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天宫外围那可以窜上半空的明亮火焰,一时间有些晃神。
“师妹!”耳边忽然传来声音。
季芸惊诧地回头,见着来人的脸孔差点没叫出来。
景岚利落地从角落里跳出来,扯住季芸的衣袖便道:“可算找到你了,快,趁着这个机会随我下山。”
季芸一时半会来没回过神,只是木讷道:“这火是你放的?”
“是啊,我们得快些走,我这次还是偷偷跑出来救你的,若师父出关发现我不见了,指不定该多生气!”
“你来救我?”看着景岚热切的眼,季芸忽然发现自己并没有就要“得救”的那种激动感,景岚也不管其他,径自从
墙上取下了季芸的佩剑,拉住她的手,不敢御剑,只能抄着小路朝外跑。
到现在季芸才知道终于要离开这地方了,她抽回手,保持速度跟在金景岚身后,还是问:“这地方有禁制守护,你是
怎么进来的?”
“我偷拿了混元镯与无极披风。”景岚扬了扬手腕上的镯子,季芸眉心一跳,“你居然偷师父的宝贝?”
“把你就回去之后,肯定要还回去,你放心,师父在闭关,不会知道的。”
季芸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这个师兄了,隐约有些感动,却也没有太强烈的情绪,周围安安静静,只有二人的脚步声,
那些侍卫都被大火引了过去,没过多久,他们竟然真的有惊无险地出了天宫的围墙。
景岚二话不说,拉着季芸便御剑而起,乘风远去,夜风吹在脸上,季芸回过头,望着下方不断缩小着的天宫,忽然间
生出许多怅然来。
季芸的归来让同辈的师兄弟们惊讶不少,他们佩服景岚的勇气与胆识,竟然敢只身一人去祈灵山救人,更羡慕季芸的
“运气”,身陷妖窟还全身而退,也太不可思议了些。
对那些问题季芸一笑而过,师兄弟们也识大体的没有深究,祈灵山的一切,在季芸看来有些像是一场不切实际的梦境
,她的生活重新步上了正轨,修炼打坐,一日也不马虎,直到德乾真人出关,将她召见到坐前。
季芸瞧见德乾真人的脸色,心里就隐隐的发毛。
老道士的心情总会在脸上表露无疑,他冲你点一次头,是心情好,点两次头,是心情很好,出现真正的微笑,是好翻
了天,当然对应的他也会摇头,不过青天宗上下弟子都心知肚明的一件事就是,如果他当着你的面皱了眉头,那活该
你倒了八辈子大霉。
在季芸眼里,此时德乾真人脸上的肉都要掉下来了。
“季芸。”老道士幽幽开口,“听说你在祈灵山上,过了一段不短的时日?”
季芸不明深意,只得嗯了。
德乾真人眉毛一竖,忽然怒吼道:“那你还能如此心安理得地在此与贫道说话?”
季芸吓了一跳,立时明白了,他与妖精们共处这么久,不仅毫发无伤,甚至还如此轻易地就被景岚一人给救了回来,
难免令人起疑心。
她当即跪下身去,解释道:“弟子并未对门派存任何不轨之心!”
德乾真人冷笑道:“你当然嘴上说什么就是什么了,看来这段时间那些妖孽待你不错,恐怕现在,你已经认祖归宗了
吧。”
季芸疑惑地抬起眼,隐约猜到了些什么。
“怎么,难道贫道有说错话?”德乾真人轻抚着长须,“或者,那些妖精们没有告诉你,你的生母,就是他们祈灵山
上的绯玉狐狸?”
82.番外:绯芸(五)
那日下午,季芸即被囚禁于青天宗思过堂。
德乾真人对外宣称的原因仅一句话,季芸背叛青天宗而投靠祈灵山妖族,按照门规,当受五雷轰顶之刑。
虽然大多数弟子都不相信季芸会叛出她生活了十八年的青天宗,可是事实胜于雄辩,季芸在祈灵山上呆了那么久,回
返时毫发无损,再加上德乾真人字字铿锵,就算立时不信,渐渐的,也便信了。
一时间关于季芸的唾骂声不绝于耳,似乎人人都恨不得将其诛于剑下,唯有她的同辈师兄弟们,在景岚的领导下依旧
立场坚定的给予她支持,就算外边风声再大也不曾动摇。
有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正在这风口浪尖的当儿,青天宗上下又传开来一个消息,季芸她,是妖孽之后!
这一下无疑平地之中起惊雷,关于绯玉狐与季奉天之间的事情被瞬间翻了出来,人人传看,且版本千变万化,不过万
变不离其宗的就是,绯玉狐祸害苍生天诛地灭,季奉天受妖迷惑是非不分,季芸,更是个遗祸千年的孽种。
小道士们正年轻,热血凛然,天天受师门耳濡目染,对天下妖孽有一种近乎变态的厌恶,于是乎,这场最初的口舌战
渐渐变为了聚众起义,拔剑斗殴,季芸的几个师兄弟虽为德乾真人亲传弟子,但好汉架不住人多,堂堂数百人挥舞着
善良宝剑要去思过堂猪妖,他们几个人哪里拦得住。
两波人在思过堂前对峙了数个时辰,外边叫骂声不绝于耳,吼声震天,景岚带着几个师弟结成人墙拦在门前,心里也
是发虚,若不是德乾真人严令闲杂人等不得进入思过堂,他简直可以相信眼前的人海完全能从他们身上踏过去。
思过堂内的暗室里,季芸正一身白衣地坐着,外边的声音她不是听不见,相反,就是因为听得太清楚了,她才没什么
动静。
其实她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都要杀我呢。
诛杀妖孽,是因为妖孽丧尽天良,他们残害生灵,天理不容,身为替天行道的执法者,自然要将其诛杀于剑下,但自
己,自己生在青天宗,长在青天宗,从小到大并未做过什么恶事,就因为是妖孽之子,就要如此赶尽杀绝?
这,究竟是替什么天,行什么道?
她坐在角落里想了很久,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忽然觉得人生总是有些可笑,自己的母亲到底是不是那个绯玉狐,似
乎都已经不重要了,原来这便是所谓的大道,眼里容不得沙子,便要剔除掉。
回想起祈灵山上的一朝一暮,妖怪们也并非十恶不赦,天道循环,世间万物更有其存在的道理,想通了这一层,便觉
得过去十八年心心念念的执着所谓己任不过只是一场闹剧。
至于自己的娘亲……
她抬起头来,暮色渐深,外边的喧嚣也淡去了,月光透过天窗照在脸上,竟然有些灼人。
绯玉狐,季奉天,听了数次,心里也曾经疑惑过,没有想到,爹娘竟然真是他们。
灵琦曾说过自己与娘亲有着张一模一样的脸孔,能让同是身为道士的季奉天喜欢,那娘亲身上,肯定有让人挪不开眼
的光芒。
不觉得厌烦,她抓了抓胸口的衣襟,想到自己的亲人是妖精,却没有任何的不适应。
或许德乾真人说得不错,她季芸,在祈灵山上的那段日子,或多或少是被同化了。
暗室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季芸只道是前来送饭的,也不曾抬头搭理,不料脚步声却节节逼近,直到熟悉的声音在头顶
上响起,她才回过神来。
“呆在这里,就真的比祈灵山上住得舒服?”
季芸仿佛雷击一般,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盯着灵琦的脸看了半晌,才惊呼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怎么……”
“我不过是想来看看你有没有认清楚这些到毛老道士的丑恶嘴脸。”灵琦声音里带着笑意,“你爹娘的事情,如今你
不会再认为我是诓你了吧。”
季芸侧过脸,不搭话。
灵琦只道他还未认清事实,不禁有些心凉,暗道绯玉狐果然生了个好女儿,六亲不认不说,还如此不识抬举,他千里
迢迢来到这里,为的还不就是把这个妖族遗孤解救出道士们的魔爪,回去安心过日子?
妖尊真是不好当,灵琦幽幽叹了口气,正思量着说些什么来安慰小姑娘脆弱的心灵,忽然心中一动,察觉到有人接近
,而且似乎还是个高手。
他捏了个印诀,身子晃了晃便隐了身形去。
灵琦忽然消失,季芸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见着门边一阵亮光,德乾真人已经拎着盏小油灯走了进来。
“师父……”她讷讷地唤了声。
“你还肯认我当师父,这两个字,我受不起呢。”老道士阴阳怪气地说着,油灯的光芒衬着他皱纹横生的脸,有些寒
颤人。
季芸抿抿嘴,忽然没了声音,德乾真人冷笑一声:“果然,养了你十八年,到头来还是个死不回头的孽种。”
季芸身子狠狠颤了一下,急声道:“不是的,师父的养育之恩,弟子无以为报,弟子自始至终,真的都没有产生过任
何要背叛青天宗的想法!”
“哦,即使知道了你娘是个妖孽,你也能保证不背叛青天宗,不背叛你师父我?”
季芸重重点头。
德乾真人抚了抚长须,忽然道:“那你说吧,在我之前,有何人来过?”
季芸心中一紧。
灵琦……她埋下头,眼角悄悄扫向四周,莫非灵琦在这里,被师父看出来了?
“说!”德乾真人似乎不给她思考的时间。
“不……没有人。”鬼使神差一般,季芸浑噩地闭上眼睛,声音仿佛都不受控制,胆依旧以无比自然地“没有人来看
过我。”
沉寂,暗室里气氛压抑,季芸死死抓着袖摆,小巧的指节依然发白。
灵琦站在她身后,其实早已做好了开打的准备,可见她没有供出自己不禁有些惊讶,心里却没来由地滑过一阵浅浅地
暖意。
他对自己的隐身术有信心老道士看不破,却没想到季芸会帮他隐瞒。
德乾真人哼了一声,扬手将一样东西抛在她面前。
季芸眼里闪过一道亮光,眼前躺着的,是自已的佩剑。
“拿上剑,随我来。”德乾真人转身出了门。
季芸眼睛有些花,还是忙不迭地抓起宝剑跟了上去,德乾真人走得飞快,她便跌跌撞撞地跟着,二人由后方出了思过
堂,又往山间深处走去,一路向下,直到停在一处由锁链挡着的山崖前。
德乾真人率先御剑而起,逆风飞下。
季芸认得这里,门派禁地,困龙谷。
困龙谷下五里,是为禁锢深渊,历来关押门派中犯下大逆不道罪行之弟子,凡被囚禁与此地之人,皆受地气毒沼之煎
熬,永不得重见天日,是为人间炼狱。
他们一路行来,路边堆积着的断剑与白骨看得季芸心惊胆战,她不过才十八岁的年纪,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这死气沉
沉的深谷就像一只沉睡已久的洪荒巨兽,仿佛在下一刻便会苏醒,之后猛扑上来,将你吞入阿鼻地狱。
她握得死紧的拳头忽然被一阵暖意包裹住了。
愣了愣,季芸侧过脸,身边什么都没有,之后低沉的空气与暗哑的石壁,但他能明显感受到那个人的存在,虽然看不
见,她却能感觉到灵琦一双眼睛是注视着自己的。
“还不快来!”老道士低吼一声。
季芸赶紧小跑了两步,手中的温暖不曾离开,周围的一切仅是一瞬间按,便变得毫无恐惧感可言。
德乾真人站着的地方,是一处地沼之气最为浓郁的山道,一边的山壁上,横出一块凸石来,粗大的黑铁锁链在上面盘
旋了数道,再垂坠而下。
锁链的下方,绑着个蓬头垢面的身影。
男人披头散发地就这么被吊在那里,衣衫早已破不蔽体,露出来的肌理上布满血痕,有些已经结痂了,有些却还是新
的,血水滴答滴答,溅在石上,声音清脆可闻。
而下方的石头早已变成了血红一样的色泽,不知浸了多少血,又浸了多少年。
季芸愣愣地抬头望着那个人。
他英俊的面容在乱发下忽隐忽现,眼睛闭着,但是人却没死。
季芸心底有一种强烈的感知,这个人,他没有死。
“季奉天,这些年来,过得可好?”
德乾真人负手而立,望着那个悬挂着的男人,眸子里布满鄙夷与不屑。
季芸怔怔退了两步。
男人缓缓抬起脸来,迷茫地眸子对了半天,才对准了老道士,随即淡笑了一声,用近乎细不可闻的声音道:“无所谓
好或不好……我心已死……这天罚地蚀的皮囊……着实是没有干系了……”
德乾真人冷眼望着他,“大逆不道这么些年,你可知道自己错了?”
“我……我何错之有……”男人嘴角溢出一抹惨笑,“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当年没有带着绯玉远走高飞……
才换来了如今一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德乾真人眼皮跳了跳,仿佛被触着逆鳞一般,猛然喝出声来:“你竟然说出这种话!你竟然还……你……”他气得有
些语无伦次,索性回身冲季芸怒斥道:“季芸,你给我杀了他!”
季芸仿佛没听清,木讷的眼神从男人身上挪到老道士身上。
“季芸?”听见喊声,男人像是忽然来了精神,沙哑的嗓音亦带着不可置信,“季芸……?!”
“哈哈!”老道士转过身来,无比得意地大笑,“季奉天,忘了告诉你了,你的宝贝女儿季芸,可是被我耐心教导了
十八年呢!”
季奉天的气息突然变得急促又沉重,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季芸,仿佛要看穿她的灵魂,季芸也是呆呆地望着他,身子发
起抖来,越来越厉害。
老道士朝季芸大吼道:“你不是想证明自己是清白的么?你不是想证明自己没有与祈灵山妖孽同流合污么?很简单,
只要你杀了眼前这个与厚颜无耻与妖孽苟合的败类,我便相信你,你还是青天宗的好弟子,你还是我的好门生!”
德乾真人眯起眼来,定定地瞧着季芸的反应。
杀他?
季芸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怕听错了,又小心奕奕地问了一句:“师父……你让我,做什么?”
“杀了他。”德乾真人语气放缓了,“杀了他,整个青天宗上下,便不会有人再为难于你。”
这回听清了。
她惨笑一声,摇头,“不,我不能。”
“你可以,德乾真人朝前迈了一步,只要杀了他,一切都能回到从前,多么完美。”
仿佛蛊惑一样的慈祥声音,只是季芸听来,却像是深渊恶魔的呻吟回响。
她双腿一软,身子便倒了下去,天空地沉沉地压下来,她喘不过气。
直到一只有力的手臂托住他的身子。
耳边响起灵琦低沉的声音,“现在,你看清这帮道士的嘴脸了?”
仿佛像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季芸眨眨眼,缓缓抬起手抓住灵琦的袖摆“灵琦……救我爹……求求你,救我爹…
…”
灵琦看着季芸的眼睛,缓缓点头。
面对灵琦的突然现身,德乾真人却没有露出什么惊讶的表情,仿佛习以为常一般轻抚着长须,淡笑道:“莫不是祈灵
山妖尊大人,久仰了。”
灵琦眉头一皱,“你认识我?”
“何止是认识……”老道士笑得越发高深莫测起来“而且今日,我还想要你葬身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