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渐渐落到我的脸上,唇角边是温柔绽开的笑颜:“今天晚上,这些家伙可要好好表现一下了。”
话刚刚说完,他就将手里的精灵轻轻抛了出去,小家伙在空中楞了好一下,才扑腾起翅膀向上飞去。
“走吧。”
这次他没有伸手,只是示意我走到他身边去。抬起手时,才发现他的手心有几道划痕。
“怎么会受伤了?”
“呃?可能是刚才在树林里被那些枯枝划破的吧。”不在意的把手放在身后,眉头却又皱了起来,“还说我,你怎么也受伤了?”
手背上确实也有几道红色的刮痕,只是细细的几条弧线,连疼痛也感觉不到。
“这没什么……”
话还没说完,伊卡洛斯就已经扯下胸前的领巾裹在我的手上,直到雪白的方巾被他轻轻的打上了一个小结,这才带着满意的表情抬起头来:“下次小心点。”
他有些好笑的看了我一会:“别愣着了,再往前面一点就好了。”
这才转过身,往树林更深处走去。
也顾不上傻站着了,我连忙跟上去,还是不时看着手里雪白的方巾。
2)
想不到这块“迷雾林”会绵延这么大块区域,不尽的雾气,跃动的光影,遮挡住了铺天盖地的黑暗。
我们走得很慢,想要看尽这美景一般,流连着,不知返。
树梢上还挂上了水滴状的透明柱体,折射出七彩的光斑,更加增添了画面的不真实感。虽然有那么多大大小小的精灵,四下却安静得诡异,只剩下皮靴擦过泥土上落叶的簌簌声。
也不知道到底走了多久,走了多远,只是觉得,越走便越远离现实。虽然不知道接下来会看到什么,不知道伊卡洛斯那个奇怪的家伙还会做出什么诡异的事情来,只是看着他在身边,心里却完全不会担心。
不过,不能忘了必须要做的事。
“伊卡洛斯?”
“嗯?”
“其实,今天有话想跟你说……”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异常认真的看着我:“我也有话想跟你说。……你先说吧。”
“能不能放了那天逮捕的人?”
笑容逐渐在那张温柔的脸上消失,过了很久,他才吐出几个字:“埃多尔……你知道,他们是XS的叛军,没有理由让他们离开……”
“我也是XS……我也是当晚行刺的刺客之一……”
“可是……”
“我知道你现在把我当成你的朋友,我很高兴,也很感激,可是,那里面也有对我来说重要的人。”
伊卡洛斯一直望着我,迟迟没有说话。
最后像是很艰难一样,吐出两个字:“朋友?”
“嗯,我是把你当朋友的。虽然你是尊贵的西尔维奥殿下,有时候脾气还阴晴不定的,没事又喜欢瞎折腾我……但是,你真的对我很好。”
他认真地凝视着我,我们站得很近,近到我甚至可以清楚的看到刻在那蓝色眸子上的我的脸。
就像过了漫长的世纪般,伊卡洛斯才缓缓开口,他微闭着眼睛,慢慢的说道:“如果你找到了手卷,我就放了你,也放了那些人。”
“真的?”
“嗯……”他的声音逐渐变小。
短暂的沉默之后,一簇刺眼的光束转移了我们的视线。原来身边所有的精灵都聚集在了一起,蓝色和红色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彩色的圆环。
然后,寂夜里突然响起了一阵悦耳的歌声,灵动,缥缈。
“……身心可朽,生命可绝,
圣殿巍然不毁。
寄身其间,平安喜乐,
人生圆满丰沛。
大地即将,如雪消融,
太阳终会陨没。
唯有上帝,与我永在。
声声唤我依托。
天堂盛景,垂世万载,
光明如日不晦。……”(1)
夜里的清风吹起她们雪白的裙裳,像绽开的浪花,精灵的声音轻细而柔美,歌声里充斥着不容亵渎的圣洁。
身旁的伊卡洛斯还沉浸在这美妙的天籁中,微闭着双眼,表情也是安详自得。
歌曲的调子听过很多次了,是他喜欢的《天赐恩宠》,代表着救赎、感恩和重生的心情,歌声响起时仿佛身心都重新得到了洗礼。
等到曲终,精灵们还是在轻声吟唱着,却不再围成一圈,而是四散开去。
“无论听多少次还是喜欢……”伊卡洛斯的声音懒懒的飘来。
不解的望向他,他却笑着不做回应。
“今天来这儿,到底是为了什……”
“嘘——”
跟着他一起转过头,才发现,刚才精灵聚集的地方,现在由那些闪烁的光晕拼成了两行字,修长优美的字体,荧荧闪着微光:
有一次我梦到彼此竟是陌生人,醒了之后才发现,我们原是相爱的。(2)
默默念了好多次,还是不知道什么意思,只得不解的望向身旁的伊卡洛斯。
“现在看不懂也没关系……”
他平淡的说完,就侧过身,朝不远处张望了一下。面向我们的是更远的树林,更深的黑暗。
远处依稀可见的几幢灰色的建筑,被黑夜罩上了一层黑影,孤寂的耸立在树林中。
下意识回过头,看着那闪烁的红蓝色的字体,又默念了几次,才回过头来看着伊卡洛斯。
“快到黎明了,我们回去吧。”说完,便转身轻轻迈着步子走出这片幻境般的光彩中。
回去吧?就这样回去啦?
稍侧头看他,夜色遮住了他的脸颊,只是声音还是慵懒的飘过来:“埃多尔……”
站在光束之中,愣了片刻才迅速跟了过去。才走出那个环形的树林空间,精灵的光芒便瞬时熄灭,明明闪闪的字体也渐渐消失了。
谁来告诉我我们到底是来这里做什么的?
3)
回去的路上莫名安静,走出浓密的树林后,可以依稀看到逐渐清明的天空。
天幕由墨黑色转向了淡淡的灰黑,繁星也慢慢褪去,只剩下零星的几颗。
伊卡洛斯在我前面一声不出的走着,视线停留在地面上,却想起他刚才说的事情。如果找到了手卷,不止我,就连其他人也可以离开。
那样就是彻底的离开了。好像是一件挺不错的事,可是心情却莫名有些沉重。
“伊卡洛斯……”
听到声音后,他停下步伐,也不回身,只是站在那里。
气氛有些尴尬,不知道想要说什么,准确的说,有些事不知道怎么说。扫视了四周,装作不在意的问道:“对了,你不是说有事情跟我说吗?”
“过几天,跟我去贵族领地走一趟。”
又是命令的口气。这家伙难道又变脸了?!
“哦……那个……”
不知不觉已经走出了小树林,空气中弥漫着破晓之初的寒气,太阳还没出来,天空一派澄净,在那片灰黑的夜幕上还伫立着一颗巨大的闪亮的星,孤寂得就像离人的眼。
“但是……”我的话还没说完,伊卡洛斯就已经迈着步子向前走去。
瘦长的身影在小径昏黄的灯光下被拉得纤长而脆弱,等快走到棋盘草坪时,他的声音才又徐徐传来:“好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说完,甚至连头也没回就消失在黎明稠密的雾气之中。
4)
回到房间时,路过那间金碧辉煌的寝殿,还能看到流泻出的通明的灯火。
还有一会儿就到黎明了,天亮后,还有每日例行的礼仪教导和技能练习,不知道这伊卡洛斯哪来的力气和精神?
悻悻的回到房间里,累得手脚都打了结,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他答应我,只要我找到手卷就放了其他人,我也可以离开城堡。暂且不说我是不是真的能找到那副手卷,只是倘若真的拿到了……
恍然想起水幕中那一幕幕的回忆,光鲜亮丽的点缀下,却是伊卡洛斯落寞的脸。
鬼使神差的拿起枕边的琉璃碎片,巨大的水幕上又重新出现起了那张稚嫩的脸。这次不再是新的回忆,画面定格在一个黑色的剪影上,鲜红的烈日下,伊卡洛斯颤抖的站立在猎场之上,小小的躯体带着不可抑制的战栗,不知道是有什么力量在支持着他,支持着他走到现在这一步?
在光影中沉沉的睡去,直到太阳升起,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将房间里那幅剪影慢慢隐去。金色的纱帐再次包裹起这一隅洁净的空间。
也许是因为实在太累了,脑袋重得无法思考,直至陷入另一片完全混沌的世界。我站在一片白色的雾气中,看着对岸离我很远很远的那个人。
看不清他的模样,却能感受到他以同样的表情凝望着我。
我们很默契的没有说话,一直保持沉默,像是素不相识,又好像已熟识数载。
梦境冗长而沉静,是让人甘之如饴的恬美。
可那一夜醒来之后我却完全不记得梦到了什么。只是脑海里依稀残存着那个人最后说的话。
他说——
有一次,我梦到彼此竟是陌生人。
醒来之后才发现……
我们原是相爱的。
18
在西尔维奥城堡居住的日子让我的生命转盘缓慢了不止一点点。这感觉就跟一个老年人坐在空气清新山清水秀的养老院里等死一样,漫长而乏味。
所以等待着跟小伊卡去贵族领地的那几天也变成了老太太的裹脚布,冗长而枯燥。
本以为自从伊卡洛斯给我开出“大赦”条件以后会激发起我寻找手卷的热血雄心,可是在把我能触及的地方逛了第二十五遍以后,就彻底放弃,心情极端郁闷的情况下,还把卡戎影身同学给吼得几天不见踪影。
郁闷之情不得宣泄,只得躺床上睡觉以打发时间。
话说人只要心情不佳,就连喝水也会呛死的——
于是,某日某时。
“我说你是不是赖这儿不想走了?”穿着黑色百褶裙的蕾伊翘着腿坐在一把高椅上,自上而下俯视着我,眼里继续喷射着“你怎么不去死”的火花。
“你个小屁孩跑这儿来嘀咕啥?!”
“我不过是来围观一下,一名‘男宠先生’的心路历程罢了。”小屁孩甚是优雅的点头微笑着,可是圆溜溜的眼睛又不怀好意的扫过来,“怎么?真舍不得走了?”
“不要在那儿瞎说!爷我这种人向来四海为家,还会稀罕你这一破城堡?开玩笑。”
“你舍不得的当然不是这西尔维奥的城堡了……”蕾伊起身,慢慢朝我走来,黑影中是她朦胧不清的笑靥,“我说的是……”
“法比奥先生!”卡戎的声音从一旁传来,语调急切匆忙,“法比奥先生!法比奥先生!”
“怎么了?”看这家伙好不容易现身,正激动着,却发现朝我靠近的蕾伊不见了。
卡戎在我身边站定,粗气连连,好一阵才开口说话:“法比奥先生!”
“你说重点呀!?”
“那个……”他又弯下身喘了好一会儿,“那个……女王殿下说,她说……”
“啥?!”
“她说……既然你有意在城堡长住,干脆就让你迎娶公主殿下!”
“什么?!”这不是让我老牛吃嫩草!我不喜欢萝莉的!
“法比奥先生……”喘气的声音停止了,四周安静得诡异……抬头,卡戎的面瘫脸突然布满了黑影,眼神也变得极度邪恶。“以后我就可以和大殿下好好地……招待您了……”他伸出枯枝般的双手慢慢朝我靠过来……
“埃多尔!埃多尔!”绪拉斯的声音又从身后响起。
转头望他,面目狰狞的卡戎又顿时消失了。
“什么事?”
“我来带你走!”还没反应得过来,纤细的手臂抓起我的手便一路狂奔。
走过盘旋的楼梯,穿过黑暗的走道,我只是伸着手,惯性般的奔跑着。
突然,上方响起了一阵好听的女声——
“法比奥先生,作为西尔维奥家族的客人,怎么能连这样基本的礼仪都不懂呢。”
接着温柔的声音变成催命的鬼魅——
“不许停下。”
拉克希丝命令道。恍然发现,前方来拽着我的绪拉斯早就不知踪迹,而我还在拼命地奔跑着。体力完全透支,可是脚却停不下来,汗水顺着发梢滴落下来,眼前一片模糊。
就像穿上了诅咒的魔鞋,一直跳舞,直到被斩断了双脚。
虚弱的睁开眼,前方好像有一个黑色的影子。他朝我伸出手,却举起了一把巨大的斧头。
头顶上的笑声越发惊悚,可是脚还是停不下来,朝着那把利刃奔去。
眼看着马上就要撞上那道黑影,只得害怕的闭上双眼——
没有被斩断双足的疼痛,取而代之,是一个柔软的怀抱。耳边的笑声也渐渐停止了,四下异样的平静。我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稳稳地落在一隅净土之中,仿佛身心都得到了救赎。
感激的抬起头,对上的却是伊卡洛斯温柔笑着的脸。
“我想保护你。”
然后他的头慢慢的低垂下来,黑色的发落到我的脸上,轻微的摩擦的触感。靠得太近,他的脸在我的瞳孔里放大开来,淡色的唇也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啊——”
一声尖叫,大汗淋漓的从睡梦中醒来。四下张望了好一会,才确定我是真的在自己的房间中。
深深吸一口,顺带用手抚了抚我那惊魂未定的小心肝——
“我要去找手卷!”
2)
穿好衣服,就一个人屁颠屁颠的走出房间。
可是才刚走出来我就后悔了。
这破城堡已经逛了好几十次了,每次都是一堆面瘫侍卫排着队巡逻似的到处溜达,就跟上了发条一样,完全把我当成空气一样;要不就是一些无谓的花花草草,看都看腻了。而关于手卷的下落还是完全没有丝毫头绪。不过这样总好过回到那个噩梦连连的房间里……
于是只得一个人漫无目的的瞎转悠,这样磨磨蹭蹭竟无意识的就走到通往地牢的入口。
我蹲在那块遮挡着木板的地道前面,皱眉,呈思考状。
悔呀!早知道就不把卡戎气走了,怎么也应该让他传授点什么方便实用的术法小秘诀才对。再不然,就是随便留下一件隐身衣也好呀!
郁结!郁结!郁结!
“埃多尔?怎么你一个人?”
抬头望了一眼。果然是绪拉斯。看着他一派天真的笑颜,又郁结的低下头。
“怎么了?”
愁眉深锁的凝望他一眼,又摇着脑袋,垂下了视线。
“发生什么事了?说不定我可以帮你。”
“那你可不可以把某根被我一句话吼得消失了几天几夜的木头像大变活人那样变出来?或者借我几把菜刀把这黑洞里装的那些守卫全部都砍得重伤看医生?再或者随便给我件大披风把我包起来让人看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