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音蓦地抬起头,撞入一双深海般的蓝眸,幽深,温柔,浅笑……叫他无法移开视线。
雪音仰着头,雪白的发丝和袍衣被风吹起,痴语低喃:“我见过你,在梦里。”
渊泽轻笑出声,抬手撩开雪音脸上的一缕银发,动作自然轻柔,“你的发也很好看呢。”
那天是怎样从他手里接过水云箫的,雪音完全没有印象。
雪音对水青魂说:“老师,老师,我看到国君了。”眼眉低垂,脸上泛着兴奋的红晕,“渊泽,渊泽,他的眼睛真好
看。”
水青魂愣了一下,摸摸他柔软的银丝,柔声道:“是啊,他的眼睛很漂亮。”
雪音忽的攥紧水青魂的衣角,仰起红晕更甚的脸,“他,他说我的眼睛很好看,头发也很好看。”
水青魂轻抚少年嫣红的面颊,低声柔语,“雪音是乐国最厉害最好看的神官。”
那一瞬间雪音看到那云淡风清的眼眸里的隐痛苦涩更甚,虽然他隐藏得很好,但是雪音还是察觉到了。
雪音刹那间明白了这么多年来水青魂眼里缠绕的情愫,他觉得自己很残忍的。那天以后雪音很少在水青魂面前说渊泽
和他自己的事,提到时也是正常的神色,臣与君应有的界限。
在乐国自己的存在是很奇怪特殊的,无论是外貌还是自己以男子之躯继承神官的职位,这一切让他感到不安。虽然每
个人都相信际星国师的话,说自己是乐国的福星,是啊,国师际星的话又有谁会不相信呢,自己当然也是相信际星国
师的。可是,他总是会感到不安,一种本能的直觉。或许是自己太过敏感,太过忧伤,总是爱胡思乱想。泽总爱拿这
一点来取笑自己。
那平时威严冷峻的脸上,铺上了一层嬉笑的邪光,柔柔的,很暖。他最喜欢看到他这样的笑容,只有这时候他才能放
下心中的不安,只有这时候那种患得患失,那人随时都会离自己而去的恐慌才不会那么强烈,这时候自己是离他最近
的,可以牢牢的抓住他。
王也是这样说的,自己是上天体赐给乐国的宝贝,也是上天赐给他渊泽的宝贝。
宝贝,这一切都是真的吗,自己前世造了什么福,可以换的今生这幸福。
可是,他害怕,害怕这一切终有一天会离自己而去,害怕这一切都会是一场虚幻的梦。
银白的双眉不自觉的皱了起来,圣洁俊美的脸上沾满了疑虑忧伤。
“怎么了?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男子出其不意的搂住他的腰,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根。
痒痒的,他下意识的躲了一下,抑制不住瞬间变得通红起来,一直从耳根眼神至整个修长优美的脖颈。
不意外的听到男子低沉带了几分戏谑的轻笑声。
“没,没想什么。”
“真的?”没有才怪,他这个小脑袋瓜就是爱胡思乱想。握住他的肩膀让他转过身,盯着他那双漆黑的眸子,轻抚开
垂落额前柔软的发丝,摩蹭着那银色的印记。
为什么是你呢?
那么俊美,圣洁,天神一般的人儿,可惜投错了胎。
音,音,朕怕到时候会舍不得,舍不得对你那么残忍。
可是……
“真的。”
那温暖略显粗糙的指腹,微痒的触碰,一点一滴渗透到心底,牢牢的烙印在那柔软跳动的心上,那么久远那么刻骨铭
心,无法磨灭。
他们是怎样发长成这种关系的呢?似乎是很久远的事,他都说不清楚了,但是事实是才过了两年而已。因为太过自然
,还没等自己回过神来,他们就已经是这种关系了。
似乎一开始自己就注定要跟他在一起,与生俱来的本能。
有一个声音,那么迫切那么强烈,呼唤着轻吟着,让自己向他靠近,让自己去感受那小小的温暖,甜蜜的触碰。
即使知道这是不可以,不被人认同,甚至是会被人唾骂的。
国王和男神官,那么遥远的距离,那么无法逾越的鸿沟,要是自己像历代神官那样是个女性,那该,多好。
但是,情不自禁,无法自拔。
坠落,很容易,尤其是,这,爱的深渊。
“又在出神。”
有些不满的声音。没等他出口否认,唇舌已经陷落,无所遁形。
即使已经接吻过很多次,但是,那种温热柔软的触感,还是那么惑人心弦。内心的渴望还是那般强烈,仿佛荒漠中的
迷途者,强烈的索取等待已久的甘露。
陷落的不只是唇舌,还有心。
闭上双眼,满足的轻喟一声,紧紧的搂住那挺拔的身躯。
形势有些失控,那人温热的大掌已经熟门熟路的抚上他的腰际,顺势而上,轻抚磨蹭着挺立的朱果。
呼吸粗重不稳,心脏失去跳动的规律。
胸口传来一阵夹带着刺痛的酥麻,把他从昏眩迷乱的状态中拉了回来。
喘息着推开那不愿离开的唇,慌慌张张的看了看四周,还好,没人。
“为什么推开?”
看着那莹润着水汽的黑眸,染上薄红的面颊,微启着喘气的嫣红唇瓣,有些不甘的欲再欺身而上。
慌忙撑开他那宽阔温暖的胸膛,“别,这里是御花园,随时都有人经过的。”
“那又怎样?”
怎样?“会被看到的。”
“看到又怎样,难道真跟喜欢的人在一起都不行吗?”这么小心翼翼有什么用,只有他这个小傻瓜才会认为这样就没
人知道。
真拿他没办法,“好了,好了,坐下来再说。”
一道含怨的目光一闪,黑色的身影消失在一座假山后。
“泽,你知道吗,我从三岁起到成年之前都做着同一个梦,梦中你在一片残垣边吹箫。”
“哦。”低笑一声,“你刚出生的时候,我去抱过你。当时你那么小,长长的银发包住了小小软软的身体,可怜又可
爱。当时我想,这么个小东西,如果一不小心把握不住力道,会不会把他弄坏啊?你不知道那时我又多紧张。”
“真的吗?你也会紧张吗?”
“那当然,你可是我的小宝贝呢。”
“甜言蜜语。”
“你那时候那么小,怎么就对我念念不忘了,朕的魅力果然不同凡响啊。”某人开始自恋了。
雪音露出无奈的笑。
每次梦着那寂寥的背影,小小的心脏跳得好快,扑通扑通的,似乎有点不胜负荷。
残垣,蓝袍墨发,沉痛忧伤的蓝眸;指尖流泻的琴音,一如那双蓝眸沉痛忧伤,夹旋转飘飞的雪花,一点一点的渗进
他小小的心灵。
“那时候我心里好痛。”
“傻瓜,不过是一个影像而已。不过,我确实有去那里吹箫。”
那里有她的气息,在那里他可以更加接近她,去回忆怀念她。
“可是,为什么我会每次都梦到你在那里呢?”
“这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缘分,是啊,他怎么逃也逃不了的,只好顺应本心,上天注定的缘分。
7、透骨酸心
舒展了下酸痛的身体,这人昨晚又拉着他不准他回去,整整在床上折磨了他一晚,自己怎么哀求他都不肯摆手,真是
气人。
“来,吃早膳了。一大早,气鼓鼓的。谁惹音生气了,让朕去教训教训他。”
雪音起身着衣,懒得理他。
“怎么?”渊泽在他的脸上印上一记响吻,邪笑道,“是不是朕昨晚没有满足小宝贝,所以生气了?”
怎么在外面一副冷酷威严的模样,一到自己这里就完全变了样了,简直就是一个无赖痞子。
“快点吃吧,我还要到神殿去呢。”
“雪音。”
潋尘一脸笑意的唤住了从神殿中悠然而出的白色身影。运气真好,这么快就遇到他了。自从那次雪音来风国,那个樱
花树下圣洁俊雅的身影就深深的烙在他的脑海,无时无刻不叫自己怀念。
雪音顿住脚步,看到那一身黑衣的挺拔身影急匆匆向自己跑来,微微的笑开了,“潋尘国君。”
潋尘拉住他的手,皱了皱英挺的剑眉,语带不满,“潋尘就潋尘,还什么国君,说得我们有多生疏似的。”
雪音无奈的笑了笑,向站在一边的曲思点头打招呼,“曲护卫也来了。”
“雪音神官。”曲思微笑着回礼,眼神似乎是不经意的掠过那相握的手,瞬间恢复平静。
“潋尘国……”
“潋尘。”声音坚决有力的打断了他的话。
雪音有些无奈,想要挣脱他的手,却又挣脱不了。
“潋尘远道而来,不如先到雪音那里休息一下再去见王吧。”估计自己不先邀请他,他定会找借口赖在自己那里的,
不如先主动提出。
见王,哼,我才不想见他呢,你不知道我是专程为你而来的吗?不过去你家的那句我喜欢。
“好,那还等什么,我们走。”迫不及待的拉着人疾走。
雪音苦笑着疾步跟跟上他的步伐,要不然自己就要跟大地来个亲密接触了。回头看到曲思愣神的站在原地,哀叹一声
,微笑着招呼道,“曲护卫,你也一块来吧。”
曲思回过神来,匆忙跟了上去。潋尘不满的瞪了他一眼。
乐国与风国经过灭魂之战后签订了休战,百年之内双方不得宣战。两个月前雪音曾作为使臣出使风国,受到了风国国
君潋尘的热情接待。
可是那种热情弄得雪音哭笑不得,只能无奈的苦笑。
珠帘飘动,黑沉木的书案上青铜兽足熏炉中放着几颗奇楠香,清醇香气自然飘散。
春寒料峭,雪音披了件宝蓝色的披风,向殿外走去。
对于潋尘,不是不知道他的心思,但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很久没有见到老师了,去老师那里看看吧。
灵音殿是历代乐国神官所住的宫殿,与国君的所住的终音殿比邻。每位神官继位后都要搬到这里来居住。
灵音殿内的木香花是渊泽特地为雪音种的,因为雪音说喜欢那如雪的花儿。此时木香花开了满架,雪白的花瓣在风中
跳跃出轻快的舞蹈;阵阵幽香,沁人心肺。
雪音紧了紧披风,深深吸了口气,为眯着眼满足的轻叹一声。
“渊影……”差点撞上迎面而来的人,下意识的向后退去,脚下不稳,晃动着向后跌去,被人拦腰稳住,“你走路怎
么不出声,撞到人了怎么办?”雪音轻声抱怨。
渊影不做声,深幽难懂的蓝眸直直的看着那因惊吓而变得更加雪白的脸。
雪音脸上一热,一把推开他,整了整衣服,“我去看老师,你要不要一起去。”
渊影瞥了他一眼,忽而微笑道:“去。”
这个渊影,最近怪怪的,但雪音又说不清楚哪里不对劲。
潋尘在乐国呆了一个月,每天都以客人的身份自居,要雪音尽地主之谊,陪着他到处闲游。纵使渊泽多次抱怨,但是
在雪音无辜而无奈的眼神下,发发几句牢骚也就只好作罢。
木香花谢的时候,关外传来急件:水国来犯。
水国的术法不是很厉害,但是普通的将士也不是轻易就应付得了的。水云箫的箫音正是水国术法的克星,毫无疑问的
这是一定要神官出马的。
渊泽知道水国不是什么厉害的角色,雪音去对付是绝对没有危险的,也就爽快的答应了,只叮咛着他一完事就赶快回
来。
雪音带上音狐出发去了关外,但是他没有想到这一去,竟再也见不到他的老师水青魂了。
一个月后雪音回到帝都竟听到老师水青魂通敌叛国的消息,昨天已经羞愧自尽。
震惊,怀疑,不信,伤心,种种情绪涌上心头。
那个从两岁起就陪在自己身边,温柔的抱着自己,握住自己的手一字一句的教自己知识;那个静雅如水,低眉抚琴;
那个眼中隐忍着太多深情和苦涩的男子;亦父亦师更像是朋友的男子竟然通敌叛国,说什么他也不会相信。
但是,不管这是不是真的,他已经死了,已经不在了。国君念在他是自己的一起长大的朋友,是神官的老师的份上,
准了他的尸体归家,两天后安葬。
满室缟素,阴翳的风打在身上使人忍不住冷颤直打。
雪音站在门口,满眼灰白,脑中一片空茫。
“神官大人……”
苍老的颤音,把雪音从空白中拉了回来,已是泪流满面。
水青魂是个孤儿,不知怎样辗转来到宫殿中,被选作当时还是个小王子的渊泽身边,从此衣食无忧,渊泽也对也极好
,从来不当他是下人。
以前都是住在宫殿中,自从当了雪音的老师才搬到离络府不远的一处院落居住。他生性淡泊,云淡风清,对居住吃食
并不放在心上。院中只有一个看家的老仆,初次之外并无他人。
如今尸身停放在家里也只有那老仆一人守在旁边,那一声苍老的呼唤,那凄凉的境况,怎不叫雪音透骨酸心。
颤抖着手揭开一角白布,浓淡适宜的眉,俊秀的面容,已经失去了生气;神情安详,没有丝毫的痛苦,依然那么淡泊
出尘。
听说他是自毁心脉而死的,那样决绝,没有丝毫怨言和犹豫。
泪水跌落,湿了那苍白的容颜。
轻柔的拭去,哽咽难言,“老师,小音回来了。”
依然是那样安详的沉静,再也不会伸手温柔的抚摸他的头了。
老师,你为什么不等我回来呢?
如果,如果……
我知道你是冤枉的,渊泽也一定知道的,他一定会还你清白的,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
纵使心里有再多的疑问,面前的永远也不会回答他了。
8、愿飞花轻似梦
单手画圈,空气荡开一层波纹,打开念力之境。
念力之境是人死前利用强烈的执念之力留下来的一个意境,只有创境之人想要留给的那个人才能开启。
“不要追究这件事,这都是我自己应得的。”温柔一笑,“有你这个优秀的学生,老师很高兴很满足。”
水青魂抬手,嘴角含着温柔的笑,在虚空中做着抚摸雪音银发的动作,轻柔,自然,娴熟。
忽然神色变得忧伤,“孩子,可怜的孩子……”逐渐涣散的眼中有着浓浓的歉意,
“小音……对不起。”
影像渐渐的模糊,忽的消失不见。
雪音不知道水青魂为什么会对他说对不起,他也无心神去细想,只是伸手向虚空中一抓,满手苍凉,泪流满面。
银发白袍,白玉洞箫,靡靡之音,哀丝豪竹。
音狐仰着小小的头颅,望着凄伤的主人,哀声低鸣。
天色慢慢的暗了下来,越发的阴冷。
缟布凄凄飘,声声泣心伤。
渊泽一进来就看到这样一副哀戚凄凉的景象,神色又一瞬间阴沉,随即满脸心痛,走到雪音身边,雪音一收箫,渊泽
就担忧的唤了他的名字。
雪音转过头,凄然一笑,眼前一黑,昏厥过去。
那哀戚悲凉的笑让渊泽一颤,接住软倒下来的单薄身体,看着那苍白的容颜,紧蹙的秀眉,眼神复杂。
“好好守着他的遗体。”
渊泽抱起雪音往外走,到门边的时候忽然回头对守在水青魂身边的老仆道。
“他,没事?”
际星看着昏睡在渊泽怀里的银发少年,眼神玩味,语带讥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