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上官子瑜沉沉睡去,鸾启抬袖拭去眼角的湿痕,方才慢慢起身,蹑手蹑脚向门外行去,不敢发出一点响动。
殿外阳光刺目,他眯了眯眼,才发现那青抱着双臂倚在门旁,正斜着眼瞧他。鸾启扯了扯嘴角,拉住他的手臂轻声道
:“太傅睡下了,随朕去寝殿,朕有话问你。”
那青顺从地跟着他跨进了正殿的大门,殿门关闭的声音尚未消失,后背一震,已被鸾启重重压在厚重的门板上。
“告诉朕,太傅可有救治之法?”
“若是臣说没有,陛下这便要治臣之罪么?”那青委屈地眨了眨眼。
鸾启缓缓放开手,退去半步:“那青,你是知道太傅于朕有多重要,不必隐瞒了,告诉朕。”
那青收了轻松之色,郑重道:“臣曾听闻有一古法,或能救太傅性命。不过……成与不成,臣却无一丝把握,不敢妄
言。陛下……可愿一试?”
鸾启凝视他片刻,点头道:“那青,朕信你!”
“好!不过,臣救太傅,有三个条件……”
“准!无论你要求什么,朕都准了!”
那青勾了勾嘴角,轻轻笑道:“陛下还是先听臣说出来再答允的好。第一,无论臣能否救得太傅,无论臣做了何事,
臣都要陛下免臣死罪。”
“准!”
“第二,臣要陛下下旨,封臣为北平王,永不能撤去封号。”
“也准!”
“第三,臣请陛下赐那青……鱼水之欢,臣……要抱您一次,只一次。”
鸾启凛然抬目,眼前这人行止恭谨,口中吐出的却是大逆不道之言,虽是低垂着眼睫,却掩不住唇角眉梢的那抹轻狂
倨傲。
“你,再说一遍!”
“鸾启,我要抱你一次。”那青淡淡道。
重重的一巴掌直接甩在他的脸上,那凶猛的劲力将他的身子狠狠摔飞到了青砖地上。年轻的帝王几乎是咬牙切齿挤出
一个字来:“滚!”
第 49 章
上官子瑜这两日愈发贪睡,一日里倒只有三两个时辰是清醒着的。那颜总是在午后将他抱到院中软榻上晒着太阳,与
他随意说些闲话。赐婚诏书已下,她也再无一丝避忌,细致温婉,用心服侍上官子瑜的起居饮食。外人看来,两人犹
如成婚多年的夫妻一般恩爱亲密。
鸾启却总是在上官子瑜昏睡时来此,握着他的手坐在榻前,静静地凝望着他,一坐便是大半日。每到此时,那颜便屏
退众人,将这屋里屋外都让与他二人。
这日张贺派人护送鸾正到了京城,鸾启思量再三,先将这位小王爷交给了右相潇允照料。
日光正好,暖暖的光线自树隙间投下,在上官子瑜的额上勾画出斑驳的影子。鸾启斜坐在软榻旁,微眯着眼睛,凝视
着他安详的睡颜,黑幽的眸子里渐渐雾气氤氲,模糊不清。
那青或许有法子能救太傅,虽是全无把握,可无论成与不成,都该试上一试……可他,却怕……怕自己连这最后的一
点依伴都会失去。
他悄悄伸出一根手指在上官子瑜的脸颊上缓缓滑动,轻声道:“鸾正今日入宫了,珠玑已在路上自刎。”
说到此,他忽然觉着脸上微热,竟是如少时当着师长说了谎一般有些难堪,只得微微垂头道,“好吧,珠玑是朕赐死
的。鸾正既是朕的儿子,她又如何还能活着?太傅,您便是责怪朕,朕也不得不为之。”
鸾启慢慢抬起头看向头顶苍然古树的枝桠:“太傅,朕索性都向您认了吧。当年朕将鸾承贬去西南郡,其实是早有图
谋,朕是有意的。平南王早有二心,为我朝大患。倘若鸾承能好好做个恭顺的臣子,与妻弟家小安享太平,守护我大
鸾皇朝西南疆土,定可富贵终老。若是心存不轨,勾结平南王起兵叛国,朕便可师出有名,堂而皇之地诛了他!鸾承
始终是横亘在你我心头的一根刺,太傅不愿去除,只有朕帮您拔除了!”
他说着忽然笑了笑,收回目光,低下头亲了亲上官子瑜的嘴角,“太傅,您要杀了朕替鸾承报仇么?朕就在这里,任
您处置呢。”榻上的人脸色青白,两颊凹陷,只毫无生气地静静睡着。
“太傅,您要早些痊愈,太子与鸾正都需太傅教导,这是您答允过朕的。太傅,你……你答允过我的……”鸾启突然
将头脸深深埋入被中,微微耸动的肩头可见他此时激动的情绪。太傅竟是连恨他恼他的时日都没了,终此一生,他或
许都不肯再原谅自己……
过了片刻,上官子瑜缓缓睁开眼睛,偏头看向一旁看不到头脸的脑袋,不觉温柔地笑了。他闭了闭湿润的眸子,一点
一点抬起手,想要抚摸他的后脑,在指尖触到发丝的一瞬,忽地顿住,又一点点收了回去。慢慢转过头注视着天空中
变幻莫测的白云苍狗,心中道,我从未责怪过你,鸾启。
一丝若有若无的眷恋从心底深处漾了上来,很快越来越浓烈,竟是毫无征兆地侵占了他整个身心。他忽然意识到,自
己从未如此刻一般对生命充满着如此的依恋和不舍。
东平侯说,能与自己心爱的人相伴,哪怕只有一日,也是人生之幸!那么,他此时是幸福的么?
不,这不过是个奢望罢了,他就要死了……
鸾启,我不想死!我不想留下你一个人如此痛苦!
日光炫目,他想伸出手,却无力地垂了下去,低低呻吟一声,重新合上眼。恍惚间听着院门处传来那颜刻意压低的声
音:“陛下,右相潇大人来了。”
那颜给上官子瑜用了针,煦暖的日光照在他身上,看起来精神好了许多。他偏头看去,榻旁只有潇允一人,鸾启却已
不在了。
“太傅是要叫那颜来么?”
上官子瑜轻轻摇头,尚未答话,潇允先按住他肩头低笑道:“子瑜此时想见的怕是只有陛下一人吧?”
室内突然沉默下来,良久,上官子瑜握住他放在自己肩头的手掌,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柔和的笑意:“潇兄,你我多
年知己,我今日也不瞒你。我上官子瑜天性愚钝,直到今日方才知晓自己对陛下的爱意。可我已是将死之人,如今说
什么都是枉然。潇兄,你……你替我用心辅助陛下,上官感恩不尽!”
他闭上眼,喃喃道,“陛下对我用情至深,若是有来生……若是有来生,我必不会再负了他!”
鸾启,你这般爱重情痴,只怕我上官子瑜来世也还不起……
潇允方才不过是开个玩笑,哪里想到一向冷情自持的上官子瑜竟然会在自己面前直陈他对皇帝的心意,一时倒愣住了
。好一会儿,他转头看向院门处,欣慰地笑了。
此时,倚在院门外红墙上的鸾启已顾不得那颜在旁,双眼润湿,咬着牙低低声音道:“太傅,你说过的,可不许反悔
!朕不准你反悔!”他抬袖理了理衣襟,昂首大步离去。
那颜却仍旧呆呆地立着,无知无识一般,虽是日光煦暖,她却如处冰窟……冷彻心肺!
鸾启处置完政事已是傍晚,他回到寝殿便招来了那青,闻着他一身的草药味道,皱眉道:“你也病了么,吃这么多药
做什么!”说着命所有人退出十丈之外,关闭殿门,将他拉入了内室,“那青,太傅的病,你有几分胜算?”
“不过一分。”
鸾启不觉有些沮丧,想了想低喃道:“一分和九分原也并无差别。”
那青似乎明白了他的心思,挑起眉梢,倒显出几分轻佻的媚色来:“陛下莫非是答应了臣?”
“朕答应你。”
平淡的语气令那青微微怔愣,仔细看去,那人的眼眸中却是无波无澜的宁静安详,竟无一丝异样情绪。怔愣间,啪的
一声,一卷黄缎圣旨扔在了他面前,“免死诏书、封赐爵位,你还有什么要求?”
“没了……”那青有些茫然地摇头。
鸾启淡淡一笑,走到榻旁,自己除下薄靴,褪去外袍,躺了下去:“那么,来吧。”
那青却是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摇头苦笑:“陛下为了太傅,真是生死荣辱不计,那青拜服!”
鸾启勾起一个凶狠的微笑:“那爱卿还不过来,是想让朕亲自服侍你宽衣么?”
他说着作势便要坐起,被那青抢上前轻轻按住,随即覆身上去,顺势低头封住了他的唇,微微苦涩的药草味随着深浓
的热吻一点点弥散开来。
那青半扶半抱着一件件褪去了他的衣衫,鸾启僵直了身子随他摆弄,听凭他近乎疯狂地在自己口中攻城略地,又移到
头脸颈项舔舐吮吻,突然一口含住了耳垂,含糊叫了声“启”。
鸾启啊了一声,身子微颤,腹下顿时热了。他禁欲已久,又从未与男子这般亲热过,被他这般急切地深情亲吻,竟是
有些动情,忙抑制住自己的心猿意马,将渐起欲望强自压了下去。
那青略有所觉,顿了顿,低低喃道:“启,到了此时,你还不愿给我么?”屈指在他面上一弹,一阵古怪的香气飘过
。
鸾启被他一双手轻柔灵巧地抚摸着身体的敏感之处,渐渐浑身燥热起来,知道他是用了催情药。本想斥责,再一想既
是已应了他,便如了他的愿吧,随即闭上双目,听任强烈的欲望汹涌而来,低低呻吟,手臂不由自主环住了青年光裸
紧致的腰身。
那青心中一荡,双眸含情,一点点亲吻他的全身,最后轻轻含住了他的柔软之处,细心服侍。鸾启情到高昂,攀到顶
点之时,却自喉中溢出一声清晰的低唤,“太傅……”
那青蓦然僵住,慢慢抬起眼。夜明珠光华迷离,眼前这向来冷厉淡漠之人动情后的神色竟是浓艳之极。他喃喃道:“
鸾启,在你的心中,就当真没有我那青一分一毫之地么?”
鸾启略略有些清醒,偏过头去,只咬紧牙关,隐忍着又一波强烈的欲望,虚弱道:“要做就快些,不做就给朕滚出去
!”
“启……”那青嘴角勉强勾起,却满是苦涩,好一会儿方道,“罢了……你既无心我便罢……”
他凑上前吻住他的唇,舌尖将一粒药丸抵了进去,鸾启挣扎片刻,很快昏沉睡去。那青翻转身抱住他,将头埋在他胸
前,心中说不出的悲凉难抑。
更漏一次次敲过,明知该去了,身体却贪恋着这人的温暖,不舍得离开。
夜渐深,那青起身穿好衣衫,帮他擦拭干净身体,穿好亵衣,俯近身看了鸾启片刻,在他唇上亲了亲,轻轻道:“鸾
启,我这般对你,你定然不愿再见到我了。你放心,从此,我再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他将圣谕塞入袖中,出了大殿,对当值的碧岚道:“陛下近日忙碌,身体虚弱,我方才帮陛下调理过,要明日午时才
能醒来,明晨恰无朝事,还请碧统领守好门户,不可让任何人进去打扰。”
碧岚应下,看他负着手施施然离去,心中虽是疑惑,却知那青如今在朝中炙手可热,官封一品大将军,启帝对他的宠
信绝不比两位相爷少上一分,于是便也信了他。
那青却是去了偏殿,再次给上官子瑜诊了脉,又查验了各种器具,一回头见那颜一脸担忧,笑了笑道:“不必担心,
我这几日服了妹子的几贴药,应当颇有效用。妹子,我若是死了,你可记得要让鸾启风光大葬,你哥哥我如今是王爷
之尊呢!”他指了指桌案上的圣旨,哈哈大笑。
那颜展颜而笑,目中却落下泪来,一纵身扑入他怀里,哭着说了声谢。那青拍了拍她的后背,心中暗道,苍天,你为
何生我兄妹皆是情痴,却不给我二人一条生路!
他低低叹息,将鸾启答允自己的三个条件明明白白告诉了那颜,最后道:“妹子,太傅不是你的,你……你……”他
想说,你还是放手吧,可见到她泫然的一双眼睛,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那颜却明白他的意思,轻轻点头,仰起脸郑重道:“哥,你放心,我今日已想得明白,若是太傅能活着,我便离开他
,离开京城,离开……”
☆ ☆ ☆
翌日午膳时,鸾启果然醒转,一睁开眼看到眼前轻纱幔帐低垂,四下里杳无声息,一时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慢慢坐
起身,想起昨夜的一切,依稀记得那青抱住了自己。试探全身,除了有些疲累,却无一丝异样。
“来人!”他厉声喝道。
内侍忙进来服侍,却被他撵了出去:“那青呢?叫那青来见朕!”
过了好一会儿,碧岚皱着眉进来,单膝跪地禀道:“陛下,那将军一早便离宫了,无人知道他的去向。那颜姑娘请您
……移驾偏殿。”
他偷眼看向启帝,本以为他会震怒,不料这上位之人脸皮紧绷,神色变幻,忽的垂目看他,小心问道:“偏殿可有消
息?”
碧岚茫然摇头,鸾启心中忐忑,终是一咬牙跳起身,披了外袍疾步出了正殿。
那颜早已在院中候着,秦风立在她身旁,小几上放着一个小小的包裹。秦风先跪下行礼,那颜看向一脸希冀的帝王,
屈膝跪下:“奴婢恭喜陛下!”
鸾启一呆,也忘记让她起身,只低头愣愣看着她,心头揪紧,却不敢有一丝欢喜。恭喜……是说太傅……有救了?
“恭喜陛下,太傅身子大好了,余毒已去尽,只要按时服用一段时日汤药便可……”
鸾启闻听,霎时间如蒙大赦,一时欢喜得心尖都在颤抖。只恍惚听耳旁嗡嗡的声音道:“奴婢惯于江湖,求陛下准我
与秦风离开宫廷,奴婢……再不会回来了。”
他吃了一惊,看向眼前风华初露的女子,迟疑道:“那颜……你,你是上官夫人……”
那颜坦然而笑:“命里不是自己的,便是再强求,也永不会是自己的。奴婢无论身在何处,都只会恭喜陛下与太傅!
”
“那青呢?他去了哪里?”鸾启心头隐约有些不安,一抬手,“你起来吧,他……可好?”
那颜站起身,一瞬不瞬盯视着启帝,缓缓道:“我哥没死,他去了边城。他昨夜救了太傅,自己却身中蛊毒,幸好他
功力高深,又先服食了化毒的药物,如今已能将毒物逼到一处,假以时日,或许能慢慢化解。他……他已容貌尽毁,
只让我转告陛下,他会终生为陛下守护北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鸾启眼前忽然现出那人曾漫不经心说出这句话时的不羁之态,胸口蓦然一阵抽痛。他伸手按住痛处,轻轻道:“好,
活着……就好……多谢你,那颜。”
果然,北平王那青自此永驻北疆,人称银面将军,再没回过京城。终其一生,北境安宁,诸国再无战事,这都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