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麦瑟仍坐在双人桌旁操作电脑，他改造过的手腕打开，伸出数条传输线与一个白色小盒子连接，盒上则是数个不停变换画面的萤幕，明显是在处里昨晚偷到的机密资料。

威尔逊看看唯一一张空椅，还有紧邻双人桌的单人床，侧身将手比向白床问：「曼努矣先生，介意和我一同坐那儿吗？」

曼努矣的眼光转向床铺，就在威尔逊以为他会拒绝之刻，蓝发夜血者坐到床中央，如同君王坐上宝座般自在。

威尔逊暗自松一口气，坐在床尾翘起脚向麦瑟问：「警官，有得到什么有价值的情报吗？」

「有，虽然没有丰富到能厘清整起事件的地步，不过有交换的价值。」

我希望你的判断正确……威尔逊在心中低语，他不是害怕曼努矣，而是不想因为双方对买卖不满意而起冲突。

曼努矣问：「可以进行交换了吗？」

「可以，不过我希望在开始前得到……」

「我希望曼努矣先生在开始前，先替自己的不当潜入触动警报道歉。」

0406

麦瑟的抢话导致房内的空气凝结，所有人都瞪大双眼看着他，就连一直看不出情绪的曼努矣都微露诧异之色。

麦瑟环顾众人，从大伙的眼中读出迷惑，皱皱眉严肃地解释：「我认真看过昨晚的监视画面，曼努矣先生从狮子座地下停车场入侵地下空间时，一没有在警卫净空时进入，二又没有有效排除一切会触动警铃的人物，造成这些人物在自我修复后手动按下警铃……」

「克罗德。」

「致使乐园方面得知有人……」

「克罗德警官！」

威尔逊稍稍拉高音量，尽可能维持冷静地道：「告诉我你的诉求。」

「我希望曼努矣先生为本次入侵失败道歉。」

「为什么？」

威尔逊怕麦瑟听不懂自己的意思——毕竟这是常有的事，进一步追问：「为什么你坚持要他道歉？」

「我必须证明自己的清白。」

「……啊？」

「如果曼努矣先生不承认自己的错误，全部的人都会认为警报响起的原因是我没有完全掌控监视系统，但是我有，行动曝光的责任不在我而在曼努矣先生。」

威尔逊总算听懂麦瑟逼人认错的原因，警官认为如果曼努矣不认错，其他人就会将警报响起的责任归咎于自己，但是……但是根本没人责怪过麦瑟啊！

金勋骑士的太阳穴一阵疼痛，扶着自己的额头无力地道：「没有人这样认为，你在电子战上的能力非常优秀，几乎可以算是我碰过的合作对象中最优秀的一名。」

「谢谢你的赞美，但我还是要曼努矣先生道歉。」

「克罗德！」

「对不起。」

曼努矣意外道歉，高不可攀的冷脸出现一丝裂缝，以近乎困窘的神情道：「我太久没来……太久没做这种工作，生疏很多。」

「没关系，多做几次就会回忆起来，这次就先原谅你。」

这是什么对话啊！威尔逊忍住叫嚣的冲动抬起手道：「可以回到正题了吗？曼努矣先生，在交换情报前，我希望你先承诺我无论对情报满不满意，都不要在这里动手。」

「我不会。」

「很好，那么……」

威尔逊本想先请对方讲出所知，可是一回想起刚刚麦瑟的失礼问答与夜血者的坦率道歉，罪恶感就涌上心头令他改口：「我们这边先讲。克罗德警官，麻烦你了。」

麦瑟点一下头，将一个投影萤幕放大并转向众人，秀出地下空间的全图道：「这是昨晚诸位进入的网状区域，它的范围涵盖整个星辰乐园地下，而且目前还在扩建中。」

威尔逊问：「往乐园外扩建？」

「是的，按照它的完成图，这是一个以乐园为中心，向外延伸到新纽约市警局、前特殊疾病防治局二科驻地和四科废弃研究院的大型地下迷宫。」

威尔逊忽然打一个冷颤，本能的觉得有什么不对，正在厘清心底的异样感时，麦瑟已经换上另外一个萤幕了。

萤幕上是密密麻麻的文字，麦瑟举起左手在上头划出重点：「这是一张合约书，里面声明美国政府委托星辰乐园的所有者——安德鲁家族处里境内所有『失败实验作』，此合约分三期进行，第一期是协助安德鲁家族建构处里与研究失败作的研究中心，第二期是对失败作的有效控制与利用，若第二期的达成率如预期则进入第三期，将特殊疾病防治局的职权移转给安德鲁家族。」

「特殊疾病防治局的职权转移？」威尔逊忍不住提高音量问。

「特殊疾病防治局的职权转移，整个局的职权都会转移。」

威尔逊的脸一下子冷下来，然而无温度的脸看起来却比怒火高涨还恐怖。

他知道上层有打算和某几个家族谈合作，可是没想到内容是『整个局的职权移转』，这远远超出合作的界线，不妥而且容易引狼入室。

威尔逊很想马上打电话给高层问个清楚，不过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不该在底细不明的夜血者面前做。

等我离开这里你们就完了！威尔逊在脑内合成自己半夜持剑抵在美国总统咽喉上的画面，这才让心情稍微平静下来。

「有第二期的详细内容吗？」

曼努矣的问话使威尔逊回神，蓝发的夜血者抬起手指着被划上红线的文字道：「这上面只有第一期、第三期内容的介绍，对于第二期却只有一行字。」

「第二期的内容没有详细说明，我只再复建找到三条执行要点。」

麦瑟叫出一个较小的萤幕，念出上头的内容：「一、控制并且消化失败作达到预定目标；二、压制扰乱美国的势力；三、证明己方的实力胜过梵蒂冈。」

重响砸上所有人的耳膜，不过没有人去找是哪个人抡拳砸墙壁，毕竟现场也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做。

威尔逊默默收回右手，像个没事的人一样抽出手帕将砸墙砸出的血丝擦去，不带感情地问：「合约的签署人是谁？」

「星辰乐园方面是安德鲁家现任当家米谢尔？安德鲁，政府方面是总统、民主与共和党党主席。」

「政府全体吗……」

「是。」

麦瑟的眼角馀光扫过威尔逊的脸，转过身正眼看着对方道：「威尔逊科长，在攸关贵部门存废的决定竟然没有徵询你的意见，对此我也相当意外，但恕我直言，就权力和法规上政府并没有过错，虽然在程序上有点瑕疵，这方面我建议你可以申请法院举办听证会，如果你需要律师我可以推荐。」

「……」

「威尔逊科长？」

「没事。」

威尔逊感觉自己像被针头偷袭的汽球，一下子就泄了气，摇摇手无力地道：「除了设计图和合约书外，你还找到什么？」

「帐单、九十天份的监视画面、轮班表和对失败作的血液、内脏切片化验样本。」

「我要失败作的样本资料。」

曼努矣在要求同时伸出左手，一个拇指大小的储存装置躺在他的手心。

麦瑟将『打开』的手伸向曼努矣，一条传输线缠上储存装置，在点点蓝光中将资料送入。

「曼努矣先生，容我预先告知你，失败作的生理检验数据和普通人类并无不同，他们完全符合一个健康地球人应有的状态。」

「我知道。」

曼努矣的回答勾起威尔逊的警觉，不过在金勋骑士细想『知道』是知道什么前，蓝发的夜血者吐出让他更感兴趣的话：「诸位的诚意与情报我收下了，接下来是我方探查出的情资。」

曼努矣在提议做情报交换时，已经说过他是靠读心术调查，不过这名话少的夜血者显然不打算直白的把所有读到的东西说出，而是统计后的资料。

「关在笼子里的吃人者中，来自监狱的一共有一百零三名，其中五十三名是死刑犯，五十名是终生监禁的重刑犯；六十二名是流浪汉；四十七名是离家出走的青年人；二十九名是普通市民，共通点是没有亲属。」

曼努矣流畅的吐出一长串数字，不需要思考也没有停顿：「在进入笼子前最后的记忆，死刑犯皆是行刑，重刑犯是健康检查；流浪汉中三十五名是遭帮派绑架，二十七名是警方临检；离家出走者清一色是逗留处遭袭击；普通市民则是开刀房。」

威尔逊问：「全员都是完全觉醒的『目标』吗？」

「全员都是。」

曼努矣面无表情地道：「且全员都曾遭到夜血者吸血，并且定期抽取血液。」

威尔逊想起安洁莉娜等人的证词，如果是『目标』之血的话，那堆对血液的溢美之词就能理解了，『目标』是力量远大于人类的生物，其血液会让夜血者感到美味也不奇怪。

等等，吸血是夜血者增强自身实力的方式，所以安德鲁家族表面上是接受政府的委托处理『目标』，但实际上是假借处理的名义增强力量，还顺便获得美国这块大地盘，怎么算都是人类方吃亏！

曼努矣在威尔逊思考时继续道：「以上是食人者的部份，至于守卫的部份，地上的守卫不知道地下空间的用途，地下空间的守卫对食人者的认知是『主人的粮食』。」

卡洛琳在后方举手问：「抱歉打扰一下，请问您知道这些『主人的粮食』吃的是什么吗？」

「冷冻的人类肉品。」

玛丽亚刷一声冲到曼努矣面前，用半透明的手压着对方的肩膀问：「你确定？」

「我尝过里面的血，是人类。」

曼努矣站起来，将储存装置从麦瑟的传输线中拔出，收入口袋走向大门道：「我待太久了。我对诸位——尤其是威尔逊科长和克罗德警官——的能力印象深刻，希望往后还有合作的机会，再见。」

保镳房的门开启又阖上，将人类和非人者留在凝结的空气里。事态比他们想像的还糟，糟非常多。

0407

经过一整晚的奔波，和宛如震撼教育的情报交换后，威尔逊觉得自己身心都被榨干了，简单确认白天有人留守后，就把自己丢上总统套房的双人床呼呼大睡。

他一路睡到太阳下山，这才被饥饿唤醒，眯着眼睛掀开棉被，打算下床找东西吃。

然而威尔逊的脚才刚落地，食物的香气就飘进鼻子内，他这才发现房间的门是开着的，某个人推着餐车背光站在门口。

「……醒了？」

李斯特在说话同时打开房间的照明，幽暗的主人房一下子亮起来，包围房间的落地窗也脱去深黑转为透明，光滑的平面俯瞰着遍地霓虹，彷佛将星空搬到脚底下一般闪烁华美。

威尔逊冷眼看着那些变动流转的光影，打赤脚走到浴室洗把脸，接着才来到餐车边，看着一车子热呼呼的食物有点意外地问：「你是算准我醒来的时间叫客房服务？」

「意外吗？」

李斯特故作高深的挑眉，不过下一秒就摇头坦白道：「抱歉你猜错啦，我还没那么神，只是觉得你这么空腹睡下去不太好，所以打算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人挖起来塞食物。」

「……你忘记你上回打扰我休息时发生什么事吗？」

「差点被你折断手骨。」

李斯特把餐车推到床边，坐在零乱的大床上严肃地道：「所以我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送饭，你可别抱怨车上没你爱吃的啊。」

「我是个挑食的人吗？」

威尔逊白了李斯特一眼，坐在朋友身边，将目光投向门口问：「其他人呢？」

「卡洛琳小姐带那对双胞胎去购物，克罗德警官在处理公文，玛丽亚修女不知道上哪了。」

「这个时间……她大概在晚祷。」

威尔逊大大扯下一口面包，懒洋洋的咀嚼散发麦香和奶香的面团，眼角馀光不经意的滑过李斯特的脸，瞧见了满满的不安。

他吞下面包低声道：「别担心，我没事。」

「说谎。」

「真的没事。」

「说谎。」

「我真的没事！」

「说、谎！」

李斯特在好友对自己投射杀人目光的瞬间，抓起刀叉挡在胸前自卫道；「我知道你在说谎，而且我敢拿两只单曲打赌你自己也知道。」

威尔逊直直盯着李斯特，冰蓝色的眼里没有情绪没有温度，只有巨石般的压迫。

面对这种几乎要将人辗碎的目光，李斯特第一时间的反应是退缩，不过尽管他整整往后挪了快一公尺，却死撑着头没将眼睛转开，浑身紧绷地和朋友对峙。

两人就这么对看将近两分钟，最后以金勋骑士的一句话打破僵局。

「关门开静音。」

李斯特用跑百米的速度冲到门旁，关门锁门打开静音装置，最后碰一声跌坐在地，双手扶在墙上喘气。

威尔逊望着虚脱无力的友人，无法理解地偏头道：「你也太夸张了吧。」

「哪里夸张！你自己去被那种杀人魔眼神瞪上一两分钟看看啊！恐怖死了，我从头到脚都冒汗了！」

「啊——」

「哪声超级鄙视的『啊』是怎么回事！我的反应很正常好不好！所有普通、一般、寻常的平民夜血者都受不了你的眼神好不好！」

李斯特藉由怒气找回力气，跨大步走回床边坐下，伸出食指大胆的连戳威尔逊的额头道：「好了这不是重点，卡洛琳小姐和玛丽亚修女拜托我来关心你，你是干了什么事让两位美女这么担心？」

「……」

「亚伯？」

「我不想把你扯进来。」威尔逊垂下双目，李斯特替他们做的已经够多了，若是让对方再深入下去，恐怕会招来危险。

可惜，李斯特无法接受威尔逊的好意，单手叉腰不悦地道：「我都已经把你们夹带进门了，还谈什么扯不扯进来？当我是朋友就说，要不然就跟我分摊总统套房的钱。」

「接受分期付款吗？」

「亚伯？威尔逊！」

威尔逊抬起手制止李斯特吼叫，起身移动到床头，抓起枕头塞到自己的背后，开始叙述早上的会谈。

「……就是这样，我打算在离开星晨乐园后，要上面给四科一个解释。」

威尔逊伸长手臂从餐车上取来白酒，灌下半杯露出疲态道：「当然我会对情报来源保密，不会让人怀疑到你身上，安心吧。」

李斯特默不作声，站起来来到床头蹲下，近距离看着威尔逊问：「你火大吧？」

「……哪个人能不火大啊！」

威尔逊的忽然情绪爆发，随手将高脚杯砸向墙角，将情报会议上勉强压下的怒火一口气吼出。

「我是为了什么才放弃骑士团的位置来到美国？是因为我想要替自己的国家出一分力，想要和自己国家的人共同作战，结果那群高官怎么对待我和我的属下！没错，我知道这一年来美国很乱，破案率令人很不满意，可是……可是……」

「亚、亚伯别激动，喝口水再说好吗？」

「为什么总是背叛我们！」

威尔逊挥开李斯特递来的水杯，重捶床铺继续咆啸：「擅自决定擅自签约，最了解另一世界的人的是我们不是他们啊！万一又捅出什么乱子，受害的又是民众，又是我宝贵的部属！四科的人全部都有为人类牺牲的觉悟，但那不等于我们愿意为白痴政客的自大决定送命！我……」

威尔逊的吼声被丝绸衬衫堵住，李斯特抱住气到浑身打颤的友人，拍抚对方结实的背脊，利用夜血者微凉的身体替友人降温。

「我们不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吗？」

威尔逊声音中的激情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浓烈的失望：「不是应该互相信任互相扶持吗？『目标』的混战不过是去年的事，为什么这么快就忘记教训？不要玩弄自己无法掌控的力量，记住这句话有那么难吗？」

「亚伯……」

「还是因为我太弱了，他们才无法交付信任？如果我再强大再有力一点，那个见鬼的合约是不是就……」

「你已经够强了！」

李斯特握住威尔逊的肩膀，把人稍稍推离自己，凝视朋友的双眼道：「最年轻的金勋骑士，能和战士级甚至领主级夜血者交手的怪物，如果你不算强，那人类就没强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