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颛听得不是很真切,他只是捕捉到“寒烟”和“毒”这两个词。他脑子里只有宇文凌倒在雪地里那一刻的场景在
回闪,前一刻还是在笑得,还是对着他笑的。
“妖孽!”
孝帝终于将一腔的怒气全部撒在了宇文颛的身上。眼前漂亮的小东西的确是妖孽,他可以让凌儿笑,可以让淡漠的凌
儿千方百计护着他。忍不住,抬腿踢向小小的身躯。
九皇子被勒令在永夜宫反思一个月,这一个月,除了送膳食的,没有皇上的准许,无人能进出永夜宫。
小虎子和墨香忙了整整一个晚上,终于让小殿下歇下了。他的左手无名指经皇上那一踢,摔在桌腿上,竟是折了。那
用来弹琴的纤纤细指肿的跟萝卜一样粗,想出去宣太医,却被守卫无情的拦住了。他们只能凭着有限的知识给殿下包
扎。
庭院里,雪人才堆了一半,冷清地立在那儿。大雪依旧不停的下着,悲痕点点。
凌霄殿。
“嘻嘻,四皇叔,没想到您竟真的给自己下毒!”
支起虚弱的身子,宇文凌用他的丹凤眼看了看眼前的人,无语。
他的计划终于开始启动了。
漆黑的雪夜,到处都是寂静的,一切似乎都被白雪包裹住了。
第三章:齿痕(中)
此时的永夜宫充斥着悲伤,静静的,无声无息。
九殿下已经昏睡了好几日了,发着烧,许是手指伤处引发的,没有药,没有大夫,没有人关心。
墨香在一边看着心急如焚,心痛不已。相处的日子并不是很久,但她也好,小虎子也好,都是真心的喜欢和爱戴九殿
下。他很善良,他会给受伤的小鸟包扎,虽然事后需要她再包扎一次。他也挺调皮,会想些古怪的花招‘欺负’小虎
子。他很风雅,他会学着书中的文人雅士,让她和小虎子泡壶茶,品茶,听他弹奏。虽然,到最后,他会说,小虎子
,墨香,为何你们抱着茶碗打瞌睡呢?但那琴声真的很悠扬动听。
他是九殿下,也是个才五岁的娃娃。
皇宫里,一个穿着一身白色夜行衣的身影穿过黑暗,最终来到永夜宫。连日守着宇文颛的小虎子和墨香本就在疲惫和
悲伤的双重压力下觉得支持不住了,随着一阵暗香飘入殿内,两人立即昏睡了过去。
白色身影走近宇文颛,坐在床边,从怀中拿出一颗药丸塞入宇文颛的口中。缓缓地,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只受
伤的手,仿佛捧起的是一件稀世珍宝。为了不引起其他人的怀疑,不能重新包扎,唯有希望它能自己痊愈。
斑驳的梧桐叶影,昔日的欢声笑语,只能如云影般掠过。再甜再美,也只能成为回忆。
“颛儿。”
轻轻呼唤出声,却是再也说不出什么。一去千里,不知何时重逢。
唯有,道一声珍重。
片刻之后,白色身影闪出了永夜宫。
“那天回宫我就看出来了,你很重视他。”
白色身影顿住身形,声音就在他的身后,他却没有回过身子。
宇文遥走到他的面前,脸上依旧堆着笑,“凌,你跟我说过,你已心如止水,但是我看未必呢。”
此刻,宇文凌的眼睛是晶亮的,那双凤眼比往常任何时候都精锐。他不喜欢眼前的人,若不是他可以利用,他甚至不
愿意看他一眼。人是异常妖艳的美,笑是异常炫目的魅,却总是令人看不透,他的绝世容颜,以及那丝常年留在脸上
的笑,是一张世间最美的面具。
第一次在宫里见面的时候,他便拆穿了宇文凌的伪装。“嘻嘻,都说你像极了潇妃,容貌像,性子像,心肠像。我看
呢,四皇叔,你除了容貌和笑容像潇妃,其他地方一点都不像。”
第二次见面,是他主动跑到凌霄殿,一袭紫色长袍,金色腰带和流苏,甚是惹眼。他开门见山道,“无论你要做什么
,出于什么目的,我都可以帮你。”禁不住好奇,“为何?”不怕他说出去,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嘻嘻,因为我
们是同一类人。”
之后,他便利用他八面玲珑的能耐,替自己打探消息。等回过神,宇文凌发现,他们已经成了同盟,这人真是厉害,
不得不防。
“明日便出发了,你倒是好兴致,那么晚了还出来看雪景。”
“嘻嘻,我可是赶着过来告诉你好消息呢,为何如此冷淡?”
“哦?什么好消息?”
“你还真是不客气!皇爷爷死于中毒,那毒与当年二皇叔中的毒是一样的。你说,谁会有那胆子给皇帝下毒?”这一
席话是用传音之术通过内力传至宇文凌耳朵的。
“出了宫再议。”
“嘻嘻,好。”说罢,便一闪身形,顿时无影无踪。
这人,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帮助自己?宇文凌看不透,猜不出。
___________
宇文颛醒转过来的那天,把小虎子和墨香高兴的泪眼朦胧。而离王已经离开轩京很远很远了。
“凌哥哥他怎么样了?小虎子,你给我打听打听。”
“殿下,离王殿下他已经离开轩京了,是四皇子陪着他去的,说是出宫求医。”
无语。
“小虎子,已经过了初九了,对不对?”
“对。”小虎子突然就不忍心看眼前的小殿下了,他那双分外漂亮的眼睛此时透出的东西能割伤他的心脏。这让他想
起,他进宫前,娘亲看着他的眼神,不想割舍,却不得不割舍。
接下来的日子,宇文颛绝口不提任何之前发生的事,每日做的便只有四件事,看书、习字、发呆、睡觉。
一日,墨香高兴地奔进殿内,“殿下,殿下,快看,奴婢给你带来了什么东西?”
是一个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件冬衣,冬衣上面放着一方玉佩。冬衣一定是雪姨亲手做的,玉佩是娘常年戴在身
边的。
哇~~呜呜~~
抱着冬衣和玉佩,再也忍不住,宇文颛失声痛哭。一双手,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把宇文颛圈入怀里,“殿下,哭吧,
好好哭一场吧。墨香斗胆说一句,哭完,再苦再悲,还得您自己背。”
自从他离开沉宫,那里就变成了禁地,变成了囚牢。父皇不许他回去看娘和雪姨,雪姨也不能再踏出那里一步。硬生
生的,他和她们之间的一切联系都被切断了。
为何?为何有人生来便是锦衣玉食、无忧无虑,为何有人生来便只能背负悲苦和磨难。
圣上因为离王一事对九皇子甚是恼怒,禁足一月,此事过后,宫里人便心知肚明了,这九皇子明摆着是不招圣上喜欢
的,离王此时也亦离开了,他就更不得势了。
宇文颛再次回到静书阁听学的时候,发现他的桌椅已经没有了,他的书本被撕烂了,以前隐含在眼里的鄙夷和厌弃变
得赤裸裸的。不以为意,他早就料到了。有个人告诉过他,在宫里,谁也别信。从没有信任过他们,从没有希冀过他
们,如今便也没有什么难受了。原来,那个人是这样的用意。
小虎子送来的午膳总是被打翻,小小的心眼里觉得他们可笑,虽然比自己年岁大,宇文颛觉得他们很可笑,无非一顿
饭,不吃就不吃吧,看到别人吃不到饭便觉得高兴,真是可笑。宇文颛让墨香给他准备好包子和糕点,他们打翻午膳
后,他便躲到池塘边的假山上边吃糕点边看书。
自己身子骨不好,习武自是比不上他人,还时常被当作沙包打,宇文颛便让小虎子帮他准备好棉垫衬在衣服里,这样
至少不会被打的太疼。
原本就是寂寞的,所以宇文颛不怕寂寞。比起独自在沉宫玩耍的日子,现在已经很好了,有小虎子和墨香陪他玩。他
们一起在永夜宫养松鼠,他们一起在大雪天堆雪人,他们一起挑个好日子跑到无人的地方放风筝。只是很可惜,他的
左手无名指曾经断过,没有完全恢复好,弹琴不如以前好听了。
唯独,他对八皇子和二公主是有一丝希望的,他问他们,想不想自己的母后,记不记得自己的母后。他等到的是这样
的回答,“皇祖母说了,我们没有那样的母后,那个人是罪人,是贱人。”他还等到一记耳光和一声冷笑。
第一次,懂事以来的第一次,宇文颛觉出自己心里生出了一种感情,恨。
没有关系,从此往后,我们之间再无瓜葛。宇文颛忍耐着,忍到那些人觉得侮辱他、折磨他变得无趣,忍到宫人们开
始遗忘这宫里还有个九皇子。
他要好好活下去,娘和雪姨还在沉宫里等着他。而他,也在等一个人。梦里,那个人的笑容极轻极浅,却是极温暖。
宇文颛九岁的时候,听到消息,四皇子宇文遥回宫了。
躲在角落里,看到依稀记得的紫色身影,宇文颛冲上前去,“四皇兄,我想知道,四皇叔他好不好?”
“嘻嘻,你倒是很挂念他。四皇叔的身子还没有大好,这会已经回到轩京了,但是他图个清静,到远郊行宫修养去了
。”此时的宇文遥已经完全褪去了年少时的青涩,虽略显单薄,但毕竟是个男儿,长身玉立,英姿飒爽,而一身紫衣
更是衬得那双婉转夭丽的桃花眼分外妖娆。
“他不回来?”
“嗯,不回来。”
原来,他不回来看颛儿。
宇文遥看着眼前的小小少年,和当年的稚嫩已有很大不同,眉眼渐渐长开,竟是生得一副这般倾国倾城貌呵。朴素的
月白色长衣,浑身上下没有任何修饰,倒是让他整个人有一股不沾染一点风尘的感觉。
嘻嘻,这这污秽的皇宫里,愈是干净便愈是容易撩起他人内心的黑暗。凌,你说你对这污浊的人世已心如止水,未曾
想到被这份干净牵动感情吧。
由于宇文遥已到了西瑜国规定的成年之时,按规定需封王离宫独自生活。由于一直在外陪着离王寻医,此事便耽误了
。此次回来,孝帝封他为燕王,就住在轩京为他特地建造的燕王府。直到此时,由于大皇子常年缠绵病榻没有离宫外
,四皇子宇文遥获封燕王,五皇子宇文锋获封贤王,均已离宫独自生活。
宇文颛独自坐在静书阁的池塘边吃包子,不知为何,那几位哥哥又来了兴致,今日便只能没有午膳吃。幸好小虎子早
有准备,怀中还揣着一个热乎乎的包子。
“殿下,那小虎子这就回去了,春天雨总是下个不停,今日好不容易出了太阳,墨香等着我回去洗洗晒晒呢。”
“嗯,回去吧。”宇文颛看着池中景色的脸回过来看了一眼小虎子,又回了过去。这几日,他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被他瞧了一眼,小虎子便觉得有些恍惚。唉,这殿下是越来越漂亮了,人家吃好的喝好的穿好的也不如自家主子长得
好看。正午的阳光最是强烈,照在池塘上明晃晃的,宇文颛刚才回眸之间,那张脸正好在一池碧波的反光中忽隐忽现
,因为阳光的关系眼睛些微眯起,美得恍人眼神。
刚待转身,小虎子便被人一脚踢倒在地,“狗奴婢!送完了膳食,还在这处转悠?”宇文锴盛气凌人的样子。
宇文颛听到声响,立即从池边过来,“六皇兄,是九弟有话问他,才让他在此的,已然遣他回去殿里了。”
噗通~,只听得有什么东西落入池中。
“诶呀,六皇兄,九弟他把七弟的书不小心碰落了,掉进池子了,这可如何是好?”宇文镜一脸的捉狭。
哪里是不小心碰落的,明明是你丢进去的。小虎子连忙跑上前去,“奴婢这就给殿下捡回来。”
可是,两个人上前把小虎子按在地上,宇文惠更是上前猛跺了他几脚,嘴角立即溢出鲜血。
“皇兄息怒,我去拾。”
说罢,宇文颛拉住池子边的石块,俯身去捞漂浮在池中的书,但书离得远了些。一双恶毒的手伸了出来,把他推入池
中,“你这么捞,等捞着了,书也泡烂了。”
捧着书,湿漉漉的宇文颛浑身颤抖着。可是,还没有站稳,书便被撞翻,又落入池中。
“捡回来!”
看着被踩踏在宇文惠脚下,满脸是伤的小虎子,宇文颛再次潜入池中拾书。被这番捉弄了几回,宇文颛已经浑身冰凉
,使不出劲了。
这日,孝帝在宇文遥和宇文锋的陪同下到静书阁检查功课,进了园子却没想到看到的是这样的情景。
“怎么回事?”孝帝沉声问道。
见没人回答,他的眼光瞟向宇文颛,示意他自己说。
“父皇,颛儿自己不小心跌入池子。”
“颛儿?朕没赐你名字?还是你对自己的名字不喜欢?”
“悠儿知错了,父皇,悠儿只是受了惊吓。”
“哼,容七,给朕掌嘴,让他记住。”
容七看着容颜惨淡的九殿下,下手已经很轻了,可是没有几下,他还是不支倒地了。唉,要是绮妃看到自己的儿子如
此惨相,肯定后悔生下了他。
“哼,没用的东西。”
有个温润的声音响起,“父皇,教训过了,您就别生气了,不是还要与皇弟们聚聚么。”
“唔,都进去吧。你,快快回永夜宫收拾一下吧。”冷眼看了一眼宇文颛,孝帝转身走向书斋。
“谢父皇。”
看着在小虎子搀扶下,却依然步履不稳的宇文颛,宇文锋不知为何,心里觉得有些疼,有些不忍。他与这位九弟见面
的次数屈指可数,第一次见只觉得他长得极好看,没想到刚才那张苍白的脸在脑中竟挥之不去。人很清瘦,由于泡了
水,脸色白的有些吓人,可是那双灵动的大眼睛,墨黑的眼眸,不浓不淡的蛾眉,却惊艳的逼人。只知道九皇子是父
皇不喜欢的,是没人疼爱的,却不只他竟如此被人对待。忍不住的,他想帮他,
只一瞬间,心里便住进了一个人。
三九挨得过,春寒却未必能抵住,更何况在春寒料峭中几度涉水,宇文颛这回病得不轻。
“墨香,你守着殿下,我去把太医找来!”
小虎子急冲冲地往太医院奔,没想到转弯处却把迎面而来的人给撞翻了。定睛一看,是贤王爷。
“王爷殿下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不是故意的!”小虎子立即跪下求饶,他只希望一向待人宽厚的贤王能够放
过他,不然他家主子就危险了。
宇文锋瞧着眼前的奴婢,觉得似是今天下午陪伴宇文颛的,便道,“你是服侍九殿下的?”
“是。”小虎子怕极了,贤王要是和其他人一样,刁难自己怎么办?
“这般着急?是你家殿下生病了?”
“嗯。啊?”
宇文锋到太医院就是拿些御寒的药物准备送到永夜宫的,他估摸着宇文颛经过一番折腾肯定是受不了的。
“本王随你一同前往。”
带着太医赶到永夜宫的时候,下起了绵绵细雨。
“回禀五殿下,九殿下他身体底子本就不好,这些年又受了些伤,这一冻,引发了旧伤,所以一时间来势汹汹。臣这
就开方子,嘱咐下去,一时片刻即能服药了。”
“能治好么?”
“好好调养,慢慢就能转过来了。不过,这左手的旧伤有些麻烦。”
“怎么?”
“以前骨折过,虽然处理了,但是没长好,所以冬天会疼别说,做些细巧的事会觉得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