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下风来+番外——拐枣
拐枣  发于:2011年10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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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诶,你可不能乱走,学里万一来了人,我怎么交待……这又不是定例的假时……喂!程湛你……”

卢帆慌忙要扯住程湛,对方却拽过墙角的一只灯笼,推门而出,许久那飘在湿热空气中的话语才跌落下来:“你就照

实了说吧,太学又不是什么瑶池仙宫,我还不至于为了这个后悔不迭。”

卢帆怔怔地站在榻旁,半晌才跳脚道:“这是什么事啊,大半夜的翻墙出太学,蔡先生要是晓得了,程湛你还想不想

为官……”

可惜这些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语终究没有人听见,卢帆气急败坏又毫无办法,只得往它上一坐,顺手将程湛丢下的书卷

捡起,却赫然发现上头画的是什么“郭泰和李膺同舟顺流”,夹岸的桃花纷纷扬扬地飘落在二人衣襟之上,仿佛世外

仙境。

卢帆隐约觉察出什么,却又无法想得透彻,将那画儿翻来覆去地倒转了几回,落败一般地走到自己的榻边,蒙了被衾

倒头睡了——只是担惊受怕,反复忐忑辗转地捣腾了半晌,怎么也无法安眠。

04.夜半逾墙

程渺朦朦胧胧中仿佛望见了烟波浩渺之间有许多人影晃动,耳畔时而是父亲离去时的殷殷话语,时而是太子顾珽那一

声叹息——再走近了,却是一抹熟悉的背影,臆想中的兄长转过身来,对他淡漠地笑了笑,手里的杯盏倾倒出焦黑的

乌头浆液,溅落之处,浓浓的暗色嚣张地晕染开去,渐渐将所有的景象遮蔽掩盖……

“啪”的一声脆响,似乎有什么物件砸落在地,瞬间粉碎了正肆意蔓延的黑暗。程渺蓦地睁开双眼,才发觉自己适才

太过疲倦,竟支着额头就迷糊着睡过去了,现下灯芯将要烧尽,浸在灯油中,尤为昏晦。

程渺忙伸手要挑那灯芯,却听得一声柔软熟悉的轻唤:“阿兄。”

角落里的程湛正俯身拾着一地的碎瓷,旁边的炭炉烘烘地散发着热气。

“阿湛你怎么回来了?太学里出事了么?”程渺大吃一惊,以为程湛在太学里遇到了什么事,或是受了排挤和委屈才

趁夜而归。

程湛不说话,只是用那乌漆漆的眼眸望了望程渺,又低头继续拾着那些碎瓷,指尖微微地颤抖着。

程渺见他沉默不语,更是肯定了适才所想,心中顿时后悔不迭,埋怨自己做了奉朝请也就罢了,怎么能把弟弟也拖进

这浑水之中?因此忙走过去安抚道:“明日不去了,你从前也未去过乡学,不也一样出类拔萃?好了,想吃些什么,

我给你做去——记得上回你说要吃鲫鱼的,匆忙赶过来,竟……”

话说了一半就戛然而止——程湛突然丢了手中的瓷片,转身就搂住了程渺。

程渺先是惊诧,继而平静地微笑道:“你都束发两年了,怎么还是如此。”一面说着,一面替自家的弟弟轻轻捋平了

束发的缁绦。

“我只有一个兄长了。”

程渺的手霎时顿住,只是望着弟弟缞衣衣领上露出的一小节脖颈发愣。

“只有一个了。阿兄你这样独自撑着,是要我再失去一个兄长么?”程湛埋在程渺肩头,声音有些闷闷的。

他适才踏露而来,步子不曾停歇半刻,唯恐事情真的被自己说中——皇帝抓了兄长灭口——若是如此,若是如此……

他怎么也不敢再往下想了。

程渺不知应该如何回答,只觉得一股温暖从肩头蔓延至心里,仿佛三月的熏风,将积淀了多日的愁云惨雾缓缓吹散了

去。

“你这几日在太学,我怎么去找你?再者……再者也没有什么大事,谈何‘独自撑着’?你多心了。”

程湛是何等聪明的人物,程渺几句解释根本无力搪塞住他,程湛撇撇嘴,离了自己的兄长,笑道:“那正好我今夜回

来了,你就和我说说罢——是不是皇宫里头有人找了?”

“没有,你哪里听得这样的飞短流长?”程渺微笑着摇头道。

“用不着道听途说。阿兄你脸上分明写着呢!”程湛退了几步,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什么‘眉目深锁’、‘忧心

忡忡’,阿兄还瞒得过去?”

程渺哭笑不得,只有答应道:“好罢,你既然这样想听就老实坐着,我先去烧壶热水——这里可不比浣衣乡,虽是夏

夜,像你这样乱跑也要受风的。”

“好。”程湛得意地笑了笑,转身却又跑到炭炉边了,“不如我帮忙。”

“算了。你坐那儿就成,别瞎走——不必说烧水,你就是点盏灯都能把台子砸了。”程渺笑道。

……

“原来如此。”程湛点了点头,把还存着一丝热意的杯盏撴在案上,“说到底,还是长兄亏得很——那顾珽白白做了

这么些年的太子,一点手段也没有,任今上决断,真是连市井小民也不如。姓焦的还懂得‘自挂东南枝’呢!更不要

提卓文君和司马相如了。”

“阿湛。”程渺蹙了蹙眉头,“他既为太子,许多事情便身不由己了。”

“我从来不信世间所谓‘身不由己’。即使有,那是不是顾珽当初与长兄相与也算得上‘身不由己’了?”程湛嗤笑

一声,振振有辞道,“——身不由己,当初就不要有任何妄想。既然有非分的念想,难道不该有所担当?所有的事,

但凡是罪责,都可以用身不由己来推诿吧。杀人越货、栽赃陷害,那可都是‘身不由己’。倘若是我,即便是死,也

要好歹争取一番。哼,还管得这什么地位权势。”

程渺一时不知该如何辩驳他——只觉得小弟行事果决,竟不逊于自己。程渺摇一摇头,撇开了话题:“你今夜不也身

不由己了一回?太学那边若是知晓了……快回去吧。”

程湛顺水推舟,歪着脑袋笑道:“是了是了,为了来看看阿兄,翻墙夜行自然也是身不由己的。——太学那里头有什

么好,酸文假醋的和酱缸毫无二致,我逃都来不及。”

“你说那么多终究要是要回去的,倘若要走,也须得禀明了祭酒博士再离开。往后可不许这样逾墙而走了。”程渺隐

约觉察到这话大有深意,却不想细细品味,只是笑着要程湛早些回去。

程湛不再辩解什么,点头道:“嗯,我如今也安心许多,这便走了。”

“慢着。”程渺从榻旁取了件厚实的外袍递给程湛,微笑道,“回去想必还要做一回‘将仲子’,拿衣裳垫着再跳。

对了,这里有一碇墨,是前几日前来探望的蒋尚书郎送的,给你吧。”

“好好。”程湛一面笑着,一面披上衣袍,又将墨块揣进怀中,“以后有了事,阿兄要去太学寻我,否则哪管蔡先生

说什么,我必定夜夜逾墙。”

程湛回到太学的时候,月牙已经偏西了。

他越进墙内,正想蹭净鞋上的泥泞,抬头却发现不远处立着一座座崭新的石碑——其实出去的时候他已经看见了月色

下一道又一道黑黢黢的影子,只不过彼时心中焦急,无暇细瞧,此时好奇之心大起,便放轻了步子,蹑手蹑脚地走到

了石碑旁边。

石碑上倒也没刻着什么新奇事物,只是《尚书》和《论语》等几篇文字,不过那密密麻麻的注却是太学的祭酒博士蔡

朗写的,还生怕他人觉察不出,在一角刻了自己的名号,张牙舞爪,飞扬跋扈,连月色也不能将它们染得柔软。

程湛原本就极见不得那蔡朗的自恃博学、盛气凌人的态度,因此往日无论蔡朗讲习的是什么,他都不屑一顾——但此

刻却偏偏起了兴致,决意要煞煞蔡朗的气焰,字斟句酌了半晌,狠狠咬着嘴唇才勉强掩饰住了自己的乐不可支。

他才要捶胸顿足地离去,蓦地摸到怀里的墨碇,心道反正此刻也闲来无事,便信手将那石碑上种种看不顺眼的地方一

一圈了出来,又在一旁洋洋洒洒地写了许多驳斥之语。

——其实蔡朗的注也无不可,只是《今尚》、《论语》之类的理解本来就因人而异,却从未见过像蔡朗这般张狂的,

竟把自己的注解立了碑还摆在了太学中,程湛自然看不下去。

大功告成之后,程湛也不再往那石碑上多看一眼,轻松地转身离去。

卢帆昨晚一夜都没睡安稳,直到程湛归来才松了口气,阖了眼朦胧地睡了一阵,就听闻外头脚步交错的吵嚷之声。他

披了衣裳起身,才开了门,同在太学的学生刘素就拉住他道:“阿帆你怎么还在屋里,这回可出大事了!”

卢帆挑眉道:“什么大事?”

“哎呀!”刘素霎时笑道,“你不知道么?那可算是出了奇事一桩,蔡先生才在太学立了《今尚》的碑,昨夜就被人

给抹了!哈哈,你是没瞧见蔡先生的样子,还什么博士祭酒、风流态度呢,我只看见他连都是姑娘用的青黛颜色了!

我适才经过那里,他还让我把众人都叫出来,也不知要发多大的火气。”

卢帆一怔,下意识回头望去——程湛搂着被衾,窝在另一头的床榻上睡梦正酣,全然一副人事不知的模样。他心中又

是一跳,咬牙道:“我去看看。”

“哦对了,还有阿湛,你也把他叫醒来吧。”

“好。”卢帆应着——待刘素走远了,再次望了程湛一眼,摇头叹一口气,转身掩了门离去。

程湛抓着被衾,翻了身,在一片温暖中迷糊喃喃道:“阿兄。”

蔡朗的脸果然是极为难看的黛青色的,不,是绀青色的,而且深浅不一,仿佛一方掉了色的缁绸,配着那绛色的衣裳

,好似碾得碎裂的猪肝。纵然是卢帆那样平日沉默憨实的性格,也不免在心里憋着笑。

至于那几块石碑,被一列一列意气飞扬的墨色肆意涂抹,字字句句都一针见血,几乎将那碑上的注释全击了个粉碎。

——当然,也将蔡朗的淡定沉着击了个粉碎。

“是哪个涂的?!”蔡朗用力地甩了甩衣袖,平日的故作姿态此刻荡然无存——卢帆无端想起一个极不恰当又似乎极

合适的词语——沐猴而冠。嗯,其实“衣冠禽兽”也出奇地恰当。

“我而立之时入太学做经书博士,如今升为祭酒,算来也有几十个年头,却没想到如今的太学生竟有如那乡野粗人—

—在圣贤之碑上头涂涂画画,成何体统!”蔡朗出离愤怒地教训道,“究竟是哪一个?!”

众人几乎都往后缩了一缩,整个太学霎时一片沉寂。

“禀先生,是我。”这个声音微微颤抖,一听便知是故作沉着。

是卢帆。

原本还沉静的众人霎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起来——大家都了解卢帆的为人,深知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但如今也没有其他人承认,竟不知他是替谁顶了这个罪名。

卢帆垂着头一言不发——他早就思虑过了,自己是世家大族之后,蔡朗饶是怪罪也不敢将他赶出太学,可程湛就不同

了,所以怎么算都是由自己担待了好。

“你?卢帆,你平日可写不出这等犀利文章!是替哪个人隐瞒了?”蔡朗显然也是不信的,他盯住卢帆,冷冷地发问

道。

“我……”卢帆窘迫地攥紧了衣袖,欲言又止,“——是。”

“卢帆!你立刻给我……”

“慢着。”

话音才落,石碑之后蓦地走出个眉清目秀的少年,还是垂髫的模样,锦衣华服衬得那肤色愈发白皙,又微微透出点红

晕。他神态淡然,举手投足间却隐隐透着贵气。

他示意一旁的蔡朗暂且噤声,然后用犹如深潭一般的眸子盯住默立一旁的卢帆:“是你写的?”声如环佩相击。

卢帆握了握拳,努力注视着对方,半晌还是躲避似的逃开了目光:“是。”脸却愈发地潮红了。

“哦。”少年淡漠地笑了笑,回头细细地读着碑上那些凌乱而嚣张的字迹。

卢帆越发地紧张起来,掌心都不知沁出了几重汗水——他究竟是什么人?看蔡先生恭敬得有些可笑的态度,似乎大有

来历,可这么些年他所见过的各世家的孩子也不少,却似乎对面前这位少年一丝印象也无。

“殿下,那学生卢帆实在张狂,还望殿下不……”蔡朗生搬硬套出一张笑脸来,对着少年说道。

殿下?卢帆心中一凛。

“真是高妙。”少年打断了蔡朗的解释,转身对卢帆笑道,“我叫顾珩,过几日便要去那延国为质,眼下独独缺了一

位持节使臣,不知你可愿意代劳?”

三皇子顾珩?!卢帆讶异地抬起头——对面的少年正倚靠着高大冰冷的石碑兀自微笑。

透过东方云霞的阳光照得一地亮晃晃,真是无限璀璨,可此刻的顾珩却隐在那棱角分明的阴影中,仿佛被那黑暗埋葬

05.祸福相依

“你怎么想的?”程湛懒懒地靠在榻边,宽大的素袖拢住了手中的书卷,只露出一小截发黄的纸页。他眯着眼睛,一

副睡眼朦胧的样子,微散的发髻中落下一缕轻飘飘的乌发,显然还未从上午的美梦中清醒过来。

卢帆近乎恼怒地瞪了罪魁祸首的程湛一眼:“我能怎么想?他那么小就要去做质子,又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看着就

觉得可怜——况且他一位皇子,何等的尊贵!既然向我开口,怎么好拒绝?自然就应承下来了。”

程湛起先还一脸慵态地望着窗外疏疏落落洒下的日光,此刻却忍不住笑出声来:“弱不禁风,可怜?阿帆你不会是得

了风寒又烧迷糊了吧?要我说,那三皇子顾珩反倒是一众皇子中最透彻聪明的。”

“怎么说?”卢帆怔了怔,愕然问道。

“你还要我怎么说?”程湛勾一勾嘴角,狡黠又得意地笑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你若实在想要知晓,便陪着那顾

珩在延国安静地待上几年罢。时候一到,什么都瞒不住。跟着顾珩,可是有诸多好处的,将来什么印绶虎符、封侯拜

相,决计少不了你。”

卢帆“哼”了一声:“你就故弄玄虚吧,若是有那万般好处,不如你去。”

程湛也不计较,只是闲散随意地笑一笑:“你心肠太软我有什么法子?再者顾珩只带一个使臣,我要是独自走了,阿

兄怎么办?”

“你多虑了吧——然遥兄长什么时候要你照顾了?我看是你要他照顾才对——平日还自诩什么淡薄世俗之类,哎呀,

分明是一点事都不会做。”卢帆奚落了程湛几句,仿佛又想起什么,“适才你说什么‘在延国安静地待上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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