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不够，远远不够！」

「我倒是觉得太够……亚、亚亚伯你的背！」

李斯特突然放开手退到一旁，指着威尔逊散发黑气的背脊问：「这个正常吗？这是什么？」

威尔逊没有馀裕去回答李斯特，他全副精力都耗在压制溢出的魔力中，催动薛西莫尔绘制的魔法阵去转化浓稠漆黑的力量，再将转成的灵力一滴不胜的吃进肚子里。

终于，所有逃出封锁的魔力通通被威尔逊消化掉，他深吸一口气后仰倒到床上低语：「解决了……现在没事了……」

「刚刚……刚刚那个是什么？」

「我告诉过你，我曾经被抓去当某个恶魔的召唤祭品吧？」

威尔逊压着微微麻痹的肩膀道：「虽然有薛西莫尔的魔法阵压制，不过魔法阵的力量来源有一半是我自己，所以当我过度疲惫又情绪不稳定时，就有失控的危险。」

「失控的话会发生什么事？」

「最轻微的状态是像刚才那样，恶魔的魔力会流到这里的世界，最严重则是直接召唤恶魔。」

威尔逊拍拍李斯特的手臂，拉着对方的手坐起来道：「但现在已经没事了，而且拜此之赐，我的灵力前所未有的充盈。」

「……压榨夜血者就算了，连异世界的恶魔都是你压迫的对象啊。」

「被压迫的人是我吧，我可是那家伙的活祭品。」

「我对那位倒霉的恶魔致上最高的同情。」

李斯特双手合十认真的默祷几秒，起身一面走到餐车前倒汤一面问：「亚伯啊，你想星晨乐园那边是不是还有隐瞒政府的地方？」

「没有才奇怪吧？」

威尔逊从李斯特手中接过汤碗，捧着热汤口气冷淡地道：「夜血者对领土的占有欲有多深，你应该比我清楚，他们不可能仅安于做美国的保护者，最终目标一定是成为『美国的领主』。」

「那如果拿到他们企图占据美国，或是其他不利于政府的证据，是不是就能让那群政客醒来呢？」

「可能，不过别对政客的智商有太高的期待。」

威尔逊越说越小声，他捕捉到朋友隐藏的企图，立刻摇头严厉地道：「没必要那么做，现有的情报已经够拿去和政府交涉，你什么也别做，安分的待着就好。」

「我还没说我想干什么耶……」

「你不用说我就知道，不准，我不需要你去刺探敌人。」

「哪你要我眼睁睁看着朋友困扰吗？」

李斯特在威尔逊开口前，动作迅速的抓起小餐包堵住朋友的嘴巴，前倾身子近距离凝视对方道：「我了解你的疑虑——我没受过训练、只是个平民、很有可能已经被列为可疑对象，但是你也别忘了我的优势，我是公众人物中的公众人物，乐园方面不会希望有个摇滚巨星死在园内。」

威尔逊露出迟疑的目光，盯着平民夜血者自信满满的脸许久，吐出面包以严肃不容拒绝的口气道：「答应我，你会把自己的安全放在取得情报之上。」

「当然，你忘记我多怕死了吗？」

李斯特笑着捶捶威尔逊的肩膀，跳到餐车边喜孜孜地替自己倒酒，全然不知这个决定将会永久改变自己和友人的命运。

0408

回收鱼饵的时间远比威尔逊想像的早，阿格妮丝的正式邀请函在隔日众人用早餐时送到，星辰乐园的代理主人邀请李斯特和他『优秀的合唱伙伴』于下午四点一起到私人沙龙『南极星』共饮下午茶。

威尔逊本想马上要麦瑟入侵主机，叫卡洛琳等人先去附近探路，可是又担心打草惊蛇下——毕竟乐园方面已经知道有人在针对他们，只得放弃事先调查，完全靠自己和李斯特的临场反应。

他对这个决定不怎么满意，但意外的是其他人似乎更加不满，麦瑟窝在沙发椅上不停碎碎念『地球人的科技才无法发现我』之类的怪话，地精兄妹扮鬼脸跺脚数次后消失无踪，玛丽亚则是板着脸瞪着威尔逊。

只有卡洛琳的态度比较温和，但那也仅是表面上看起来温和。

梦魔把威尔逊拉到化妆台前，嘴里说着『彩妆是女人的盔甲喔』，毫不客气地将把威尔逊化上十多层妆，从严谨不苟言笑的圣职者，变成拥有雄狮般侵略性的危险男子。

威尔逊抱着复杂的心情看着镜中人，那张被眼线、眼影、细粉与许许多多他听都没听过的物品勾画出的五官陌生得像另外一个人，他敢打赌如果有人半夜顶着这脸妆出现，肯定会被警察关进拘留室。

卡洛琳拍拍威尔逊的肩膀道：「好了好了，别这么杀气腾腾的看着自己，那会让女孩子从『啊好想认识他』，变成『啊请蹂躏我折磨我』。」

「应该是『那里有怪人快点逃』才对吧。」

「……你和薛西莫尔一样，都是对自身魅力没有自觉的类型。」

威尔逊耸耸肩表达自己的不认同，起身正想走到衣柜前挑外套时，和开门的李斯特对上眼。

李斯特直直盯着威尔逊，彷佛被人掐住脖子般浑身僵硬，静止不动五六秒后转身往回冲。

「李斯特？」

「我还没准备好！」

「还没准备好什么？」

威尔逊的疑问没有得到解答，因为接下来整整两小时他的朋友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直到出发前一刻才被金勋骑士破门拖出房塞进车子里。

＊＊＊＊＊＊

和乐园中其他建筑物相比，『南极星』从造型、大小、色彩都不如它的邻居亮眼，但是却比其他的设施与房舍精致，宛如做工繁复的迷你屋，乍看之下不起眼，细看后却叫人转不开目光。

威尔逊把车子停在南极星门口，透过车窗瞄了这栋小小的城堡型建筑物一眼，离开下驾驶座替李斯特开门。

李斯特踏出跑车，他几乎是将全套舞台装（妆）穿在身上，眼、嘴、脸和头发通通细细修饰过，银色铁链绕着皮裤，网杉外罩着滚毛的血色外套，银墨镜配上以骨头为装饰的帽子，彷佛他是来登台演出而非喝下午茶。

威尔逊忍不住低声道：「你太夸张了。」

「你都化成那样了，我素颜能看吗？」

「你的素颜有什么问题？我觉得比舞台妆好看多了。」

李斯特一口气噎在喉头吐不出话，摇摇头把车子交给服务员开进车库，自己和威尔逊则跟着另一名服务员进入南极星。

南极星的内部和外部一样，都是走古典风格，打开门后迎面看见的是一条长走廊，走廊墙壁上是一幅幅油画，油画之间开满石雕花朵，抬头往上看还能瞧见以神话故事为主题的壁画，华丽斑斓得叫人炫目。

服务员领着两人走到底，停在一扇红门前将手按上门板，门内藏的指纹辨识系统马上发出许可讯号，自动将门打开。

服务员鞠躬道：「请进，小姐已经在里面了。」

李斯特斜眼瞄向威尔逊，得到朋友无言的同意后，举步踏入房间内。

威尔逊默默跟上，在两人都跨入门槛的瞬间，红门自动关闭，阿格尼丝的声音从房间深处传来。

「欢迎来到我的沙龙，我的王子殿下。」

阿格尼丝穿着红色低胸晚礼服，露出白皙稚嫩的长腿一摇一晃的掀开布幕走出来，端着两个高脚杯递向客人道：「2104年的夜坡红葡萄酒，要尝尝看吗？」

李斯特挑挑眉接下酒杯问：「……我以为我是来喝下午茶的？」

「当然是，这只是开胃用的。」

阿格尼丝见威尔逊迟迟没有接酒杯，主动将酒杯往前推问：「您不享用吗？」

威尔逊道：「保镳和司机不应该喝酒。」

「真不像是咆啸王子的随从会说的话。」

「就是因为我是他的随从，才会说这种话。」

威尔逊故作困扰的瞄向李斯特道：「他老是玩命、强迫自己，需要有人看着。」

李斯特有种被人恶意偷袭的感觉，可是又碍于有外人在场不能发作，只得顺势冷哼一声道：「如果我不玩命，你还有存在的意义吗？」

「好了好了，两位别站着说话。请跟我来。」

阿格尼丝挽着李斯特的手臂，将人带挂着大油画的墙前，举起纤纤玉指在画中的玫瑰按下，墙面立刻左右分开，露出一个与外头截然不同的空间。

墙外和墙里几乎是两个世界，墙外明亮且色彩缤纷，空气间飘浮着清新的花香；墙里则是以红、黑两色为主的阴暗场所，带有催情效果的甜香、柔软的女子歌声在梁柱间缭绕，极为露骨的勾引进入者的欲望。

阿格尼丝踏入以欲望为主题布置的暗房，朝客人们伸出手道：「来吧，我准备了最适合我的王子的『下午茶』，两位请进。」

李斯特维持咆啸王子的外在形象，毫不迟疑的跨步进入又黑又红的房间，不过走在后头的威尔逊能从朋友的小动作——不自觉地微缩手指——看出对方其实被吓到了。

威尔逊靠近李斯特，将两人的距离维持在能让朋友闻到自己的气味，可是又不会过分紧密的微妙位置，一面安抚对方一面警戒周围。

阿格尼丝将两人往前带，穿过金黑色的屏风，来到一个酷似驻唱餐厅的地方。

说酷似，是因为此处有舞台也有桌椅，稍远甚至还有酒保、调酒吧与穿着火辣的女服务生，只是舞台和观众席之间多了一圈刻着符文的钢条，桌子椅子是以人骨为造型，酒保会把自己的血滴进调酒杯中摇晃，女服务生是肤色如夜背黏虫翅膀的女妖。

「这里是只有贵宾中的贵宾才能来的秘密场所。」

阿格尼丝走到座位区的中央，坐上女妖拉开的椅子道：「格斗赛、竞标、舞蹈与歌唱，说起来似乎没什么特别，但是我们这儿的表演者……」

阿格尼丝打一个响指，舞台的左右的小门打开，牛头人、狼人、狗头人、矮人、精灵、鸟身女妖、人鱼、男女梦魔、翼魔……另一个世界的居民鱼贯走出，整齐的排成两排垂头而立。

「都是外头没有的货色。人类政府不准另一世界的人用本来的面目登台，不过我们这儿没有这种问题，您可以看到最极致的演出，而且假如您想要，在表演结束后，还能尽情吸食表演者的血液。」

威尔逊立刻联想到夜店『饮血沙龙』，该处也涉及非法提供血液，只是贩卖的商品更加骇人。

没想到进来没多久就抓到星辰乐园的第一笔犯罪行为，可惜血液贩卖早就不是新鲜事，就算告知政府也起不了多大的效果，更何况乐园方卖的不是人类是另一世界的人。

他需要更严重、有杀伤力的情报，但越深入就越容易被怀疑，要在此处收手还是……威尔逊在思考时不自觉地望向李斯特，正巧和朋友的视线相交，将自身的忧虑传了出去。

阿格尼丝没察觉到两人的眼神流动，她看着自己的得意货品，展开双臂灿烂地笑道：「我的王子殿下啊，你想要谁进行怎样的表演？还是您希望先享用『下午茶』呢？」

「我不咬无聊的东西。」

李斯特皱眉单手扶着太阳穴，挂着一张嫌恶的脸道：「如果能勾起我的欲望，尝个几口是可以，但是眼前显然没有这种货色。」

「好严厉啊，她们都还没开始表演呢。」

「我相信这里没有比我更优秀的表演者。」

李斯特翘起一只脚，端起高脚杯以杯缘碰触阿格尼丝的下巴问：「还是说，你还有没拿出来的压箱宝？」

阿格尼丝像触电般猛烈颤抖，嫣红的嘴唇微微张开，爬上桌子扯下脖子上的项链，将细白的颈部推向李斯特道：「我，请享用我，我是尝遍一切欢愉，却仍保有纯洁之身的处子，是流着清澈血液的荡妇，请享用我，我的王子殿下！」

李斯特的身体绷紧半秒，不过随即恢复摇滚王子的高傲道：「我不咬人的脖子，脚的话我考虑。」

「啊当然，当然是脚，我是怎么了，竟然忘了自己的身分。」

阿格尼丝跪在李斯特面前，撩起裙子打开膝盖，仰着头期待夜血者的啃咬。

威尔逊冒出拿圣水淋阿格尼丝的冲动，全靠长年训练下来的自制力才没真的出手。他不能在这里跟乐园之主的养女翻脸，至少不能在李斯特安全离园前。

所以他板着脸压着手，默默盯着李斯特张开獠牙前倾身子，咬住阿格尼丝的大腿内侧吸血。

让李斯特加入作战果然是个错误决定。

0409

两人没有在南极星待太久，因为主人被客人吸得晕头转向，而主客在吸血后就一直绷着脸不讲话，陪客的注意力全放在收集情报而非聊天上，导致这场下午茶在浑浑噩噩中迅速结束。

威尔逊载着李斯特回摩羯座饭店，一路上他的脑中全是阿格尼丝在南极星内的言行，以至于等到将车停入停车场，转头要朋友下车时，才发现对方情况有异。

李斯特整个人缩在后座，银色发丝遮住大半张脸，但仍能约略瞧见他额头与脸颊上的汗珠，夜血者似乎非常不舒服。

威尔逊僵住半秒后开车门绕到后座，伸手扣住朋友的肩膀，感觉到对方的魔力一部分异常亢奋，另一部份却静止如冰。

这是魔力拥有者抵抗外来入侵时的标准模式，威尔逊马上在脑中回想所有李斯特碰过，但自己却没沾过的可疑物，很快就将范围大幅缩小到三个物件上。

酒、阿格妮丝的血和葡萄口味马卡龙，不过其中酒和马卡龙威尔逊都近距离观察过，如果上头有不正常的魔力自己不可能不知道，除非对方是使用人类世界的药物，但不管哪一阶的夜血者对药物的抵抗性都相当高，高到如果有人要下毒，剂量肯定会高到影响味道。

所以是那个女人的血吗……威尔逊后悔起没对阿格妮丝洒圣水，伸手环过李斯特的腋下，将人拖出车外低声道：「忍着点，等我们回房间我就替你做紧急处置。」

「亚、亚……别……」

「别咬到自己的舌头。」

「不……怪、怪的……我好……」

李斯特仰起头紧紧咬牙，苍白的脖子上能清楚看见血管，如果他是人类此刻大概已经心律不整需要电极了。

威尔逊的头顶一阵冰寒，强压下情绪往电梯快走，用手肘撞亮上升键，门一打开就拉着朋友跌进去。

他让李斯特靠在墙壁上，压下最高楼层的按钮，摸出自己的手机打给卡洛琳。

「嗨——你们……」

「李斯特出状况，我要帮他放血，打开大门在浴缸里放热水，把我的装备包拿到浴室。」

「好，我马上开门和放水。你还好吗？有没有事？」

「我没事，我们马上到。」

威尔逊挂断电话蹲下来，看着李斯特由白转黑的脸，双手捧住朋友的脸厉声道：「维持住意识！如果你在这里失控，我会拿刀子钉上你的心脏！」

「你……过……暴……」

「是，我又过份又暴力，想抗议的话就撑过这次。」

威尔逊抬头看着楼层显示，觉得自己坐了一个世纪才到达楼顶，看见敞开的大门和焦急挥手的同伴。

玛丽亚直接冲到电梯口，用念力把李斯特抬起来往房内送。

威尔逊身上的重量瞬间减轻，可是他却没有轻松的感觉，心跳频率反而一下子上升，快步追上飘离的朋友，紧紧握住对方的手。

李斯特被玛丽亚直接抛进按摩浴缸里，威尔逊随后进入，在架子上找到自己需要的工具后，转身对其他人道：「谢谢，接下来是我的工作，请你们在外警戒。」

语毕，他动手关浴室门，却被好几只手拉住门板。

卡洛琳摇头高声道：「只有你一个人太危险了！李斯特可是夜血者，发狂起来不是人类能应付的啊！」

「是『不是普通人类能应付』。放手，我要关门。」

门内的人与门外的非人对视，最后是非人们败下阵，松手让门阖上。

威尔逊扭头去拿自己的装备包，抖开绣着银十字架的黑布包，抽出银短刀走到浴缸前，抓住李斯特的右手腕切断动脉。

李斯特马上弹出水面，瞪大银瞳对着威尔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