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相思 下——鲁庵
鲁庵  发于:2011年10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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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看得清楚,都惊呼出声。电光火石间却有一道身影闪电般飞扑过去。上官子瑜只觉着一股大力推着自己紧握刀柄

的手向前切入,噗的一声,一股血箭喷出,竟是已断了鸾承的咽喉!几乎同一瞬间,自己的身子被人轻轻抱住,跌入

一个温暖的怀中。

他眼睁睁看着眼前的鸾承双目圆睁,手中长剑无力地垂了下来,慢慢向后仰倒,血汩汩流出,很快将他淹没其中。

“是我杀了鸾承。”耳畔传来东平侯熟悉之极的温柔轻语:“子瑜,这等逆徒,不要也罢。”

上官子瑜慢慢回过神来,转过身滑跪在地,抱住潇湘的双腿,摇头哭道:“侯爷,您的解药……”

他忽然间泣不成声,也不知是为东平侯,为鸾承,还是为了自己。心痛和绝望,几乎将他推入了无尽的深渊,眼前一

切都渐渐陷入虚无的苍白之中,终于缓缓倒下。

☆ ☆ ☆

淡淡的晨曦自窗棂的缝隙透入,上官子瑜茫然四顾,不知身在何处。他的目光忽然清晰地定在窗前,静静立在那里显

得格外孤拔清瘦的身影让他心口猛然一痛。

似乎感觉到了身后轻微的动静,鸾启缓缓转过身来,眸光落在他身上的一瞬喜色乍现,但很快便被他垂下的眼睫遮住

“太傅醒来了,”鸾启语气平淡,缓缓踱到上官子瑜榻前,“您已睡了两日呢,这会儿身子可有不适?”

淡漠疏离却有着帝王对臣下适度的关切,上官子瑜一时间有着不真实的感觉。“臣……”他微张着口,半晌才想起自

己应当先起身叩拜君王,可身子方动,已被鸾启轻轻按住:“太傅正在病中,免了。”

“陛下,京中如何?”

“京城之围已解,平南王明瀚自刎而亡,颖都一切如旧。至于叛军,那青已率大军南下,相信很快就会平叛回朝。”

鸾启微微一笑,“太傅只管放心,鸾承,还有皇后,朕都会好好送入皇陵。”

上官子瑜紧绷的精神一松,顿时头晕目眩,心口憋闷,忙强自忍下,勉强笑了笑:“多谢陛下!”

鸾启看出他的不适,皱了眉俯近身问道:“太傅,哪里不舒服?”说着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上官子瑜心口一阵剧烈跳动,微微偏转头避开他的手掌。

鸾启仿佛一无所觉,收回手吩咐内侍快请那颜来,随后温言道:“朕已命人熬好米粥,太傅多少用点吧。”他深深凝

视着眼前苍白的容颜,片刻收回目光,立起身,“太傅好好歇息,朕尚有要事处置,晚些时再来看望您。”

上官子瑜目送着他快步出了门,胸口忽然有些空落落的,仿佛少了些什么。他想撑起身子下榻,却手臂绵软,全身无

力,又跌回了榻上。

这时,秦风提了食盒进来,看他挣扎着要起来,忙上前扶住,在他身后塞上软垫。

“太傅,您病了,那颜说需好好调养。”

“这是哪里?”

“正德宫偏殿,太上皇与东平侯这会儿都在正殿呢。”秦风自食盒中端出一碗粥来,坐到他身旁轻轻搅拌。

原来这是正德宫,上官子瑜不由哼笑一声。鸾启,我说喜欢东平侯,你便让我住到侯爷身旁,这算是什么?满足了我

的心愿么?我上官子瑜是不是应当叩谢你的大恩大德?

他轻轻推开送到嘴边的勺子:“秦风,扶我去见太上皇。”

“太上皇?”太傅爱上东平侯一事已悄悄传了出来,却没料他醒来第一个要见的竟是太上皇。秦风虽是有些讶异,仍

是帮他净面更衣,慢慢扶着他行到正殿外。

内侍进去禀报,说上官太傅请求单独叩见太上皇。

鸾舞低头看向跪在身前的那颜,微笑点头:“太傅恰好来了。那颜,你救了东平侯,莫说你只想嫁上官太傅为妻,便

是要我鸾舞的性命,也未尝不可!”他说着哈哈大笑,被对面的潇湘狠狠瞪了一眼,更是笑得畅快。

潇湘只得开口:“鸾舞,此事须得先问过子瑜才好。”

鸾舞摆手:“潇湘,你只听我的,子瑜年过三十,至今未娶,身边又怎能没个知冷知热的人。那颜这丫头容貌品性皆

是上上之选,如何配不上他?”

潇湘心中暗暗担心,摇头无言,听着外头脚步声进来,忙闪身避入了内室。

那颜红着脸离去,在门口迎面遇到上官子瑜,更是连话都不敢答一句,低着头跑了。

上官子瑜目送着她纤细的身影在殿门外消失,推开秦风,自己慢慢走进正殿。他只着一件白衣薄衫,抢步上前撩袍跪

在鸾舞面前。

“臣……犯下死罪,臣对侯爷有非分之念,请太上皇赐微臣死罪!”他喘息片刻,自靴中取出霜梅刀,双手捧起奉上

,抬目看向鸾舞,神情决然。

鸾舞默默注视着他,许久,轻轻叹息道:“我曾答应过东平侯,无论你做错了什么,我都不能责怪你分毫。原来,此

事他早已知晓。”

一瞬间,上官子瑜只觉得全身的血气都猛然冲上了头顶,身子不由自主地摇晃了一下,几乎就要歪倒,他忙用双手撑

地,低垂着头,稳住身形。

原来,东平侯早已知晓!

他羞惭万分,缓缓伏在地上,将头脸都埋入了掌心之中。

“我不怪你。”鸾舞伸手将他扶起,淡淡道,“子瑜,你年纪也不小了,那颜姑娘对你仰慕已久,是你良配,待身子

好些,就让皇帝赐婚,娶她为妻吧。”

“是。”上官子瑜神思混沌,懵懵懂懂,跪倒谢恩。

回到偏殿,上官子瑜一头栽倒在榻上便昏沉睡去,深陷于混乱的梦境之中,前尘旧事纷至沓来,纷扰不绝,最后被鸾

启的一声厉喝惊醒,睁开眼时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下,自己居然又睡了一日。

虽是身体疲累异常,精神却似乎好了许多,腹中也似乎有些饥了,刚想开口叫秦风,忽然听到外室有人压低了嗓音狠

狠道:“那颜,你竟然敢去求太上皇赐婚,你就不怕朕不给你醉三生的解药么?”

这声音听着便是鸾启,却是与往日不同的冰冷狠戾。

过了好一会儿没听到那颜回话,上官子瑜不由暗暗替她担心起来。刚勉强撑起手臂,那颜低幽的近乎凄然的声音慢慢

传来:“陛下,太傅中毒已深,只怕活不了几日了。我……奴婢……”她的嗓音忽然哽住,只剩了若有若无的抽泣之

声隐约可闻。

“胡说!”啪的一生脆响,是手掌扇打在脸上的声音,鸾启狠狠道:“那颜,你不怕朕现在就杀了你?”

“陛下,方才太医院已有定论,奴婢医识浅薄,更不敢妄言!奴婢深爱太傅,您就准我留着这个名份吧,求您了!那

醉三生的解药,奴婢再不敢奢求!”话音刚落,便是一声头颅撞击青砖地的震响。

外室静默,没人再说话,不知过了多久,轻浅的脚步声移到了殿外,殿门关闭的震响在一瞬间被无限放大,在空旷的

大殿回荡。

上官子瑜骤然清醒过来,颓然倒入柔软的锦裘中,无边无际的凄楚与悲凉一点一点爬满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原来,他

竟是要死了……

第 48 章

“太傅。”

当鸾启温柔的轻唤在耳畔骤然响起的时候,上官子瑜被惊得身子一颤。他缓缓睁目,眼前是一双黯然的深眸。

灯影憧憧,映照着两人生疏的面容。四目相对,一时竟是都不知要说些什么。

过了片刻,鸾启问道:“太傅可用过膳了?”

“是。”

“听说……太傅要娶那颜为妻?”鸾启轻轻握住他垂在床侧的手掌。

“是。”

上官子瑜平静回答,他本以为鸾启会愠怒会斥责甚至会动手逼迫,却没料他只是低垂下眼睛,慢慢松开手:“若是太

傅心有不愿,我……朕可去求太上皇收回成命。”

“不必,是我自己愿意的。那颜姑娘温柔体贴,得妻若此,夫复何憾!”上官子瑜深深吸了口气,坦然看着鸾启,“

多谢陛下关心,臣铭感五内。”不是不知道那颜对自己情深一往,既是那丫头执意如此,自己如今能给她的也就只有

上官夫人这一个名分了。至于鸾启……

他费力地自枕下摸索一阵,拉出一块玉递给了启帝:“这帝王玉,却要还与陛下,臣不配……”鸾启待自己不可谓不

用心,他也不是不感动,可长痛不如短痛,既是自己要魂归西天,又何必还让他有所牵念。

鸾启脸上血色瞬间消散,退去半步,唇边慢慢挤出一丝笑意:“朕……恭喜太傅了。”

他颤抖着手接过,死死攥住,蓦然转身,两步跨出了内室。

终于解脱了吧,上官子瑜喃喃道。与鸾启兄弟纠缠了这么久,苦不堪言,今日便都了结了吧。

可不知怎的,这一刻自己的心竟是一阵一阵抽痛着,倒似被利器一下下剜割着一般,真是奇怪的感觉。这定然是临死

的征兆吧?如此失落,如此痛苦,如此不甘!

莫非自己还会对鸾启有所不舍么?他暗暗自嘲,闭了眼,却只见着鸾启凄楚的面容。他狠狠咒骂一句,大睁着双目盯

视着灯影中高耸的殿顶,强迫自己想着京中的政事,想着南方的战局,直到东平侯来到。

“子瑜,我是来辞行的。”潇湘微笑着按住他要爬起行礼的身子,“我与太上皇明日便要离开了,去天涯海角,从此

再不会回来。太上皇说,大鸾国交给启儿,他放心。”

上官子瑜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那颜说,我也不过只有五六年的寿数……”

“侯爷!”上官子瑜大骇。

潇湘微笑摇头:“能与自己心爱的人相伴,哪怕只有一日,也是人生之幸!”

心爱之人……东平侯心爱之人永远只会是太上皇……上官子瑜低垂下头,忽然间满心愧意,只觉得自己这些年对侯爷

的相思眷恋,只不过是亵渎了他二人不渝的真情。

潇湘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温言道:“子瑜,你对我的心意,我很感激。你以后会慢慢发现,那不过是你对长者的仰

慕而已。”

上官子瑜满脸通红,讷讷道:“侯爷,我……不是……”

潇湘微笑道:“人生匆匆,不过数十寒暑,何必要委屈了自己。启儿待你情深,我知道你心中也不是没有他。看清自

己的心意,遵从自己的心意吧,子瑜,珍重!”

东平侯已经离开很久了,可那呼吸间的温暖气息却仿佛仍萦绕在他面前。

遵从自己的心意……自己心中所爱的人会是鸾启?他静静地望着虚无的空中,忽然无声地笑了。

☆ ☆ ☆

“陛下,您连发三道圣谕,传臣火速回京,不知所为何事?”那青一身戎装,风尘仆仆,未及更衣,先入宫觐见。

“那青,前方战事如何?”

“一切顺利,大军已至西南郡,珠玑负隅顽抗,不过是螳臂当车。臣已遵陛下之命,将军中事务交与副帅张贺。”

鸾启点头,郑重道:“那青,太傅病重,那颜也无力解救,朕要你回来,已是最后一线生机。”

那青目光一凝:“那颜也没法子?怕是臣……”

肩上一痛,被鸾启大力握紧:“那青,求你,无论如何要救太傅!求你了!”

望着咫尺前满含着急切与痛楚的双眸,那青微微颔首:“臣会尽力!”

那青诊过脉,没给启帝说一句病情,却和那颜两人一同入了密室。

“哥,太傅体内的同心蛊,本是雌雄双生,同生同死,另一只怕是曾在鸾承体内。若是瑞王活着,或许还能想法子诱

出,可如今……我暂时封住了太傅的蛊毒,若是再有个十日八日,怕无法控制了。太傅的身体会越来越弱,昏睡的时

辰会越来越久,最后精力耗尽,便会长眠不醒。”那颜语气平静,全不似前日那般失控。

那青微微点头,良久,缓缓道:“我在太医院两载,精研药理,曾见一本古籍中提到过这同心蛊的解救之法,只是,

极为凶险。”

那颜眼瞳一亮,伸臂抱住了他:“好!哥,再难再险我也不惧!”

那青摇了摇头,轻轻抚摸那颜的乌发:“此法也只是猜测而已,并不知是否当真能医,解救之人更是会身中蛊毒,救

一人而害一人,又有何异?”

“哥,我心甘情愿!”

可无论那颜如何相求,那青只是摇头,“让我再斟酌两日。”

同心蛊于人的血脉之中滋养,不离不弃,唯一的法子便是换血。此法虽是可行,成功者却百中不过一二。稍有不慎,

两人便都是个死字。那颜虽是愿不顾性命救上官子瑜,可她与太傅血性不和,不能行此法,那么,只有自己……

“那颜,生死有命,又何必强求。”他淡然而笑。

☆ ☆ ☆

这日早朝后,鸾启又来探望上官子瑜。

那青回来两日了,每日前来望诊,开出了许多方子,自己亲自熬制药汁,却始终不说一句能救。鸾启心中惴惴,每每

寻着借口来探望太傅,又怕他不喜,不敢在他身前多呆,当真是备受煎熬。

上官子瑜见着他憔悴的面容,不觉有些心疼,轻声道:“西南未定,陛下操劳国事,不必日日来臣这里耗费精力。”

鸾启神情顿了顿,却仍是偏身坐在榻旁,淡然笑道:“刚得了消息,西南郡已平,张贺生擒了珠玑与其子鸾正,正押

送京师。”

上官子瑜微微怔愣,忽然挣扎着爬起。鸾启不知他何意,扶着他下榻,却见太傅滑跪在自己身前,忙要扶起,上官子

瑜却已磕下头去:“求陛下饶了鸾正!发配贬谪,只要留下他的性命。”

鸾启面色微沉,摇头道:“太傅所求,朕从不会拒绝。可鸾正不行,他若长大,只怕……是个祸端。”

这其中利害上官子瑜哪里又能不知,他也不辩解,只深深叩首。鸾承身死是他咎由自取,可要自己眼睁睁看着他不足

两岁的幼子惨死,他又如何忍心!

鸾启蹙眉木立,良久轻轻叹息,俯身搀起他:“朕答应就是。为了太傅,我便留下他。从此,鸾便是朕的第二子。关

于鸾正的身世,任何人都不得妄言,否则,诛九族!”

鸾启扶着上官子瑜重新躺回榻上,让他闭上眼略作休息。这阵动作,几乎耗尽了他全部气力,气息急促,原本苍白的

双颊微微泛起病态的嫣红。

那记忆中令人沉沦的倜傥风姿,举手投足的儒雅风流……若不是他的逼迫……

鸾启心中酸楚,屈膝跪在榻前,慢慢帮他掩起被角,轻声问:“太傅……您可恨朕?”

恨么?不,他不恨。

上官子瑜轻轻摇头。爱一个人却得不到丝毫回应,是怎样的一种悲凉无奈。他承受过,他不恨,他还有些替鸾启惋惜

。他这两日甚至偷偷想过,倘若自己从没爱上过东平侯,会不会被鸾启的真心感动,会不会就接受了他的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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