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题却是选对了,康熙身周的气压果然回升了不少,嘴边也带出了一抹笑,“这你可错了,如今南边的情势却是好了。西洋人倒施逆行,激起列国义愤,在老十四的联络下,如今南洋诸国都在或明或暗的帮着我们,老十四又对附近的海盗进行了招安,现在那所谓的五国联军已是强弩之末了。”
“这么说,朝廷的援军倒是要白跑了?”胤礽凑趣。
“虽然是强弩之末,仍不可掉以轻心。况且满洲水师连番恶战,也需要休整一下,援军上前让他们休息一下也好。”康熙淡淡的道。
“皇阿玛教训的是,儿臣轻心了。”胤礽垂手肃容应答。
“不必如此,朕自然知道你素来是个谨慎的,如今也是担心太过一时忘形罢了。只是如今战事虽然还未结束,抚恤地方的章程也要开始了,福建先前督抚皆不得力,方有此祸。太子总理国事,便先将此事安排下去吧。”顿了一下,“虽然先前老十四为了招安许下了许多条件,但是那些盗匪毕竟是杀人越货身上命案无数的,安排时太子切记仔细斟酌。”
“儿臣领会得。”顿了一下,“战事结束之后,若是西洋五国要求和谈,皇阿玛以为儿臣应当如何应对?”
“战事之后必有和谈,老四素来谨慎,就让他去吧。”
“四弟做事最是谨慎的,只是儿臣觉得……”
“太子心中另有属意之人?”康熙淡淡的看着胤礽。
胤礽一个激灵,然而想起老四的性子,再也顾不得,跪下道:“儿臣以为,八弟既通西洋国文字,又颇有交际手段,可为和谈大臣。”
“朕倒是不知道,太子什么时候和廉亲王这么好了?”
“皇阿玛,儿臣与八弟素来不睦,至今未改。然而和谈之事,儿臣以为,确是八弟最佳。”
“此事容后再议。”康熙身体晃了两晃,胤礽连忙起身,侧扶住康熙的肩膀,“皇阿玛!”
康熙定了定神,扶着胤礽的手从炕上起身站起来,“没什么事,不过是头有些晕罢了。去叫弘曣出来吧。”
“皇阿玛,儿臣让人传太医过来看看吧。”胤礽低头看着康熙的手,眼光不由闪烁了两下,虽然已经是年过六旬的人了,但是康熙一直以来都极重保养,是以看上去一直都像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可是现在,连番两场大病下来,康熙手背上的皮肤已经松弛得不成样子了。
“不必,你让弘曣出来即可。”顿了一下,康熙到底加上一句,“朕今天已经好了不少了。”
“皇阿玛这样说,却是让儿臣更担心了。”
“无须担心,你做好自己当做的事情即可。”康熙叹气,“倒是弘晳,小小年纪,你也不要太逼迫于他了,这些日子弘曣即将上学,弘晳以前也是朕教的,现在就先让他过来给自己的弟弟开蒙吧。”
“儿臣谨遵皇阿玛口谕!”
直到第二天,胤礽才弄明白病床上的康熙忽然挣扎着到毓庆宫的原因。
老十四招安,何柱儿暴露了。
对于何柱儿,胤礽当初打发周敏去的时候就嘱咐过周敏,一旦何柱儿生出异心,千万以大局为重。周敏是读书人的性子,读书人以读书进阶,再加上前朝阉党之祸未远,对于靠着在主上耳畔搬舌弄唇赢得富贵的太监天然便存着一份忌惮与厌恶。因此,胤礽倒是不担心周敏会在关键时刻下不了手。而在那之后,因为何柱儿越发的有脱离他控制的趋向,他再次派遣安阳往南海各国以做生意为名建立情报网的时候更是在何柱儿身边安排下了两名暗子,一旦生变,便以除去何柱儿为第一要务。
再说何柱儿,在宫里头的时候,他确实是对太子忠心耿耿的。他自幼入宫,从十岁还不到的垂髫童子便跟着太子,他的生命前富贵地位等等一切都系在太子身上,他也只有忠心耿耿这一项选择。然而离开了行宫,离开了京城,离开了太子的视线,何柱儿漂泊到了海上,第一次见到这个花花世界,见到妖娆的女人,享受到自己手中权力所带来的效应,于是渐渐便萌生出了“如果能一直这样该有多好啊”的念头。
刚开始的时候他还记得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是太子赐予的,然而随着他在海上势力的步步扩张,随着周围人对他越来越恭敬,他渐渐地便也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挣来的,他不想再回到皇宫里,他想名正言顺的留在宫外享受这一切。
而这一次十四阿哥招安,便是一个机会。
何柱儿的打算,周敏也许不明白,但是那两个在海盗队伍里已经有了一定根基的太子暗子却是看得清清楚楚。于是两人准备动手。
只是不知道是何柱儿命不该绝还是上天不肯成全怎么的,那两人将何柱儿悄无声息的勒死然后扔下海里,不想何柱儿被冷水一激反而苏醒了过来,然后又从水里爬上岸来。然后召集心腹,将那两个笨蛋以心腹的名义借口讨论招安骗到了堂口里乱枪打死了。
因为不知道太子究竟有多少人,何柱儿也不敢久留,也顾不得那些下面的兄弟,只带着心腹以及数年来打劫绑架洋人商船所得金银珠宝,慌不迭的投奔了老十四。
……
密信落在地上,胤礽闭上眼睛,竟然是这样么?
海盗,太监,暗卫……无一不是皇帝的忌讳。
想起已经被叫到了乾清宫的弘晳弘曣,胤礽苦笑,莫非,他也要走上本尊的道路?
123.政变
从决定动手,再到事成,不过一夜时间。
胤礽深知康熙的脾性,自己眼下犯了大错,如果他对自己又罚又骂,那么他对自己还是有在意的,只是恨铁不成钢的情绪在作怪罢了;但是他如果一声不吭,甚至还反过来安抚自己,那么十有八九代表着他在做暗地里的安排,只等着时候一到就将自己一网网住。
就如同四十七年对待老八那样,刚开始张明德案爆出来的时候,他对老八又骂又关,之后不久父子见面,教训过后父子之情又恢复如初;而等到百官举荐太子之后,他一边做出将马齐佟国维等铁杆八爷党交给老八处理的轻轻落下的姿态,一边以前所未有的决绝将二人之间的父子情分断了个一干二净,之后胤礽几次三番打压八爷党,如果没有康熙的默许,哪里能有那般容易。
胤礽自己做下的那些事,别的都好说,只在海上培养海盗一件,还是派出自己的心腹——虽然已经不是了,但是在皇帝眼里显然就是——任他浑身是口都分辨不清。
历练了这许多年,胤礽倒不是惧怕被圈禁,反正要是实在忍不下去了也就一个死而已。他虽然贪生,却也不惧死。况且能够带着记忆这么重生,而且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太子,他一生的际遇已经够了。
但是,想到以后那不忍卒睹的历史,想到那些沉甸甸的挂在后世国人心上的耻辱,如果没有机会也就罢了,既然有机会,他怎么忍心坐视那一切发生?
还有那至高无上的位子,他怎么甘心就此坐视那个近在咫尺的位子和自己擦肩而过?
在静室里坐了半日,胤礽终于还是下了那个命令,“传春山、洱海、托合齐来见!”
没有叫十五十六,一则是信不过,毕竟他们也是康熙的儿子,而且因为素来颇受宠爱,对康熙感情甚深;再则,也是胤礽不想将他们牵扯进来,这样就算万一事发,他们也不至于为他而彻底毁了前程。
这一夜,注定是个血色的不眠之夜。
等到次日朝堂上的王公大臣并众皇子阿哥反应过来,康熙皇帝的禅位诏书已经下了。
文武百官呆呆的听着身上犹自带着几分血腥气的前太子洗马伊尔根觉罗.春山抑扬顿挫的念完了皇帝的退位诏书,然后又传下新任皇帝的谕令让礼部着手准备新皇帝的登基大典,直到春山离开,小太监尖声叫着“退朝”的声音才总算是惊醒了一众木头人。
然后大殿哄的一下,闹开了。
“春山!你这个小人,给爷站住!”首先爆发的是老十,敦郡王胤礻我,“胤礽呢?叫他出来见爷!”
春山停下脚步,不紧不慢的转过身,慢条斯理的声音里带着几分高高在上的得意,“敦郡王慎言,如此直呼皇上名讳,就算您是皇上的亲弟弟,也是很不妥的。”
“放肆!且不说这诏书是真是假,便是真的,胤礽他也还没有登基呢,妄自称帝,也不看他配不配?”老九阴沉着一张俊脸出了列,冷冷的看着春山那副小人得意的面孔。
其他的几个皇子以最快的速度各自交流了一下视线,然后由年纪最大的老三走上前,对春山道:“春山大人,我等兄弟心忧皇阿玛身体健康,还请春山大人带我们兄弟前去一见。”
春山到底不俗,一开始的震慑过后,他马上又恢复了镇定,“王爷,实在不是奴才有意为难,而是此事奴才做不得主。不过王爷放心,上皇一切安好,等到时机合适,上皇会召见王爷的。”
“时机合适?”老九冷笑,“爷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作儿子的想要见自己阿玛也要等时机了?”
“上皇今日身体不适,不宜打扰。”春山板着脸道。
“春山大人,如果皇阿玛真是有疾,那我们作为儿子的便更应该去看看了。《孝经》有云,病则致其忧。春山大人亦是有父母之人,想来定然能够理解这一片人子之心吧。”老八止住了还有说话的老九,不急不缓的向着春山拱了一下手,一派贤王风范。
纵然立场不同,春山也禁不住在心头赞了一声廉郡王好风范,脸色的冷色也淡了几分,“还请王爷谅解,此事春山委实做不了主,王爷请回吧。”
“春山退下吧。”众人还要逼迫,一个冷冷淡淡的声音从后边传来,却是胤礽在几个侍卫的簇拥之下慢慢踱了出来。
一时之间整个大殿都愣住了。
胤礽依旧是一身杏黄色的太子常服,乍看与往日并无不同,但是大殿上的官员以及众皇子们却分明感觉到,太子确实不同了。
胤礽毕竟是康熙立了几十年的太子,他的皇太子身份早已经深入人心,虽然经历了废立风波,但是他的太子身份经此反而在众人心中更加凸显,早年的聪慧,现在的成熟,还有康熙毋庸置疑的宠爱,无一不昭示着这位太子爷迟早会登上皇位的事实。
虽然现在禅位之事来得有些无头无脑,但是既然太子爷登基已经成了确定的事实,大臣们也不愿意拿自己的前程脑袋去赌。
大殿上开始有人跪下,人都是有从众心理的,刚开始时候是汉臣——毕竟爱新觉罗家的天下关他们什么事呢——然后满臣也开始跪下,渐渐地人越来越多。最后,整个大殿上就只剩下爱新觉罗家的几个兄弟了。
胤禑看了看几个依旧直挺挺立着的哥哥,双眸一闭,再睁开时已经只剩下了高高的御座上那个男人。他上前一步,撩起袍角,跪下。
然后是十六。
然后是老四。
老八对上胤祉看过来的目光,微不可测的摇头,大势已去。然后,他轻轻撩起袍角,对着上方的男人,跪下。
身后,爱新觉罗家的其他兄弟也都随着错落跪下。
殿中响起山呼万岁之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124.大结局
英国在京城的领事馆虽然早在战争伊始的时候就关闭了,但是当初两国商贸往来时候建立的关系人脉还在,再加上皇帝禅位此等大事也无所谓保密,因此南海上的英国人很快便知道了,正在军中随同观察的马格尔尼还发来了一封信函表示祝贺,顺便表示了和谈的意愿。
胤礽带着这份信函到了宁寿宫。这里原本是太皇太后的居所,不过仁宪皇太后升级成为太皇太后之后便说什么也不肯住这里了,胤礽自然是知道对方是在用这种方式向自己表示不满,不过胤礽不在意就是了。他与康熙好歹还有五年处出来的一些情谊,但是皇太后——哦,现在应该称太皇太后——除了每年太后寿辰与过年全家宴的两面,二人之间根本谈不上什么。而且这样正好,他也可以不用为康熙的住处发愁了。
守在宁寿宫的自然是胤礽的心腹,见到皇帝来此连忙行礼,胤礽略略颔首,毫不吝啬的给了两人一个嘉许的笑容,然后迈步走进了宁寿宫。
“皇阿玛,这是英国人的信函,他们想要和谈呢。”胤礽驾轻就熟的在宁寿宫花园里找到了坐在树下发呆的康熙,然后将手里的信函递给了一边侍立着的梁九功。
康熙这些天一直不愿意跟胤礽说话,胤礽每日过来请安也都尽量不给反应——之所以用尽量,是因为胤礽总会想法设法刺激他来让他开口。康熙对此深感愤怒,他当初到底是怎么瞎了眼才会认为胤礽纯孝的?早知今日,他当初就应该在这不忠不孝的小子才出生的时候将他给掐死。
冷冷的看了一眼梁九功递过来的摊开的信函,康熙承认胤礽总是能找到让自己不能不对他作出反应的东西,譬如眼下,康熙只看了一眼就大怒起来,“英国人?胤礽,你居然,居然和洋人勾搭?你当真是为了这个位子,什么脸面都不要了?”
“皇阿玛,儿臣在你心中,就是那种为了权位连国家祖宗都可以出卖的人?”虽然他对康熙并不如本尊那样情根深种,但是五年的相处,再加上康熙本身其实也是个极具人格魅力的人物,胤礽口口声声唤着皇阿玛,心头对康熙也是很有几分孺慕之意的。如今康熙这般断语,胤礽心头也不由暗生不快。
“你素来不忠不孝,连逼宫这样的事情都做了,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出来的?”康熙嘲讽的看着胤礽,“不过,胤礽,朕告诉你,你要想把这皇位坐稳了,那便最好快点杀了朕。李世民可是只有一个,你想学他,恐怕没那么容易。”
胤礽摇头,“皇阿玛如此断语,未免将儿臣看得太低,也将您自己看得太低了。儿臣自然不是李世民,皇阿玛也不是李渊,况且儿臣也无意学习李世民。”顿了一下,胤礽语气加重,“儿臣会做得,比李世民更好!”
“更好?更好就是与英国人勾结,与盗匪为伍,处处阻挠自己弟弟灭敌?”康熙嗤笑,“胤礽,你最好活得长长久久,不然,黄泉之下,朕看你如何与列祖列宗与你皇额娘交代?”
“好与不好,皇阿玛何妨静心以待。”顿了一下,胤礽淡淡加了一句,“至于祖宗们,胤礽自认行端步正,事实胜于雄辩,无所谓交代不交代的。”
“行端步正?”康熙气极反笑,“朕从来不知道逼宫这般不忠不孝行为居然也可以称得上行端步正?与西洋外藩像勾结也算得上是行端步正?与盗匪为伍处处阻挠国家军队也是行端步正?胤礽,你不要侮辱端正这个词,只怕此语一出,将来天下再无人敢‘行端步正’了!”
胤礽淡淡一笑,“皇阿玛此话未免太过武断,儿臣何尝与西洋人勾结?至于海盗一节,却是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好一个不得已而为之,这么说来,逼宫之事,也定是不得已而为之了?”康熙冷笑。
“确实如此。”胤礽垂下眼帘,若非情不得已,身为一个皇位在望的皇太子,谁愿意做逼宫这样只会留下骂名的事情。
“你——”康熙却是被胤礽这一个“不得已而为之”给气得浑身乱战,顺手捞起旁边一个盛着鲜嫩嫩水灵灵的蜜桃的水晶盘子,对着胤礽就丢了过去,“滚!”
胤礽侧头避开盘子,施施然站起,“皇阿玛有命,儿臣这就离开。不过,儿臣还有一件事要禀告皇阿玛,日前郑亲王言语有失,朕已经夺了他的爵位,着大哥之子弘昱承嗣郑亲王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