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澧,你怎么了?”兰泙一惊,立刻松开手扶住他的手臂,上下打量却看不清楚,急得额上的汗都要出来了。
“没事,后背被那群畜生抓伤了。”兰澧知道兰泙说得对,不再耽误时间,忍着痛轻声道:“只是被抓了一下,没有什么大碍,我们立刻便走吧。”
兰泙咬牙道:“那你坚持一下,我来背你。”说着就要蹲下身背起他来。
兰澧有些啼笑皆非:“你以为我是娇弱女子么?不碍事的,我们这便走吧。”不由分说地拉起兰泙便向前走去。
兰泙只好作罢。搀着兰澧向外走,黑夜里也不辨方向,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摸到了一株高大的树。兰泙见兰澧脚步蹒跚,知道他伤处肯定没有他说得那么简单,走到这里再不肯继续向前,轻声道:“狼无法爬高,我们便在这树上呆到天亮吧。”
16.此心昭昭
“好。”兰澧显然也走不动了,便轻声应了一句。
兰泙想了想,将衣襟撕成条,不顾兰澧的反对将他的腿固定在自己腰上,然后嘱咐他务必搂紧自己,注意安全,随后便慢慢爬到了这株高大的树上。
将布条解开,兰泙让兰澧趴在自己身上,随后从包袱里取出一件干燥的衣服撕成条,将兰澧湿掉的深衣和中衣里衣慢慢脱了下来,扔到一边。暗夜里看不清楚包扎伤口,只好用干燥的布条一层层将后背裹了,随后迅速给他套上干燥的衣衫。
这棵树极为高大茂密,密密的小雨丝被繁茂的树叶遮住了,只偶尔有一颗颗水滴砸落下来,倒是不那么容易弄湿衣衫。兰泙给他换好衣服,又解开兰澧的头发,取了件柔软的里衣稍微擦了一下。想了想,自己也披了件干燥的外衣,这才把他轻轻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
自始至终,兰澧始终一声不吭,连轻微的痛呼都没有。兰泙轻声唤道:“澧,你感觉怎么样?”
“我没事。”兰澧清晰地说道,随后问道:“你去哪里了?”
“我……”兰泙沉默了一下,低声道:“我今夜心绪烦乱,睡不着,便攀到了山顶上,待了一会儿。”
兰澧也沉默,暗夜里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能听到细雨洒在叶片上的沙沙声,以及偶尔砸落下来的雨滴的啪嗒声。
良久,兰澧方才自嘲一笑,叹道:“我以为……你走了。”不辞而别。
“我没有……也不会。”兰泙圈在兰澧腰上的手紧了紧。
“你心绪烦乱,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一个……决定。”
“是……我所想的那个么?”
“……是。”
“那么,告诉我,你的决定是什么?”兰澧侧过头,两人靠得极近,他微动的嘴唇便触到了兰泙的耳朵。
兰泙轻颤一记,也转过头,即使在暗夜中,似乎也能看到兰澧眼中灼灼的光辉,几乎要刺痛他的眼睛。
“我的决定……”兰泙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扶在他腰上的手缓缓上移,一手支撑住他,一手触到他的脸颊,慢慢凑了过去:“我的决定,是这个……”
少年柔软的嘴唇便贴上了怀里人略微薄凉的唇,由轻渐重地辗转吮吸,呼吸交缠,难舍难分。良久,方才满足地轻叹着,慢慢离开。
“还不够。”兰澧的声音带着灼热的气息喷到他面上,兰泙只觉腰间一紧,就被拉向对方怀里,接着,嘴唇就被密密实实地封住了。
如同烈焰一般的火热碾压过兰泙的两片唇,下唇被含住,被牙齿轻轻重重地啮咬着,兰泙不由低哼一声,齿关松开了些,趁机被一条灵活的舌侵入,在他口腔中肆意搅拌着。特属于少年人的馨香,似乎只是错觉,但就是让兰澧无法控制自己停下来,听着泙儿呼吸急促,甚至无法喘息,只觉得自己的血液都要开始沸腾一般,近乎疯狂地侵略过去。
兰泙两世为人,却从来没有过恋爱经验,被如此热情地吻着,脑中渐渐有些不清楚起来,甚至忘了自己所处的位置,怀里人还是伤着的,所以当他听到耳边一声痛哼时,蓦然惊觉过来,自己居然情不自禁之下抓在了兰澧的后背伤处!
“澧,澧,你怎么样?”兰泙被放开,立刻急急问道。
“唔……没事。”兰澧粗喘着,一会儿才平静下来说道。过了一会儿又低低地笑了起来:“你这个小家伙!”说着又搂过他,惩罚似地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兰泙有些窘,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兰澧轻笑两声,摇了摇头,将兰泙的手握在手心里,似乎叹息着自言自语道:“今日是我有生以来最为幸福的一日。”
兰泙瞬间红了脸,如若不是天黑,便可看到薄面通红,心跳得几乎要跳出腔子来。他以前从来不知晓,原来世界上也有可以让自己如此失常的言语,如此让自己失常的人。
或者,过一种新的生活,是种不错的选择。大约,自己是对了罢?只是今夜的事情……
“泙儿。”兰澧紧紧抓住他的手,轻声道:“我夜里鲁莽了,只是醒来见你不在,以为你不喜与我一起,而我今夜出言唐突,你一气之下不告而别,我便失了方寸,以至于跟一帮畜生大打出手。”
兰澧似乎自己也觉得好笑,一边讲着一边不由低低笑出声来,兰泙却听得心惊肉跳,如若不是自己听见狼嚎,心内担忧急急赶回,若是晚了一点,兰澧很可能已经……
后怕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兰泙反握住兰澧的手,越捏越紧,似乎要把他揉入自己骨血般用力。兰澧察觉到他的心思,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轻道:“泙儿,不要担心,我不是好好的么。”
“可是你却受伤了,如若我没有出去,也不会……”兰泙皱起眉头。
“小伤么,不要介意。”兰澧出言打断了他。
兰泙摇摇头:“你不要诓我了,天亮后我必要好好查看一番的。”
“好好。”兰澧微微一笑,转移了话题:“这里并不是深山,怎么会有狼群出现,真是奇哉怪也。”
兰泙想到那两匹倒毙在地的马,出声道:“大约是被马匹引来的吧。”
“嗯,很有可能。”兰澧点点头,轻笑道:“我少年起四处游历,倒是第一次遇到狼群。果然是运气太好么?哈哈……”
那是不是需要立刻去买彩票?兰泙嘴角抽了一下,知道兰澧只是在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想让自己自责,心内却越发歉疚起来。
“泙儿,你不后悔么?”
“什么?”兰泙的思绪被兰澧骤然打断,不由一怔。
“与我一起,你真的不会后悔么?”
“……澧,你会后悔么?”兰泙不答反问。
“我?”兰澧轻笑一声,缓慢而又温柔地道:“此心昭昭,可鉴日月。”
兰泙心子急跳一下,也微笑起来,握住兰澧的手,清晰而坚定地道:“终我一生,不离不弃。”
兰澧笑起来,轻声道:“好。”
两人喁喁轻言,几乎忘了时间,也忘了二人狼狈的境地。这么多日的犹疑试探,今日终于得到开解,两人都十分欢喜。
淅淅沥沥的小雨终于慢慢停了,阴霾的天际被太阳撕裂了一个口子,有瀑布般的阳光倾泻下来。本是雨过天晴的好天气,兰泙却抱着怀里的兰澧心焦如焚。
天还未亮时,兰泙就发现兰澧身体滚烫,心道不好。这个时节虽然白日里依然炎热,但是夜里的山林还是很有些凉意的。加上他受了伤,淋了雨,便发烧了。兰澧一直柔声跟他说话,对身体的不适缄口不言,是以兰泙迟了许久方才发现。
好不容易挨到天微亮,兰泙已经发现兰澧脸色绯红,气息烫热,急急查看他后背伤口,发现那伤深可见骨,痛得兰泙心中似乎被人剜了一刀般,兰澧却只是软语安慰,说不要紧。
兰泙再顾不得什么狼群之说,把他背下大树,寻了一处还算干净的地方,将他特意买给自己的伤药给兰澧上了,重新包扎好,换了衣衫。兰泙心内知道兰澧热度惊人,自己怕是无法应付,需要找专门的医馆医治才可,如若耽误了,后果堪忧。
想到这里,兰泙不再迟疑,将兰澧背在背上,便急急向山外奔去。两人的马均已倒毙,兰泙只能倚靠双腿,想到了官道上,再想办法弄辆马车来。
哪知这时候天色尚早,别说马车,就连行人都几乎不见踪影,兰泙心下懊恼,只好背着兰澧且向前直奔,不论如何,他不允许时间这样白白浪费掉。
雨过天晴,空气十分新鲜,阳光遍洒大地,气温开始渐渐回升。兰泙一日一夜未曾合眼,又奔波心焦,加上这个身体尚是少年,虽然这段时间以来已经强壮了许多,背着一个成年男子长途跋涉,时间一久,又饥又渴,也渐渐感觉开始脱力,只是凭着比常人顽强许多的意志力坚持着。
兰澧早已经昏睡过去,这时候被兰泙固定在自己身上,一路颠簸,居然没有反应,兰泙心下焦急,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样了,步子也越发慢了。
正没奈何处,却听到前方传来隐隐约约的歌声,唱的是:
雨潇潇兮彤云布
尘埃涤尽兮寰宇新
雷声惊梦兮晨乍起
泽善天下兮火德昌
兰泙根本没理会他唱了些什么,只是心里一喜,想这段路连个鬼影都没见半只,终于见到其他行人,欣喜之下,提起步子,加快了速度。
视野尽头远远出现一个人影,骑着一匹马,一行悠闲地走着一行高歌。兰泙顿时大喜,将背后的兰澧向上托了托,心里盘算着无论如何也要把这匹马弄过来。
可是……
待得人影马影越来越近,兰泙恨得差不多要呕出血来。
17.瘦人瘦马
这一人一马,用一个字便可以概括——瘦。瘦人,瘦马。
那骑在马上的男子年约四十许,一身白色深衣,头戴纶巾,三缕美髯,乍一看很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可是近看却颧骨突出,两颊深陷,似乎多日未曾饱腹。
那人骑着的白马更是除了“瘦”让人联想不到其他,此刻跟主人一样,优哉游哉的模样,唯有一双马眼有些精神。
兰泙见到这一人一马,心中唯有一个念头,不要说两人同乘一骑,单说是把澧放在上面,是不是就会立刻把这马压垮了,更遑论快马加鞭把他送到聿城了。一时站在路边,犹豫了一下。
那人见到立在路边的兰泙二人,却停了歌声,下得马来,这样一看,更是显得又瘦又长,身量似乎比兰澧还要高些。
略略打量了一下兰泙,这人捻须微笑道:“这位壮士年级轻轻,背负着一个身材如此高大的成年男子,却仍然下盘稳健,应是身手极好的吧。”
见兰泙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做声,这人又笑道:“壮士神态凛然,气质出众,非小家小户可培养得出来,应是出身高贵……”
兰泙心内嫌恶,这人怎么如同街头摆摊的所谓“铁口半仙”,难道是碰到卜卦算命的了么?一面却在打量在一边慢慢啃着青草的瘦马,想着聊胜于无,且将就一下吧。正要开口,耳边却听到那瘦人语锋一转,继续道:“……只是壮士面带焦灼,该是为背上的人心内担忧所致吧……”
兰泙接口道:“正是。昨夜与家兄错过宿处,便在附近露宿,不想却遇到恶狼,马匹俱被咬死,家兄也受了伤……”
看了一眼旁边依然在不紧不慢地咀嚼青草的瘦马,兰泙皱了皱眉头,还是开口道:“家兄伤势沉重,此去聿城还有几十里地,希望能借用一下足下的马匹,快快将我兄长送去医治。或者,开个价,我可以将此马买下……”。
心里却在想着,如若你不答应,那就硬抢好了。
那男人看了一眼垂着头趴在兰泙背上的兰澧,却笑着摇了摇头,捋着胡须道:“既然如此,何谈买卖,在下将马儿借出便是。只是……”看了一眼面上浮起不耐的兰泙,男人呵呵笑道:“只是在此之前,想请壮士回答在下一个问题。”
兰泙心内焦急,十分不愿在此跟这人啰嗦,但是既然他已然答应出借马匹,如果就这样将他敲晕了抢了马就走似乎太不地道,于是只好耐下性子问道:“什么问题?”
男子看了兰泙一眼,轻捻胡须微笑道:“诸葛苌与冯邦园,谁堪称英雄乎?”
这是什么问题?兰泙攒起眉头。诸葛苌与冯邦园均是冶州大陆历史上有名的人物,两人都为后世评价甚高,谁是英雄?
那人见兰泙不答,提高声音再次大呼:“诸葛苌与冯邦园,谁堪称英雄乎?”
“二人……均非英雄也。”
那瘦男人眼神一亮,看向声音的来处。
“你醒了?”兰泙冷冷扫了那人一眼,侧过脸对着正从自己肩上费力抬起头的兰澧放柔了声音低道:“澧,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兰澧满脸绯红,声音沙哑,微微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碍,随即看向那瘦高男人,清晰道:“诸葛苌迂腐,冯邦园轻狂,均非英雄也。”
那男子望着兰澧,眼中划过一丝奇异的光芒,不由上前半步,正要开口,却被兰泙冷冷打断:“足下的问题我们已经回答了,这马就暂时借用一下了。”
说完不由分说地将兰澧从自己背上解下,随后扶上马背。看了看那马细瘦的四条腿,兰泙皱了皱眉头。
那美髯男子在旁边忙道:“壮士可放心骑乘,这马儿虽瘦,两名成年男子共乘也是不碍的。”
点点头,兰泙不再犹豫,立即跳上马背,扶住有些无力的兰澧。多了两个陌生人在背上,那马儿只是点了点四蹄,十分温顺。
朝瘦男人拱手道谢后,兰泙调转马头,就要离开,那人还在背后叫道:“壮士可否告知尊姓大名……”见兰泙不答,又在后面继续叫道:“壮士到达聿城后,将这马儿缰绳松开便可,它识得回家的路。”
最后一个字飘到兰泙耳边时,已经跃出几十步远。这男人虽瘦,却中气十足,实在是个怪人。
兰泙开始担心这瘦马承受不了,只是试探着让它小跑前行,后来发现这马也是个怪马,体力似乎比他的外表好得多,便也放开缰绳,迅速朝聿城赶去。
到达聿城的时候,已是晌午时分,兰泙打听到城中最好的医馆,急急忙忙将兰澧送了过去。处理伤口,包扎得当,又抓了药之后,兰泙这才稍稍放下些心来。
“病人伤得重,又在发汗,一定要注意按时服药换药,多加休息。”
“好,谢谢。”
谢过慈眉善目的老医师之后,兰泙舒了口气,将兰澧重新抱起,放到马背上,随后自己也上了马,在附近寻了一处客栈住下。
将兰澧安顿好之后,兰泙就给马解了缰绳,让它自去了。随后吩咐小二送点清粥小菜过来,又借了煎药的工具,开始给兰澧熬药。这一切之前在照顾兰澧的时候已经做过多次,一切驾轻就熟。
“泙儿,辛苦你了。”喝完药,又在兰泙的手里喝了点粥,兰澧看起来精神好了些。
兰泙摇摇头,将粥碗放在桌上,又回身轻声道:“趴在榻上吧。”压到伤口就不好了。
“好。”兰澧眼睛里都是暖意,依言趴在榻上,嘴里还不忘叮嘱:“我没什么事了,你也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