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吗?”白若来继续打着哈哈,转而又道,“过两天我们就要去尹昌了,没空去找他了。”
“唔,那我们还能见着他吗?”
天大地大,如浮萍飘荡,见着一次,已是耗了千百年的缘分,又如何还能三番两次重逢?可看着白米满怀期待的模样,白若来不忍说破,便淡淡回了句:“会的。”
白米高兴了,“唔,那就好,他还输了我十二串糖葫芦呢!哼哼,就这么跑了,连个招呼都不打,太过分了……”
江南烟柳镇上的一间小客栈里,穆双睡得正酣,猛地醒来打了个喷嚏。一看,原来是被子滚落到边上,自己受了凉了。
赶紧抓起裹住身子继续睡,刚才正梦到和掌柜的行鱼水之欢呢!
可谁知鼻子发痒又连打了几个喷嚏。
“小爷我这身体怎么娇弱成这样了,一点寒凉都能冻出伤风来!”穆双暴躁道。
而在四平镇那家若来客栈里,白米闭着眼睛留着口水,正作着美梦。梦里十二根糖葫芦齐刷刷的摆在跟前,他吃完一根往地上躺着的穆双的屁股上一扎——
“叫你欠我糖葫芦没还就跑!”
“哼哼!”
“穆双,明天你再教我算卦吧……”
20.夜半来人
除夕那夜,穆双气恼之下离开了若来客栈。只是刚走出四平镇,就感觉到不对劲。
按说他也是泼皮无赖惯了,缠着掌柜这么久,冷脸热脸都瞧过了,怎么会因为他几句话就恼了?
这无名火来得太突然,当真诡异。
穆双思来想去都想不出所以然,看着冰天雪地便犯了难。
既然不气了,就该回去,无赖的哄哄掌柜,把这日子继续过下去。
可是现在既然已经出来了……
之前是舍不得跟掌柜分开,所以按捺下去江南寻找的心思,可现在既然出来了,那不该趁此机会么?
掌柜的又跑不掉,他没那么快就搬走。就算搬走了,也知道他是去尹昌,到时候再去寻就是了。
穆双如此琢磨了几番,终于下定主意。
先跟去江南看看究竟,要是打探不出什么,再回四平镇找掌柜的!
要是打探出什么了……嗯,这个问题太复杂了,还是先搁着。
穆双惆怅:也不知左拥右抱齐人之福他穆双有没有幸尝一下,唉!
只是这江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找出个人凭一己之力也着实为难,所以穆双便想着做一下黄雀,收一下渔人之利。
白沉欢究竟是死是活他无从知晓,那帮人究竟是何来头他也辨不出一二,但总归这些人知道的比自己多,跟着他们也定能打探出更多的消息。所以夜色漫漫,晨雾浓浓,穆双紧追慢赶,终于在次日晌午时分见着了在驿站休息的五人。
而后,隐了行踪,一路跟随。
直至江南烟柳镇。
这烟柳镇与和合镇同为江南两大重镇。虽同是镇,却甩了四平镇十万八千里。
和合镇物产丰富,市集繁荣,商贾云集,江南首富白家便是居于此镇。而烟柳镇繁荣虽难比和合,却偏偏比它更为有名,因为它是历史名城,出了诸多天下皆知的人物,并且它依山傍水,气候宜人,景色之美天下少有,因此王侯贵族文人骚客甚至一些江湖侠士都隐居于此。
烟柳镇上居住了这么多大小人物,便有了这样的说法——倘若烟柳镇遭了天灾人祸,整个延国都会因此不太平!
而颜翡落定于此,便是探子传来情报,十年前,白沉欢曾出现在这个地方!之后,彻底消失,再寻不到其踪迹!
一个人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凭空消失,他定是隐遁起来了!所以颜翡打定主意,哪怕掘地三尺,也要将此人寻出来!
漫天大网撒开,所有蛛丝马迹都被拾起,明查不能,暗访已至极端,可半个月过去了,偏偏一无所得!
颜翡恨得咬牙,却无可奈何,只能命着底下的人更加细细的搜!
颜翡着急,穆双看得也急。
倒真如白若来所说,颜翡是个极不爱热闹的人,所以到了烟柳镇,也是弃所有热闹华丽的客栈不顾,只进了一间僻静的店里。
楼有三层,颜翡要了二层最西边三间,自己住了最西那间;穆双赶紧要了三楼最西边那边。然后拿出师傅教的那套本事,在地板上凿了个极隐蔽的“捉影洞”,又按了可听人密谈的“捕风管”,接着便是耐心候着,观察着楼下那人的一举一动。
可颜翡还真是个心思缜密的人,饶是对着手下之人,说话做事也是滴水不漏,竟跟瞒着所有一样。于是穆双日夜守了半个月,也没探出多少消息,真真急死人也!
不过,好歹他确认了一件事情!
只确认了这一桩,便足够了!
白沉欢没死!
白沉欢还活着!
掩藏已久的情丝被勾起,深深切切,缠缠绵绵,恍惚间便已是十几年。彼此年少轻狂,而今几多沉浮,然不管悲喜,这人的名字始终在心尖尖上,不用日日擦洗,始终金光熠熠!本以为阴阳相隔只待黄泉再会,没想到他竟还存活在这一世间!
咋听到那人笃定的言语,穆双恨不能冲下去将他抱个满怀好发泄这若狂欣喜,再恨不能立马把这消失了十年的白沉欢挖出来,质问他是否还记得那位林家三公子!
然,这些事他都做不得,只能按捺下激动的心情,耐心等待!
可是等着等着,那人始终音讯全无下落不明!
穆双看着外边风飘雪,响起花下那人美好容颜,不由心力交瘁忧思难眠!
——白沉欢,你到底去了哪里!
颜翡与穆双,一下一上,皆为着白沉欢这一人烦恼不堪。
一个不知此人不久前才自己打了照面狭路相逢,一个不知此人竟与自己共度了四季轮回甚至同床共枕熟稔至极!
噫吁戏,他日知晓,也不知是何苦笑悲喜模样!
真是天意弄人,从来如此!
而这日子一长,穆双便没了耐心。
除了白沉欢尚在人世之外,对于其他的事他依然一无所知,甚至连隐居江南这一消息都不再确定。
白沉欢为何还活着?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位“颜大人”又到底是何身份……无数的谜团压着,让穆双暴躁无比,他想着,也许该先去找一个人了。
且再等三日吧!
本以为这三日又会如之前半月般无聊度过,最终一无所获,谁知到了第三日的时候,一封千里传信打破了这太平。
送信者自京城来,快马加鞭,风尘仆仆。见了颜翡,屈膝行礼后沉沉道:“这是主上命小的快马送来的。”
颜翡闻言,正衣敛色,郑重接过。小心挑破封蜡,细细看过,脸色顿变。
“主上还有何吩咐?”颜翡问道。
送信者垂首道:“主上说,西宫已有所察觉,只怕很快便会来掺一脚,还请颜大人速速寻得!”
颜翡目光一沉,一双细长凤眼精光乍现,“知道了。回去禀告主上,颜翡定不辱使命!”
“是!”
送信人施礼告退,颜翡却久久怔立没有动静。半响之后才唤来手下,道:
“先把线收一收,明日再派用场!”
颜翡神情肃杀,穆双看得蹙眉心惊!
颜翡?这名字甚是熟悉!
主上?到底是何身份!
那封信?有着什么机密!
穆双透过“捉影洞”,看着被颜翡细细收好的那封信,心里痒急!
定要看到那封信才好!
于是等到夜深人静乌云掩月之时,穆双一身黑衣,顺着西墙爬了下去。
寒冬之际,窗户紧闭。戳一个洞眼,吹一截迷香,虽是下三滥的手段,达到目的便行。眼看屋中那人昏然倒下,穆双一喜,拿出薄刀撬开了扣锁,推窗翻身进入。
屋子里黑咕隆咚,却经不住一双锐目。而近二十日的日夜审察,对这屋子布局更是了然于胸,所以穆双走得从容,一下便到了颜翡存放那信的桌案前。
信在,好极!
从怀中掏出一模一样的信封,偷梁换柱,大功告成!
前后不过一眨眼,端得是干净利落。
穆双收好信,再翻出窗离开,也就是那神不知鬼不觉。即使之后颜翡再发现这信被掉包了,也追查不出个所以然。这事便就圆满了。
然而,事情又怎能就此结束?
穆双收好信,却没立即走开,而是款步走至床边。
榻上之人中了“浮生偷欢半日寐”,没两个时辰是醒不过来了。穆双蒙着黑巾,咧着嘴笑。
“平素摆着个冷脸,谁多瞧上半眼都能惊起腾腾杀气,好似受了亵渎似的!哼,现在遭了小爷的道,还管你何方神圣哪家贵人!你也真够别扭的,守了你半个来月,指望着见个美人沐浴,谁知你洗个澡都遮得个严实!难道身子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穆双戏笑着,便想给颜翡宽衣解带。谁知手刚伸到离衣裳一寸远的距离,一阵风猛然袭来!
穆双一惊,身一晃,向后退去。而那风如影随形,步步紧逼!
穆双看着浑身杀气十足的颜翡,背后冷汗滋生!
这厮怎么没被迷昏!
脑中思绪翻腾却无暇细想,颜翡挥掌迅猛招招置人死地,一不留神便将与阎王相见,还是先解了这危机再说罢!
作孽啊,色字头上一把刀,明知这颜翡是不好相与的主,怎么还偏偏要撞上去呵!
若真正是牡丹花下死也便罢了,担个风流的名声也是一桩美事啊!可他不过是觊觎他腰间那块芙蓉碧玉佩啊!真是冤煞人了!
而这颜翡,多瞧一眼都当亵渎恨不得剜人眼珠,刚才自己伸手解衣,他还不得把自己碎尸万段啊!
呜呜呜,苍天啊!
穆双真是有苦难言,想着解释,可那颜翡只道声“无耻之徒,受死”,然后便往死里招呼,根本不给他说话的工夫!
而就算真给了他说话的工夫,他又如何说得清,还不照样死得很惨。
呜呜呜,自作孽,不可活啊!
还是先拼了老命招架,再寻着空档开溜罢!
可这颜翡武功也忒高强了,封死了所有退路不说,几招下来还打得他毫无还手之力。这眨眼的工夫,穆双身上已挨了两掌,真是痛死个人了!
如此纠缠下去,明年今日自己坟头的青草该郁郁葱葱了吧!
穆双心酸流泪啊!
可所谓急中生智,眼见颜翡一掌又要劈来,穆双向其身后大喝一身:“师兄,攻他后背!”
颜翡闻言,果然一惊,收势回转欲防备后面来人。
而穆双趁此难得之机,抄手拿起桌上毛笔,刷的一下就向颜翡面门扫去!
颜翡已知上当,大怒,转头又见不明之物挥来,猝不及防,偏头避开,可还是被划了一道在眉间。杀气顿时暴涨,集了十成十的力,一掌向穆双挥去。
此时穆双早已有了足够准备,手撑桌案,借力跃起,攀至窗台,来个倒挂金钩,便欲顺着墙壁蹿下楼去。
颜翡身手也甚是敏捷,眼看他就要夺窗而逃,一跃而上,再挥一掌。
可是到底是穆双抢了先机,那一掌终究落空。
穆双稳稳落在地面,不作停留,又飞身向前掠去,待发觉颜翡再追不上自己时,回头一笑,目光中竟是戏谑。
可是当看到站在窗前的颜翡手中拿着黑乎乎的一团东西时,又顿时惊心!
一摸下巴,果然空空如也!
再看天上高悬明月,头晕目眩,冷汗直出!
贼老天,不带这么玩人的!
21.江南易人
颜翡站在窗前,看着那个黑衣人转入树林顿时不见,攥紧了拿着那人蒙面黑巾的手。
这人很熟悉,似在哪里见过!
是谁呢?
颜翡蹙眉思索,却终没想起来这人是谁。
最后只恨恨的想:哼,休再让我碰到,否则,定将你碎尸万段!
此时的颜翡只是将穆双当成了寻常的采花贼,而未作其他深想。
那“浮生偷欢半日寐”太过厉害,颜翡一开始虽也觉察到了不对劲,可还没反应过来,就头晕目眩身子发软倒在了床榻。也亏得少时经过严酷训练,对这迷药毒药都有所了解,所以人虽迷眩,到底还死死地存住了些神志。
可就算在后来慢慢逼出迷毒清醒过来,还是没看到穆双将信件偷欢的场面,只看到了那双该敲成碎末的龌蹉之手正欲给自己宽衣解带!
恶心至极!无耻至极!
所以颜翡气急攻心,再顾不得缓慢解毒之法,只耗了所有内力一举逼出,而后誓杀了这千刀万剐的无耻淫贼!
可是迷毒虽然被全然逼出,这内力却也大大受损。那人翻窗越墙安然逃出,自己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逍遥离去!
真正气死个人了!
穆双连奔带跑直至确认再无追兵这才停歇。
背倚着民宅的砖墙,大口的喘着气。远处街道敲响了锣,抬头一看,原来已是三更天。
天寒地冻还是先赶紧找个地方落脚吧!
出去转了圈,见包子铺亮起了灯蒸起了包子,穆双赶紧进去。要了盘包子,再要了碗豆浆,然后见老板又忙去了,这才掏出怀中信,借着油灯看了起来。
这一看,受惊匪浅!
——几路搜寻皆无果,唯卿觅得蛛丝马迹,然卿谓之苦寻多日亦无其下落,朕甚是迷惑。既存活于世,如何不见踪影?思虑再三,想及一人。江南易人王,可行改头换面之法,卿或可从其下手!
朕?朕!颜翡的主上居然就是当今陛下裴玉!
颜翡?颜翡!难怪如此耳熟!原来便是当今陛下之前的暗影!
可是裴玉为何要派人寻白沉欢!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江南易人王……易容……是了,自己如何想不到这回事!
既是陛下下旨满天下的找,就算这人死了埋了都能找着,如何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凭空消失无影踪了!
就该是改头换面易了容!
这平常易容只能维持短暂时间,还时常会露出破绽,要想永远维持不被人识破,就该选择了一生一世换个脸皮!
而普天之下,谁人有这么大的本事!
江南易人王!
江南易人王!
穆双心颤了,手抖了,整个人都坐不住了!
颜翡说收线明日再派用场,便是说明日去见那易人王!
而这明日,早已成了今天啊!
不行不行,得赶了他前头!
得先问清楚了,他是否给白沉欢易了容!他又给白沉欢易成了哪一副模样!
江南易人王,姓王名福生,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名字,却成就了一个太不平凡的人。
二十岁出师,一张人皮面具轰动江湖。几十年来苦心钻研易容术,直至半百之年,破了传统,研制出了易容巅峰之术。
不再短暂修饰靠着面具遮掩,而是一旦换脸,便是一辈子的事,再更改不过来。
易容不再是易容,而是易人!
江南易人王,巧手薄刀换面庞,陌生了爹娘!
穆双问包子铺老板租了马车,日夜兼程前往易人王住的地方。
赶到易人王所住易人馆,天已大亮。
易人馆隐于笼泽湖畔老街三十六道小巷里,找着甚是费事。穆双问了不下十人,方才见到了众人口中的路标——一棵参天大树。
转过了树,就是灰砖红瓦几间屋。
屋门上没匾,穆双也不敢肯定,叩门询问一番,才得知所寻无误。只是看着坐在面前悠然喝着茶的易人王,穆双却有些惊呆。
花甲之年是不假,一身锦袍神色肃穆倒也符合天下名人这一身份,只是,只是,只是这凹陷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江湖传闻那么多,可从没一个说这易人王是个瞎子的啊!
他若是个瞎子,怎么替人易容怎么做那些巧夺天工的活计啊!
“易老……啊不,王老先生,您这眼睛?”穆双忍不住问道。
“瞎了。瞎了很久了!”易人王直言不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