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青——竹下岚
竹下岚  发于:2012年12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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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东西会遗传吗?”踩过河床,微尘扬起,金旌喃喃问道。

“会。”他坚定地回答,“科学还不能将记忆从细胞中分离,但无法否认它的存在。你可以认为意念超脱于物质,灵魂永生,也可以用生物学的理论来解释这一切。总之,这说明你是番青人,番青人有自己的民族记忆,这不是用数据和法条能说明的东西。”

晚上,在一栋没有完全垮塌的屋框里扎了帐篷,金旌躺在帐篷外面,看着山谷上空的星星。星星很稠,空气凉冰冰的。他闭上眼的时候似乎闻到了麦草的芳香。睡着的时候,好像有人在温柔地抚摸他的脸颊,他睡得很安稳。

金旌读过一些书,这些书总是在谈灵魂的归属。他一度以为这是宗教信仰者的妄想。这个夜晚,不知为什么,金旌有点明白了灵魂的归属是什么。如果相信灵魂的存在,它总要有个去处,这个去处可以保证灵魂的不灭。只要灵魂不灭,曾属于自己的记忆、人格就不会消失。而这个归属地,可能是某个人,某件事,某个宗教,某个神明,当然也可能是某个地方。或实或虚,总是存在的。

阿公复制的地图上以一个圆点标明了祠堂的所在。距离泥石流摧毁的村落南端不远,曾经的村中心,如今只剩下坍圮的院墙,其余部分都被土石掩埋。凭借地图上标出的老桑树的树根,金旌找到了祠堂曾经的正门。当然已经被堵得严严实实了。

“动手挖吧。”

他一摊手,站到一边去,示意茶哥及他的手下开工。以凶悍的眼神睨视金旌,茶哥招呼身强力壮的男人们取出折叠铁锨等物,开挖土方和石块。金旌完全没有要动手的意思,闲凉地坐在桑树根上扇风。太阳逐渐移动,树影遮蔽不了烈日,金旌也随之转移到有阴凉的地方去,看着他们低头劳动,汗流浃背。

“要挖多久?”卓穆小声问道。小鱼依然抱着她的熊布偶,百无聊赖地和它讲话。

“谁知道。”金旌喝了口水,回答,“谁知道埋得多深?”

快到中午,茶哥终于耐不住了。看到他们停下来,卓穆诧异地站起来,走过去听了会,然后变了脸色,对金旌说道:

“他们要炸开。”

“炸!?”

金旌跳起来,冲过去吼道:“你们要干什么?”

“照这样下去,挖到天黑他妈的也未必挖得出来什么!”将铁锨狠狠插入挖出的泥土,茶哥横眉竖目道,“直接炸开就得了!你别拦着,要不把你绑炸药上一起炸上天!”

“不行!你这样搞会把祠堂一起炸毁的!”

扑过去抓住他的衣服,金旌试图阻止他。茶哥不耐地将他甩开,金旌又揪住他,死也不放手。被金旌纠缠得烦了,他拎起金旌的衣领,一抬手就把整个人扔了出去,忙着挖土的骆晏白见状,匆忙冲过来接住金旌,两个人都摔倒在地,骆晏白前后受力,疼得呲牙咧嘴。

“阿旌!”

死死抱住要爬起来继续阻止的金旌,骆晏白在他耳边压低声音警告道:“别惹茶哥!你不想死吧?他有数的,不会炸毁祠堂的,那样对他没好处!你冷静点!”

金旌气得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骆晏白把他拖起来,推到卓穆身边,然后无言地跑回去,帮茶哥布线,安装炸药。小鱼担心地拉住金旌的衣袖,不让他跑过去惹事。

“往后退!”

茶哥挥起手臂,大声呼喝。所有人都迅速撤离到五十米之外,骆晏白点着了引线,转身飞跑,汗水流了满脸。日头灼人,灰尘飞扬。他一个纵扑,摔在金旌身边。同一瞬间,泥石流形成的小山包上发生了爆炸,石块和泥土飞向空中,爆声轰隆,泥尘遮天蔽日,石头骨碌骨碌地滚下来,土方哗哗地垮塌。大地在震动,金旌站立不稳,脚下仿佛踩着浪头。

很快,震动平息,唯有泥尘呛得人不能呼吸。咳嗽着挥走尘土,卓穆捂住口鼻,眯起眼睛看向被炸塌一角的土石。又过了一会,确定不会再有松动的土石滚落,尘土也不再遮蔽视线,茶哥挥挥手,领着手下靠近了豁口。

“继续挖!”他命令道。

半小时后,有人大声喊起来:“挖到了!是顶!”

所有人都集中到他附近,从不同的方向深挖下去。没多久,房檐也露了出来。祠堂是石头筑成的,异常坚固,泥石流推进到这里时势头已经减弱,不再奔流,使得祠堂没有垮塌,基本保存完好。留了几个人在外面看守,茶哥拎着金旌给他捆了绳子,将他吊着丢进去,命令其他人也跟上。

从尘灰飞扬的地上爬起来,打开手电筒,金旌解开麻绳,小心地迈出步子。里面空气陈腐,几乎没有光线。身后,其他人陆陆续续落地,几道手电筒的光亮充斥了室内。阳光从挖开的大洞透进来,金旌看到了北墙的供桌。牌位翻倒,石墙的绘画已经氧化剥落。他急忙走过去,拿着手电照着供桌。阿公说过族谱就在供桌后面的神龛下面。

“我帮你找。”

卓穆帮他挪开牌位,香炉,掀起朽烂的挂轴。而茶哥已经开始命令手下在祠堂四处搜寻。绕开没了神像的沉重神龛,金旌将手伸到后面去摸索,在墙和神龛之间摸到了一个凹槽。里面的木块是松动的。他用力将木块上撬,掀出一个木盒。

将手指竖在嘴边,卓穆示意他不要出声。拂去灰尘,金旌打开盒盖,里面包着铁盒。再打开,一本以线装法装订的发黄书卷窝在里面。掀开来看,全是番青文字。

“是族谱。”看了几眼,卓穆点头道。金旌松了口气,将它放回铁盒,小心地装进背包。那边厢,在空荡荡的祠堂里上天入地一无所获的茶哥已经火了。

“宝藏呢?嗯?骆晏白!”

“我也不知道啊!”

“不知道?”

眯起眼看了看骆晏白,茶哥将目光移向脸色苍白、强自镇定的金旌。略略一哂,扬起不怀好意的笑容,他拔出手枪,突然拎起骆晏白的衣领,几乎令他双脚离地。

“不知道是吧?你的情人也不知道?既然都不知道,那就先杀了你这个叛徒!”

“茶哥!”

碧觧跑过来抱住粗壮的男人,试图阻止他:“阿骆只是被骗了!他也是被骗了!”

“滚开!”

将安利雅女孩甩出去,茶哥又磨牙霍霍地逮住骆晏白。骆晏白颤抖着闭上了眼睛。碧觧撞在石柱上,捂住脸哭了起来。金旌眼见形势紧迫,将背包一摔,大喊道:

“有宝藏!肯定有!给我点时间,我给你找出来!”

“真有?”

卓穆低声问道,和金旌一起展开地图。金旌摇摇头。

“拖延时间吧。多一分钟多一点机会。”

“过一会什么都找不出来,那土匪还是要杀人啊。”

“所以我们最好找出点什么来。我觉得肯定有点什么的。”

他自我安慰着,趴在地图上拿着卓穆的译文认真观察。卓穆无计可施,站起来绕着供桌走了两圈。将目光落在神龛上,他发了会呆,猛然间想起了什么。

“金旌!神像哪去了?”

“神像?”金旌抬头去看,拧着眉头思考,“泥石流的时候带走了?”

“不可能吧。如果能带走沉重的神像,为什么不带走族谱原本?你家是长房,神像应该在你们家里传承,你见过吗?”

“我……”

明白了卓穆的意思,金旌缓缓站起来,借着暗淡的光线,擦去神龛的落灰。神龛为钟形,顶端刻着一只乌鸦。它张开双翅,翼展近二十公分,正面注视着南方。打开手电筒,金旌照亮神龛内部,里面熏黑,空荡荡的,四壁也没有雕饰。拂去蛛网和灰尘,他将神龛内统统摸索一遍,终于在神龛底部摸到了不平的起伏。

“好像是条蛇。”

卓穆将手电光亮调暗,仔细辨认着。底部有一个凸起的圆盘,一条木刻蛇盘踞其中,蛇头朝东。吹掉灰尘,他伸手进去握着边缘平滑的圆盘左右转了转,手感滞涩。只听见咯吱响声,它被转动了。惊异地看卓穆一眼,金旌试着将它转了半圈。蛇头转而朝向南方。当它的头与乌鸦的头成一条直线时,神龛格拉格拉地响起来,往前移了两寸。

“果然……是有什么东西的。”卓穆喃喃自语。

“小白,你快跑吧。”

当茶哥等人小心翼翼地移开神龛和供桌,露出后面的石门时,金旌悄悄握住了骆晏白的手,叮嘱道:

“看样子,这坏家伙就算找到宝藏也不会放过你的。你赶紧跑出去,能逃多远逃多远。等会我引开他们的注意力,你悄悄溜掉。”

“那你们怎么办?”

“会有办法的,他总不至于杀人灭口吧?”

鼓励地拍拍骆晏白的手肘,金旌眨眨眼,离开他身边。按照惯例,茶哥又是让金旌第一个进去,他不想折损自己的人马。金旌没有异议,放下背包,从神龛和门墙之间的缝隙钻了进去,顺手抓下一把蛛网扔掉。他刚进去没多久,突然大喊了一声。众人顿时紧张起来,以茶哥为首,探头向内窥视。骆晏白被留在最后,没人注意他。他知道这是金旌给他的机会。

里面一阵乱七八糟的响声,金旌惨叫道:“这是什么!”

骆晏白悄悄后退了几步。他可以去拉动绳子,让上面的人把他拉上去,然后几下干掉他们,就此跑路。但是金旌就被留在这里了。他是豁出命去救骆晏白。就算他在里面没出事,万一茶哥迁怒于他,金旌或许会死在这里。或许金旌是在演戏。但他的惨叫让骆晏白动不了步子。万一不是做戏呢?万一里面真的有妖魔鬼怪呢?

他的脚先于他的意识行动了。骆晏白冲过去推开茶哥等人,自己钻了进去,打亮手电筒。只见下面是一条不平的台阶,金旌贴在墙壁上,满脸惊惧。他的手电筒似乎是滚下了台阶。

“阿旌!”

金旌转过头来,看到骆晏白,眼睛睁得大大的。他急促地斥责道:“不是让你……”

“嘘。”

骆晏白制止了他,下了台阶,握住他的胳膊,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有老鼠。”他喘着气回答,“很大的老鼠……”

扑哧。骆晏白终于笑了出来。他耸动肩膀笑了会儿,对上面喊道:“没事,是老鼠!”

拉着金旌的手,他照亮下面的路,一步一步,一级一级地走下去。骆晏白比任何人都擅长逃跑,一旦有事发生,他会毫不犹豫地掉头就跑。这是他第一次放弃逃生的机会,而且并不后悔。他觉得自己做得对。如果就这么跑了,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第九章:小白,冒险结束了

这是祠堂下的地下室。四壁为石块所筑,几支手电筒照进去,不宽敞的空间一览无余。里面应当是有人住过,靠墙放着床桌和柜子。茶哥等人迫不及待地去开柜子,只看到一些书籍和纸卷,他们将这些无用的东西统统扔出来,金旌看到后,赶紧扑过去捡起来拍掉灰尘,拿给卓穆看。小鱼踮起脚看着这些纸张。

“都是什么啊?”

“会议记录。大事记。明细账。”卓穆飞快地翻阅着,现出惊喜的表情,“太好了,了不起的记录……祭神活动,年节供奉!番青人果然有过系统的宗教信仰活动。金旌你该仔细看看这些,也交给民族司判断一下。”

“都有用吗?”

“当然了。好好保存起来,加上族谱,番青的历史又被重新发掘出来了。而且这些记录都与过去的经济活动有关,能证明番青作为一个独立的民族与其他民族进行经济交往,有自己的文化圈。金旌,如果是我,看到这些后是不会把番青归为离坎民族的!”

金旌颤抖着手接过发出陈腐气味的纸张。这就是他要找的东西!这一瞬间,他产生了极大的满足感——什么宝藏,什么钱财都去他的,有了这个就有了番青。他仿佛可以看到阿公在对他微笑,看到穿青戴青盛装打扮的番青人重新聚集在一起。他感到自己完成了一桩伟业。巨大的成就感令他露出由衷的笑容,他高兴得要跳起来了。

相比金旌他们的幸运,茶哥那边运气要差多了。柜子里什么都没有,除了纸张。宝藏的影子都没见着。他气得要喷火,大步走向金旌。

“喂!你怎么解释!?毛线都没有!”

“我只是说可能有……”

“妈的你玩老子呢!”

金旌一句话只讲了一半,被硬生生地截断。茶哥将他拖起来,一耳光扇上他的脸。骆晏白发出短促的呼喊,冲向他们。茶哥还要继续打,卓穆插入两人中间,抬起右臂格住他的手臂,迅速反抽一耳光,将金旌解救出来。被这么飞快地打了脸,茶哥愣怔了半天,怒吼起来。

“操!老子今天要开杀戒!”

卓穆不声不响地后退,茶哥所有出拳都扑空了。他的动作轻捷灵巧,金旌学过防身术,看得出他有着不弱的武术底子。这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当卓穆轻描淡写地完成侧身避过重拳、膝击对方下腹、踢中其后背等一系列漂亮的动作后,金旌捂着被打得肿起来的脸,愕然不已。茶哥杀红了眼,最终被卓穆踢飞,沉重的身躯撞在石墙上,一声巨响,灰尘簌簌落下。

“哇……”

呆呆地看着流了满脸鼻血的茶哥,金旌和骆晏白很一致地张大嘴巴。卓穆却按住了自己的右手臂,跪了下去。小鱼丢下熊布偶,扑到他身边,声音焦急。

“你不舒服吗?”

他用力摇头。刚刚还运用自如的右手正在不断颤抖,他的呼吸也变得不匀。看样子像是犯了什么急病。在狭窄的地下室,情况变得混乱起来。金旌飞快地转着脑筋,试图找出破解这个局面的办法,骆晏白却注意到越来越多的灰土自西北角天花板掉落。终于,一小块石头从那里掉下来。天花板开始崩塌。

“茶哥小心!”

聚集在柜子周围的茶哥手下纷纷四散逃难,而被卓穆打倒的茶哥还瘫在原地动弹不得。眼看天花板要塌,骆晏白顾不上被砸死的危险,跑过去拖起茶哥逃离险境。将男人沉重的躯体丢在地上,骆晏白气喘吁吁地坐倒,看着西北角天花板整个塌下来,地下室里稀里哗啦地落了满地石块和泥土。唯有他们聚集的东南角这一小块地方还是完好的。

“这叫什么事儿啊!”

痛苦地抱着头,金旌哀嚎道。他们现在被堵在地下室里了,生存空间不足四平方米。出口被塌方堵死,所剩的空气也不知道能消耗多久。而且身边还有狼群伺机而动。

“……”

抹去满脸血,茶哥阴沉着脸站起来。他清楚目前的情况非常不利。看来这次不但拿不到宝藏,或许还要折在这倒霉地方。在这种情况下,最重要的目的是存活。如果要达到这个目的,就要排除多余的资源消耗者,从而保证自己的生存资源。再说,他已经恨透金旌了。要不是为了这莫须有的宝藏,他会沦落到这步田地?

“杀了你们……”

他低沉地吼叫着,拔枪趋近金旌。骆晏白不可置信地盯着他,喊道:

“茶哥,我们刚刚可算是救了你啊!你冷静点!”

眼中闪着疯狂的无机质光芒的男人自然不会听他的借口。这时,在帮卓穆按摩手指的小鱼突然站了起来,挡在茶哥面前。他轻蔑地看了少女一眼。他知道自己一只手就能捏死她。但是,当他想要把少女推开时,她不退反进,握住他的手腕向诡异的方向拧了过去,然后她飞快地击出一拳,正中他的咽喉。男人双眼暴突,直挺挺地向后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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