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是天才不行喔？」他小小声地说。

「是雷霆。」杀手雷霆除了枪法神准，炸弹行凶亦是他的惯技，「他是你的新房客。」

江凯垂下眼皮，沉默了。

过了一会，陶军说：「爆炸威力很大，公寓里所有人都死了，只有及时躲进密室的你我逃过一劫。」密室设计巧妙，

有隔热和通风装置，很适合躲人。

江凯还是不作声。

「炸弹是你启动的？」陶军只是在确认。

「嗯。」

「凯！」一阵椎心的痛，陶军叫道：「你就没想过自己会来不及躲进密室吗？」

江凯抿着唇，表情倔强。看到杀气腾腾的刀疤，知道来不及逃走，他便开始策划了。

先把炸弹的计时器设定为三十分钟，若能在时限内打倒刀疤便取消爆炸，否则，他宁愿粉身碎骨，也不要成为雷的累

赘。

「凯，你怎么这样傻？」

「彼此彼此吧。」江凯低声说。

陶军仿佛挨了一巴掌，「你好残忍。」他苦笑。

江凯愧疚，不知要怎样道歉，更不知如何补偿。这时陶军的手机响起，似是紧急公务。

「我要走了，你好好休息。」

江凯情急之下拉住他的袖子，问：「雷……他知道我在这儿吗？」

陶军脸色微变，冷硬道：「爆炸发生后，我先送你到医院，没看见雷霆。」

「噢，那能不能借电话给我用一下？」环顾病房，除了床和医疗设备外什么都没有，公家医院都那么简陋吗？「我、

我想向雷报平安，不然他会以为我死了。」

「那不是正好吗？我以为你想离开他。」

「呃，我是想离开他，但不是以这种方式。」

「什么方式都一样。」

「才不呢！若雷以为我死了，他会发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也不想闹出人命吧！警官！」

陶军一脸木然，江凯看着他的表情，忽然明白了。

「这正是你的目的，对不对？」为了「报仇」，雷不知会做出怎样疯狂的事，黑道势必掀起一场腥风血雨，而警方就

正好坐收渔人之利！

陶军撇转脸，默认了。

「不！」掩着嘴，江凯愤怒震惊，「你是警察啊！怎么可以这样卑鄙？！」

「这是上头的命令。」陶军说。泰特斯家族一向是警方打击的对象，只是雷霆行事周密，没落下把柄，他们始终束手

无策。

这次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高层已一致通过，要不择手段对付这个危险人物。

江凯铁青着脸，「我不会让你们这样做！」不管是谁，是黑是白，都不能伤害他爱的男人。

「凯！你不能走！」见江凯想离开，陶军连忙拦阻。

「放手！我不是囚犯！」江凯气结。

陶军不忍对他动粗，但外面的人听见争吵声却冲进来了。

先来几个警员，后面才是医生和护士。这间根本是羁押病房，他们把他当犯人！江凯几乎气疯，对想制住他的警员又

打又踢。

医生想替他注射镇静剂，反而被他一拳打飞了眼镜。

「凯，别闹了！」陶军只得制止他。

「放开我！」手臂被反扭，江凯动弹不得。

「医生！快！替他注射镇静剂。」警员大叫。

「精神病患用的束缚衣呢？快拿来！」医生准备针药，又吩咐护士。

「不！不要！」江凯的瞳孔猛地收缩，非常恐惧的样子，「不要这样，我没有犯罪，你们不能剥夺我的尊严！」

「病人的情绪非常不稳定。」医生向陶军请示。

江凯哀求他：「警官，不要让他们欺负我。」

陶军心都碎了，道：「你不要再打人了。」

江凯连忙点头。

「也不要伤害自己。」

点头点头。

「乖乖的留在这里。」

点头点头点头。只要能保留最后一点自由，江凯什么都答应。

陶军半扶半抱地把安静下来的男子安置在床上。

「所有人都给我滚出去！」江凯立刻拿被蒙住头。

众人看着陶军。陶军叹了口气，示意大家离开，自己也退出去。

「凯，对不起。」

过了一会，确定所有人都走了，江凯掀开被子，露出倔强的脸。

不能让雷出事，必须在雷铸成大错前阻止他。

可是……要怎样离开这里？江凯环视这个囚室，忽然眼睛一亮。眼镜！医生被他打落的金丝眼镜！还有散落在地上的

医疗报告！而窗外，正阳光普照！

上天没有遗忘他。江凯很感激。

◇◆◇

同时间，郊区，泰特斯家族的专属墓园。

「仪式快要开始了。」玛莉穿着丧服，上前替丈夫打上黑色的领带。

雷面无表情，双手缠着绷带。痛……但还能动。

「待会宣布遗嘱，谁是继承人，谁就是杀凯的杀手。」玛莉说。

刀疤一定会把合伙人的名字填在遗嘱上，她绝对要将那人千刀万剐。

「也许吧。」雷说，反应超乎寻常的冷静。

无人能想象他曾经像只困兽般负伤嚎叫，蜷缩着身体抵抗无法承受的心痛。

「也许？」玛莉一呆，失声问：「若不能确定真凶，我们怎样替凯报仇？」

雷不答，反问：「玛莉，你的手第一次染上鲜血，是几岁的事？」

玛莉想了想，「九岁，班上一个女同学说我家是黑社会，叫别的同学不要跟我玩，我一气之下拿刀片划花她的脸。后

来她的家长到学校闹起来，我妈就派人灭了她一家。」

那时小小的她还得意得很，这种事对泰特斯家族的孩子来说，根本是合理而正常的。

「我也差不多是九岁。」雷笑了笑，「那时我拿了一束藏了计时炸弹的玫瑰花，送给黑手党老大包养的女明星。因为

是小孩子，没有人防范我，女明星收下花。五分钟后，她，还有她那情夫，一起变成肉酱。」那是杀手雷霆的第一次

任务，也是使用计时炸弹。

这就叫报应了。凯，原来世上真的有报应这回事。

玛莉沉默了一会，问：「雷，你想说什么？」

「泰特斯家的孩子都是这样长大的。」

玛莉还是不懂。

雷愉快地笑，「所以把姓泰特斯的人排成一行，一个个枪决，也不会有人死得冤枉。」

玛莉遍体生寒。

「玛莉。」雷望向她，目光如电，「仪式该开始了，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玛莉的声音没有犹豫。无论雷要做什么，她都会追随到底。

尾声

泰特斯家族墓园位于美丽的山丘上，面对着蔚蓝大海。老头的葬礼以庄严的天主教仪式进行，黑白两道举足轻重的人

物都来悼念，场面极尽哀荣。过后，族中各人被领进礼堂，等候遗嘱公布。

「宣布什么呢，龙头是谁大家心中有数。」途中众人闲谈。明知没有自己的份儿，有人心情轻松，有人暗暗妒恨，有

人摆明不服，亦有人故作不屑状。

气氛有点僵，某人打圆场，指着远处问：「悬崖那边怎么停了那么多吊车和起重机。」

「在兴建纪念堂，是爷爷的意思，没想到才建成一半，他就去了。」

说话间众人抵达目的地。宏伟的礼堂媲美国会会议厅，雷和玛莉早已在主位就座。

「哼！真嚣张。」众人不满。

雷一身黑衣，披着长褛，把玩着一柄日本刀，看见众人到来，便轻狂地笑道：「罪孽深重的诸位，欢迎来到这个焚烧

的地狱。」

众人哗然。

「雷！你说什么？！你疯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岂容你胡闹？！」

说话间，雷的手下从内堂一涌而出，包围众人。众人变色，没想到他居然来这一手。

「好侄儿，有话好说。你当龙头一事，大家都没有异议。」

「妈的！那么嚣张，我先毙了你！」话声才落下，枪声一响，企图反抗的人已倒在血泊中。

雷依然淡然安坐，连姿势都没有改变。

◇◆◇

医院。

「这是什么味道？」在门外看守的两名警员对望一眼。

「好像什么东西烧焦了。」才说完，门缝冒出浓烟，火灾警报器紧接着响起，「啊！失火啦！」

受尖锐的铃声刺激，人们情绪慌张。医护人员连忙疏散病人，警员来不及细想，急急开门救人。

房内火光熊熊，警员冲进去，还没看清楚状况，已经被人从后敲昏。

「对不起。」江凯把二人拉出走廊，然后乘乱逃走。以眼镜折射阳光引起的小火灾很快便会被扑熄，他要快点逃。江

凯走出医院大门，跳上计程车。

「先生，你要去哪里？」司机奇怪地瞄一瞄他身上的病人服。

江凯本想报上雷的办公室地址，但忽然看到了司机手上的报纸。版面是一整页的讣闻。

◇◆◇

礼堂，人们分成两派展开枪战。雷的一方本来形势大好，但对方忽然来了一批援手，他们在关键时刻破门而入，人数

众多。雷仔细一看，加入的人都听命于三表哥。

「老三，原来是你。」今天是特殊日子，大家为了表示对逝者的尊重，都不会多带手下和武器，只有害死凯的凶手知

道今天必有杀局，才会在事前作好准备。

「雷，够狠，你连问都不问就赶尽杀绝。」素来低调的男人露出狰狞本相。枉他故意把老大的名字填在遗嘱上，指望

二人鹬蚌相争，自己渔翁得利，但雷一招无差别杀人，迫得他不得不提早暴露实力。

雷不语，神情冷狠。他不在乎杀错多少人，他只在乎能不能替凯报仇。

「三表哥，你是害死凯的元凶？」玛莉震惊，她怀疑过跟雷有积怨的老大，个性嚣张的老二，族中野心勃勃的长辈，

就是没怀疑这个不起眼的老三。

「好说好说。」男人脸有得色。

说话间枪战仍然继续，早有准备两方人马都穿上防弹衣，但其他人却危矣，若不是玛莉看着亲戚情面派人护着，早已

尸横遍地。

枪战持续，雷渐渐以百发百中的枪法夺回优势。

老三看见手下一个个中弹倒在地上，他知道雷不是杀不了他，而是不想他死得太痛快。

「掩护我！」男人当机立断，带着亲信转身逃走。

雷紧追不舍，双方追逐至纪念堂。半完工的建筑工地一片凌乱，放眼看去到处都是泥泞瓦砾，还有堆积如山的建筑物

料，和暂停运作的重型机器。

这宛然迷宫、危机四伏的场地令枪战更加刺激，亦更有利于以寡敌众。

◇◆◇

「游戏结束了！」雷冷声说。经过一番狩捕，敌方只剩下首脑。

老三慌张开枪，可惜子弹已经用光。雷的枪口冷冷地指向害死爱人的元凶，但不会给他一枪毙命。

「不！雷，你的情人不是我杀的。」老三靠着石柱，退无可退。

下一秒钟，子弹贯穿他的左腿，让他跪倒。雷握住枪，气息粗重。

这还不够，他的痛仍在体内灼热地焚烧，他的恨充斥五脏六腑。

老三眼珠乱转，颤声道：「江凯没死，他在我手上……啊！」枪声一响，手臂擦伤。

雷双眼赤红，面容微微抽搐。若如果凯在老三手上，他早就带出来了。

「是真的，你看看后面，看是谁来了！」

「闭嘴！」这种话根本没必要听！雷泄愤地连开数枪，每一枪都巧妙地造成不致命的轻伤。待所有子弹射光，老三早

已吓得失去意识。

「醒来！别装死！」突然，雷感到一阵毛骨悚然。这是在黑道培养出来，关于生死的直觉。

「砰！」枪声响起。雷及时转身，子弹擦过他的发丝，发出一股焦味。

「是你？！」雷震动。同样一身黑衣的男人站在另一端，「刀疤，你没有死？！」

刀疤牵牵嘴角，道：「只有我一人没死。」他在爆炸前走出公寓，纯属巧合。

雷的脸上掠过一丝伤痛。刀疤的唇动了一下，但什么都没说。

雷看着他，内心涌起滔天恨意，但脸上却冷冷的，俐落地替手枪换上最后一匣的子弹。

「好，欢迎你来到这个炼狱的祭台。」他正嫌祭品不够。

◇◆◇

新一轮战斗展开，子弹很快用光。雷拔刀，采取近身搏斗的战略，而刚巧刀疤亦带了一柄一模一样的日本刀。对高手

来说，在近距离的情况下，刀的威力不逊于枪。

二人从工地一直打至悬崖边，身上都伤痕累累，但雷始终技胜一筹。

「那么多年，你的刀法一点都没有生疏。」刀疤笑了。

雷眉尖一跳，刀锋凝住。想起少年时二人并肩作战的情境。

「雷，你不问我出卖你的理由吗？」刀疤看着他，左手微动，缚在手臂的小巧手枪无声滑落手心。

「问了，也不能改变什么。」雷的脸绷紧。无论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他都不能接受。

「嘿，很像你会说的话。」刀疤一笑。

随着话声落下，二人不分先后动手。但同时间，后方响起一阵吵耳的引擎声。

老三驾着一辆重型的吊车以高速向他们压过来。

「雷！危险！」刀疤本能地叫。

「糟！」雷咬牙，偏偏他的子弹已经用光。

二人眼看闪避不及。刀疤忽然把枪塞到雷的手里，然后把他狠狠一推。雷在草地打了个滚，堪堪避开冲来的吊车，但

刀疤却因为反震力而跌出悬崖。

雷来不及震惊难过，本能地举枪。「砰！」子弹射爆玻璃，老三吓得跳车逃走。

雷避开失控的吊车，紧追上去。小手枪只有两发子弹，他已用了一发，还剩下最后一发，他发誓一定要把它送进那混

蛋体内。二人辗转折回到建筑工地。老三走在前面，忽然看见前方有人影。

「救命！快来救我！」

「别动！警察！」警员从四方八面涌出来，工地外亦停满了警车。

「保护我！雷霆要杀我啊！」

警方也是刚到现场，见状连忙派人护住他。雷迟了一步，立即被团团围住。

「你被拘捕了！」所有警察都拔出佩枪，表情如临大敌。

「哈，哈哈。」雷忽然笑出来。功亏一篑了吗？到最后，所有努力居然都白费了。

「放下武器！蹲下！」警员喝令。

雷缓缓垂下举枪的手，挺立着。陶军谨慎地靠近他，拿出手铐，道：「你正式被拘捕了。你有权保持缄默，由现在开

始，你所说的每句话都可能成为呈堂证供。」

老三在警员身后探出头来，得意大笑：「雷，你最后还是奈何不了我！」

雷抬眼，隔着多重人墙，二人的距离约有三丈。但只要他和他之间有一道能够让子弹通过的空隙，哪怕只有三寸宽，

也已经足够了。

陶军再踏前一步，说：「请你抛下武器。」

雷在同时间扬起手。

「砰！」中枪的男人缓缓向后倒下，满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所有警察都呆住了，他们不敢相信雷霆在这种情况下，仍

然可以杀掉受他们保护的人。

「你疯了。」陶军震惊。雷在众目睽睽下杀人，再好的律师都帮不了他。当警察多年，他一向希望把杀手雷霆绳之以

法，但在这情况下达到目的，他可高兴不起来。

雷亦不感到高兴。小手枪的威力有限，老三一时三刻仍未断气。看着他抽搐的身体，雷连半点报仇的快感都没有，只

有沉重的悲哀。

「雷！怎么会这样？」玛莉等人终于赶来，但被警察拦在封锁圈外。

陶军上前替毫无反应的男人戴上手铐。

「不！」玛莉哭得凄切。

「上车吧。」陶军说。那是他的专用车，雷霆将由他亲自押解，其他警车沿途护航。

「雷！」远远传来的声音。

本来面无表情的男人浑身一震。

「雷！」声音由远到近，变得更清晰。

身经百战的雷霆居然没有勇气回头确认声音的来源。

「凯，是你？！你活着！」玛莉惊喜交集的尖叫声。

江凯挤上前，但被警察拦住，只能看到恋人的背影，「发生什么事？怎会这样？雷！」

「你要跟他说几句话吗？」陶军问疑犯。

雷摇了摇头。他的喉咙哽住，鼻子发酸。自有记忆以来，这是他第一次有想哭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