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休自然比假扮丹凤公主的上官飞燕要高明许多,他以事实说话,又举例证说理,陆小凤不得不信他。
陆小凤终于只能苦笑着承认,他被骗了,被女人骗了。
身为一个浪子,被漂亮的女人骗了,这似乎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可阎铁珊和独孤一鹤却因为陆小凤的上当受骗而死了,这些账又该怎么算呢?谁又能为他们来讨回公道呢?
阎铁珊没有后人,陆小凤他们曾经猜测他是个太监,因为他本来就是金鹏王朝的内务总管,所以他死了也就一死百了了。但独孤一鹤不同,他是峨眉派的掌门人,是武林名宿,他亲传的弟子三英四秀虽死了一个苏少英,但其他人又怎么可能不来为他讨公道?
陆小凤苦恼极了。更令他苦恼的是,当峨眉四秀来找他、找西门吹雪“讨公道”的时候被暗算了,石秀雪当场就死了,西门吹雪带着孙秀青走了——孙秀青曾经十分大胆地对西门吹雪表白过,所以说西门吹雪也并非是个无情的人罢,否则又怎会“区别对待”呢?
幕后真凶似乎已浮出了水面,就是丹凤公主。而当陆小凤从土里挖出来一个已经死了几个月的丹凤公主后,真相就已经呼之欲出了。
真正的丹凤公主早就死了,上官飞燕杀了她,而后又假扮了她,为的就是利用金鹏王朝皇室后裔的身份来请陆小凤帮忙,好独吞金鹏王朝的巨额钱财。
可是上官飞燕一个人能做成这么大的事么?她不能。
上官飞燕在这连环大计里或许只是一件工具,但她无疑是一件极为有用的工具——因为她美,极美。越美的女人,岂非越会骗人?
就连花满楼都被上官飞燕欺骗了,他对她动了心,所以上官飞燕利用这一点挟持了花满楼来威胁陆小凤。
有些人总喜欢在他们自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把真相一股脑儿的说出来,也许是因为藏得太久了罢……人总是需要倾诉的,这是人之常情;而在“已经输了”的对手面前倾诉,这叫做炫耀:炫耀总是会令人愉悦的。
所以上官飞燕承认了一切,她承认是她杀了真正的丹凤公主,她先欺骗了花满楼,又扮作丹凤公主利用了陆小凤。但她所做的这些却是为了另一个男人,她爱他。
便在此时,花满楼走了出来,原来他并没有被上官飞燕点中穴道——花满楼自然也是个高手,高手总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即使是像上官飞燕这样擅于欺骗男人的女人,也不由得会对花满楼感到内疚,因为花满楼实在是个好人。他被欺骗了感情,却依然能说出像“每个人都难免会做错事的,更何况,你并没有要我喜欢你”这样的话来,他实在是个君子,他对所有人都是那么地体贴。
最终,陆小凤和花满楼没有把上官飞燕怎样,他们就那样离开了。
但离开并不代表事情的结束,上官飞燕不愿意把那个男人的名字说出来,陆小凤就想要逼迫那个男人露面——可那人的动作比他们更快,等陆小凤和花满楼再折回去的时候,上官飞燕已经死了,满脸的不可置信。
当然不可置信,因为她死在了她爱的男人手里。她的情人,无疑是个无情的人。
所有的迹象都指向了真正的幕后黑手,那就是霍天青。
霍天青是天禽老人的老来子,天禽老人威名赫赫,而且有许多厉害的弟子,包括了樊大先生、简二先生、市井七侠和山西雁等等,他们都是成名已久的高手侠士,他们的年纪都可以当霍天青的爹了,却都要恭恭敬敬地喊他一声“掌门师弟”,只因霍天青是天禽门的掌门。
霍天青有这样煊赫的身份,却要去珠光宝气阁给阎铁珊当总管——说他没有其它目的,谁信?更何况现在阎铁珊死了,上官飞燕也死了,珠光宝气阁就成了霍天青的。
陆小凤得对付霍天青,可霍天青实在不好对付,所以陆小凤先去找了霍天青的师兄们——他们虽然是霍天青的师兄,却都是侠义道中人,陆小凤把真相告诉了他们,于是他们一起来找霍天青讨要说法。
霍天青究竟在哪里呢?他在院子里喝酒,喝得烂醉如泥。
这是宫九的客栈、宫九的院子,所以当陆小凤他们一群人到的时候,就见到了倚在软榻上、一副贵公子做派的宫九,和醉倒在地上、泡在酒罐子里的霍天青。
陆小凤怔住了,说:“宫九……你怎么和他在一起?”
宫九温文尔雅地笑着,说:“贵客远来,还请上座。”他微微一抬手,这院子里忽然就多出了一些椅子,数量刚刚好;他又一挥手,抬椅子来的那些人就立即又消失了。
这些抬椅子的人少说都是一流高手,却竟似是宫九招之则来挥之则去的下仆。
陆小凤的脸色变了,山西雁他们的脸色也都铁青了——幕后黑手真的是霍天青么?抑或者霍天青也是被人利用了?!
宫九仿佛没有看到那些变色的脸,温和地笑问:“陆兄所为何来?”
陆小凤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说:“你不知道?”
宫九无辜地耸了耸肩,说:“我这些天都在养伤,实在没精力管事,陆兄是为了我而来呢,还是为了霍兄?”
陆小凤裂开嘴苦笑道:“为你还是为他,有区别么?”
宫九瞪大了眼,语气更加无辜地说:“当然有区别,霍兄不过是来我这里喝酒罢了,陆兄你说这话,倒要让人误会我和他的关系了。”
“那么你和霍天青究竟是什么关系?”
宫九淡然地笑道:“阎老板死了,我想要招揽霍兄做我的总管。”
陆小凤呆了呆,失笑道:“整个珠光宝气阁都是他的了,你凭什么招揽他?”
宫九微微摇头道:“不,珠光宝气阁最早是阎老板的,后来是上官飞燕的,如今也不是霍天青的。”
“那是谁的呢?”陆小凤死死地盯着宫九。
宫九“哈哈”了两声,笑道:“自然也不是我的。”说着宫九收敛了笑容,坐直了身子,正色道:“珠光宝气阁现在是‘幕后黑手’的,‘幕后黑手’不是我,珠光宝气阁自然就不是我的。”
陆小凤慢慢地说:“不是你?”
宫九又笑了起来,神情中傲气尽显,说:“陆小凤,如果是我,我不屑否认……你恐怕还不知道我究竟有多少钱,事实上珠光宝气阁我还看不上眼?”珠光宝气阁号称天下珠宝最多的地方,和地产最多的江南花家,以及首富霍休被认为是“天下三大富”——宫九若连珠光宝气阁都看不上眼,那他究竟有多富?他藏得又有多深?
陆小凤沉思了片刻,问:“那么你知道幕后之人究竟是谁吗?”
宫九嘲讽道:“自然是青衣一百零八楼的总瓢把子了!”
山西雁他们终于忍不住了,宫九和陆小凤打了半天的哑谜,总算要说到重头了,于是他们纷纷问道:“是谁?那是谁?”
宫九看着陆小凤,悠然道:“陆兄前些天才去过青衣第一楼,怎么反倒要来问我?”
陆小凤如遭雷击一般地怔住了,喃喃道:“霍休?”
宫九怜悯地叹了一口气,说:“有些人看起来像是受害者,其实他才是真凶;而有些像真凶的,反倒是真正的受害者。”他这话说着,还瞥了一眼醉得如烂泥一般的霍天青。
陆小凤不可思议地说:“你的意思是,上官飞燕真正爱着的人是霍休?”
宫九暧昧地笑了笑,说:“是呀,她不爱年少英俊的霍天青、花满楼和你,却偏偏爱上了年老且狡猾的霍休,爱情真神奇,对不对?”他这样反问着,表情却忽然有些古怪了起来,他是不是想到了谁?爱情果然是神奇的。
所以其实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霍休才是真正的阴谋家……他让上官飞燕挡在前面,又推动霍天青对上官飞燕爱得不可自拔,都是为了给他自己脱罪。
霍休才是那个想要独吞金鹏王朝财产的人,而霍天青呢,直到上官飞燕死了,他才知道原来幕后还有别人,而他只不过是个被利用了的可怜虫罢了,就和花满楼、陆小凤,甚至是已经被灭口了的柳余恨、萧秋雨和独孤方他们一样——可叹霍天青原本还以为上官飞燕是属于他的,所以才甘愿供她驱使,为虎作伥。
真相多么可笑,原本陆小凤还以为是霍天青利用了上官飞燕还想害死霍休,而事实却是霍休杀了上官飞燕,反倒嫁祸给了霍天青。
山西雁他们已经忍不住冲了出去,他们要去找霍休了结恩怨。原本霍天青也是要去找霍休的,但宫九阻止了他,还灌醉了他,因为如果霍天青真的去了,就必然会被霍休灭口,再被做成畏罪自杀的样子……可宫九却想留着霍天青的命,他本不该死,他只是太痴情。
痴情也有错么?宫九以手抚在胸口的剑伤之上,思绪忽然就飘出了老远。
陆小凤也要去找霍休,但在走之前,他再度回过了头,问:“那么你呢?你和这些事到底有什么关系?”
陆小凤的话把宫九的思绪拉了回来,宫九轻咳了几声,淡淡地笑道:“青衣楼前前后后一共向我派出了六拨杀手,”他说着,看向陆小凤,眼中泛出了杀意,却是笑得更欢了,说:“陆小凤,你觉得,我会怎样做?”
陆小凤抖了抖,逃也似的飞走了。
陆小凤之前就已经知道了,宫九绝对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宫九看着陆小凤的背影,却是不笑了,他闭上了眼。其实宫九又何止是睚眦必报?他更喜欢做的事,是渔翁得利
第二十七章:渔翁
当陆小凤和山西雁等人到达霍休的小楼时,天已见暗,飒飒的风吹得树林哗啦啦地作响,平添了几分阴森之感。
待得他们推门而入,走进了小楼里,陆小凤便发觉这里已经大变样了。
之前陆小凤来的时候,这小楼里当真是金碧辉煌,堆着数都数不清的奇珍异宝、金银玉器,可现在这楼里却已空荡荡的,只剩下了一张石台,上面铺着张陈旧的草席,霍休赤着足、穿着一件已洗得发白的蓝布衣裳,完全没有半点儿“天下首富”的风范,反倒像个老乞丐——他正在盘膝坐在草席上温酒,好香的酒。
若是在从前,陆小凤一定会坐下来和霍休好好地喝上几十杯,不醉不休……他们本来就是朋友,而陆小凤蹭霍休的酒也实在是蹭了不少。
可是这一次,陆小凤却没有坐下,他正直挺挺地站着,顶着山西雁等人灼灼的目光,略带着些为难地、咬着牙问道:“霍老头,你……你认不认识青衣楼的总瓢把子?”他的心里还是不愿意完全相信宫九的话,这其实很正常,因为人和人之间总也要论个亲疏远近的:陆小凤和宫九才认识了不过一个多月,而陆小凤与霍休却是好些年的老朋友了。
霍休神情自若地喝尽了杯中的酒,说:“总瓢把子这四个字的声音实在好听,我真喜欢听到这四个字。”
陆小凤的脸色变了,失声道:“真的是你?!”
霍休用一种好像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陆小凤,嘲讽地说道:“陆小凤,你都已经来到了青衣第一楼里,却还要问我这样傻的问题,也难怪你会被利用了。”
陆小凤苦笑道:“我确实是傻,因为直到现在我才想通,真正能在这件事中得到好处的,只有你一个人。”
霍休悠悠然地又倒了一杯酒,还伸手示意陆小凤说下去。陆小凤续道:“大金鹏王一死,这世上就再不会有人向你追讨金鹏王朝的旧债了。”
霍休颔首说道:“其实他本来也不会向我要的,但近年来他已太穷了。他是个很会花钱的人,却从来不知道赚钱的辛苦。”陆小凤又说:“但是他死了还不够,因为独孤一鹤与阎铁珊还是要来分那笔财富的。”
霍休笑了,笑得很开心,说:“所以我真该好好地谢谢你,帮我解决了这两个大麻烦。”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其实这笔财富就算是三十个人使劲儿花也花不完的,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将来难道还能把那么多的钱都带进棺材里去花么?”
霍休冷笑道:“你若有个老婆,平时白天也不用她,那你肯不肯让别人来跟你共用?”
陆小凤一时间瞠目结舌,他忽然就懂了,和霍休这种人是根本就没有道理可讲的,所以他不再说话了,而山西雁等人更是已经握紧了武器。
场中形势一触即发。可就在此时,霍休却忽然问道:“你们知不知道我究竟为什么要将这里的东西全都搬走?”
山西雁等人目目相觑,陆小凤忽然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霍休阴阴地笑道:“因为我已准备好了要将这地方留给你们来做坟墓了。”他这句话才说完,便倏尔伸出手来、轻轻地在石台上一按——只听得“轰”的一声,竟忽而从屋顶上面落了个巨大的铁笼下来,罩住了霍休所在的石台。此时从陆小凤他们的角度看起来,霍休简直就像是一只笼中鸟。
可这笼中鸟还在悠悠然地说着话:“你们能够葬在青衣第一楼,也该觉得死而无憾了。”仿佛他并不是笼中之鸟,而是那正在逗鸟的人。
不过霍休也确实是“胜券在握”的,他用这个百炼精钢所铸的、净重一千九百八十斤的笼子把自己罩了起来,而这小楼唯一仅剩的出口就在他所坐的石台下面。待他离开这栋小楼之后,只要毁掉机关总枢,出口立刻就会被大石块封死,而石块的重量,已超过了八千斤……那么在那之后,“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陆小凤等人,除了渴死饿死,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结果可供选择了。
陆小凤已将一把铜钱当作暗器打了出去,山西雁等人也把手里能投掷的武器都扔了过去——这些东西噼里啪啦地穿过铁栅栏直袭而去,可霍休只是轻轻地一拂袖便扫开了大半,随即他再一伸手,陆小凤扔出的十几个铜钱就分毫不落地、安安静静地躺在了霍休的手心里。
霍休的手上功夫之精妙,就连陆小凤看见了都不禁动容,脱口赞道:“好功夫!”
霍休将十几枚铜钱小心翼翼地收进了怀里,微笑道:“每到了有钱可收的时候,我的功夫总是特别地好。”随即他又看向陆小凤,说:“一文钱也是钱,你居然把钱扔出来砸人,实在是太浪费了。不明白这个道理的人,是永远都不会发财的。不过你现在即使是知道了,也已太迟了。”而后他再度伸出了手,说:“只要我把手按下去,你们就再也看不见我了……”
霍休的手按了下去,陆小凤他们全部屏住了呼吸——为什么要屏住呼吸?因为他们都祈盼着会有奇迹出现……老天难道真的要让好人去死而令坏人逍遥自在么?
那么,奇迹究竟有没有出现呢?
没有。霍休果然从石台上落了下去,消失不见了。陆小凤的心沉了下去,石台的洞口很快就关闭了。一时间楼里静悄悄的,谁都没有说话——在明确得知自己死期的时候,每个人的心里似乎都会有许多话想说,但等到张开嘴之后,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他们还能活多久?这是个沉重的问题。
不过事实上霍休刚才有句话说错了,他虽是离开了,却并不代表陆小凤他们就再也见不到他了——过不了多久,陆小凤就会见到他的尸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