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永夜殿中第三场偷袭发动——偷袭者,特洛瓦;被偷袭者,哈加提。
比起哈加提似乎不愿沾染太多血腥的做作,特洛瓦的手段直接的多,残忍的多,也,有效的多。他直接取出了哈加提的心脏。不是人类的猩红,而是更暗的颜色,夹着深紫或黑色的血管。
托着那颗似乎还在兀自跳动的脏器,特洛瓦看了亚岱尔一眼,“如此一来,蕾蒂便不欠你什么了。”事实上,蕾蒂从来就不曾亏欠过什么。只是,这是她最后的托付,不管出自什么考虑,特洛瓦对都会帮她完成。“而阿米,是我的责任,我会负责,你也不用再操心了。”
亚岱尔点点头,表示接受。不,确切的说,他应该感到庆幸。就算蕾蒂活着,也完全没有杀害两个高阶恶魔的能力。活着的时候做不到,相反,她的死帮了亚岱尔的大忙,也扭转了狩猎游戏的结局。
特洛瓦转身就走,也完全不觉得还剩下什么亏欠。代替蕾蒂,他已经做到了极限,如果人类一方还会输掉比赛,那就彻底与他无关了。
“一开始,你就计划好了?”哈加提还在追问,比起被活生生掏出的心脏,他似乎更加纠结这个问题。
亚岱尔耸耸肩,答的随意和漫不经心。“我不喜欢胜负太过一面倒的游戏。”
哈加提感到鲜血不断从被掏空的血洞中流淌出来,仿佛怎么也流不完一样。似乎那种速度很快,特别是受到他目前激荡的心情影响,血液的流速就更加不受控制。没有去捂住伤口——就算捂住了,估计也没什么用处。
哈加提索性退了两步,倚靠在身后的楼梯扶手上。不是没有丢脸的感觉,毕竟对面站着的是取他性命的敌人,在他面前任何表示软弱的行动还是违背了哈加提做为一个高阶恶魔的自尊。不过,比起性命来说,自尊之类的不过都是身外事,连命都快没有了,他还在乎那些做什么。值得目前的他在意的,只有遗留在心里的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没事?”他的的确确刺穿了亚岱尔的心脏,虽然刚才的意外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失手了,但冷静下来感受,穿透对方心脏的触感还遗留在指尖上。这,肯定不会有错。如果连这种感觉都辨别不出来,那他也就不是哈加提了。
亚岱尔抿紧了嘴唇,像是笃定主意忽视这个问题。他不想理会哈加提是不是会死不瞑目,给他解惑也不是他必须要尽的义务。他今日既然出现在永夜殿,死亡就是他必须承担的风险。杀人的时候,做好被杀的准备,世事无常,有时候报应来得就是这么快。
况且,这个问题还让亚岱尔的心情极为不痛快。手掌握紧了挂在胸前的一枚链坠,力气之大,几乎将之捏成粉碎。
那是来魔界之前,扎克交与他的魔法物品。与协会没有任何关系,只是他自己的东西。
魔法协会稳坐权力第二把交椅的首席将这颗蓝宝石交给他的时候,亚岱尔就判断出他会后悔,然而他的回答是斩钉截铁的两个字“不会”。那么现在呢?他还能够依然维持着这个初衷?
此时此刻的亚岱尔真的很想问,问这个链坠原来的主人,在没有任何回报的情况下就对别人加持了转嫁魔法的举动,是不是傻的彻底?
不错,亚岱尔确实受到了哈加提的偷袭,准确的,没有任何悬念的一击。不过,他也确实在那一击下活了下来。也难怪哈加提死都想不明白,没有谁能想得到,穿透的心脏,不是亚岱尔的,而是属于……扎克·西斯。
原本也不是什么太难做的手脚,一个小小的“转嫁魔法”而已,事实上大多数的巫师都会,只是没人肯用而已。将别人受的致命伤害转嫁到自己身上,代替别人去送死,这般愚蠢到家的行为,只要是稍微有些头脑的人都不会去做。
只用一眼,亚岱尔就看出了蓝宝石链坠上做的手脚,一方面被扎克誓死守卫的心意吓了一跳,另一方面却觉得他真是傻到无可救药。只是,扎克的回答却是——我不会,后悔。
我不后悔。
眼睁睁看着亚岱尔转身离去,哈加提没有力气阻止。既然阻止不了,那他就只能问,“你去哪里?”
“与你有什么关系?”亚岱尔的笑意凉如夜水,“快要死的人,还是好好瞑目吧。”
PART 36
依然还是永夜殿的后院,也许是见惯了,亚岱尔也不再为空间扭曲造成的异景而感到惊讶。静静坐在一棵树下,闭着一双眼睛。而不论他如何努力,心情还是不能平复下来。寻找在这里休憩,也仅仅是为了弥补身体流逝的力量而已。
衣扣解开着,亚岱尔奶白细致的肌肤露在空气中,胸前的刻印依然是触目惊心的状态。这副模样,想必他刚才已经检查过自己魔化的程度,远远超出他想象与控制的变化速度,就算亚岱尔之为人,要在瞬间接受,也不是那么容易。于是任由衣襟打开,就那么坐倒在树下。
然而不管内心如何翻江倒海,他的面容还是宁静到可以让任何人心折的地步,仿佛这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场午间小憩。直到,他的肩膀落入了某人的臂弯,脸上才第一次出现了震动,说不出是悲哀还是喜悦的表情闪过那张清媚无比的面容。
亚岱尔眨了眨眼睛,缓缓睁开,近乎贪婪的看着那人的侧脸。良久之后,找回声音的他低唤,“修。”
“亚岱尔,辛苦你了。”修柔润的双眼里像是满含泪水,“昨日发生的所有事,我都知道了。你还能撑得住吗?”做了那么缜密的计划,并且还要一丝不苟的去将之完成。无论对体力,魔力,乃至于精神力,都是一个不小的考验。
“你一直跟在我身边?”能够肯定这一点,但亚岱尔还是忍不住要问。
停在亚岱尔肩头的手明显的僵硬了一下,修的目光直直的注视着前方,不再敢看他一眼。“你是不是怪我?在你有危险时我只在暗处看着,却没有帮你。”
“不。其实这样最好,如果一开始你就这么做,或许现在一切都要好的多。所有的一切早就结束了,世事与我不再有任何关系,或许会才能真正感到平静。”亚岱尔喃喃,与其说是说给别人听,倒不如说只是自言自语。
可是,他再也说不下去了,能够清晰感觉到修的手开始微微颤抖起来,就如同脱离了主人的控制一般。不仅是修,出口的话同时也刺痛着亚岱尔,不论还有多少想要宣泄出口的埋怨,他都无法继续下去。
抬起脸,笑的有些勉强,“昨天我有危险时,你不是不出手,而是无法出手吧。不管怎么说,你现在——”亚岱尔摇摇头,不仅话语伤人,竟然连安慰都不会了。眼前的修只是力量的凝结,只是一场虚构,再如何努力,也不能成为一个真实。这样的他,能与自己对话都已经万分艰难,又怎么出手挽救自己的性命?
修却像根本没听清最后几句话一般。或许,他是刻意没有听清。那些带有开脱意义的话语,听清了只会令心脏更加痛苦。这种时候,他倒宁愿面对亚岱尔的指责。
修的沉默,让亚岱尔咽下了哽在喉间的无数语言。其中最多的,还是有关于从蕾蒂那里听来的秘密。那时震惊和激动的感觉还没有完全退却,不管是不是经历了昨日的生死一线,他还是清晰的记得蕾蒂临死前告知的一切,一字一句,仿佛她此刻正在他耳边诉说。
想要问,真的想问。无数的问题,亚岱尔都想向修问个清楚明白。可是,他怎么也,开不了这个口。或许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在发生之前,越是期盼越是渴望,但真的到了当下,就会发现做不到的事情还是做不到,白白浪费了之前的努力和准备。不知是不是反而因为考虑的太多,反而让人耗光了所有的勇气。
总之,亚岱尔只能吞下所有的疑问,任其藏在腹中翻腾,哪怕透骨穿肠。
他与索格里的契约是个谎言,一开始就是。那么,参与这场骗局的人都有些谁?索格里,当年事件的知情者、怂恿者、参与者……还有修,你是不是也是其中之一?你是不是还活着?你是不是也在骗我?
修,你……
亚岱尔的嘴唇开合,不管如何努力,不管用了多么大的力气,出口的,依然只是无声。
他问不出口,到头来,还是问不出口。
“修,你托付我的事情,已经到尾声了。”只有这些无关紧要,无关痛痒的话可以顺利的说出来,尾音的沙哑中,含了多少对自我的鄙薄以及悲哀。亚岱尔笑笑,努力之下,终于比之前的那一朵要看的多。
既然之前一直跟着,当然就知道狩猎游戏已经进行到了什么地步。今天才是第三天,时间不过过去了一半多一点,双方人马已经折损的七七八八。不仅魔界这边打着速战速决的主意,人类一方似乎也完全没有留手。事实上,动起手来毫不留情的人只有亚岱尔一个,即使他真正动手的时候并不算多,但整个过程就在他的掌握中一般。原本实力相较明显弱势的几名人类,在他的操控下合作无间,成了一台精密的杀人机器。
修有些担忧的看看他,“现在,剩下的只有你和索格里两人,分别是各方的领队。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怎么做?眼下这本就是他计算得来的结果,为了最终想要的结果,最后一步当然也要顺利走下去才是。“能怎么做?总有些对手是不能靠计谋打败,能对付他们的,只有实力而已。放心,修,你的托付我一定会达成。”
PART 37
“亚岱尔,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暴虐如火的神色,被冰水浸透的语言,本来是完全不协调的两者,同时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昭显了此刻索格里已经处在失控边缘的滔天怒气。
好不容易从边界赶回,踏入永夜殿的第一刻所见的情景,不管他的神经如何强悍,还是差点在当场崩溃。
血,满地的血。恶魔的紫红与人类的猩红混合在一切,根本分辨不出各自的颜色,经过一定时间的凝固后,就算只是看一眼,也让人忍不住作呕。这还不算,在一片血泊之中,还有两具尸体。一具已经面目全非,浑身上下翻卷的皮肉就像是张开了无数血盆大口,证明他死前是何等的惨烈。而另一具之上,见不到太多的伤痕,但这并不就说看起来不可怕,胸口一个透穿的血洞,而原本应该存在于此的脏器,却被扔在一旁,一颗恶魔的心脏。
索格里无法去辨认,他只能通过表象说服自己——不,这里面没有亚岱尔,肯定没有。那个恶魔的尸体肯定不会是他,而人类的那具,单看身材就不像他了,亚岱尔应该比他更纤长,更优美,更……
足足呆愣了五分钟之久,索格里再也找不到可以说服自己的词汇,也更加没有去证实的勇气。尸体就躺在他的脚下,他却没有翻看看一眼的力气。
深深吸了口气。是了,后院。就算亚岱尔不喜欢听从别人的命令,但是这一次他没得选择,不利用那块奇异的扭曲空间,他连小命都保不住。留在永夜殿的一切痕迹,证明不久前发生了一场大战,或许在经历那一切之后,亚岱尔体力严重受损,不得不去后院休息。再退一步讲,如果他不在后院,也许为了某种理由暂时离开永夜殿也说不定。
是啊,只是暂时没有见到亚岱尔而已,他干嘛要自己吓唬自己呢?这具人类尸体,管他是谁,与他都没有任何关系,他何必要勉强自己去看。
明明是些自我安慰,索格里却完全没有意识到有多么可笑,只觉得心里好过多了,也有了抬脚的力气。好不容易走到后院,却看见他站在一棵树下的身影,那般从容,反倒显得他的紧张有些像傻瓜。
“解释什么?”亚岱尔迎上了索格里的目光,这人的兴师问罪真是来的莫名其妙。
索格里眯着金色的魔瞳。是他的错觉吗?仔细看了之后,才发现他也并不是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当然,也不像大战之后的疲惫。总觉得亚岱尔的脸上有淡淡的不高兴,与平日里挂在他脸上的表情不同。如果要详细说明的话,平时亚岱尔的表情类似于厌恶或者不耐烦,而此刻,似乎更加接近于……怪责?
索格里当然不会知道,就在前一刻,这个后院里不仅有亚岱尔,还有修·格连,而正是因为他的突然返回,打断了这一场万分难得的会面。所以不管亚岱尔本人如何想要隐瞒自己的不满,太过强烈的感情还是在脸上显露了出来。
“你到底要我解释些什么?”完全与性格不符的,亚岱尔又问了一遍。比起有关修的秘密暴露,他宁可让对方觉得自己很奇怪。魔神的性格他太清楚,他不喜欢别人的忤逆,也许挑起他新一轮的怒火,他便无暇发现修曾经来过这里。
果然,索格里的心情更加激荡。大厅所见带来的恐惧,后院寻找到他后的放心,偏偏在他情绪还来不及全部转化为安宁之时,中间又加上了亚岱尔的恶言恶语。索格里本就不是一个性格和顺的人,相反,他是暴躁易怒的恶魔,这一下便感觉一股热血冲了上来。“大厅中发生的一切,你难道不该给我一个解释?”
“你不觉得自己找错人了吗?”亚岱尔冷冷一笑,上挑的眉梢眼角全是不快。“这是你的永夜殿,这是你的禁猎区,这是你的魔界。我一个小小的人类,既无法对这里发生的任何一件事负责,也给不出你任何一个解释!”
一连三个“这是你的”将索格里堵的哑口无言。不错,他的确没有发怒的立场。宣扬保护他安危的本就是自己,而让他受到袭击的人也是自己,还是在自己的宫殿永夜殿中。他不该问他要什么解释,相反,他欠他一个歉意。
索格里垂下了眉眼,接下来出口的话让他万分不习惯——“抱歉。”
亚岱尔听见了,但他怀疑自己根本就是听错。抬头看看对方,除了苦恼以外,他似乎还在索格里的脸上看出了歉然。认为自己看错,眨眨眼,他的表情还是维持着先前那般。最后,亚岱尔只能这样想,如果不是自己眼花,那便真是看到了幻觉。
“禁猎区一事,是我的疏忽。”不论承认起来多么艰难,只要是他所犯下的错误,索格里倒也没有要推脱的意思。至少,他不应该在这个节骨眼上陪同魔王去巡查边界。明明没有谁比他更了解的恶魔的本性,根本就不是会信守承诺的存在,欠缺了足够力量的制衡,他们自然就会破坏一切规则。既然禁猎区是他的主意,他不在,当然就失去了意义。
“……”亚岱尔不是喜欢迁怒的人,找不到什么应对的话,只能选择沉默。
见他终于放松了表情,尽管不会在这个时候给出什么笑容,但也明显比刚才好看多了、索格里有片刻的犹豫,难得气氛不再剑拔弩张,下面的话出口后之后让一切都重新变得恶劣。但他没得选择,该说的话还是要说。“亚岱尔,这两天你就呆在这里,哪里也不准去。等狩猎游戏结束,我便送你回人间界。”
PART 38
亚岱尔才刚刚有所好转的脸色,立刻被新的阴霾取代。“魔神殿下,希望你弄清楚,你根本没有立场说这个话。我是以狩猎游戏的参与者身份来到魔界,而不是受到你的邀请。既然不是你的客人,你就不该对我的行动指手画脚。”
没想到对方会以这种异常直接的语言做为回绝,索格里有些震愣。以对亚岱尔的了解,他并不喜欢逞口舌之快,更多的时候,他会选择沉默。而在他沉默中蕴含的嘲讽眼神,就足以表达他的不快了。
“不再有什么游戏了!”太过强硬的态度,往往只会引来新一轮的争执。特别是对于索格里这样的人来说,过于直接的拒绝只会引起他更大的反感和控制欲。亚岱尔一向都很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多数时候都会选择沉默是金,今日的反应实在是为了别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