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

“意思是，他既是一个因果关系的‘因’，又是另一个因果关系的‘果’。”

“他是我出事的因，那他是谁的果？”

“这个，就是正确的问题了。”

水汽氤氲的浴室里，陆烨站在淋蓬下将水开到最大，然后让急速喷涌的水流击打在身上，热腾腾的温度让他的皮肤开

始有些发麻，只有这个时候他的大脑里才会一片宁静。

他从来没有认真地审视过自己，审视过自己的生活，黎越说得对，扒了这层外衣，自己连条狗都不如。当初一连串的

事件接踵而来，将他的生活彻底打入了地狱，家庭破碎，朋友背叛，自己还要背负一个杀人嫌疑犯的罪名亡命天涯，

人生二十年到头来一无所有，不要说真心相待的朋友，就连一个可以信任的人都没有，在他最落魄的时候，曾经让他

引以为傲的地位与名声统统变得一文不值，他身无长处，甚至连养活自己的一技之长都没有，如果不是那场车祸，如

果陆烨没有掉入时间缝隙，他的人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挽回那样的失败。

有时候陆烨觉得这是不是冥冥之中命运之神给了他一次机会，让他重新来过，重新面对生活，而不是逃避，虽然这样

的机会多到令人发疯，也许这也是另一种惩罚。

他关掉了水龙头，赤身走到了梳洗台前，微红的皮肤热得发烫，他抹开镜子上的水雾，凑近一些用手轻轻拔弄着被黎

越咬伤的地方，深深的两个小伤口，那一瞬间他又想到黎越，然后脑子里一下子充满了所有他的影像，笑的时候，怒

的时候，恼的时候，冷漠的时候，脸红的时候，流泪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这些表情中任何一种都让他百看不厌，他

呆呆地站在镜子前，象个傻瓜一样失声笑着，心里就好象揣进了一只快乐的小兔子，扑达着两只小脚满世界奔跑。

明天下午五点十四分，至少在这之前黎越是安全的，我也许应该带他出去走走，想到这里，陆烨飞快地擦干身上的水

，穿上衣服跑向一楼。

音乐房门是虚掩的，从里面终于传出不是震耳欲聋的摇滚，而是一段优美抒情的伴奏，梁锦这个小子原来也会玩这种

文青的东西，陆烨笑着伸手正准备推门，一个清亮的歌声好似从云端洒落的花瓣雨，从门缝里飘了出来。陆烨的手停

在门前，呆呆地聆听出神……

有多久没见你，以为你在那里，

原来就住在我的心底，陪伴着我的呼吸。

有多远的距离，以为闻不到你的气息，

谁知道你背影这么长，回头就看到你。

……

总是想再见你，还试着打探你的消息，

原来你就住在我的身体，

守护我的回忆。

透过门缝，陆烨看到了黎越，犹如天使般被星光围绕，那一瞬间他突然发觉原来自己是那么迷恋他，其实在第一次见

到他的时候心就已经被他吸引，从远处跑来的少年，如阳光般金色灿烂的笑容，纯净如白云般干净的眼神，也许那时

候只是深深地嫉妒，嫉妒这世间还有人可以象钻石般闪着如此耀眼夺目的光芒，在这样的光芒下自己早已经靡烂不堪

的心灵相形见绌，无地自容，也许正因为这种自卑让他不顾一切地想摧毁这种美丽，扑灭这种光芒。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看着他的每一个表情，听着他的每一句歌声，如玻璃一样干净轻质的嗓音好似有一股魔力，让

陆烨的每根神经，每个细胞都变得一发而不可收拾的柔情似水，二十年来，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心情被甜蜜包裹得充

实满满，感觉整个身体好似漂浮在柔软的云间，温暖的风从耳朵里徐徐吹进，清澈的流水从脚趾间潺潺流过……

他想，或许这就是爱情吧。

一阵手机铃声打断了美妙的歌声也打断了陆烨的遐想，他急忙摸手袋，却发现铃声似乎是从门里面传出来的。

黎越看了看来电显示，是余美琳。

“喂～”他推门而出，环视一圈想找一个听电话的地方，看到旁边正好有一间房的门是虚掩的，他顺势推门而入，无

人，也许信号不太好，他走到了窗边，“美琳……嗯，这两天会有点忙，今天晚上鹏哥让我上表演了……对，找到一

个新的吉他手，是……是有人介绍的。晚上你想来？那个地方女孩子去很危险的……嗯，一定会有机会的……今天周

六我知道，不过你还是要替我向余叔叔道歉，今天可能没有时间一起吃晚饭，下周我一定去。……明天？星期天我还

是要打工，不过，周一可以陪你去看，我也一直想去看这部电影，而且周一我也有很重要的话要和你说。嗯，很重要

，呵呵……嗯，那就先约定了，周一晚上。好，BYE！”

挂掉电话，他站在窗前出神了一会儿，心情复杂。

昨晚真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夜晚，他现在回想自己的疯狂行为觉得不可思议，余美琳的电话就好象牵住风筝的一根线，

让他的理智转眼被拉回，让他低头看清楚自己的脚下仍然是现实的土地，而头顶那片让他心神向往的蔚蓝天空只是一

个梦，他永远都无法飞达的梦境。

他的眼里应该只有余美琳，他应该一心一意地准备对她的告白，但是，他无法克制自己的思绪，那里面时时刻刻浮现

出昨夜和……和一个男人的疯狂举动——激情的热吻，充斥着情色的抚摸，黎越懊恼地摇着头叹了一口气，真是疯狂

，但是那样的疯狂却象鸦片一样让他着迷，他没有和谁有过这么亲昵的接触，在他的想像中，爱人之间的这种事就应

该是这样，除了对方同样是个男人以外，所有的一切都是……都是完美的。

他脑海里想到这个词的时候，觉得自己变得象背叛忠贞的荡妇。

他从不怀疑对美琳的感情，如果可以他一定选择和她在一起，因为男生就应该喜欢女生，然后可以结婚，生小孩，组

成一个家庭，这才是天经地义的选择，这才是理所应当的人生。

男人和男人之间，终归不是正常的……四十八小时之后，他的生活将会回到以往的正常状态，他和陆烨仍然是两条相

距甚远的轨迹，他还是那个Z大的花花公子，依仗家族的背景，可以不愁吃穿，尽情游戏人生，而自己却要脚踏实地做

普通人，努力打工，努力完成学业，毕业后找一份好工作，然后养家糊口。

他一直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一直小心谨慎地活着，陆烨的出现，就好象在他平静无波的生活中投下了一块巨大的石

头，溅起高高的水花，将他全身都淋湿了，他站在岸边狼狈不堪，他愤怒，他痛骂，他对着那块石拳打脚踢，但是当

他踢累了骂累了，他疲倦地坐在岸边却不断地回忆着那水花溅起的一瞬间，阳光下折射出闪烁的七彩虹光，那一瞬间

他的内心是充满激情和喜悦的，他渴望跳进水中，扑打嬉戏，享受一切可以遇见的快乐。

黎越轻咬嘴唇，神色黯然地将手机放回兜里，那个混蛋突然闯入他的生活，蛮横霸道地对他所做的一切都让人恨得咬

牙切齿，但是，那样的拥抱却让他有一丝感动，那样的亲吻让他有一刹那的心动，那样的甜言蜜语让他有一瞬间的幸

福。

疯了，简直是疯了！

他转回身，看到房间的情景不可思议地挑了一下眉，这是怎样的房间，准确地说它像一个木匠的手工作坊，两个巨大

的书架摆在书房左侧，那里面排满了各种书籍和画册，黎越粗粗浏览了一番，大部分都是关于军事方面——舰船知识

，军事报道，飞行世界，战斗机种类欣赏，等等。

书架旁还摆放着几排展示架，那上面固定着各种各样的木制模型，黎越只能认出其中几种，德式双翼战斗机，西班牙

皇家战船，模型中出现最多的还是飞机，这些按比例缩小制作的模型最大的双翼可长达一米，差不多有两支手臂的长

度，最小的只有手掌那么大，却连机舱中的座椅都清晰完整。

黎越惊叹地看着这一切，转身，房间中央摆放了一张巨大的工具台，电锯，刨子，刀锉，各种工具一应俱全，工具台

的中央还有一架未做标志的飞机模型，那是二战时期英国皇家空军MK.VI“漂亮战士”夜间战斗机，看得出来这架袖珍

飞机发动机的叶片都是一片片拼接上去的，一旦启动机内的马达，叶片就能够快速旋转。

“哇啊……”黎越忍不住惊叹一声，他从小也喜欢这样的模型，或者说只要是男孩子都会对这类东西充满无限热情，

他左右看了看，伸手拿起这架飞机，没想到“扑通”一声飞机上的一个机轮掉了下来。和弹球差不多的轮子咕噜噜地

一下子滚不见了。

黎越慌乱地趴在地上到处找，桌子下面，展架下面，书柜下面，他找着找着，突然在眼前出现了一双鞋。

他抬头……

第十七章：“英俊战士”

陆烨站在门背后，尴尬地冲他招了招手，“嗨……”

黎越连忙站了起来，他刚口，“我只是……”陆烨也开口：“我只是……”

两人同时收声，彼此看了对方一眼，然后笑出了声。

陆烨先说道：“我不是有意偷听你打电话，我只是恰巧在这里，而你也恰巧来这里。”

“没事，我很抱歉，弄坏了你的模型，有一个轮子……”

“它在这里。”陆烨说完，蹲下身，趴到书柜前，然后伸手在柜子底摸索着，“有了～”他收回手，拿着一个小小的

机轮，“它经常会逃跑的。”他笑着。

黎越也笑了，接过机轮安在飞机上，抬头，看到陆烨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顿时觉得脸颊发热，“安好了。”他喃

喃说道。

“嗯～”陆烨魂不守舍地应着，看着黎越慢慢靠近，慢慢靠近……

“这里为什么有这么多模型？”就在陆烨的嘴唇离他只有几毫米的时候，黎越突然不动声色地开口说话，然后巧妙地

避开了陆烨的亲吻，站起了身将手中的模型放回工具台上，眼里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郁。

身后的陆烨后悔地抿了一下唇，也站了起来，“这些是我做的。”

“你做的？这些模型是你做的？”黎越的表情就象见到新大陆一样惊奇。

“怎么，不相信？”

“确实有点。”

“谢谢你这么直接。”

“只是没有想到传说中不学无术的花花公子，居然也有这么灵巧的一双手……和耐心。”黎越看着那些细致到只有一

根针大小的零件，情不自禁地加了最后一个词。

“这次是真谢谢你的夸奖。我从小就喜欢这些，喜欢收藏，喜欢自己制作，有种成就感，但是我爸妈都说这些是不长

进的小孩子玩意儿，你知道吗？我十四岁的时候送给一个女生我亲手做的模型飞机，就是这样的，这架英俊战士，我

记得那时候我花了整整四个月的时间，当我做好的那天，我兴奋地一晚上都没有睡着。我以为她会和我一样高兴收到

这件礼物，可是，你猜怎么着，她当着很多人的面说，没有女孩子过生日的时候会喜欢收到这样的生日礼物，它简直

就是一堆破木头拼起来的烂玩意儿。”

一旁的黎越专心听着，听到这里的时候禁不住苦笑着摇摇头。

“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女人的嘴脸，涂着昂贵的新唇膏却露出嘲笑的表情，这件事到现在都是我家人的谈资笑

料，他们说只有我才会把这些破烂玩意儿当宝贝。”

“它们真的很不错，我很喜欢，我一直希望自己也能拥有这一件这样的模型，这是我的真心话。”

陆烨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突然展颜一笑，“谢谢！你是第一个赞赏的人。”

“你从来没有想过将这些模型展示出来吗？”

“展示出来？谁会欣赏？”陆烨自嘲地笑着。

“这世上一定会有许多像我一样欣赏的人，你可以将你最优秀的作品送去参加比赛，这是让更多人认可你的好办法。

”

“比赛？我只是兴趣而已，如果要去参加比赛……”陆烨笑着摇摇头。

“我相信你一定能行！你总要给自己一次机会吧，难道说你想让自己这些才华一辈子只被关在屋子里自艾自怜？”

陆烨愣愣地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激动，“你刚才说，说这些才华，你说这些才华？”

“是！没错！这些就是你的才华，很多人可能一辈子都拥有不了这样的才华，你并不是一无是处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黎越的脸上闪出耀眼的光彩，陆烨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眉毛，“其实我一直想去参加一个比赛，就是

这个！”他一下子兴奋起来，冲到书柜前到处翻找着，直到他从众多杂志中抽出一本，翻了几页，从书页中抽出一张

精美的彩页，“这个！就是这个！”他将彩页递给黎越。

黎越接过来轻声念道：“第十四届世界军事模型锦标赛中国区选拔赛。”

“这个比赛每年有一次，在德国举行。”

“静态比例模型组参赛要求……”

“比赛分很多组别，听说每个组别一个国家只能选出两件参赛作品，我没想过自己会被选上，这样的比赛有很多作品

都是专业人士制作的。”

“去试一下，就算没有被选上你也损失不了什么，而且还可以看到很多优秀的作品，”

“其实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一直都想寄出一件模型，甚至连包装箱都准备好了，但是一直没有这样做。”

“你想寄出哪件？”

“就是这个，这架‘英俊战士’，只要最后喷上图标就算完工了。你知道吗？一件作品的图标就好象一幅画的点晴之

笔，有了图标，它就好象有了生命，就好象随时都会奋起高飞，纵横蓝天，就象那部电影——《壮志凌云》。”

“你也看过？我很喜欢那部电影，一直想去再看一遍，”黎越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有些失落地笑了笑，“以前和美

琳一起去看过，但是她只是为了去看偶像汤姆。”

“你想看吗？我可以和你一起看。”

“现在？现在不行。”

“什么时候都可以，”刚说完，陆烨突然想到什么随即改口道：“如果在明天之前，会更好。”

“我不是那个意思，能和你一起看电影我很高兴，但是现在，我希望你能完成这件模型，既然你已经准备好了包装箱

，浪费是件可耻的事。”

陆烨笑了，“你的语气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有吗？”

“嗯，他也是这么说，浪费是件可耻的事。”陆烨故意学着古军辉的语气，“好吧，接受你的建议，完成最后的工作

。”

贴保护膜，喷涂上色，修整色差……陆烨的动作很缓慢细致，就好象面对一件价值连城的古董，最后，当保护膜被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