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阡……”她表情为难起来:“我答应了你娘亲,所以才……”
“从我一出生你就开始骗我,对吧。”我凝视着她的眼,直到她开始躲闪我的目光,“你说,你只比我多出一百年的
道行;你说我的爹娘对你有恩,你才代他们照顾于我;你说我的爹娘尚在人世,总有一天,他们会回来,会亲切地唤
着我的名讳从天而降。”
我摇摇头:“原来这些都是假的。”
小碧沉默了,我想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她就在想着怎么隐瞒这一切,或者怎样保证事实不会被拆穿,可惜了,当桃
子下界的那一刻。所有的事情都在命运这条既定路线上缓缓前行,谁也避不开,逃不过。
半晌,她才道:“灵狐族与飞禽族的族长都在里面……”
“我知道,我不会贸然进去打扰灵琦的,他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完成。”拍拍衣衫的下摆,我靠着棵大树坐下。
小碧过来拉起我的手,我掌心冰凉,亦感觉不到她的手上有一丝温度。
“去看看他们吧。”
“谁?”
“你的爹娘。”
我万万想不到,原来他们就葬在落华峰的山脚。
清澈的溪水边两棵参天大树,相伴而生的榕树与木莲,树下是两处近乎要被岁月磨平了的小土包,浅浅地匍匐在哪里
,只是一晃眼,便会被忽略过去。
小碧走到榕树跟前,仰头看了看,笑着说:“这么些年,当初留下的字迹就要看不清了。”
他抬手示意我朝上看去,我眯起眼睛,在榕树的的顶端,一处毫不起眼的地方,终于发现了浅浅镌刻着的一个名字“
商墨”。
胸腔里鼓震如雷,我看向那株木莲,果然,在木莲树的顶端也发现了同样的镌刻,却是“幻灵姬”。
“这两株树是你娘亲亲手种下的,千年前。”小碧道:“商墨死后,她在这里为他建了一个衣冠冢,另一个,则是她
自己的墓穴,她将尚在蛋中的你交给我之后,便自尽了。”
我没说话,身子缓缓飘起来,升上树梢,小心翼翼地轻抚着那字体。
“我原本是你娘亲身边的侍女,她为了商墨情愿共赴黄泉,只讲你托付给我,当时我只道她如此狠心绝肠,甘愿抛下
亲儿,直到后来才渐渐明白了……她恐怕是早就料到了你会赴上商墨的老路,所以才……”
“小碧。”我忽然打断他,“我一直在疑惑,白璃叛乱的时候,琉璃火说你帮助白璃夺取天宫,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
?”
小碧想也没想便答:“是。”
“为什么。”
“我以为,被关在天宫里的是你。”她缓缓道:“将你放在灵琦身边,我原想会比你一直在我身边来得安全,可那日
白璃却找到我,说灵琦欲以你为鼎炉开坛炼丹。”
我微微笑,“你并不是那么冲动的人啊。”
“谁知到呢,或许,我一直在后悔吧,将你交给别人。”
原来当初是这么回事,还好,还好,小碧还是小碧,不是白璃的走狗。
她抬起手,几个五光十色的东西自宽大的袖摆中飞出,“这些日子,我跑遍大江南北,终于将散落各处冥匕集齐,除
了你手里的冥三,还有白璃手中的冥四。”
六把流光溢彩的匕首静静落在地上。
“蛇祖说,将这些交给你将有大用处,而我现在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她转身欲走。
“等一等!”我急忙开口唤她,落下地来:“我的事,除了桃子和你,还有谁知道?”
她回过头,冲着我微笑:“你放心,灵琦他并不知情。”
我松了一口气。
她轻声说着:“其实并不用那么悲观,蛇祖说过,一定会有办法的,而且,我们都会在你身边。”
我摆摆手,勉强扯出一丝笑容:“瞧你说的,好像我马上就要去死了。”
“你需要乐观一点。”她走到我面前,轻抚着我的头发,仿佛一个慈祥的母亲:“就像当年的商墨那样。”
我独自一人在大榕树下坐到天黑,脑子里难得没有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这个季节正是开花的时候,我只需要稍稍
抬起头,就能看见木莲树上成片的白色花骨朵。
我很想睡觉。
或许在梦境里,我又能再见那两人一面,不知道曾经的那些梦境算不算是上天给我的启示,如果这一次他们还会出现
的话,那我一定要冲上去,我要拉着他们的手,仔细看清楚他们的模样,告诉他们我很爱他们,很想他们,他们或许
会告诉我他们也一样爱我,我想到那时,我会流泪,而我离开时,他们也会流泪。
这便是我最迫切的期待。
灵琦与两位族长在龟姥爷洞府里整整商讨了三天三夜,最终得出的结论是,联合两族之力,加上已经恢复大半修为又
解开了封印的灵琦,一鼓作气诛杀乱党,夺回天宫。
可怜白璃至今仍蒙在鼓里,以为逍遥自在的做了祈灵山的皇帝,殊不知再过不久,讨债的大军便要齐刷刷雄赳赳气昂
昂地冲杀上门了。
而月弧杀亦有醒转的迹象。
桃子大呼奇怪,他万万料不到月弧杀竟然如此不堪一击,原本需要持续七七十四九天的争斗这么简单就结束了——不
错,他一直认为是月弧杀的灵魂太弱,在颛顼面前根本无法反抗,才能轻而易举夺了这肉身。
夺取天宫那日,灵琦本不欲带我前去,但在我的强烈要求下,他最终还是没有将我丢在落华峰,我化为原形,躺在他
胸前的衣襟里,看着他战袍飞扬直入无人之境,手中长戟舞成了影子,大片鲜血如洪水一般,近乎淹没了半个天宫。
期间他特地小声问我,他这般诛杀我的同类,我会不会生气,我却只是打了个哈哈,心道,你与其在这里问我,还不
如想想我家那位老祖宗会有什么反应更实在。
不过就算桃子知道这些恐怕眉眼也不会跳一下吧,只要不是赶尽杀绝,谁又会来操心这种事情。
白璃带着残存的几个长老死守寝宫,不过我看他多半是在做垂死挣扎,我们一路横扫而进,不光伤亡甚少,还救出了
好些一直被囚禁的天宫护卫,包括梹天老头还有掌宫槐树精青鼎,两个老头的火气我看是比灵琦还要大,尤其是槐树
精,蛇谷有两个长老只是被他挥杖一打就成了渣渣,弄得我好一阵后怕。
早知道这老头如此变态,当初就该对他态度好些,不然他死心眼要找我麻烦那我不是惨了。
灵琦推开寝宫大门,一下就与坐在主座上的白璃对上了眼。
梹天轻抚着胡子咂咂嘴:“好家伙,没想到被人家抢先一步。”
白璃死了,胸口插着把长剑瘫倒在长椅上,那长剑我认得,不正是青天老道闪亮亮的佩剑。
“老道士人呢?”梹天东张西望。
“这里便是了!”一道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我们顿时转过身,恰好瞧见一个浑身是血的身体重重摔在我们面前。
青天老道面目狰狞,胸口被挖了个大洞,死得无比难看。
月弧杀背负着双手缓缓落下,脸色依旧苍白,但满头灰发缺难得地整齐了一回。
我惊讶地刺溜一下从灵琦怀里滑下地,变回人身,还不信地揉了揉眼睛。
“灵琦,我只不过是看这道士很不爽,绝对没有任何要帮你的意思。”他先是看着灵琦,末了又把目光朝我身上飘来
,语气更是不屑,“小子,这么盯着我,不怕我吃了你?”
“你你你……”我舌头打起了结,“你这么快就把颛顼打败了?”
话一问出口我就后悔了,月弧杀是什么人,我还去质疑他,真是疯了!
比起我的惊慌失措,他却安静地怪异,最后看了我一眼,哼了一声后,遥遥御风而去。
“灵琦,他说他没帮我们,你信么?”我小声朝走到身边的人影问道。
“他的事情,蛇祖都告诉我了。”灵琦温柔地揉着我的头发,“其实信与不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又回来了。
”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事情到这里就该有个完美的结局,但和老天爷下棋哪里会有这么简单的道理,眼前风平浪静,背
后的险招却多着呢。
灵琦想要立我为妖后,梹天对我说,事情宣布出去之后,下边的反应比当年绯云那次要小得多,几乎没有什么反对的
声音,哪怕我并不是母的,也生不出蛋。
我倒并不奇怪,祈灵山这帮家伙都是欺软怕硬的料,以灵琦现在的本事,谁敢说一个不字,绝对是找死。
更何况……狼王月弧杀也放出话来,不管妖尊决定什么,他们灵狼一族都不会反对。
天宫经历了这一场波折,祈灵山整体实力都有所下降,所以灵琦总会很忙,这样看下来,我倒成了整个天宫里最清闲
的一个。
虽然如今我脑门心上也扣上了一个大帽子——新任灵蛇大长老。
说实话,我万万想不到桃子竟然会把这个帽子扣在我头上,那个家伙做事之前从不问问我的想法,只是听说了灵琦准
备让我当妖后,便自言自语一句什么当妖后没靠山怎么行,我半开玩笑地道那你给我一个体面的身份啊?
就因为这句话,大麻烦了出来了,白璃死后蛇谷内群蛇无首已经让灵蛇一族伤透了脑筋,偏偏这时蛇祖神庙出现了“
神迹”,那一尊巨大的蛇雕像仿佛活了过来,张口朝天空喷出两个大火球,于是“商阡”两个大字就这么华丽丽地在
蛇谷高空上闪耀了整整一通晚。
“新任灵蛇大长老为妖尊妖后,母仪祈灵山,实乃蛇谷之大幸!”蛇谷送来的贺词之上是这么写的,灵琦看了之后,
躺在床上哈哈大笑,我满脸羞红,若不是腰下实在是酸痛难忍,定要扑上去捂住他的嘴巴。
好在他还算有点良心,笑过了之后,轻手轻脚地把脸凑过来,手放在我屁 股上慢慢揉着,“还疼吗?”
“你要不要也来试试看?”我回过头,眯眼看着他,果不其然,他脸色变得堪比翻书。
“一个月之内,不许爬上我的床。”我胡乱用被子裹住身体,死命用脚去踢他。
“此话当真,你舍得?”他一把抓住我的脚裸,宽阔的胸膛压上来,温热的鼻息吹得我脸上越发的红。
“求之不得呢,妖尊大人。”
“那好吧。”灵琦忽然把我扛起来,只在腰间围了块薄布,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走出了房间,“那接下来的一个月,不
用你的床,用我的。”
我一边挣扎一边想,老天爷果然没长眼,我仿佛现在才认清了灵琦的本质,敢情他之前那冷冰冰的禁欲模样全是装出
来的,骨子里面依旧是万年不变的禽兽。
虽然他本来就是一只禽兽。
86.大婚
再见到死狐狸,是很久之后的事情。
其实说是很久之后,也不过几月有余,春去夏来,山间绿意一片,我趁着灵琦外出的当儿,溜出了天宫,二话不说直
奔灵狐族。
灵琦当真是个丝毫不知变通的料,前几日我已与他提过死狐狸的事情,他却全然不放在心里,只打了个哈哈就像把我
糊弄过去,他想糊弄,我还没那么好骗,灵狐族少族长琉璃火与九尾天狐大婚的消息,他想要瞒着我,也不看看我是
不是白痴到丝毫注意不到风吹草动的人。
我能注意到这些,也不是没原因的,灵琦如今正在操办那什么劳什子封后大典,对于这类事情我完全不关心,也没兴
趣去操心,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飞禽族的九凤族长前来道贺,嘴巴只漏了漏便说出了最近祈灵山可谓是双喜临门。
我一听便纳闷了,偏偏灵琦又不让我追问,匆匆请九凤离开,我问他,他亦是一言不发,还笑得极其意味深长,弄得
我好奇心爆发,只好冲到梹天那里一通死缠烂打,才从老头子嘴里撬出了这个惊天动地的消息。
立时我还没听清,惊骇了好久之后才反应过来:“什么?死狐狸大婚!!??”
进一步打听才知道,灵狐族这次婚礼的排场还操办得无比巨大,请柬发了无数,除了封后大典,当可算得上是祈灵山
这段时间的劫数以来最大的喜事,于是各族族长都会欣欣赴约,包括那个狼心狗肺的妖尊大人。
说他是狼心狗肺还真是恭维他,竟然骗我说是带几个手下出去扫荡白璃余党,以“危险”这种烂到菜市口的借口让我
呆在寝宫里哪也别去,做他的鬼梦去吧!
你妖尊能心平气和地喝下这杯喜酒,我偏偏就要替宇文极渊咽不下这口恶气。
灵狐族的山门前如今可是喜气洋洋,人间弄来的大红灯笼挂上了半山腰,照得四面八方一片红灿灿;山门下更是人声
鼎沸,我定眼望去,这各族的大人物基本上都来齐了,只是站在山门外恭候的随从们,便列了一条大队伍,蜿蜒到山
脚下一眼看不到边。
我原想不动声色地潜伏进去,谁料在半空中转了一圈,生生没发现一处防守松懈的地方,灵狐族长的宫殿,除了大门
口,四周的禁制防守得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无法了,我只好在一棵大树上蹲着,遥遥望着那边的情形。
现在进去,肯定会被灵琦发现,我索性等着大婚开始的时候再过去,定要杀死狐狸一个措手不及!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天色黑尽了,外边总算安静下来,全都进了内殿,此时我才落下地,拂了拂衣衫的下摆,大步
朝前走。
“什么人?”几个长着狐狸眼的守卫立刻将我拦住。
“自然是来参加婚宴的人。”我咧嘴笑了笑,“怎么,不放行?”
“得了吧,哪里来的小娃娃,这地方可不是你们这些山野小妖的玩乐之处,再不快些离开,当心被我们抓了一通好打
。”
话说到这里已经很难听了,可我真不想在此处同他们废话,遥看正殿内闹腾起来,似乎大婚已经开始,我急了,不愿
再予这些人多言,便道:“灵蛇大长老商阡特地前来恭贺琉璃少族长,你们将我拦在这里,当真太大胆了些。”
我原想报出了名号,这些人便会立刻惊讶状地让出路来,谁料他们几个只是愣了愣,继而便接二连三地大笑出声。
领头那人笑得尤为猖狂,细长的狐狸眼从我身上一扫而过,笑得更是直不起身:“哈哈哈……灵蛇大长老……哈哈哈
……小子你冒充谁不好,竟然冒充灵蛇长老商阡大人,那是你能冒充的么……哈哈哈”
我皱紧眉,不说话,又听另一个守卫接口道:“灵蛇长老可是未来的妖后,妖尊大人的枕边人,妖尊大人英武非凡,
俊逸无双,能配得上他的,即便是条公蛇,也该算是最顶级的美人,怎么可能会是……”
他咂咂嘴,你这个模样,抓到我家去当小厮我还觉得上不得厅堂呢!
如果换成了我以前的脾气,绝对一个掌心雷便轰过去,可想着得顾及到灵琦的脸面,我只好继续阴沉着脸想法子,不
说话,真后悔没有把桃子带过来,不然以他的本事,要带我进到里面去简直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