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莉谢尔达有些愣,也不知是在消化自己突然变成嫌疑人的事实,还是本能怀疑着亚岱尔的动机。至少,她怎么也想不出他主动帮助自己的理由,非亲也非故,他干嘛要让自己陷入这种麻烦。贾梅德的供词会在怎样的程度上影响警方的判断,连白痴都知道。如果没有相应的回报,没谁愿意去趟这滩浑水。
只是维持着温柔的表情,连劝诫都称不上,扮演着为他人着想的角色,对亚岱尔来说简直是再适合不过。“葛莉谢尔达小姐,你当初来委托我时,难道不是出于信任吗?如今,你有了这么大的麻烦,怎么反而不相信我了呢?”
被巧妙偷换的概念,连葛莉谢尔达本人都产生一个错觉,她仿佛是真的相信着这个男人。“有人介绍我去魔法租赁公司,说你能解决一切问题。”
“介绍你来的人,向你说明了所需付出的代价吗?”解决一切问题的说法,也并非全然的夸张。他得到了灵魂之后,自然也会给予委托人相应所需的一切。
摇摇头,她是真的不知。原本向她介绍的人,就只说了些最基本的东西。虽然能够称得上朋友,不过也只是最普通的交情。在被跟踪的烦恼困扰之时,她都没想到会有这么一个并不熟识的人会给她提供解决办法。
果然如此,经人介绍到魔法租赁公司的客人,葛莉谢尔达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这本来就是来源于人类一种矛盾的感情。
与亚岱尔签订过契约的人,对这场经历的感想都绝对谈不上愉快。就算不是真正了解出卖灵魂之后会给自身带来怎样的危害,不过既然那种东西能够与自身膨大的欲望互为交换,当然也就相当重要。在契约书上签字,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远远不是自愿的行为,只是为了交换所得必须为之。
说白了,如同被威胁了一般。
以人类的本性而言,在经过了这些之后会采取什么行动?答案很简单,拉一个人来垫背。举个例子,如果晴空万里的天气里突然下起了大雨,而偏偏只有他一个人没有携带雨具,同时又找不到避雨的地方,这个人一定会觉得万分倒霉。而假如,大街上一半左右的人都一样被淋成落汤鸡,他便也就不会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甚至还会把这个经历当成一个笑话。
所以,亚岱尔的店中从来不缺乏客人,他不是靠著名扬千里的口碑,而是利用了大多数人的心理。为了不使自己成为唯一一个倒霉的人,到过店里的顾客,总是会有意无意将熟识或不熟识的人介绍过来。
只是,在介绍之时,往往会隐去了最重要的部分,有关灵魂的交换。不是撒谎,也就无法引起罪恶感,仅仅只是不说而已。
摊开手掌,托住了一卷羊皮纸制成的契约书。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根本很难想象,一个男人的手会漂亮到这个程度,每一根手指,都像是用最上乘的象牙雕琢。在这样的一只手中,那卷羊皮纸也显得不一般起来,从中似乎透出了某些窃窃私语的秘密。
“不用怀疑我的动机,需要葛莉谢尔达小姐支付的代价,这上面写的清清楚楚。除此以外,我不会索求任何东西。”
他的话是那么一针见血,顷刻之间看穿了她的犹疑,便用最直接的办法表明他的目的——并不存在什么来自道义上的帮助,除了一场所谓公平的交易以外,其它什么也没有。她用不着愧疚,也不用担心他会不尽心尽力。
展开的羊皮纸上,条约写的再清楚不过,那些非常漂亮的花体字,倒有些复古的气息。葛莉谢尔达很快看完,字面上的意思很简单,可她还是觉得自己并没有真正看懂。“你要收取我的灵魂?”
亚岱尔微笑着点头,顿了片刻,待对方理解之后又补充一句。“当然了,如果葛莉谢尔达小姐希望的话,也可以延迟支付,到你寿终正寝的一天,我再来收取报酬也没什么问题。”
没有考虑真的到了那时他要怎么来收取,怎么说也该是几十年后的事,他应该也是老态龙钟的老人了吧。不过那些都是他的事,她想要弄清楚的,只是这几十年中的一切,属于她的人生。“那我死之前呢?什么都不用给你吗?”
“当然。”亚岱尔的回答快速的没有一丝空隙。从来,他想要的就只有唯一的一件东西,就连这些人类的灵魂,都不是必须。或者说,不过是些铺垫而已。
再次伸了手,拿了一支羽毛笔交给她,嘴唇几乎已经贴近她的耳畔,继续诱哄。“葛莉谢尔达小姐,你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在这上面签名而已。”
葛莉谢尔达却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般,甩掉了手中的笔。刚才他拿出契约书时,自己没有看清,认为不过是类似于魔术一般的手法,以她的职业,早就看惯了从看似不可能的空气中取出各种各样的物品。但是这一回,她睁大了眼睛,看的不能再清楚。哪里是什么障眼法,他是真真正正,从一片虚无中取出了纸和笔。
让人不得不相信,他能做到的违背自然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说,取出更多的东西;还比如说,真的收取她的灵魂。
之前还能维持镇静,不是不害怕,而是不相信,怎么也无法想象这个世上真的有人能以灵魂做为交易的筹码。现在,却再也由不得葛莉谢尔达这么自欺欺人的想下去。
亚岱尔弯腰捡起了扔在地上的羽毛笔,重新放入她的手中,连着她的手掌一并握紧。用的力气并不大,只是她却怎么也挣脱不了。“我刚才说过了,那些代价是很久以后才需要考虑的东西。而眼下,葛莉谢尔达小姐真正应该关心的是如何应付警方。”
话说到这个地步就已经足够,真正聪明的劝诫应该懂得适可而止。有些话不该由劝诫者直接说出,而应该由被劝诫的人自己想出来,那样,会让他产生一种这是自我决定的错觉。
葛莉谢尔达此刻正陷入这样一种情绪之中,今晚亚岱尔带来的一切消息在她脑袋里嗡嗡作响。是了,警察总有一天会找来这里,然后她会被当成凶手。会坐牢?不,这还算相当好的结果了,更有可能的是,等待她的只有一个结果。
死刑。
随着生命消失的还有自己好几十年的人生,她还年轻,还有很多未做的事情。如果连这些都不存在了,她还去斤斤计较那些死后的遭遇做什么?
“用死后不确定的一切,来换取可以抓在手中的人生。葛莉谢尔达小姐,我相信你不会做出错误的决定。”亚岱尔轻声做了总结。
PART 14
从便利店出来,亚岱尔拿出手机拨通了史维特的电话。
在来电显示上看出了呼叫者是谁,史维特虽然接起,却是一言不发,存心在电话那头与亚岱尔较劲一般。
也着实不愿浪费时间,亚岱尔开门见山,“警官,帮我调查一个地方,15街103号”
不出所料,果然又是利用他而来。史维特气恼的当场就想将电话挂断,然而到底还是不敢。“为什么?这里有什么好特别的?”受到职业影响,自然也对城市布局有相当的了解。和亚岱尔初次发现这个地名时的反应一样,都觉得不可理解,不过是普通的居民区而已,有什么好调查的?
“并没有什么特别,这只是一家便利店。”
“便利店?”史维特吼了起来,随即就是讥讽,“亚岱尔,你发什么神经?我现在手上有命案,哪里有时间去给你调查什么便利店?”
“店子是没有什么值得调查的地方,不过最近雇用的一个女收银员,你一定会感兴趣。”本来就是需要史维特弄清的情况,要依靠对方的力量,亚岱尔也就不介意说清楚。“她与你现在手上案子的死者葛莉丝塔芙小姐,为双生姐妹,在案发之前从魔术团失踪。”
没有夸大,也没有添加亚岱尔个人的判断,不过已经足够引起史维特的关注。这般特殊的关系,死了妹妹,活下了姐姐。
本案的关键人物终于出现了。
其实类似这次魔术杀人的案件,史维特也不是第一次遇到。有时候往往事实就是这般违背常理,越是觉得一目了然的案情,在调查过程中越是觉得困难重重。这种案件,最害怕的就是没有任何线索,先前发现的那些会变得完全用不上,而新的线索却怎么也发现不了。
没想到,亚岱尔深夜的一个电话,竟然能带来这么令人振奋的消息。史维特有些兴奋,“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又是怎么找到这个女人?”
与他们警方不同,亚岱尔一定有他独特的情报来源。对于死者的人际关系,办案的警察不是没有问过相关人员,但是谁也没有得到关于死者双生姐妹的消息。
电话另一头的亚岱尔,表情有些冷淡,既然对方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他也就没有必要像平日一样伪装笑脸。淡淡的听着对方的询问,不得不说,史维特的为人属于相当以自我为中心的典型,才不过数小时没见,他就已经忘了与亚岱尔之间的协议,恢复了有些高傲的警官本色。
既然是超出了需要史维特知道范围的问话,亚岱尔直接就当做没有听见。对方习惯以这样的态度问话是他的事,他完全没有配合的必要。“找到便利店的店主,弄清楚葛莉谢尔达何时开始在这里上班,以及这个期间里,她有没有离开。”
吩咐完毕,亚岱尔挂断了电话。完全不等史维特发问,事实上他也没什么可问的东西。需要调查的东西原本就不存在任何难度。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调取监控。虽然那只是一家不大的便利店,安装的监控摄像头也不会太多,但毫无疑问类似于收银台这种重要的地方,一定不会遗漏。史维特也不是蠢人,他当然能想到这个办法。
手机放入口袋,亚岱尔的手指触碰到其中的另一件物品。顺手取出看了看,也并非什么奇怪的东西,只是一面女士化妆镜而已。对于大多数女人来说,手提包中都少不了这么一件必需品。
东西不奇怪,奇怪的是它的来源。亚岱尔从便利店告辞时,葛莉谢尔达在经历了相当程度的挣扎之后,将这么一件既普通又不普通的东西交给了他。
说是普通,的的确确在化妆镜之上找不出任何隐秘。考虑到葛莉谢尔达之前在信封上动的手脚,亚岱尔也怀疑收到的化妆镜上也有类似的机关,只是经过仔细检查之后,的确没有发现那样的东西。
那么,她会以那般慎重的态度交出这件物品,只能是一个理由,镜子的本身。对于这个结论,亚岱尔倒并不失望。经过提醒,很自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当初在万圣节碎尸案这个魔术所用的道具中,也发现了镶嵌在玻璃柜之中的条形镜面,手上拿着的化妆镜,无疑让两者联系在一起。当时就已经觉得奇怪,魔术团为什么要在这么重要的道具中设置这样的机关,那些反光的镜面完全影响了魔术师贾梅德的视力。若非如此,也不会造成那一场惨剧。
没有人会自找麻烦,原本这个节目已经存在了相当程度的危险,不会有魔术师在设计这个魔术时,还会刻意增加难度。若非必要,那么就是一定有此需要。镜子,在其中一定扮演了相当重要的角色,它的作用在其它方面。
如果是别人发现了这个疑点,一定希望能再看看魔术所使用的玻璃柜,以便确定某些想法。然而亚岱尔完全不用,那个柜子的样子,甚至于每一个微小的细节,都留在他的脑海中,印象深刻。
回去之后的亚岱尔,也不知是不是近几日太过缺乏睡眠的缘故,竟然难得有一个完全无梦的安眠。第二日早晨,神采奕奕的醒来,连带着的,感觉胸口的伤似乎都没有那么痛。
早饭之后,迎来了史维特的答复。
与亚岱尔预想的一样,这位警官不会放过如此重要的线索,一定是在结束通话之后,就风风火火的去调查那家可疑的便利店,以及充满嫌疑的女收银员。他的动作算的上相当迅速,一定也获得了便利店的监控资料,所以才能这么快的前来答复。
一个谢字都没有,亚岱尔直接示意对方可以开始说了。史维特原本就不是帮忙,亚岱尔也根本没有求助,“谢”这个字在他们之间只会显得异常多余。相关的话亚岱尔也早就说过,是不是这么继续被威胁下去,完全取决于史维特自己。如果不能自己爬出陷阱,不管谁伸手拉他都没有用。
在亚岱尔对面的史维特,与通过电话交谈的史维特,之间有着完全相悖的迥异感,甚至都不像是同一个人。完全不想继续呆在这个人的身边,若非必要,连一个字都不想说。“我看过便利店的监控录像了,那个女人,案发前后没有离开一步。”
理解到亚岱尔希望他调查的内容,也不做太复杂的说明,开门见山就用最直接的语言说明所谓的不在场 证明。
“这么说来,警官你相信葛莉谢尔达小姐的无辜?”挑起了嘴角,弯起的弧度虽不夸张,不过也已经足够明显。明知不是这样,亚岱尔却故意问出口。
依然是一针见血的判断,对于已经知道他真实面目的对象,亚岱尔连情绪都不会再加以掩饰。那些亲切的,感人的,为他人着想的态度,只有在需要的时候才会展现。就算史维特还并不算完全看透他,不过在那般厚重的戒备下,不管再怎么伪装也起不到什么效果。
自己查看了监控录像,一切都是亲眼所见,不过这并不代表史维特就会接受这个事实。也许已经违背了警察尊重事实的原则,不过他还是不能停止对葛莉谢尔达的怀疑。或者说,他不愿意停止。比起怀疑一个或许无辜的人带来的负罪感,史维特更担心的是案子无法破解。
“难道警官发现了什么古怪,监控录像被动过手脚?”就算有,也一定还没有被发现吧。如果已经证实葛莉谢尔达真的有问题,那么史维特的态度会完全变成另一个样子。看着他的脸色已经变得不太好看,亚岱尔享受着打击他人带来的XX。
明知对方是故意,不过是想从自己狼狈的样子中找寻乐趣,史维特还是不得不据实回答,“没有发现人为拼接的痕迹。不过我相信,一定是用了什么不易被发现的高明法子。录像带已经送到局里的技术部门,相信不久就会有结果出来。”
不长的一句话中,史维特却接连用了两次“相信”。越是如此,越是代表他根本无法生成任何信任的感情。一切的说辞和做法,全部都是自欺欺人。
亚岱尔已经断定,监控录像所拍摄到的一切,是可信的。不管葛莉谢尔达是不是用了什么特殊的手法,总之,在监控录像中她确实具有不在场证明。“那么,你是如何处置嫌疑人的?”
如果换了另外一位警察,这或许就是不值得提出的问题。既然没有证据,无论怀疑多么浓重,也不能采取任何强硬措施,顶多也就是派人二十四小时监视而已。然而史维特不是那么温柔的人,他如果认定了什么,肯定不会继续保持沉默。
亚岱尔的怀疑不是毫无根据,一个看似简单的问题令史维特当场哑口无言。沉默了很久之后,才憋出一个答案,“目前以重要疑犯的身份被拘留中。”
“看来,史维特警官也同样是罔顾法律的危险分子啊。”这个说法,原本是史维特对他的评价。如今有了再合适不过的机会,就这么回了过去。
每个人都有不能触及的底线,就拿史维特来说,说他什么都可以,唯独不能评价他是一个无视法律的人。亚岱尔话音未落,史维特就已经发作起来。“我当然有拘留她的理由,不仅仅是因为她的嫌疑。就算是已经掌握的证据,也完全构成了拘留的条件。”
他强调着行动的合法性,亚岱尔听了还是不以为然。“就在昨晚,你才得知她的存在,这么短的时间能掌握什么决定性的证据?难道就是我说的那些推论?什么时候个人的猜想也能成为证据了?”并非真心关注葛莉谢尔达的安危,不过不管怎么说她也是委托人,而契约的内容就是还她一个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