔软的靠垫上,眼睑下有着淡淡的青影,白皙的脸庞掩饰不住的疲倦。

皇宫越来越近,他却不知是希望马车快点还是慢点。曾经有过希冀,有过温暖,有过伤痛,有过挣扎,有过厌恶,最后都抵不过浓浓的倦怠。血肉之躯,再怎样坚强,总也有他的极限,当维系所有的那根弦崩断,他只能拖着残损之身,远远逃开。

眼不见,心为净。

如今,一纸书信,他又回来了,终究还是放不下,即使眼不见,心也不净,因为记忆从来都不曾缺失。

只是他还没有想好该怎样去面对。罢了,该走的路仍在继续,走一步看一步吧。

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就到了乾天宫。熟悉的路径,那些沉在角落的记忆汹涌而来,以为忘记了,没想到却是铭记于心。如果连这唯一值得保留的记忆都没有了,那他的曾经是否一片空白?

“三皇子觐见。”内侍拉长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公子逸深吸一口气,摇着轮椅缓缓入内。耀眼的紫色,明明是神秘飘渺的色彩,此时却显得沉重。

龙床上静静的躺着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的人,如今却被病魔折磨得不成人形,宽大的床更显得他不堪一击。

心底的酸涩直达眼眶,那伫立在权利顶端的人,终于倒下了。他从来没有想过,那个像山一样挺拔的人,就在他眼前倒下了。

“父皇。”很久不曾这样称呼过了,现今叫来竟带了一丝颤抖。

“无逸,你来了。”平淡的声音,身为王者,即使倒下,也仍将情绪控制得很好。“腿疾还没好转吗?”

“谢父皇关心,已经好些了。父皇,儿臣先给你把把脉吧。”公子逸伸出手来。旁边的内侍赶紧拿过一个药枕垫在皇上手下,露出清瘦的腕子来。

公子逸微微蹙着眉,已经病入膏肓了啊,即使是他也没办法挽救,最多拖延时间而已。那一刹那,挫败感排山倒海而来,为什么,即使他医术通神,总也不能拯救他在乎的人,每一次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而无能为力。

公子逸转身要去开方子,至少能够延长生命。多么讽刺啊,他号称医死不医活,却面对父皇的病束手无策。

“无逸,父皇的日子不多了,过来陪父皇说说话。”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无视死亡的话语,却将公子逸伪装的淡漠击得粉碎。那个淡泊出尘的神医公子逸将头埋在双手间,哽咽不能成语。

“好了,无逸,这不是你的错。”这时的君玄昭只是一个慈和的父亲。无逸,那么聪慧灵秀的孩子,如今却伤残难愈,他以后逃不了他的宿命。虽说注定要被牺牲,终是愧对于他。

“无逸,你先去偏殿休息吧。”毕竟精神不济,君玄昭已露出疲态。

“父皇也早些歇息,儿臣先告退了。”君无逸收拾好心情,退出皇帝的寝宫。临到门口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么空荡荡的屋子,一点生气也没有,高处不胜寒啊!

第三章:风满楼

皇宫仍是没有变啊,记忆比他想像的还要清晰,原来有些记忆是想忘也忘不掉的。他生于斯,长于斯,这里留下了他所有的欢喜忧愁,这是他的家啊!

母妃,你抛却一切的疯狂爱恋,真的值得吗?那么长的路,一个人走着,没有人理解,连回报都是不对等的。你无悔,是否亦无怨呢?大概还是有的吧。母妃,他要去了,而我也将在斩断唯一的牵念后彻底摆脱这个牢笼。母妃,为我祝福吧!

今夜皇城的月格外朦胧,公子逸临窗独坐,柔和的月光洒在他洁白的衣襟上,美得不似凡世所有,清冷的琴声在夜空回荡。

“莫道不识君,识君一霎忘了情。”

“枉自空负叮咛,为君家国倾。”

“千山万水行,相思不了情,望君怜伊勿薄幸。”

“守得云归,盼得婚庆,可怜伊人换了,黄了青杏。”

“宠仍在,爱不曾,孰人笑吾天真?”

“你自无心,吾难断情,苦乐何必他人评?”

“吾心归处,无悔倾情!”

一曲《无悔》,我自思君无悔。母妃,我终究弹不出你那样的神韵来,倾注了一世浓得化不开的感情,那已经不是曲,而是情。斯人已逝,《无悔》已成绝响。

母妃,你是幸运的,至少你无悔的爱过。

“公子,天晚了,该休息了。”紫袖轻声提醒。

“知道了。”真的倦了,是身倦?是心倦?

公子逸就在皇帝的偏殿住下了,每天去陪陪父皇,余下的时间看看书,弹弹琴,那些讨人厌的兄弟姐妹也不敢来烦他,日子过得再悠闲不过。但这只是表象,父皇的病日重一日,朝堂更是风起云涌。

虽然他恐惧着这一天的到来,但它终究还是来了。

君玄昭苍白的脸染上一丝红晕,精神似乎也好过前几天,但谁都知道这只是回光返照。

“无逸,父皇知道你英姿纵横,实是继承皇位的最好人选,可惜天妒英才啊!而无殇霸气十足但有时过于自负;无期算计有余但不免太过固执,但他们都不甘屈居人下,一旦起了争执,就将危害本国社稷。无逸,父皇知道你一直想过清静无为的生活,但父皇已经无能为力了,只能将国家安危托付给你。孤将传位于无殇,无逸,你记住,一旦无期反叛,杀无赦!”君玄昭的话语杀气弥漫,他仍旧是那个执掌他人生死的皇帝。

君无逸,听得心里一寒,最是无情帝王家啊!他怎么忍心拒绝父皇的最后一个要求呢,他终究逃不开这权力的漩涡,这就是身为一个皇子的宿命。

“父皇,儿臣答应你,这是一个儿子对父亲的承诺。”君无逸语气郑重。

“好,好,有了你的承诺父皇就放心了。”君玄昭欣慰的道。

“无逸,将无殇及各位大臣叫进来吧。”君玄昭的声音很平静。

“是,父皇。”君无逸的声音低沉嘶哑,这或许就是最后一面了,最是人间留不住啊。

君无逸等在大殿外,灰色的天空压抑得人透不过气来。这繁华似锦的皇城,埋葬了多少热血男儿,掩盖了多少肮脏龌龊,一张盛世的皮,里面全是腐烂的血肉。什么时候他也会从头到脚腐烂掉吧!

不知过了多久,寝殿内传出一阵哭声,接着就有内侍报丧:“皇上驾崩了。”殿外之人纷纷下跪。君无逸滚着轮椅走入殿内,所有人都跪在宽大的龙床前,为那个逝去的传奇。

首领内侍拿出遗诏,宣告新的九祈之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子无殇贤良恭德,睿智决断,堪为九祈之主,今传位于太子无殇。另三皇子无逸腹有文才,胸藏锦绣,实为国之栋梁,册封其为右相。五皇子无期镇守边关,责任重大,特许不必回城奔丧。钦此!”

“吾皇万岁。”群臣山呼万岁。

皇上驾崩,太子继位,古老的戏码。万岁,谁又真的能万岁?可笑至极。

右相,这是一个崇高而有超然的位子,不像左相那样需天天上朝,只在国家危难之际,出手相助即可。之所以说它超然,是因为右相忠于国而不必忠于君,历代帝王对此是又敬又畏,却无可奈何。这几千里的锦绣山河啊,如今轮到他来守护。父皇,我答应过你,只要我在,必不让国家生乱!

新皇即将继位,锦都一片繁荣,这只是风雨前夕的平静,谁都知道五皇子无期必不肯就此罢休。

在朝堂杀机暗伏的时候,江湖依然热闹非凡。

暗十七离了冬归城,一路游山玩水,仿佛要把曾经所有的禁锢都挥霍掉。等待过韶华山顶的日出,欣赏过梦西湖畔的歌舞,品尝过碧云斋里的佳肴,这是二十几年来从未有过的安逸。

但是表面上的闲适并不能消除他内心的烦躁,那么些年的杀手生活已经腐蚀了他的灵魂,他再不会毫无防备的爱人。这些对于普通人再正常不过的生活方式,他的内心已经格格不入。

世界上最可悲的不是求而不得,而是终于得到却发现已不再适合你。

暗十七仿若孤魂徘徊于世间,这种无法排遣的寂寞逼得人发疯。难怪当初暗魅轻易许给他自由的机会,那是因为看透了他终究会回去。但暗魅漏看了一点,他是永远不走回头路得人,既然选择了离开,就绝不狼狈的回去。

忘忧谷那段养伤的日子又浮上心头,目前懂他的人也就一个公子逸。突然有种去看他的冲动,锦都皇城,去看看也不错。暗十七不由自嘲,居然对一个认识不久的人起了念想,心中的急切却怎么也压抑不住。

一路北上,新皇即将登基,君无逸封官右相的消息传来。公子逸,君无逸,原来他是帝王之子,难怪气度高华。那样高洁飘逸的人儿,却要陷入权利的泥淖,是何其可悲!

去看看吧,连他都不知道要去看什么,却有一个隐约的念头促使他这样做。

暗十七到达锦都之时,皇城已经风雨欲来了。

皇城外一座老宅中,君无期默然无语。

君无期早探得父皇病重,秘密潜行入了锦都,朝堂上他的势力与太子的人针锋相对,硝烟漫天。他早做了最坏的打算,逼宫是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走的一步,不想父皇突然去世,封了那个残疾的三皇兄做右相,还不准他回城奔丧。父皇,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本来不必用如此激烈的方式的,是你逼我的!

“来人。”君无期沉声吩咐。

“殿下。”进来的人单膝跪地,以恭敬的姿势等待吩咐。

“你秘密召集各位大人前来商议大事。”君无期眼里闪过凛冽的光芒,就让天下人看看谁才是这九祈的皇。父皇,这一切你不肯给,那我就自己来拿,任何人都休想阻碍我。

“是。”来人无声无息的退了出去。

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了,其实他本可以选择更好的时机,可是他希冀父皇会回头看见他的好,可事实证明他错得离谱,对那个无情无心的人有所期待,实在太愚蠢。了解越多,越觉得心寒,以至于现在终于绝望,连死了都还防贼一样的防着他。这个人从来不会相信任何人,连看似最受宠爱的三皇兄也不例外,当年的事,要不是他无意中发现,怎么也不会相信父皇会如此绝情,可笑他还一度嫉妒三皇兄得到了父皇的爱,那个人怎么会有爱?荒唐!荒谬!

君无期陷入沉沉的思绪,暮野四合仍恍然未觉。

“殿下,各位大人已到。”刚才出去的青衣人低声回禀。

君无期收敛了思绪,脸表情也变得高深莫测,还有太多的事情等着他决定,他没有感慨的时间。“传他们进来吧。”君无期理了理衣襟,端坐在宽大的檀木椅上。

杂乱的脚步声响起,五皇子党鱼贯而入。“参见殿下。”众人躬身行礼。

“各位大人不必拘礼。”将军并不一定就是粗鲁无礼的,君无期既有将军的威严,又有礼贤下士的风度,跟随他的人不会觉得他温文可欺,又不会认为他骄横狭隘。作为一个上位者,他已经赢得了属下的忠心。

众人依次坐下,君无期也不拖沓,直接问道:“如今太子继位,又有三皇兄相助,一旦他巩固了地位,接下来要对付的就是我了。坐以待毙不是我的风格,各位大人可有什么好的想法?”

众人相互看了一眼,靠前一位二十多岁的文官站起来说道:“殿下,先皇驾崩,太子尚未举行登基大典,这时候只能先下手为强。殿下不如以不准回城奔丧为由,对先皇之死提出质疑,再以武力夺权。”这位年轻有为的文官就是左相之子沈谦宜,少时就才名远扬,后殿选时一举夺魁,一直是最坚定的五皇子党。

君无期点了点头,他也知道如今只有这个办法,今天只是将计划细节布置好,免得事到临头出了纰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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