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专注把面条一根一根卷卷好,塞进嘴里,像个刚刚学会用筷子的孩子。他有时候会把卷起的面条掉到碗里,就顿一顿,再次认真地卷好。
“你吃面条为什么用这种方法?”杜嘉睿趴在桌子上问他。
“我以前都是吃出声音,后来被人说了,就改了方法。”男人放下筷子,抬起头回答杜嘉睿。
杜嘉睿指指他的碗,说:“面条要吃出声音才有感觉。”
“那样很像老头子。”
“你这生活方式和打扮已经很像了。”
男人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说:“我每天都洗澡,换衣服,冬天也每天都洗澡。”
“没事,”杜嘉睿把脸贴在桌面上,舒服地趴在那里看着男人,“我觉得你这样挺好的。”
“嗯。”男人继续卷起了他的面条。
吃完了饭,男人端起碗往厨房走去,杜嘉睿跟在他的身后。他在水池边认真地洗着碗,杜嘉睿也站在那里和他聊天。
“你是大学生吧。”男人问。
“嗯,我今年大三,学插画的。”
男人一下子笑了起来,像是想起了自己的大学一般,他停下手中的动作,望着窗外,说:“我大学时候学的是设计,平面方向的。”
“你学平面的,走什么漫画的歪路啊。”杜嘉睿问。
男人稍微有点尴尬,他用沾了水的手挠了挠脸,脸上染上了白色的泡沫,他又用手背擦去,接着像个长辈一样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杜嘉睿莫名其妙地觉得有点心如猫抓,或者没有这么严重,又或者还透着一点点辛酸。
用王宇这宅小伙的话形容,其实就一个字,萌。
05
男人继续回过头洗碗,洗完碗就擦擦手往客厅走,杜嘉睿也跟在他后面走回客厅。
刚准备在沙发上坐下,男人就没有先兆地来了一句:“我送你下楼。”
杜嘉睿愣了一下,说:“好。”他看看表,刚刚7点。
男人拿起挂在沙发上的褐色外套穿上,杜嘉睿走到门口换鞋,他才穿了一只鞋,男人就走过来随便套了双脏脏的球鞋,接着站在门口等他。
杜嘉睿抬起头,正好看见男人的背影,灰暗的楼梯和他配在一起,充满了十足的年代感。那外套、那球鞋、那身板怎么看都是个事业无成的干瘦中年人。
“走吧。”杜嘉睿带上门,拍拍男人。
狭窄的楼梯间中,没办法并排走,男人朝前,杜嘉睿跟在后面。
“你要是手写板不好用,可以从我这随便拿一块回去。”男人说。
“我巴不得我那块早点坏,怎么折腾它都结实得很。”
“当时上学我们都是手绘,习惯了用笔纸。”
“你得跟上时代,现在就兴高科技。你那原稿纸,万一画好了,滴点墨水上去,哭都来不及。”
“我现在有时也用软件画,但就是老忘记保存,我不大会用电脑。”
“那你还是乖乖用原稿纸去。”
其实杜嘉睿想说的是“要不我教教你”,可是他想起爸爸那个时候学电脑的场景,真叫一个动辄全家、惨不忍睹,所以还是算了吧。
出了楼梯,一下子宽敞起来,杜嘉睿和男人走成一排,他问:“除了方便面你还喜欢吃什么?我下次给你带点来。”
男人张张嘴,想说点什么,但还是止住了,答道:“没什么喜欢吃的,我也不是特别喜欢吃方便面。”
天早就完全黑了,杜嘉睿停下脚步:“不早了,就送到这里吧,我一个人回去就行,这边我熟得很。”
“你路上小心,交通卡带了吗?没带的话,我这儿有零钱。”
“你以为我几岁啊,”杜嘉睿看着他,说,“走了哦。”
他往前走去,过了一会儿,又回头看,男人还站在那里,杜嘉睿对他挥挥手:“快回去。”
男人这才转身往后走,那个单薄的背影让杜嘉睿有点心酸,他不知道为什么想打个电话给爸爸。拨通了爸爸的手机,和以往一样没有人接,杜嘉睿挂了电话,回过头,想找寻男人的身影,但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刚刚踏进宿舍楼,就听见一楼原著民鬼哭狼嚎般的歌声,杜嘉睿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推开寝室门。
只见寝室中央站着个钟小路,正抱着把扫帚当吉他使,那爪子跟被电激了一样瞎抽抽,杜嘉睿抄起严烨桌上的一本昆德拉就往钟小路身上打。
钟小路在那里无动于衷,依旧沉醉于艺术世界,严烨跑过来夺过杜嘉睿手上的书,骂了句“道德品质败坏”,就继续坐到桌子前面啃书了。
“五月二日什么时候演出啊?”钟小路抱着扫帚蹭到王宇身边。
“凌晨。”王宇正专心折腾他那手绘板。
“那我们睡哪?”
王宇指指杜嘉睿,对钟小路说:“你要是嫌水泥地硬,就睡大个子身上。”
钟小路摊摊手做无奈状:“大个子没有妹子柔软。”
“你今晚去跟隔壁胖子睡一觉,明天起来保准喜欢苗条姑娘。”杜嘉睿反坐在位子上,问,“你们说喜欢上比自己小的男人算什么事儿啊?”
“寂寞。”钟小路抢着回答。
“年下。”王宇继续画画。
“这得从儿时的潜意识说起……”严烨插嘴。
王宇这会儿还在画线稿,他用笔挠挠头,对杜嘉睿说:“你要真想知道,就隔壁寝室去,问问二子,他最清楚,小伙专门研究这个,同人本出了好几本了都。”
杜嘉睿望着天花板上的电风扇,靠在桌子上:“要不我真去找找他。”
“你不怕被洗脑成同性恋就大胆地上。”
“那算了。”嘴上虽这样说,杜嘉睿心里还挺想去问问。他怎么回忆那个男人的样子都不觉得他是同性恋,那样普通的长相和衣着。
明天没有便利店的工作,所以得后天才能见到男人,杜嘉睿这才发现忘记找男人要电话号码了,他抓抓头。
“乐队几个人是怎么认识的?”钟小路问王宇。
“邵扬哥和猫是大学同学,正广是他们学弟,听说yellow是马路上捡回来的。”
“团长是邵扬哥吧。”
“据说大学的时候不是他,大学之后就一直是他了。”
“我看那几个人也只有邵扬哥正常点能当队长。”钟小路说。
“邵扬哥大学里是学什么的?”杜嘉睿好奇地问,“吉他?”
“设计,平面方向的,总体而言和我们是同行。”
“猫也是学设计的?”
“是的,和邵扬哥一个班,所以成天混在一起。”
“他的工作也是设计相关吧?”
“应该是,我不大清楚,猫工作忙,没什么机会见他。邵扬哥他们都把猫当宝似的,隔三差五去给他去烧个菜做个饭,据说到现在还单身的只有猫一个。”
钟小路抢着问:“其他人都有女朋友?哦,不对,搞音乐的男人都稀罕男人。”
“你觉悟真高,搞不好能和隔壁二子成为好朋友。”王宇说他。
“下次他们演出完能一起吃饭吗?”钟小路问。
“演出是凌晨开始,持续两个小时左右,结束了正好去吃宵夜,吃完我们随便找个地方睡,实在没床杜嘉睿你就垫底。”
虽说要垫底,但杜嘉睿的兴致还是很高。五月二日的时候他和那个男人就你是你我是我了,没有任何瓜葛,正好省心。那天好好通宵一次,也不枉这混吃等死的大学生活。
06
“找您十三块整,谢谢惠顾。”
看到顾客走出门,杜嘉睿靠在收银台旁,他这么站了一天,也没有看到那个男人来买方便面,不过也落得清净。
昨天把手机中的照片随便给老师看过之后,大家就跟着王宇和李邵扬吃饭去了。李邵扬穿着普通的T恤和外套,随便笑起来就能让人心情灿烂。让优质男人李邵扬在乎的灵猫,肯定更是个人物。杜嘉睿略微想象了一下灵猫的样子,他平时跟脱缰野马一样的思维现在死活局限在“灵猫是个带着猫耳的、不知道是男是女的小人儿”。都是男人家的墙壁给毒害的。
有客人拿着东西走过来,杜嘉睿说了一声“欢迎光临”,接着直起身子。
放在收银台上的是一桶红红的方便面,杜嘉睿赶忙抬起头。
还是褐色的外套,里面也还是红白相间的T恤。
“你快下班了?”男人问。
“快了,还有二十分钟。”杜嘉睿看手表。
“我在这里等你一起回去。”男人把钱递给他。
杜嘉睿边找钱边说:“你钱都付了还呆在这干什么,你先回去,待会我换个衣服就自己上来。”
“你想吃什么?”
杜嘉睿指指方便面:“敢情这还不是买给我的啊?”
“你想吃我就再去买一桶。”男人准备往里面走。
杜嘉睿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你先回去,我过去的时候带点东西过去,你等着就行。”
杜嘉睿不知道邵扬哥想做东西给灵猫吃是不是因为灵猫帅得让人绝望,反正杜嘉睿想做东西给这个男人吃分明是因为他蠢得让人心疼。
男人拿着一盒方便面走出便利店,杜嘉睿就搁那里盘算着带点什么给男人。他盘算来盘算去盘算了半天也没有任何结果。十几分钟很快过去,有人来换他的班了。杜嘉睿脱下工作的服装,套上自己的外套,又歪歪背了个包就往外面跑。
他在后面的小菜场里凭借自己看起来就让大叔大妈心疼的脸,花十块钱买到了常人二十块钱才能买到的菜。买好了菜,他在水果摊子旁边瞎晃悠,晃悠了几分钟实在觉得香蕉苹果鸭梨之类太俗了,最终他在水果大叔的强烈推荐下,买了些新上市的草莓。
贴着破旧春联的门没有关,杜嘉睿推门进去,冲里面叫了一声“我进来了”,只见门口放着一双新拖鞋,他穿上拖鞋,走进厨房。
“你买了什么?我来做饭。”男人冲杜嘉睿带来的红红绿绿的袋子伸手。
“放着我来,你能耐小,驾驭不了。”杜嘉睿打发男人出去等,自己一个人在厨房忙活起来。
他在家里从来没有做过饭,小时候他特别喜欢跟在厨子大伯的身后跑,因为大伯身上充满了食物的味道,潜移默化了几年,怎么说都算有点基本功。
杜嘉睿充分发挥他那丰富的想象力,做出了一桌子形状独特、颜色迥异的饭菜。
他把饭菜都端上桌,擦擦手坐在那里,等着男人吃。
“你尝尝,我第一次做饭。”
“嗯。”男人拿起筷子,夹起一根暗黑色的青菜,放进嘴里。
杜嘉睿这会儿明白了为什么皇帝身边老是跟个人餐前试毒。
“难吃吗?”他问。
“有点怪,”男人回答得很诚实,“和我的水平差不多。”
杜嘉睿不知道这是句表扬还是句自嘲,他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那肉刚碰到舌头,他就知道什么叫晶晶亮透心凉了。
“你人挺好的。”杜嘉睿赶紧喝了一口水,对正在认真吃饭的男人说。
“你人也挺好的。”男人回答他。
说完这句之后男人就低下头去不慌不忙地吃着菜。
大约是感到了杜嘉睿注视他的目光,男人放在筷子,抬起头,说:“你吃呀,味道还可以。”
男人的样子实在是太真诚了,杜嘉睿迷迷糊糊地多吃了好几口。
草草吃完饭,杜嘉睿让男人坐沙发那儿看电视,他自己搁厨房洗碗洗锅,最后洗了草莓。没找到碟子,他就搞了个大碗装着,端到客厅里。
“饭后水果。”杜嘉睿把煞风景的碗放在透明的茶几上。
男人看着草莓好半天,抓起一个放进嘴里,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直到消灭了五只草莓他才舔舔手,对杜嘉睿说:“我最喜欢的水果就是草莓。”
杜嘉睿一下子笑起来:“那你多吃点。”
男人用指尖提起草莓,小心地放进嘴里,眯着眼睛孩子一样地笑。
“不过我对草莓过敏,一吃背上就起红疹子。”他说着,迅速地拿起最后一颗放进嘴里。
杜嘉睿一把压住他的肩膀,男人不慌不忙地吃完最后一颗,抬起眼睛,咧开嘴对杜嘉睿笑:“搞不好还会发高烧。”
他眯着眼睛很是开心地笑,像足了刚掰完玉米的熊瞎子。
那表情真是萌得可以,但杜嘉睿已经顾不上脸红了,他用颤抖的小手使劲使劲地摇晃着男人肩膀,大声吼道:
“吐出来!你给我全部吐出来!”
07
“快点吐出来!”杜嘉睿一边吼叫,一边摇晃男人的肩膀。
男人微微皱了皱眉,杜嘉睿生怕自己这个傻大个儿不知轻重把男人摇昏过去,赶紧放手。
男人抿了抿嘴,露出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伸出舌尖舔了舔上唇,笑着说:“我已经吃下去了。”
一说完他就拿着碗往厨房走:“我去洗碗。”
“你这人!”杜嘉睿立马也追过去。
男人回过头来,看着杜嘉睿:“什么事?”
“你这人……”杜嘉睿憋了半天也没有句完整的。
“嗯,我听着呢。”男人看着他。
“……毒死你。”
“嗯,生几天病就好。”男人咧开嘴笑起来。
“你要不要吃点抗过敏的药?”
“没事。”男人走到厨房洗完了碗,擦擦手,回到客厅。
杜嘉睿就这么一直跟在他身后和小保姆似的继续唠叨:“我说你好歹吃点抗过敏的药呀。”
“嗯。”男人应了一声,在沙发上坐下来。他用遥控器打开电视,接着拿着遥控器乱按,电视上的频道换个不停。
“你以为你那是PSP啊。”杜嘉睿忍不住小声说他。
男人认真地调着台,从人与自然到动物世界,从今日说法到希望英语。
“找什么呢,夕阳红是早上放……”杜嘉睿话未落音,就听到一阵极其熟悉的音乐。
这个男人,真是高深莫测得和菜场大妈有的一拼。
“天气预报有什么好看的啊!”
“不看天气预报,不知道明天穿什么。”
“你就这一件衣服需要思考吗?”
男人大概也有点疑惑了,回过头,问:“那得知道下不下雨啊。”
“你窝家里下刀子也砸不死你。”
“也对。”男人肯定了杜嘉睿的想法,继续转过头,看电视。
这时B市的天气已经播过了,男人的脸上闪过那么一点失落。
“最后还要重播一遍。”杜嘉睿安慰他。
“你挺了解的嘛。”
被表扬的这个瞬间,杜嘉睿深刻地认识到基本常识之类的在男人身上根本行不通,就好比你教一只猴子穿裤子,它怎么着都得挠啊挠地把红屁股露出来。
世界上有除了爱情,还有一种东西是根深蒂固的,那就是本性。
猴屁股这比喻虽然有点黄,但充分说明了问题。
就在杜嘉睿自我剖析的时候,男人一直在抓他的脖子,杜嘉睿起先没有注意,后来渐渐觉得不对,转头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