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泽停下脚步,似乎没有听出他语气中的嘲弄,深深的看了际星一眼,声音平静低沉威严,“如果他有事,你也得不
到好处。”头也不回的继续往前走,“际星,不要做你不该做的事。”轻飘飘的声音传来。
际星瞪着那远去的背影,知道消失在眼前才收回目光,忽然喟叹一声。
水青魂死了,因为他遇上了不该遇上的人,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雪音,那个迷一样是孩子,连自己也占卜有关他的信息,无论现在还是未来;多好的一个孩子,可惜,遇到那个疯狂
的男人。
虽然占卜不到他的信息,但是,他的结局已经握在那个君王的手中,是注定的。
星际忽的自嘲一笑,自己又何尝不是一个疯狂的人,说到底自己和那个男人一样,冷血,残忍,自私,执着,为达目
的可以做尽伤天害理的事。
还好,哥哥不会知道自己瞒着他做了什么,不然他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的。
水蓝纱帐,流苏低垂;杏黄锦被映得少年的发丝越发的白,面色如雪。
侍女轻巧无声的端着水盆进来放在铜架上,轻语恭声道:“王。”
渊泽回头挥手,侍女悄然无声的离开内室。
拧了半湿的巾布,侧身坐在床前,轻柔的擦拭着那光洁圆润的额,掠过银白紧皱的眉,小巧挺直的鼻……
十七岁,还是个少年,精巧如画,淡然如烟,飘忽欲仙。
轻抚那苍白的容颜,点点的冰凉透过指尖,直达心底。心中一痛,恍然出神。
琉璃灯光摇曳出淡淡的影,明明灭灭;紫铜瑞兽香炉升起嫋嫋的白烟,熏然欲醉。
一道白光闪过,洁白如雪的音狐低鸣一声蹿到床上蹭了蹭雪音的头发,看了渊泽一眼,安安静静的窝了下来。
渊泽蓦地收回手,神情一僵,自己刚才是怎么了,心痛?
不,怎么会是心痛呢。
张开手掌,轻念咒语,一颗泛着柔和蓝光的珠子轻转落入掌心。
略微慌乱的眼神一变,柔情似水的看着掌中的蓝珠,嘴角泛起轻柔的笑意。
音狐抬头,睁着骨碌碌的小眼看着那颗蓝珠子,似是疑惑的低低嘤咛一声,仍看着那颗珠子侧头似是在思索。
渊泽眼神一暗,冷魅阴鸷的看了音狐一眼,望向那颗珠子时又变回温柔如水。
小心翼翼的合拢手掌揣在袖口里,轻拂袍裾,消失在门外。
灯光轻摇,香烟冉冉,一室孤淡冷清。
音狐疑惑的看了看门口,蹭了蹭柔软微凉的发丝,满足的咕噜一声慢慢的合眼睡了过去。
雪音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水青魂出殡的时辰了,他匆匆的梳洗连早膳也没吃就赶了过去。
按理说像水青魂这样有罪在身的人出殡是君王是不应该在场的,但是渊泽无法劝阻雪音又怕他在晕倒,只好跟在他身
边。
说是出殡,也不过是几个人一台棺,除了一名老仆,雪音和跟在他身边的渊泽再无他人,冷清孤凄得让人更加心酸。
一路上,雪音一边吹凑安魂曲一边无声的流泪。
9、晓阴无赖似穷秋。
荼蘼花开过了又谢。
春末夏初,清风飘动,正是清爽舒凉的早晨。
雪音站在窗前,望着那凋零满架的木香花,无故轻愁生,晓阴无赖似穷秋。
自从水青魂死后,雪音的情绪就一直很低迷,心情愁闷。
渊泽从背后搂住他的腰,下巴在淡香的发丝上亲昵的蹭了蹭,搁在单薄的肩膀上。
“怎么了?”
湿热的气息拂过耳边,软软麻麻的,白皙的耳垂染上一层薄红。
听到他轻柔担心的话语,胸中的阴郁消了些,握住腰间的手,转身淡笑,“没事,吃早膳吧。”拉着他坐在桌边。
吃到半饱,雪音忽然抬头道:“今天我想回家看看父亲母亲。”
渊泽无异议。
日子一天天滑过,国中没有什么大事,雪音也清闲,只是偶尔处理神殿中的一些琐事,期间潋尘闻风特地派曲思来乐
国,对雪音进行一番言语和物质上的安慰。
八月前后,桂花开了满树。
躺椅上铺着紫貂皮裘,绵软舒适。
雪音半躺在椅上,音狐窝在他的怀里。
眼睛慢慢的合上又睁开,如此反复数次,手中厚厚《轶闻趣想》盖在胸口上。
微风轻拂,桂花飘香。
渊影弯腰,看到他胸口处压着的厚厚的书,笑,温柔而无奈,还是喜欢看这种杂书。轻轻的把书从他手中取出放到一
边。
凝视着那睡脸,纯净,安详,像个长不大的孩子,让人忍不住想要保护。
沉浸在梦中的人侧了侧身,嘴角荡出一抹清浅的笑,似清风,如初阳。
忍不住伸手抚上那微翘的唇角,辗转反复,恋恋不停。
“泽,别闹。”手一挥,呢喃不悦。
手一疆,眼中闪过一丝阴狠,收回手。
雪音睁开眼睛,看到眼前放大的俊脸,愣了一下,展颜淡笑,“渊影,是你啊,你回来了。”
从边关回来后好几个月过去了,都没有见到渊影,不知道他到哪去,去做什么事。渊影的行为越发变得神秘怪异了。
“是啊,我回来了。”你有没有担心过我呢,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这么久了都去哪里了,会不会有危险,“你怎么又
在外面睡着了,天气开始转凉了,要是病倒了怎么办。”
“我有那么虚弱么?”知道他在担心自己,但是时时刻刻被这样小心翼翼的关注着,心里总有些不舒坦。
“没有么?每次一吹冷风就要病上好几天。”对于他孩子气的反驳和不服感到好气又好笑。
“哪有那么严重,只是体质差了一点而已。”嘀嘀咕咕的自语。
“好了,死小孩,我都听到了。”渊影伸手揉乱他的长发。
“我不是小孩,跟你说多少次了,你只比我大两岁而已。”雪音脸颊微红的,大声争辩。
“好,好,不是就不是。”完全是哄小孩的语气。
瞥了一眼腰间的水云箫,没给他回话的机会,嬉笑的神色一正,幽声道:“小音,很久没有听你吹箫了,吹一首《芳
菲尽》给我听听吧。”
雪音点头应允。
少颜白发,羽睫轻颤,长指轻挑;少年,玉箫,飞花轻舞,如梦似幻。
如雪纯净,清淡素雅,一曲浅淡轻愁的《芳菲尽》,人间芳菲,总有尽时,自然的法则是无可避免也无可抗拒的,只
让人轻叹惋惜。
初遇他那年,也是这样的季节,也是在桂花树下,小小的雪白的人儿,吹着一首
《芳菲尽》。
惊讶,更多的是心动。
那个天生异象被父王和国师如此推崇的神官继承人,自己是嫉妒他的,因为他受到父王的关注比自己还多。
但是,如今惊鸿一瞥,再也移不开视线,只想,从此以后呆在他身边,爱护他,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
七岁的孩子,为何有着这么敏感的一颗心,把这首《芳菲尽》吹奏得精妙独到,其情其景宛如就在眼前。
不愧是神官继承人,音灵和音感都比别人来得好,来得强。
凝神痴望,光洁圆润的额上,银灰的五芒星泛着淡柔的光芒。
自己曾嫉妒过他,不觉觉得好笑。
10、淡烟流水画屏幽
无边丝雨细如愁,木香花又开了满架。
抱着音狐仰望着层层叠叠,挂着晶莹水珠的花瓣,清浅而笑。
渊泽将披风披在他身上,一吻落在五芒星上,额头抵着他的额头,“总是不听话。”无奈而宠溺。
拉拉雪白的披风,弯起唇角,清灵中带了点娇憨,舒心意满。
潋尘又以出使之名来乐国,见到雪音的第一句话就是,“雪音,你额上的五芒星越发耀眼夺目了,慑人心魂。”
说着就抬手抚触,雪音轻巧躲开,尴尬一笑,潋尘悻悻的收回手,暗暗的在心底嘀咕,下次一定要成功。
渊泽最喜欢自己额上的胎记了,总是爱抚摸亲吻。
雪音真想不明白作为一国君主,潋尘就这么空闲,整天跑到乐国来,就不怕别人怀疑他对乐国有什么图谋。
但,雪音清楚得很,他是为了什么而来乐国的。
曲思仍然安静的跟在潋尘身后,悄静淡然。
雪音向他尴尬歉然一笑,曲思点头,淡笑中平静而满足。
雪音释然。
雪音的音灵比任何一任神官都要强,把前一任神官他的姑姑络蝶也比了下去。乐国与风国实力相当,自从灭魂之战后
,两国修好,自此友好往来。其余都是些实力比较弱的国家,偶尔来犯,但自从得知乐国有这么一位实力高强的神官
后,也只好安安分分的,不敢轻举妄动。
天下太平,国泰民安,一派祥和宁静。
“小懒猪,起床了。”
渊泽侧躺着一手支头一手轻捏雪音小巧挺直的鼻子,满脸笑容。
淡色的唇瓣张合了几下,皱了皱眉,迷迷糊糊的嘤咛一声,张开水润迷蒙的眼。
刚要开口就被渊泽翻身压住,唇舌纠缠。
激烈浓郁的吻,让刚醒来的不甚清明的脑袋更加昏乎,不自觉回应的同时,想起了今天打算去一趟国师府的事。
国师府面积宽敞素雅,亭台楼阁,水榭清池,构建大方朴素,从中可窥视主人的性格爱好。
雪音只来过一次这里,但那时太过匆忙没来得看清就又走了。
这次终于可以放慢脚步好好的看清楚府内的格局构建了,却令他大大吃了一惊,这哪像国师际星的品味,那个看似懒
散对什么事都无所谓实则慧黠专狂的男人。
许是国师哪位先祖的品味吧,但看材质色调也不像是有多久的年月。
正疑惑间,前面带路的侍从已经停了下来,际星站在正厅门口神情慵懒,却摆出一副迎接贵客的姿势。
“国师。”
雪音淡笑打招呼。
际星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的打量雪音一翻,然后盯着他的脖子,眼神玩味。
对于这个随性散漫的国师,照理说雪音已经习惯了,但是每次被他那样的眼神看着,还是会忍不住红了脸。
知道他生性如此,并没有其他的意思,所以雪音只是脸红而已,并不会放在心上。
每次同渊泽说,渊泽都会说国师是个疯子,不要理他便是。
终于看够了雪音羞红的俊颜,际星心满意足一笑,扭头吩咐旁边的侍从上茶,单手一摊,笑意盈盈,“雪音神官,请
。”
雪音苦笑着跟了进去。
用过茶点,又被际星调侃一翻,雪音终于可以进入正题。
雪音神色一正,眼中有淡淡的忧伤,他问际星他的老师水青魂为什么不为自己辩白就那么干脆的自尽了。
他还记得那个念力之境里水青魂歉意疼惜的眼神和那声“对不起”。
他只是想知道原因而已,既然老师不让深究,他也不会做什么,只是想要知道而已。
本以为他对于水青魂的死不问不究,似是早已放下,却不知他一直都记挂在心里。
可,这又能改变什么呢?
际星默默的看了他一会,轻飘飘道:“天机不可泄露。”
雪音一愣,释然一笑,他并不相信际星真的是因为“天机不可泄露”而不告诉他,是因为他不想说或者不能说而已。
他知道此行不会有什么结果的,只是想要求个宽心而已,不做点什么,他的心里始终不能释怀。
净薇从门外进来伏在际星的耳边不知说了什么,际星似是不悦的瞄了雪音一眼,雪音听到他极不情愿的的声音:“我
哥哥,想要见你。”
哥哥?
“上一任国师?”
雪音惊讶问道。
对于上一任国师星辰的事雪音并不了解,只听说他是个极其善良的人,脸上总是含着淡淡的笑,清新如暖风,加上他
的占卜能力极强,大家都很喜欢这位心慈面善的国师。
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星辰生了一场大病之后就退位在家,之后他的弟弟际星继承国师的之位,大家再也没有见过这
位年轻善良的国师。
有人猜测他是不是已经不在了,不然为什么十几年都没有出过家门一步。
这些事都是听别人说的,如今听到际辰要见他,雪音自是感到惊讶,又有些疑惑和欢喜,他也想见见这位传说中的国
师。
“是了,跟我来。”
雪音有点想笑,他从来没有见过际星露出这样是神情,像个怕被别人抢了他喜爱的东西的孩子。
跟着际星来到一座幽静的院落,进入一个冷清的大厅,侍女跟在后面把门关上,雪音疑惑的看了一眼,并没有问什么
,继续往前跟去。
际星撩开门前的黑布,雪音跟了进去。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间被封得严严实实的屋子,屋内没有灯光,只有玉架上放着的玉白小珠子出的淡淡幽冷的白光。
质料上乘的檀木圆桌,桌上有精致的糕点,水果,茶壶,水杯,白裘紧裹脸色苍白的人坐在桌边,看到雪音一进来就
露出惊诧的神色,微笑着向雪音招招手,声音柔和清澈,仿如那深山里流淌的清泉,干净轻灵,“雪音,过来坐。”
拍拍旁边唯一一张椅子。
循声望去,一个裹着白裘的好看的男子正冲自己淡笑招手,淡色的唇瓣微微上翘,很轻很轻的笑容,有冬阳的温暖,
梨花的洁净,冬梅的幽香。只那轻轻的一笑,这黯淡的房间,飘飘洒洒旋转萦绕着无形的梨花,点点如雪,却夹着丝
丝的暖意。
这就是那位因病退位的国师,他笑起来真好看。
11、一物降一物
雪音看着男子愣愣出神。
际星不悦的咳了一声他才满脸通红的回过身来,走到男子旁边坐下。
“际辰哥哥。”
雪音一看到这个男子就有一种轻松的感觉,不自觉的就喊了出来,当意识到自己竟叫一个才刚见面的人哥哥时,红晕
未消的脸更加涨红起来。
“雪音神官。”
坐在床边的际星不悦的喊道,那是他际星一个人的哥哥,什么时候变成他的哥哥了。
际辰瞪了他一眼,轻斥道:“星,别这么没有礼貌,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际星嘴唇张合了一下,想要反驳,终还是忍了下来,憋得满脸通红,轻哼一声,别过脸。
际辰无奈宠溺一笑,转过头来对雪音道:“不要怪他,都是我把他宠坏了,才会这么没礼貌。”
雪音想笑又不好意思笑,被宠坏的孩子,真是一物降一物,国师大人也有吃瘪的一天。
“没关系。”雪音恢复轻松的神色,淡笑道,“我叫你哥哥,不介意吧。”
“怎么会介意呢,我想见你很久了,听说你的事,我很好奇,想见见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孩子。”际辰笑的温柔。
“你……”雪音神色犹疑。
际辰莞尔一笑,“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我是因为耗尽了灵力,以致身体衰竭。现在对自然的光线甚是敏感,根本就不
能让光线直射到,一碰到光线皮肤就会针刺般的刺痛,所以才会呆在这屋里不出来的。”
“际辰哥哥。”雪音心痛的轻唤道。
十几年不见阳关,这有多么痛苦寂寞,即使不亲身感受也雪音也知道。
“你别担心,我都习惯了。”
虽然他的神情轻松,但是雪音还是看到那澄澈清明的眼中隐藏的落寞和苦涩。
雪音注意到际星看着际辰单薄的背影露出悔恨痛苦的神色。
哪能习惯啊,雪音也就不再说什么。
雪音与际辰甚是投缘,一见面就觉得格外亲近,雪音知道际辰孤单,自此久不久就回到国师府一趟,长长受到际星的
白眼。
看着际星敢怒不敢言吃瘪的神色和际辰宠溺的笑,雪音心里暖暖的,想到那张偶尔耍懒邪笑的俊脸,心里溢满了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