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人间见白头(三)——蒟蒻蒟蒻
蒟蒻蒟蒻  发于:2012年12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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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尹翟只是说狠话出出气,这时听他一说,倒真来了兴趣,点头道:“我看这个办法不错,大将军……”

他一抬头,正对上百里霂冷冰冰的目光:“谁让你把这个推出来的,再胡闹就押下去领军棍。”这句话是向着百里陵说的,而后,又转头对尹翟道,“传令下去,找避风处扎营,明日进城。”

尹翟脸色一变正要张口,却又被那凌厉的眼神堵得说不出话来,只好闷闷应了。

若说就地扎营在军旅中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可是这终究是千里行军之后被拒在自己郡城外,而这批士卒又大都战功显赫,才在都城受过赏就来此受气,少不得恼怒起来,交相骂个不休。所幸百里霂的军令镇着,也没什么大举动,竟安稳的过了一夜。

第二日天亮之时,城门倒是当真打开了,却不是正门,只是侧门。

门内迎上来的只有单人一骑,自称叫萧振,只向着百里霂拱拱手,陪笑道:“这贺兰城正门向来只有郡王经过时才打开,还请将军屈就。”

尹翟等人憋了一夜的怒火,又听了这话,哪里忍得住,当场就要发作。却见百里霂神色平淡的伸手制止了他们,一扯逐日的缰绳,当真就从那侧门里走了进去。

那萧振大约也没料到他这么好说话,倒是略有些诧异之色,随即又引马继续在前方带路。百里霂走入城门后停了脚步,突然笑道:“都中皇城的正门本将也曾走过,却不曾料到萧郡王的架子比皇上要大。”他顿了顿,“不过这也说得过去,算来皇上也不过是郡王的外甥,当年那位姓王的国舅恐怕比萧郡王的架子还大。”

他随意说来,似乎只是寻常说笑,萧振却怔在了那里,脸色发白,他自然知道所谓的王国舅正是前朝最后一位皇帝的舅舅,专权夺政,致使前朝覆灭。

“我家郡王忠心报国,怎能与那乱臣贼子相提并论。”他放硬口气答道。

百里霂并不与他争辩,客气地问道:“不知阁下在萧王爷手下是何身份?”

萧振拱了拱手:“实不相瞒,在下只是王爷的一名家奴。”

“家奴?”百里霂攸然变色,一鞭抽在他胳膊上,“一名家奴竟敢当面驳斥本将的话,当真是无礼至极。”

他这一下不止把萧振打懵了,就连他身后的其他人也都愣了一片,只有苏漓一展眉头,露出个幸灾乐祸的笑容来,把百里陵招到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百里陵会意,立刻走上前去,从马上把萧振半拉半扶了下来,笑嘻嘻地说道:“当真对不住,我们大将军脾气不太好,像我们这样的小卒子平时从不敢跟他说话的。没打伤你吧,要不跟我到军医那拿点药?”

萧振捂着痛处,白了一张脸说不出话来,勉强摇了摇头。

“看样子你也不好继续带路,我来给大将军引路,你跟到后面去吧。”百里陵这么关照着,不由分说的骑上了他的马,又回头问道,“对了,郡王府怎么走?”

萧振皱着眉,似乎有些犹豫,还未张口百里陵又“哦”的一声拍了下自己的头:“我倒忘了这位兄弟痛的说不出话来了。”他一夹马腹,向城内冲了几步,伸出马鞭就拦住了附近的几名胡商:“借问一句,郡王府怎么走?”

那几个商人见他一身戎装,不远处又是望不到头的大片人马,知道不好开罪,忙伸手一指:“西边那处最高的楼就是郡王宅邸。”

这郡王府委实气派非凡,大约足足占了城西一半的土地,百里霂只带了一百来人向着这深朱色的高楼而来。守门的役卒遥遥就看见这批人来势汹汹,忙带人出来喝止道:“什么人!竟敢在王府门前跑马。”

百里陵在马上扬眉道:“你们王爷派人迎来的贵客,还不让开。”

役卒有些犹豫,探头一看,正看见脸色不大好的萧振,“咦”了一声,忙站到一边:“那请进吧。”

萧振皱眉道:“等等……”

百里陵立刻翻身下马,拉住了他的胳膊:“王府我可就不认识了,还要请兄弟你带路。”他左手制着萧振的伤处,右手刀柄抵在他腰间,脸上却还是无赖笑意。

萧振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冷笑了一声:“诸位,就请跟我来吧。”

这次,他倒没耍什么花样,径直带着他们走入王府,绕过大片的前厅和半个花园,才从长阶上走入那幢高耸的朱楼。

即使在门外,也能清楚的听见里间传出的乐声,萧振站定了,高声道:“王爷,有……”

不等他说话,百里霂已令人将他拉到一边,随即提起脚就将那扇门踢开了。乐声戛然而止,广阔的厅内一众乐师,连同十几名舞姬都向门外看了过来。

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正坐在上座的软椅里,满脸被冒犯了的阴翳神情,一把推开他膝上的少女,然后站了起来。

倒是百里霂先开口道:“萧王爷。”

“百里将军,久仰。”萧翼冷冷的说道,“不知将军初入贺兰,就闯我府邸,所为何事?”

“王爷言重,末将只是前来拜会王爷而已,更何况王爷还派了人前去迎我,自然是要来道一声谢意。”

他话音刚落,萧振已大步走上前去,拜倒在萧翼面前:“王爷……”他胳膊上一道鞭痕早已渗出血迹,直落在萧翼眼中。

“你这伤从哪来的?”萧翼问道,眼睛却是看向百里霂。

“回王爷,是被大将军打的。”萧振低声道。

萧翼狭长的双眼陡然一寒:“大将军,我好意派同宗兄弟前去迎你,你却如此无礼,是当真不把本王放在眼里么?”

“什么同宗兄弟,这位不是自称是王爷的家奴么,我们还以为王爷故意折辱我们呢。”百里陵抢上前道。

“家奴?”萧翼忘了萧振一眼,“哦”了一声,“想必是我这位同宗与百里将军说笑,不过将军为此就贸然打他,未免过分了些。”

百里陵又是呵呵一笑:“这么说来,其实是误会,萧振兄,方才多有得罪,我给你陪个不是。”

“住口!”萧翼厉声喝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在我面前三番五次的插话,给我撵出去。”

一直沉默的百里霂忽然开口道:“萧王爷,家侄不懂规矩,我回去自会好好管教他。”

萧翼微怔,随即磨着牙低低冷笑道:“原来是大将军的嫡亲侄儿,本王冒昧了。”

百里霂望着他也是漠然一笑:“彼此彼此。”

萧翼忽然拉起起先膝上伏着的少女,笑道:“那这个,就当是本王赔罪之礼吧。”说完,便把那面容娇俏的女子向百里霂推来。

百里霂怎会去接,微一侧身,那少女便摔在百里陵身上,百里陵挣扎着爬了起来,连连苦笑:“姐姐,你多大了?”

萧翼阴恻恻的笑了起来:“看来传言不虚,将军对女人果然是无心无力啊。”

“自然比不上王爷,把一身的力气都耗在了女人身上。”他眼看着萧翼愈加阴沉的脸色,心情倒好了起来,“不说笑了,我来这里是为了正事。”

他从怀中掏出羊脂色泽的玉牌,啪的拍在案上:“这是兵符,我来调领那五万的人马。”

九十三章

萧翼斜眼向那兵符一觑:“朝廷的驻军,将军为何找我区区郡王调领,”他冷笑两声,“罢了,本王也就好心指点指点你,驻军在城西五里外,将军自去取吧。”

百里霂缓缓收回兵符:“王爷既然不肯为我引见驻军统领,那就算了,不过想必王爷已收到圣上手谕,我手下军队的粮草供给还要仰仗王爷。”他指着屋外淡淡一笑,“我这批骑兵的马都是精心挑选的良马,马草必要上等的燕麦,王爷偌大城池,想必不会为难吧?”

萧翼一甩衣袖坐回上座,口气随意的答道:“本王家业有限,若有怠慢,还请将军不要见怪。”他抬头望了望天色,“现今将至晌午,府中并未为诸位将士准备饭食,为免尴尬,各位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他这话与其说是送客,倒像是赶人了,百里霂却似乎并不想与他冲突,干脆连告辞也不说便走了出来。然而百里陵却是受不得这气,连连道:“幸好曲将军和尹将军都没来,不然一定会把这个乌龟王爷狠揍一顿不可。”

苏漓低低一笑:“你是在抱怨没人给你壮胆气,自己一个人不敢动手么?”

百里陵掩饰地揉了揉鼻子,岔开话道:“苏军师,我叔叔是看出那个萧振身份不一般才动手打他的么?怎么你们都看出了,只有我没看出来?”

“他若真是个奴隶,怎会对着庞大的军队没有一丝的惧怕,怎敢在我面前侃侃而谈,显然是身居高位,大场面见得多了才会有那种气魄,”回答的是百里霂,他顺手抚摸着逐日的鬃毛,冷笑道,“自称是奴隶,不过是为了折辱激怒我,我何不将计就计先打他一鞭再说。”

“说到将计就计,还是苏军师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厉害,让我去激怒那个乌龟王爷,他还碍着叔叔的关系不能发火,真是痛快。”百里陵一面说一面狗腿状挤在苏漓身后给他捶背。

百里霂冷冷横了他一眼:“你最好记住了,这次只是个例外,要是仰仗我是你叔叔的身份在军营里胡作非为、违抗军规,我就要你好看。”

百里陵悻悻地应道:“小的记住了。”他不敢再去向百里霂搭话,转而小声向苏漓问道,“苏军师,那个乌龟王爷为什么打定了主意跟咱们过不去呢,莫非他跟叔叔有宿怨?”

“宿怨么,估计没有,今日恐怕是将军和萧王爷第一次见面。”苏漓被少年请教得倒是十分受用,很想摇头晃脑的捋捋胡须,却只能伸手在光洁的下巴上摸了摸,“两位都是当世的名宿,没想到一相见就闹得尴尬至此。”

他感叹完,看了看百里陵不明所以的神情,才想起自己还没回答他的问话,只好伸手指了指刚刚经过的街市:“你看这里的商铺多不多?”

“很多,不过好像不少铺子都关门了。”百里陵懵懵懂懂的答道。

“这里大都是南来北往的商客,尤其是西域诸国的客商,来此贩卖香料宝石,或与中原客商交换丝绸瓷器。”苏漓笑了笑,“你看这贺兰城如此宏伟,其筑造的本钱大都是来益于这些客商们。”

“所以,我们一旦攻打伽摩,伽摩人就不来做生意了?”百里陵有些明白过来。

“嗯,不止是伽摩,西域诸国人人自危,怎敢轻易踏入战局。”苏漓拍了拍他的头,解释道,“所以我们这次来,是切断了萧王爷的财路,他焉能不恼。”

“百里陵,立刻快马去曲将军尹将军那里,让他们即刻带兵向城西进发。”百里霂打断了他们的叙话,下令道。

百里陵忙收起闲散的神色,挺直脊背应声而去。

“将军不等吃过午饭,现在就要去城西点兵么,看样子有些急切。”苏漓翻身骑上马,微笑着问道。

“我确实迫不及待地想看看这五万戍军了,”百里霂喃喃道,“尤其方才萧郡王让我去领兵时,满脸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贺兰郡西,已是入夜时分,苏漓在远处风沙的呼啸声中走出了大帐,向着军旗下驻剑遥望的背影道:“曲将军是想家了么?”

曲舜一怔,转回头来,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苏军师说哪里话,我在灵州时几年不曾返回家乡也并不会多想家。”

“离家乡太久,思乡之情反而会淡去,比不上刚离故土时,心头那千丝万缕的牵挂啊。”苏漓将吹散的发丝拨到脑后,走到了他身边。

曲舜垂着眼睛,沉默了片刻,才问道:“一下午都没见苏军师,你去哪了?”

“不过在附近高处随意走走看看。”苏漓挥了挥衣袖,“这里的风沙可真大,地形也因遭受腐蚀变化得十分快,不过数十年光景,旧的地图就已不准确了。”

他靠在旗杆上,借着摇晃的火光打量着曲舜的侧脸:“我离开的这一下午,发生了什么事么?”

“唉,”曲舜长长的叹了口气,“将军巡视了西部驻军的大营,他们的统领吴礁倒是个老实人,带着将军将十个营全部巡了一遍。可是,这批驻军显然已是多年不曾征调,老朽孱弱者足有数千之众,其余的也都懒懒散散,光是集合就花了大半个时辰,有的站在校场上还昏昏欲睡。这样的一支军队,别说将军看了大为光火,就是我们也是一肚子的不快。”

苏漓听了这话,却只是抬了抬眉毛:“那将军有什么对策么?”

“能有什么对策,将军已下令让尹将军接手训练这支军队,说十日后再去营中巡查,明日就是第一日。”曲舜说到这有些颓丧,“再过些日子就要向伽摩进军开战了,可我们如今却无一优势,反而困难重重。”

“你现在就是急断肠子也没用,”苏漓无所谓的笑了笑,拍着他的肩膀,“将军既然接了帅印,我们只能一步步地跟着他挨着,趁如今还闲散,去我营中喝几杯吧。”

曲舜退后一步,也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几月不见,你怎么愈加不知轻重,军中禁酒可是大忌,你犯得起么?”

“好,是我失言,那么去饮杯茶总无碍了吧?”苏漓显然没有真心悔悟,随意笑笑便把他拉入了自己的帐篷。

这只是一处简陋的营帐,角落里堆满了书卷,空气中仍留着些许的墨香。苏漓斟了两杯温热的茶水,两人对坐着饮茶,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忽然帐外传来一缕细细的声音,初时有些枯涩,但渐渐地就悠扬起伏着在风里远去,曲舜怔怔的听着这声音,在北疆戍守了十年,这乐声实在再熟悉不过了。他脱口而出:“这是马头琴的声音,是谁在拉,乌木合吗?”

乌木合是北凉最先率军归降百里霂的人,他有着贵族血统,却只以牧民自居,手下三千精骑这次也都随大军来到了贺兰。

苏漓也凝神细听了片刻,淡淡笑了笑:“是大将军吧。”

“大将军,什么时候会拉马头琴了?”曲舜诧异的望着他,自他跟随百里霂以来,便知道他平日闲暇时连下棋看书都很少,而听琴更是紫淮来了之后的事,他自己根本不会去碰乐器。

“去年过年时,大将军心情不太好,恰好听见乌木合思乡时所奏的琴声,就非要让他教自己马头琴。”苏漓解释道,也并不去说百里霂心情为何不好,只是抬起眼皮看了曲舜一眼,“不过没想到的是,大将军学这北凉的琴倒快,后来乌木合还说将军已经拉得比他还要好了,也不知是不是拍马屁。”

他说了许多,曲舜却已凝神听那琴音去了,那与中原乐器迥异的琴音带着古老的嘶哑和苍凉,像是西北原刮起的风,吹得人面颊微痛,又止不住想要留下泪来。

九十四章

直到琴声慢慢消散,苏漓才伸手扯了扯曲舜的衣角,使他回过神来:“茶都凉了。”

曲舜忙低下头,掩饰般地捧起粗瓷盏。

苏漓看在眼里,也没有直言拆穿他的心事,侧过身将背后的书卷推开了些,随意仰卧在毡子上,轻叹道:“说来我们已有很久没有这样闲叙了,之前几月你都待在家中,好容易出了都城,我却是跟随中军,而你在辎重营,难以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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