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到街上,迎面就看到一辆银灰色轿车。他不知什么时候也走到了这条街上,我听他喊我,“林锦仁。”
我想不到他要干什么,就对他笑笑,说:“顾生,好巧。”
顾乔走到车边,开门让我上车,里面都没司机,他一个人开车出来。我客气问他,“顾生找我有事?”
“刚才干吗挂我电话?”他看我不上车,又关上车门,手搭在车顶,同我说话。
“我以为你打错电话,你没欠我东西。”
他听我这么说,笑了起来,对我说,我欠你好多人情。我愣住,以为他突然开窍,要还我人情债,转念一想,恐怕又
是什么圈套,便对他摆摆手,说道:“顾生你别说笑,我一个马仔,怎么欠得起你的人情债。”
顾桥笑了两声,过来拍我肩,“林锦仁,我一直当你兄弟。”
我知他说不出什么好话,没料到他会来这么一句,我笑着应下,“没错,四年前我们还是兄弟。”
“你还在记恨我找你去砍齐生,害你住院?”他挑了挑眉毛,继续说道:“我都不知他手下有枪,那时都不兴用枪。
”
我又有烟瘾,摸摸口袋,除了些纸钞,什么都摸不到。我认真看着他,他脸上笃定表情无形中生出距离感,我知他又
在讲大话。
我叹口气,摇摇头,“你说你一直当我是兄弟,你去外面问问,谁的兄弟会去动义嫂,会富贵之后再没联络,会害自
己兄弟往医院里躺?你要是当你自己欠我人情债,我也不用你还,希望你以后都别来找我,我们以后再见,我都尊称
你一声‘顾生’,你就当我是喜福会里一个马仔。要是顾生逛淡水街时能想起我一星半点,就当是我福分。”
我想抽烟,烟瘾已经爬到我喉咙口,抓得里面又疼又痒。
第七章
我对他道声失陪,转身要走。他一把拉住我手,我看他已经冷下脸,不再笑,他说,“到我这里做事怎么样?”
我大笑,掰开他手,退出两步,对他说道:“顾生,我何德何能。”
忽然想起从前他在我病床边拍我脸,对我说过的那句江湖话,正好此时还他,“后会有期。”
他也不再喊我,拉我,我往街的另一头走,看到有卖烟的小店即刻掏钱买烟和打火机。站在街边,抽上一口,整个人
都觉得轻松惬意。淡水街还是从前的淡水街,那些铺子那些楼还都在原来的位置,还都是原来的名。我正对面那幢十
层民居,拉红窗帘的通通都是出来卖的,全都是本地货,要找外地货就要拐进巷子里找花窗帘。
一根烟抽完,整个人都精神了,脑袋也跟着灵活起来。不禁觉得顾乔真是本事,弄到电话号码不说,连我的行程他都
知晓。我甚至怀疑他派人跟踪,可我又有什么跟踪意义,要是当年我能爬上西堂干事的位子说不定还能有些跟踪价值
。我踩灭烟头,真应了当年那个算命所讲,没能把握住机会,从此一蹶不振。
这次上来,其实我也没存什么雄心壮志还想东山再起,这么安安分分当个马仔我就甘愿。等到年过三十,就退下,在
高中边开一间糖水铺,作学生妹生意,天天都能看迷你裙。
我看看时间,离十一点还远,在街口报摊随便选了三份报纸,晃进一间茶餐厅点了杯冻柠茶,摊开报纸准备打发时间
。
给我上茶的伙计微胖,穿白衫,领口还有油污,脸上一条疤,像是刀疤,霸占了他大半张脸,我怎么看他怎么眼熟,
他放下茶杯,也盯着我看半天。我感觉有个名字就要窜出来,却怎么都说不出,干张着嘴看他,倒还是他先喊出我名
字。现在这个点,茶餐厅都没多少人,他喊一声“林锦仁!”,特别响亮,所有人都朝我们看。他对柜台里老板打个
招呼,一屁股坐下,对着我脸上笑开花,那块刀疤变得狰狞。
“你还认得我吗??”他指着自己,“我,我,口水威啊!”
他说口水威我就想起,一拍脑袋说道:“隔壁房间的口水威!”
那时住孤儿院,隔壁房间是两个肥仔,一个叫口水威,一个叫肥番,两个人都和顾乔干过架。我和顾乔刚搬进正规楼
里,他们知道我最会闹,不敢惹我,看顾乔一脸乖乖仔样,就要给他下马威,谁知道被他打到满地找牙,从此都不敢
惹他,都讲他是阴狠。
他拍拍肚子笑两声,对我说,“你只点冻柠茶啊,要喝什么今天我请。”我忙摆手,早上的猪润粥还没消化,胃里都
塞不进东西。
我对他比出拇指,“我刚才都想不出你名字,你还能喊出我名字,真犀利。”
“哇,淡水街上痴线林谁不认得,当年你几巴闭,单人单刀砍翻鸿发帮三十个人,你衣服都被他们划烂,他们一身血
水染红你背上文身,鸿发后来都不叫你痴线林,叫你血罗刹。我和街上那些女吹水,说我识得你痴线林,她们才肯和
我去影院。”口水威唾沫横飞,我说你太夸张,那次鸿发哪有三十人,不过是十几个人在巷子里堵我。他作出惊愕表
情,“十几个人都巴闭,我砍只鸡都没胆。”
我笑,不知该说什么。
口水威抹了把嘴又说,“诶,后来听说你去到乡下,现在才回来?”
我点头,说两天前才回来。口水威就故作神秘压低声音,对我招招手,示意我凑低过去,他嘴几乎碰到我耳朵,我还
当他这么神秘要说什么,原来是同我讲,从前和你一起混那个顾乔如今成了顾氏老大,威风无比。
他看我没什么反应,眨眨眼睛,“你知道啦?”
我点头,说刚才还见到他,他听我这么说,嘴巴长大,对我吼一句,“你不要命啦!”
周围人又都看我们,我清清嗓子,口水威也知自己失态,声音又放低对我说道:“喜福会现在和顾氏不对盘,你私下
见他,被你们大佬知道还不剁手剁脚?”
我心想,外面这些人只知两家不对盘,都不知每月他们还有装模作样来聚餐。我只能作惊讶状,应两声不知。
他看我表情,脸上忽然有些得意,对我说,“你去乡下那么久,当然不知。顾乔他富豪老爸过世,遗产全给他,他坐
稳顾氏第一把交椅,就跨进黑道,表面上你们两派以淡水街为界线,实际上,他一直都想抢你们地盘,你别怪我多嘴
,这两年,喜福会势力被他这么一弄,是有些不比从前,我听道上兄弟说你们会长要归隐,把权力都交给才从国外回
来还什么都不会的太子爷。”
我说,“威哥,你知这么多我都不知,今天算是长见识了。”
口水威经不得人夸,摸摸脑袋,脸都红了,这时他老板叫他,他又关照我想吃什么就点,他买单。我笑笑应下,摊开
报纸看起来。
报纸上说哪里哪里的商场大促销,买一百就送五千抵用券。哪个明星又和哪个明星登记注册,狗仔拍他们照片,全是
表情畸形的丑照。又看到林黎的花边新闻,说她上月与神秘富商同游热带岛国照片流出,照片拍到神秘富商背影,怎
么看都不像是瘦小的蛮爷。林黎戴大墨镜,穿蓝色比基尼,身材依旧靓到让人眼直,牵她手的疑似神秘富商身形修长
,比例匀称,倒有些像顾乔。他男女通吃倒比这修长背影是蛮爷要让人信服。
狗仔还说,神秘富商原先买下这些照片,不知为何,如今又流出到市面上供人娱乐。
若那背影真是顾乔,明天大概就能看到多人横死街头的新闻头条。
我看着那张神秘富商背影照,真和顾乔有七分相似。
我刚入喜福会,就搬出孤儿院,在外面和人合租了套屋。屋很小,我睡客厅沙发,那屋都没门锁,晚上遭贼好几次,
有一次被我当场逮住,一看还是一个会里的兄弟,两人都尴尬,不过自此就再没遇过贼。
那天我和条女在沙发上激战正酣,她看一眼门口怪叫一声,我兴致都被弄没,穿上裤子就骂街。回头一看,顾乔不知
什么时候站在门口,冷冷看我们,他背个书包,学生仔一样,那条女还当他是我弟弟,来讨生活费。
我拉他到外面说话,问他怎么找到这里,他出口就讲我,林锦仁你真不是个好东西。我即刻就顶回他,淡水街孤儿院
出来能有几个是好东西?你不也一样?
院长看他成绩优秀,总是一副乖仔样,就当他是好东西。却不知他抽烟酗酒,玩女人比我还凶猛。他现在来说我不是
个好东西,他有什么鸟立场?
他听完我这些话,转过身就走,那段背影都好似报纸上这张照片。
这次见面不欢而散,后来他还来找过我几次,借伞,借衫。他最后来那破屋找我是要我陪他去拿什么基因检测报告,
那一次之后他就再没在那屋里出现。有次在楼下看到一个类似背影,我还以为他又找上门,跑上去一看是个陌生人,
长得很乖。
不知不觉已到十点半,我收起报纸,买了单,口水威送我到门口,又拉着我客套几句才让我走。我到学校门口时,看
到唐少已经等在那里,即刻上去和他道声抱歉,不好意思让他一个少爷等我。他摆摆手,说没事,是他今天走得早。
我们搭的士去东区,路况太烂,一路堵到东区。唐少在车上和我东拉西扯他学生的事,他教英文,带的班男生多女生
好多,他还知道他们很多都混黑社会。我笑说,那有没有混喜福会的?他点了点头,说有。我说,唐少你就不怕他们
认出你?他答,不过都是些马仔,怎么可能认得我。
这话极普通,无形中却有傲气。唐少这个人真是奇怪,平时说话做事都像小孩,偶尔说一两句话都带压迫,像武侠小
说里看似路人,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不经意间透露出与众不同的傲气。
我从前都很少来东区,对这里不熟,一下车看陌生街道,四周全变样,更不知从何找那家知名面铺。唐少大约是看出
我心思,拍拍我,安慰道:“没关系,我们到处走走,到时候找个人问就好了啦,反正我也不饿,你饿吗?”
我也说不饿,我们两个就在东区街上随处乱晃。唐少比我更会游街,就连细细长长的小巷都要进去一探究竟。不知情
的还当他是私家侦探,正在寻人。我说他是不是在写民俗着作,要考察民风。他说,他到一个地方最喜欢往小巷里跑
,那里的东西最好玩。我左看右看,都不觉得这些民宅有多好玩。倒是遇到一条野狗跟了我们两条街,挺有灵气。
我们从一条死路往回走,绕过一个街口,我抬眼看到一家“开记面铺”,忙拉住唐少。
“就是这家,我记得,以前和人一起来吃过。”
唐少听我这么说,眼前一亮。我们推门进去,店里坐满人,就连站着等位的人都多。柜台前更是排起长龙,唐少和我
排到最末,他研究起了墙上的餐牌,我伸长脖子往前看,数着前面有多少人。柜台里的一定是个老手,动作迅速,没
多久就轮到我们,我要一碗鲜虾云吞面,唐少点了份猪软骨云吞面。我口袋里正好有散钱就付了钱,伸手过去拿票,
收钱发票的男人是个九指,右手小指的地方孤零零秃着,他忽然抬起头看我,我一愣,只觉得他眼熟。唐少扯扯我衣
服,我才回过神来,拿着票子去找位座。
恰巧有对情侣吃完走人,唐少眼尖,一个闪身就过去占好位子,我忙挤过去,也跟着坐下,有人来收碗碟,擦桌子,
还收走我们的票。
唐少问我,“你认识柜台里那个人啊?”
我说,好像在哪里见过,脸熟。
唐少说,八成是以前和你一起出来混的兄弟。
他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那个男人是谁了。
他不是我兄弟,他是鸿发的人,他的小指是我砍下。
“鸿发?”唐少似乎也想起了什么,“我听我爸说,从前也是这里混得不错的帮会,还开了家什么贸易公司,不过一
年前被顾氏给吞并,地盘都被收走。”
第八章
我还没去乡下之前,鸿发那时的地盘不小,更有人有胆去挑当时城里势力最大的喜福会的场。我会去砍鸿发的人也是
因为那次他们先有人去西区闹事,当时西区堂主深水哥是出了名的好脾气,想要息事宁人,我和猴子看不过,带了一
班兄弟就去闹他们的场。事前不知是哪个二五仔告密,害我们到鸿发时中了埋伏,被百来号人围攻。我和猴子走散,
一个人杀到街外,和他们的人在巷子里大干一架,砍到后来我眼前都是血,什么都看不清,只知道挥刀劈人。后来才
知道,那次我砍死三个,砍伤十一个,不过我也不好过,身上一片伤,文身都被缝到破相,在医院里被关了两个月才
被放出来。
现在听到鸿发被人吃并,没缘由想到一句老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
这话不吉利,我没敢当着唐少的面说出口。没想到,唐少笑了笑,自己张口就来,“风水轮流转,不知什么时候就转
到我们头上。”
我眨眨眼,忙说,“唐少,喜福会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不会有事。”
唐少撇嘴,眼神四处晃。我们两碗云吞面上来,他一手筷一手勺吃得高兴,全然没了刚才还浮现在眼里的隐忧。
“这汤真好喝。”唐少一碗面吃了大半,捧起碗咕嘟咕嘟喝两口汤,擦一擦嘴又说,“我回来以后没少吃云吞面,不
过那些汤底都不如这碗,面也比不上这里筋道。”
“这里汤底最有名,虾壳加好多食材熬出来,是老汤底。”我吃得慢,唐少关照我慢慢吃,自己又去买一碗鲜虾云吞
面。
我一碗面吃完,他又一碗端上来,边吃还边和我讲揉面技巧,包云吞的手法,俨然是个老食客。
他说到一半,我手机响,我正奇怪又是谁这么神通搞到我手机号,接通了才发觉是猴子,他一听我答电话,就问,“
在哪里呢?”
“在东区开记吃面。”
唐少看我讲电话,便收声,安静吃面。
“晚上一起吃饭吧。”猴子那里有些吵,像是堵在哪条路上,周围喇叭声响个不停。
“我和唐少在一起。”
“那好啊,叫上唐少一起呗,我打个电话给会长说他不会去吃饭就是了,等等我再打电话给你啊。”猴子说完就挂了
电话,我看看唐少,他用纸巾擦了擦嘴,问我是不是猴子打来的电话。我说是,他就笑,说知道我和猴子关系好,这
电话号码是他给他的,方便我们联系。
不知顾乔又是从哪里得来我号码。
我们吃完面,唐少又说要去刚才路过的书店买书,我就和他开玩笑,“唐少,我高中都没读完,你叫我去书店,我眼
睛都不知要看哪里。”
“你看我就好啦。”唐少嘻嘻哈哈揽我肩,我苦笑一下,最后还是跟他进了书店。他拉着我往外国文学那里走,他随
手翻开一本就看,我随手抽一本,书里字还算认得全,就是看着头晕,我瞥唐少一眼,他正聚精会神,读得入神,我
趁机溜到漫画区。
一本《风云》没看几页,就被人从后面推了把头,那人力气好大,我被他按着都挣脱不开,他还使劲挠头发,边挠边
带些气愤地说,“干,我在那里找你半天,你竟然跑到这里看漫画!”
唐少平时看起来文文弱弱,力气竟这么大。我连说好几声抱歉他才松手,我抬起头再看他时,他手里已经抱上一堆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