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人间见白头(三)——蒟蒻蒟蒻
蒟蒻蒟蒻  发于:2012年12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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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不过我看你气色比先前好了些。”曲舜微微笑道。

“不用在战场颠沛流离,当然好多了,你看大将军,温柔乡里享乐了半年,下巴终于圆了些,”他说到这,忽然摇了摇头,“不过在这鬼地方,恐怕不到两个月就会比原先还要消减了。”

曲舜听他这样说,倒是愣起神来。

苏漓突然欠起身看着他,口气有些认真:“怎么不说说你家里的事呢?当初在北凉战场上,你收到的家书就是让你战后回家成亲的吧。”他见曲舜不说话,自顾自的笑了笑,“有时我也佩服你,当真是能藏得住事,一点口风也不漏,对我不说,对将军也不说。”

“你在怪我没知会你么?”曲舜低低道。

“呵,此事与我并无关系,怎能用上怪责的字眼,我不过是感叹一句罢了。”苏漓用袖子掩着脸,闷闷道。

“我……我那时心里乱得很,”曲舜低头,眉宇间纠结的厉害,“不知道该如何对你说,而对着将军的时候就更不知怎么开口了。”

“你怕那时说了,他会做出什么你不敢想象的事么?”苏漓侧过脸,轻声问道,“你可知道,那时不说,直到谭言来报你婚讯时,他是何反应么?”

曲舜怔怔的望着苏漓的眼睛:“我……不知道……”

苏漓却别开眼睛:“罢了,我不逼你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他偏着头,露出些许无奈的笑意,问,“你跟嫂子,还和睦么?”

“挺好的……”曲舜迟疑了片刻,又道,“我离开时,她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苏漓愣了愣,缓慢的点了点头:“那样……也不错。”

“不说这些了吧,”曲舜低声道,他整了整衣襟,站起来看向苏漓案上的半幅地图,“这是伽摩的门户,衍纳城?”

“不错,这座城池伽摩人叫它氏婆罗衍纳,寓意山峰之城,居高临下,易守难攻啊。”苏漓口气中不无忧虑。

“那……你有想好什么攻城的策略吗?”曲舜知道他机敏不凡,忙问。

“下策倒是想好几条,不过……”苏漓苦笑一声,“为了不成为空谈,还是等尹将军练好了兵再说吧。”

然而,十日练兵之期仅仅过了三日,尹翟就快马从军营赶到了中帐,满头大汗的冲进百里霂的大帐,直挺挺跪到地上:“大将军,末将无能,请大将军削去我的军职!”

百里霂正在吃早饭,皱眉看了他一眼,将碗放到一边,又取了茶来漱口,而后才不紧不慢的问道:“出什么事了?”

“末将奉将军之令在匣子岭练兵,起先两日士卒大多懒散无力,末将一一按照铁律处罚。谁知今日,这些人却愈加嚣张,我寅时擂鼓,三营却有大半都在营中酣睡,不肯出营。末将前去质问三营校尉,他竟然推说昨日被我打伤,无法起身,我昨日不过给他五军棍,如何打伤他,分明是狡辩。”

百里霂听到这,淡淡道:“就算他说的是实话,五军棍就能打伤的士卒,更何谈上阵杀敌。”

“将军说的是,末将为了严明军纪,只得下令将这名校尉斩首。”

“严整军纪自然不错,”百里霂忽然严厉起来,“那你为何狼狈不堪的逃到我这来!”

“将军!”尹翟跪行两步,“我刚下了军令,十个营却忽然全都暴动起来,几乎要激起兵变!我难以招架,所以才回营请将军拿主意。”

苏漓在一旁低低道:“十个营一起闹事,必然是有人背后唆使,不过这且不急着追究,先将暴动压下去才是。”

他说着,看向百里霂,却见他脸色铁青,将茶盏猛地掷到尹翟跟前,怒喝道:“连这等小事也不知如何处置,我要你这将军何用!”

四溅的茶水和碎瓷片溅了尹翟一身,他呆在那里,茫然了片刻,俯下身道:“末将无用,请大将军责罚。”

苏漓在一旁轻咳了一声,上来解围道:“他们这是料定了尹将军不敢轻举妄动,毕竟十个营数万人,真乱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尹翟忙点了点头:“这正是末将所顾忌的。”

百里霂看着他的头顶,又顺过气来:“我且问你,一营乱,你斩一营校尉,十营乱,你就不知道该当如何了么?”

尹翟思索了片刻,还是为难地低下头:“请大将军教我。”

“好,你是我的学生,治军之道我自然该教你。”百里霂沉声说完,随即大步从他身边走过,直向帐外走去,“百里陵也跟我来。”

匣子岭距中军大帐不过数里,百里霂一行只带了烽火营几百人,片刻间就来到了练兵之处。尹翟的一队亲兵已被西北驻军团团围住,这些当地驻军满口的骂声远远就能听到,其中声音最大的那个正是三营校尉,他一面骂一面捞过一个小亲兵,按在地上就往他的口鼻里塞沙土。

忽然一阵马蹄声向此处疾驰而来,人群里发出几声低呼,几个不及闪避的立刻被这队人马冲得七零八落。那校尉兀自对着挣扎的兵卒狞笑,还未察觉到四周的变化,突然觉得头皮一痛,已被人抓着发髻拎了起来,大惊之下回头一看:“大……将……军……”

他“军”字刚吐出口,百里霂已左手拔剑出鞘,将他的头削了下来,提在手上。

原本乱作一团的大营忽然安静了下来,剩余的人显然被这突然地变故惊吓住了,几营校尉间来回交换着眼色。

百里霂却毫不在意这些细微末节一般,向身后挥了挥手:“把其余几营带头作乱的校尉拎出来。”

烽火营一干人是怎样的速度与眼力,片刻之间就把其余九名校尉拖到了马前,百里霂垂头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面色僵硬的众士卒。

“军令官,带兵作乱应当如何处置?”

“启禀将军,依军中条律,当斩。”

百里霂点了点头:“不错,一概斩了吧。”

“这……”尹翟显然有些吃惊,怔怔的望着百里霂的后背。

而烽火营士卒立刻得令,顷刻间,数枚人头落地。

空气仿佛凝固了似的,数万士卒一瞬间都没了声音,百里霂又开了口:“还有谁要乱,现在便起事吧。”

四周鸦雀无声,百里霂看似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样便好,我想你们应当知道,你们是朝廷的驻军,拿的是朝廷的粮饷。以前虽然一年都打不了一次仗,不过最好还是把气性和血留到战场上去的好。营中训练虽苦,却也势不可免,若不好好习武,就只好等着数月后在战场上被人杀死,娇妻暖卧可就都没了。”

他坐在马上口气懒懒的说了这么多,又转头道:“尹翟,这些人你重编过没有?”

“末将……粗略重整过……”尹翟有些底气不足的看着这些散乱的士卒。

百里霂沉默了片刻,向身后道:“把曲将军叫来。”他重新转向尹翟,口气有些严厉,“这里不比灵州,一切编制都要重头来过,你且按以前的规矩,挑一批粗壮驽钝的士卒充做大柳营。再有,几万人如何混在一起训练,先分为长枪兵,重甲兵,轻甲兵等,再各自训练。”

“是,”尹翟被他斥责的低下头去,又有些无奈的说道,“大将军,这些我不是不知道,只是才短短两天,各种琐事实在难以招架。”

“编整之事,是曲舜所长,你且跟着他学学,”百里霂叹了口气,“光在阵前勇武是不足以为将的。”

他说完,又转向众士卒:“你们即将各自分营,我军律法自会列在主营之中。士卒违令,由伍长责罚,伍长不罚,由队长责罚全伍。队长不罚,由屯长责罚全队,以此类推,罚令逐级翻倍。若是七日之后,还有哪一营消极懈怠,贻慢军务,光是校尉就要挨一百鞭,记住了么?”

“记……记住了……”下面隔了一会,才稀稀朗朗有几声发颤的回应。

百里霂冷笑一声:“七尺来高的汉子,却都个个声如蚊讷,方才辱骂同胞时的气势呢?”

士卒们被他话语的冷意所惊骇,没有一个敢仰头与他对视,离得近的一片人更是屏着呼吸缩了脖子。

过了半晌,只听头顶一声长笑:“今日且罢,七日后我再来听你们的声音。”

九十五章

回大帐的路上,一向聒噪的百里陵沉默的坐在马上,面色有些苍白。

百里霂侧头看了看他,微微一笑:“怎么,被吓着了?”

少年轻轻点了点头。

“是因为看见杀人害怕,还是因为我下令杀了那十个人?”

百里陵闷闷的说:“都有……”

“怕见死人倒没什么,你既从了军,日后在战场上见的最多的就是死人。”百里霂拨弄着逐日的鬃毛,“但我立时要了那些人的命,你大约是觉得过于残酷了。”

他看见少年掩饰般低下头去,缓缓道:“今日之事,是为了竖军威,若是为将者在军中没有威信,这支军队就不能令出必行。而把这样一支如同散沙的大军带上阵去,就是枉然送死,到时候死的可不是十几条或者上百条性命,而是几千几万。”他放沉了声音,“更甚者,我军溃散败退,敌国趁机入侵,侵我城池杀我百姓,那就是几十万几百万的性命。所以,今日就是有一百个校尉抗命作乱,我也要杀一百个,你明白了么?”

百里陵张大嘴巴怔怔的看着他,回过神后忙点头:“明白了。”

百里霂策马过去,伸出手臂摸了摸他的脑袋:“军中无仁,你将来会慢慢懂得的。”

苏漓在他们身后本来一直沉默,此时却忽然低笑出声,百里霂转头看他:“你笑什么?”

“没什么,”苏漓掩唇打了个哈哈,待他走近了才低声道,“只是想起将军以往教导尹将军他们带兵之道,都不常开口,让他们在军事战局上自己琢磨,再稍稍加以点拨。今日对着这孩子就滔滔不绝起来,果然还是……”

百里霂挑眉看着他:“还是什么?”

“还是希望自己有这么个儿子吧。”苏漓说完,又笑了一声,喝马前行去了。

再回营时,营中已有好些人等着了,大都是听说兵变一事赶来的旧部们。而原先西北驻军统领吴礁也等在营里,一见百里霂进帐,忙问:“大将军,变故平息了吗?”

百里霂对他点了点头,神色颇为冷淡:“吴老将军,今天上午你不在军中,去哪了?”

吴礁有些忐忑:“我,我去了贺兰郡,领这个月的粮草,回来才听说那些不成器的东西作乱,所以急急赶到大将军这来。”

“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几名校尉带头鼓动,现在大将军已将那几名校尉就地正法了,”苏漓平淡的说道,“不过听说这些校尉平日里也并非血性激烈之人,似乎是有人故意教唆他们煽动全军。”

他说到这,看了吴礁一眼:“教唆的,想必就是萧王爷了吧?”

吴礁脸色一僵,几乎就要坐不住了。

“吴将军,”百里霂沉声问道,“你去贺兰郡只是领粮草?”

“大将军,”吴礁忽然单膝跪地,向百里霂道,“我去领粮草之时,萧王爷叫我去他府中喝两杯,饮酒的时候,就问我近期军中如何,又问我军将士对将军如何评价。只有这些,末将再无隐瞒。”

百里霂顿了顿,上前把他扶了起来,口气温和了一些:“我听说萧王爷在西北驻军中声望甚高,想必吴将军与他也是交情很深了?”

吴礁长叹了一口气:“我自从参军,在这里已经驻守了三十年了,萧王爷来了之后,筑了贺兰郡,通商贩。这里以前很穷苦,又极偏远,朝廷的粮饷来不及运到的时候,都是仰仗他慷慨解囊全军才不至于饿肚子。后来驻军年年增加,军中的将士还是有不少都是当年萧国公的部下,对萧王爷自然也格外恭敬。”他说到这,眼角有些发红,忽然抓住了百里霂的手,“但末将时刻记得自己是大炎的将军,皇上派了大将军来这里接管戍军,末将就是大将军的下属,若有差遣,万死不辞。”

“老将军……”百里霂也有些动容,拍了拍他的手背。

“我听过大将军的名声,这些年,往来的客商都在说大将军伐北凉的故事。自从大炎开朝,好些年没有听过这样的故事了,我对大将军实在是钦佩的很。”他眼角刀刻般的皱纹微微颤抖着,“其实这些年,跟西域诸国也开过几次小战,西域人贪婪,国界边纷争也多。胜负都有,但我们知道,要不就是我军供给不上,要不就是他国倦怠了主动撤兵,真正的交锋我们实在没有胜过。或许是以前的将军们无用,或许是西域气候对他们有利,或许……还是因为这里离中原太远,光是供给我们的军粮,都不够路上给挑夫们吃的。”

百里霂认真的听着他说话,眉头皱的很紧。

“这次与伽摩开战,我听说是大将军带兵,才隐隐觉得或许有取胜的可能,但还有个重要的人就是,”吴礁紧了紧抓着百里霂的手,“是萧王爷,没有他在后面支撑粮饷,我们可就危险了。”

“可是萧王爷根本不乐意,是么?”

“是,因为这一战截了王爷的财路,再有将军入城那天似乎和王爷之间发生了一些小误会……”吴礁轻叹了口气,“我这几日常去郡中,厚着老脸讨好王爷,也是为了全军。还请大将军也为了大局着想,不要再与郡王因为小事置气了。”

“老将军既然这么说,我今后让他三分便是。”百里霂低声道,“今日吴将军如此坦诚相待,我不妨也直说了。昔日北疆之战与今日不同,西域气候地形我一概不通,往后还要仰仗老将军指点。”

吴礁忙道:“大将军放心,虽然在带兵练兵上我都是碌碌之辈,不过在此三十年,地形早已了然于胸。”

“恰好近日即将开战,就请老将军说说这首要攻取的衍纳城。”苏漓一早从内帐中拿出了地图,铺到了案上。

吴礁站起身,看了看那地图:“这是多年前的地图了,衍纳城重修过后,城墙西侧和东侧都建了弩台,城门前的地质风化得更加陡峭……”他说到这,顿了顿,“将军,我们何时出兵啊?”

百里霂目光还停留在地图上,听到问话才抬了抬眼皮:“十五日后。”

“十五日,”吴礁迟疑的看着他,“这恐怕不够吧。那些兵卒都久未操练……”

“我已给了十日让他们练兵,到时候就是不成,也要赶鸭子上架了。”百里霂有些戏谑地笑了笑。

“可是,军械也尚未准备,我们原先的军械早就老化的老化,锈蚀的锈蚀,不成样子了,朝廷的军械不知何时才能送到。”

“既然不知何时才能送到,干脆不必等了,苏漓,我们辎重营带来的军械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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