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此荣好说歹说总算靠着面子和票子把这件事摆平下去,顺手把杨勉拎回了家。当时薛哲上了住宿学校,薛家太座又忙于公务,两人都不在家,正好给了他处理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的机会。
怀着挑战魔门的心思而来,却被一群连武功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家伙给抓了,最后还给魔门门主救了……这事儿,实在让心比天高的杨勉受不了。
更让他受不了的,是薛此荣笑眯眯的一番话。
“救命之恩,你打算怎么报?”薛此荣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笑得怎么看怎么阴险。
“……你要什么?”杨勉警惕地看着眼前之人。
“也没什么,以你的身价,怎么也值个一万块吧?”薛此荣掰着手指,“正好,我最近比较缺钱,资金周转不太灵……”
“我身上……”杨勉离开家的时候带了不少钱,估计一万还是拿得出的。
“你的钱包早被人摸走了,包括身份证和卡。现在补办是不可能,不过还有个办法——”薛此荣指了指一边的电话,“打电话回家,告诉他们你怎么了,现在又欠了我钱,估计那几个会很乐意给我多打几万过来。”
杨勉不吭声了。
打电话回家,告诉家里人自己遇到了什么事?
家里的人倒是绝对不会不给自己钱,可这件事……实在太丢脸了。
“那就没办法了,”看杨勉不动,薛此荣的脸上浮上或可称之为“和蔼”的笑,“不如这样吧,你给我打工好了。”
“打……工?”
“一个月一千,包吃住,一年下来你就能攒够钱还我了。怎么样,不错吧?当然,你要是什么时候后悔了,给你家打个电话就成……”
“我干!”杨勉咬着牙答应下来。
打工的职位是“秘书”,不过杨勉觉得自己更像跟班。简单来说,薛此荣让他干啥他就只能干啥,堂堂杨家继承人,被魔门门主指挥得团团转,干得净是些鸡毛蒜皮的琐碎小事,完全显不出他杨大公子的能力来。
杨勉也想抗议,只是每当他有这个意思的时候,薛此荣都会适时地拿出电话,在他眼前晃一晃——于是杨勉只能把话咽回肚子里,继续老老实实地该干啥干啥。
每个月一千块钱的薪水实在说不上高,他想尽快攒够钱还给薛此荣,就只能尽量缩减一切要花钱的娱乐。好在薛此荣倒是没在饮食上苛刻他,吃喝管饱,住么,就只能委屈一下杨公子住薛此荣新盖起来的员工宿舍楼了。六人间,上下铺,让杨勉好好体验了一下生活。
一年的时间说短不短,过起来却也很快。杨勉终于攒够了一万块,可以把整整齐齐的一扎钱放在老板面前喊辞职了。
“不错,不错,”笑眯眯地把钱翻来覆去地点了一遍,像个守财奴一样收了起来,薛此荣点了点头,“恭喜你,自由了。”
“你故意的吧。”一年过去杨勉早不是当初的天真无知,他当然不可能相信薛此荣缺这一万块钱。
“感觉如何?”薛此荣不答反问,“把眼睛从头顶上摘下来的感觉?”
“……不错。”沉默了很久之后,杨勉答道。
“那就好,”薛此荣叹了口气,“我虽然不怎么喜欢你们家,不过有些事情么……对了,我听说你想找阴阳诀下半本来着?”
薛此荣的话让杨勉不明所以,只能点了点头。
“这样好了,”薛此荣从包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在眼前,脸上露出一个笑容——一个和之前跟杨勉谈到“打工”时一样和蔼的笑容——“喊我一声‘师父’,我教你。或者再给我打工半年,我教你。”
“……”
当时他没喊那声师父,不过半年之后,杨勉终于坐上回家的飞机时,他从登机口转头看了眼那个来送机的胖乎乎男人,嘴唇微微动了动,终于用极小的音量,喊了一声“师父”。
他把这件事告诉了薛哲——在薛哲前往赴约的不久之前。听完他所讲述的往事之后,薛哲面无表情的沉默了很久,然后开口:“那你岂不是该叫我师兄?”
“你跟师父学过武么?”虽然完全弄不明白薛哲到底是怎么跳脱地想到这上面的,杨勉还是下意识反驳,“就算你现在拜师,也只能当我师弟。”
“谁说我没学过?”薛哲眉毛一挑,“他教我打过太极!”
“……”
“还有擒敌拳。”薛哲去军训之前老爹帮他进行的特训,拜此之赐,薛哲拿了个一等奖回来。
“呃……”薛哲凝神苦思,“还有第八套人民广播体操……”
“……”杨勉磨牙,不过看了眼一边听故事听得入神的不赦,他灵机一动,脸上露出温文尔雅的笑,笑得不赦下意识一个激灵。
“其实按说关系的话,至少应该他先叫我一声师兄才对吧?”杨勉温柔地说。
不赦看了杨勉一眼,又看了看薛哲,毫不犹豫地张口:“师兄。”
吐字清晰,发音标准,绝无可能听错。
杨勉脸上笑容僵了僵,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扭头看着那边笑得与其父异常相似的薛哲,咬牙开口:“师兄……”
“乖。”薛哲满意捧茶,觉得心里一直被杨勉耍的怨气,总算泻掉了不少。
之后的事情自不用说,确定杨勉没问题之后,薛哲很快锁定了真正的嫌疑人,从容赴约。
“其实复古主义可能与他有关,这件事师父也早就察觉了……”杨勉淡淡道,“只是一直抓不到马脚,师父又有工作,不可能把精力全花费在这件事上。不过他的目标既然很有可能是魔门宝藏,那么……”
“就一定会来找我的麻烦?”
“……反正最后结果应该是好的……”杨勉扭头——反正就算父子相残也是人家的事,他实在没什么必要花费力气来辩解。
薛哲默默活动几下手指,在心里模拟了一下把老爹当成沙包打的全过程——好么,他老人家稳坐临山,把他这个儿子拿来当诱饵……
“不过这一次……”杨勉微微一笑,“对薛继痕,你打算怎么做?”
“该怎么做就怎么做。”薛哲说,“我是个好人——”
前提是别惹到不该惹的人,杨勉在心里补足了下半句,瞄了眼不赦,又道:“不过我倒是觉得,这件事可以从轻发落……”
“哦?”
薛继痕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在知道杨勉居然与薛此荣有关系后,他就知道自己的计划已经全盘落空了。
还是算不过那头老狐狸……
“按照魔门规矩,背叛者,废武,断手脚,丢于深山——若是这样还活得下去,那就是天意了。”薛哲淡淡道,“不过我个人觉得,这种做法实在不符合现在的潮流,应该改一改。”
“哦?”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为什么搞出这一切,不过……大概能猜到点,”薛哲耸了耸肩,“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都不想……算了,不说什么了。”
“总之呢,就用最简单的办法解决问题吧……”薛哲拍拍杨勉的肩膀,“我们先走了,有什么话,让他跟你说吧。”
一个脚步声,由远及近。
薛继痕脸上的表情终于出现变化,他向后退了几步,仿佛这样就可以让进来的人看不到他。
可惜愿望落空,房门,终于还是被推开了。
“……哥……”
第五十六章
后续的发展,姑且可以算是完美大团圆结局。
雷飞羲终于清醒,亲口指认打伤自己之人并非不赦,而是他也不知道是谁的某个神秘路人甲——这说法虽然完全说不过去,但他一口咬定了那个人绝对不是不赦,别人也没法再追究些什么。
因为这个,最后一天的例会上,薛哲花了整整二十分钟的时间声情并茂地控诉某些专断独行的人肆意妄为给他以及他的弟弟带来了怎样的伤害,若是不知道前因后果的,八成会以为这位控诉人是当代喜儿在控诉黄世仁。最后还是杨勉出面才总算让意犹未尽的薛哲收了手,放了脸色黑得像锅底的诸位老大爷一马。
至于罪魁祸首薛继痕的惩处方案,薛哲表态如下:
“反正头疼复古主义的又不是我们一家,干嘛这么好心替他们解决了?魔门的责任里可从来没有替天行道这一条。”
说了这句话之后,薛哲干脆利落地把人交给薛继筹发落了。
“魔门的人,怎么也轮不到外人来折腾……不过你也清楚魔门人手不足,戴罪立功之类的,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这件事唯一的受害人似乎应该是之后武路坎坷的雷飞羲,不过薛哲去看他的时候恰好撞上了李清月。看李大美女坐在他床头巧笑倩兮的模样,再看看雷飞羲脸上阴郁尽散只剩笑容,薛哲撇撇嘴,嘀咕了句“算你好运”,便悄悄离开了。
机场。
七天的武代会总算开完,薛哲连闭幕仪式都懒得参加就带着不赦去了机场。杨勉不知从哪儿听到风声,跑来送行。恰好遇上飞机晚点,三人在机场附设的咖啡馆里面落了座,聊了起来。
“想不到他真下得了这个狠手。”杨勉说,“宁可把自己日后的前程毁掉也要与李清月在一起,看来,他确实是有几分真心的。”
按照薛继痕的说法,雷飞羲本人对复古主义未必有多热衷,他与薛继痕只是合作关系。薛哲之前一直想不明白他到底为何那么干脆地把自己当了牺牲品,不过事情结束之后,他总算明白了原委。
对雷飞羲来说,薛继痕能成功把魔门宝藏弄到手自然好,弄不到,能毁掉他未来前程也可以。
雷家不只有一个继承人,他的几个堂兄与他实力其实相差不大,只不过雷家现任家主是他父亲,他才当上了这个继承人。若是雷飞羲注定无法在武学一道上取得多大成绩,那么雷家家主固然不舍不愿,也只能让他的侄子取代亲生子的位置——而一旦雷飞羲卸下未来的雷家家主之责,他与李清月,便不是那么难以执手了。
薛哲一开始还在认真筹划该怎么报复这个陷害不赦的家伙,不过想明白这一层之后,他决定稍微放这个家伙一马。
毕竟棒打鸳鸯这种事,实在不合他的作风……
“说起来,你是怎么看出我与师父有关的?”杨勉喝了口咖啡,不由皱了皱眉——机场咖啡馆里面这一小杯咖啡贵得令人发指,质量却宛如泥水,实在是对味觉细胞的严重伤害。他咧咧嘴,放下杯子,抬眼看着在那里跟同样难以下咽的牛排较劲的薛哲。
“这个,”薛哲抽出手指了指左手手腕。那上面,杨勉送的手表正闪闪发光。
“就靠这个?”
“准确来说一开始只是奇怪,”薛哲耸了耸肩,“我的手表不久之前坏了,我想换块新的,但是这件事没几个人知道——恰好,我那老爹就是其中之一。”
“你又偏偏送了我一块手表——就算是为了挑衅,大可去买个闹钟,何必一定要买手表?还大老远带到武镇来,又是这种特殊图案……”薛哲瞄了眼表盘上挖坑的人,嘴角抽了抽,“以上种种,再加上你之前那莫名其妙的行事作风,让我忽然觉得,你跟我那个爱折腾儿子的爹有相当的相似之处……”
杨勉耸了耸肩:“当时我看到这块表就觉得图案不错,正好跟师父闲聊的时候他说到你手表坏了,于是我就带上了。”
“他倒是挺配合,一问就说。”薛哲磨牙——当他从薛此荣口中问出“杨勉是我徒弟”这句话时,他真是有几分顺着电波去弑父的心思——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就不能早说么!
看出薛哲心里杀意弥漫,杨勉轻咳了声,道:“其实师父也是有心考验考验你……复古主义一事他早有察觉,不过他在时,薛继痕胆子再大也不敢轻举妄动。你成为魔门门主非他所愿,但他也发现此事可以利用……”
“所以就拿儿子当诱饵。”薛哲面无表情地接道。
他还记得电话里某人那貌似很无辜的声音——“反正人家也不敢随便把你怎样,有小勉和小赦在,顶多就是受点惊吓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是啊,没什么大不了的——薛哲在心里发誓,等老妈一出关,他立刻去汇报薛此荣在她攻关期间的不良行为,反正最终不过是被执行家法跪搓板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起来,其实复古主义的出现,师父是乐见其成的。”见薛哲面色阴沉,杨勉转移话题道。
“哦?”
“他从一开始的目标,就是让武林与社会进行融合,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的闭塞小圈子。”杨勉说,“只是当年爷爷他们太固执,无论如何也不愿放弃那份固有的骄傲,只好退而求其次,让他们签下了那一纸公约,许给他们一个自己的‘世界’。”
“然后静等受不了公约的人出现?”薛哲撇嘴——果然是老爹的作风,不打不骂,温水煮青蛙。
杨勉微微一笑:“事实证明这个办法很不错,至少让很多人开始向往没有公约的日子。”
复古主义的出现,证明了薛此荣二十年前的布置已经开始有所收获,反感公约,厌恶桎梏的人,终于渐渐形成了势力——而且,还是一股颇为强大的势力。
“薛继痕也是注意到这点,才想办法利用他们,还想出了利用网络这样一个不必暴露自己的办法……他虽然只是养子,可作风手段,倒比他哥哥更像魔门中人。”
“可惜他的目的并非真的是废除公约,手段也过于激进,甚至直接从魔门内部下手……可惜了。”
“方法错了,不过初衷倒是可堪一用。”
薛哲瞟了杨勉一眼:“现在复古主义的老大虽然被扣,但是绝大多数成员并不知道此事,甚至连自家老大到底是谁都不知道——这种情况,倒是很适合拿来利用哦?”
杨勉笑得温和而无害:“没办法,为了让他们不至于成为祸害,必须要有个管束才成。”
“让他们明白自己并不能高高在上,只有接受与放开才能真正融入社会,不要成天到晚端着架子,学会一视同仁地面对普通老百姓……”薛哲冲杨勉晃了晃杯子,“任重而道远啊,师弟。”
“不打算一起来么?”杨勉一本正经地邀请道,“若是成了,百年之后武林史记上,必会有你我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