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转身离去。
南边的情况到底还是传到京里来了,诸国联手,饶是满洲水师再怎么骁勇善战,毕竟南洋是西洋诸国盘桓了多年的地盘,十四只有节节败退的份。
胤祯终于忍不住向京城发出了求援信。
“……西洋诸国人多势众,三面包抄,我军不能挡,退驻福州,如今南海诸岛尽入西洋蛮夷之手……”
来自南海的信道尽南洋情势艰险,如今满洲水师十去五六,军中的坚船利炮更是损失了十之八九,而西洋联军那边因为占据了地利之便,源源不断的军备被补充到军中来,因而开战一月有余,敌军非但未见势弱,反而气焰更加嚣张。
此外,南洋诸岛上散步着大大小小的匪徒海霸,这些多半都是前朝余孽,他们虽然还不至于倒过来帮助外藩蛮夷,但是对于本朝水师却也是能刮就刮,能打就打。
总之,如今满洲水师在南洋海面上的情势,不胜艰险。
朝臣们大哗,毕竟这可不是西北的几个小部落,而是西洋欧洲那边的几个大国的联合,而西洋国家的实力,从早年凭借一千余人便在萨克图给清军制造了无数麻烦的俄国人便可略见一斑。
据说,英国人的势力远胜俄国人,同样的还有法国人。
据说,西班牙人的军舰比英国人的还要更厉害一些。
据说……
……
安逸了很多年的臣子们开始怕了。
早年能打仗的,善于打仗的将军们,譬如费扬古,譬如周培公,等等等等,都早去了,如今新生的如十四阿哥等还没有展露头面,青黄不接,在朝的大臣们想起当日英国使臣马格尔尼进京的排场,一个个不由胆怯了。
于是一个个开始讨论和谈的可能。
这个说,“皇上,南洋诸岛孤悬海外,便是争了来也不过徒费兵力看守,还要提防当地汉人作乱,不妨让给洋人便是。”
那个说,“皇上,如今西洋诸国势大,我朝水师已经无以为继,与其继续将我大清将士葬身海波,不如退一步海阔天空,与西洋诸国谈判就是。”
“当年,我大清与沙俄在尼布楚接下盟约,换来边境二十余年太平……”
“正是,化干戈为玉帛为圣人之训……”
……
除了少数渴望军功的满臣和更少数的坚持气节的汉臣外,满朝大臣几乎都在鼓噪和谈。便是前者偶尔冒出那么一两个不太和谐的声音,也很快被周围大臣们的唾液星子淹没。
整个朝堂之上显现出一片前所未有的齐心,堪比四十七年末那一次百官举荐八贝勒为太子一次。
而皇帝的心情,也堪堪可用那一次的心情作比。
想到自己曾经不止一次对自己的太子说过要给他一个太平天下,看着眼前这些大臣们的表现,康熙看都不敢朝太子看一眼。
这,就是他将要留给自己儿子的人马?
这几年来康熙身体越发不行了,早几年他还有勇气将太子废了重整朝堂,可是现在,他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他已经老了。
这朝堂,如果不出意外,两三年之内就会落到太子手上了。
不甘心自然是不甘心的,但是他更期望当自己离开的时候,太子接收的是一如自己当初承诺的那个太平天下,而不是如眼前这般文臣贪钱武将怕死的局面。
太子的能力他自然是知道的,但是作为一个父亲,他总希望自己能够给自己最爱的儿子留下一切最好的。
而且他也总是这样对太子说着的。
然而如今展现在面前的一切,却是狠狠的打了他自己一大耳刮子。
啪——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恼怒加上羞惭,皇帝的面色越来越黑,终于忍无可忍的将御案上的一块翡翠镇纸摔到了大殿中央,玉镇纸摔碎的声音总算是唤醒了一群已经唾液横飞开始讨论和谈条件的臣子。
“皇上!”一群人终于想起来了这里是朝堂,上边还坐着一个可以随时将他们的一切夺走又赏赐下来的皇帝,想到之前的举动,连忙跪下来请罪,“臣等殿前失仪,请皇上治罪。”
“哼,”康熙目光森冷,“诸位卿家还记得朕这个皇帝在这?”一群没用的,想他当年连三藩作乱都过来了,现在几个外藩蛮夷在南洋海面上闹事,竟然也吓成这样。
“皇上,臣等殿前失仪,罪该万死,请皇上治罪。”众臣子依旧磕头请罪。
康熙冷笑,想打着法不责众的主意,“此事暂且记下,南洋之事,一时之间也难以讨论出结果来,诸位卿家回去以后再细作思量,将你们各自的主意看法以表章呈上来。”
“嗻/是!”
雍亲王府
“王爷,我们的机会来了!如今亮工(年羹尧的字)就在福建,唯今之计,只要让皇上答应亮工入主水师即可。”一名瘦瞿的中年文士手捻颔下三缕长须,喜不自胜。
“先生说笑了,如今国难当头,你我当为国事尽心尽力才是,何言机会不机会的,此等话语,日后还望先生勿要再提。”胤禛眉头微皱,“至于亮工,他身为朝廷命官,为朝廷效力,理所当然。”
“呵呵,是!是!王爷说的是!”
“如今福建事危,正是用人之际。先生在京中盘桓时日已久,如若不弃,胤禛愿意助先生一臂之力,使先生得酬心中大愿,为国家效力,亦可于青史留名。”
“这,这,这如何当得?”
“呵呵,先生之愿,亦是胤禛之愿,还望先生勿要拒绝。”
“这……”戴铎,也就是中年文士,他早年进京赶考,却数次落第,历经科举辛酸,眼看着当日一同参加考试的或者入翰林,或者外放一方大员,他心酸之下也曾经跳河自杀,却被恰巧经过的四阿哥胤禛救起,经过生死之变后,终于将一腔为官做宰之心埋葬,专心投入四阿哥门下做他的幕僚,不想今日,这埋葬已久的心愿,却被四阿哥自己提了出来。
感激之余,戴铎只有撩起袍角跪下,“王爷吩咐,戴铎不敢推辞,愿从此为王爷马前卒,任由王爷驱使。”
“呵呵,先生言重了。胤禛却只愿意先生一心为国,从此忠心为皇上和太子殿下办事。”
“奴才谨遵王爷吩咐!”戴梓叩头。
胤禛浅浅一笑,“甚好,如此,你且下去吧。”
121.四爷的思量
如今清朝毕竟还处于上升期,满朝臣子虽然不想打仗,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们就真的怕了那些洋人。他们怕的,不过是麻烦而已。
经过几天的交流沟通,朝堂上的声音终于达成一致,出战的声音总算是取代和谈的声音成了朝堂上的主流,皇帝这几日几次三番怒极气厥,到了这一步,才总算是舒了一口气。
然而这还没算完,虽然在战和问题上达成了一致,但是援军统帅选哪一方的人,众臣还有不同的意见:四阿哥举荐现为福建陆军提督的年羹尧能出战,理由也充分,年羹尧就在福建,只需一道谕令,他那里就能立马上前杀敌;而八阿哥则提名刚刚从牢里放出来的施世骠,理由是施世骠海战多年,较之文人出身的陆军提督,胜在稳妥二字。
话说回来,自从年前送十四阿哥出征之后,太子便渐渐收拢其朝堂上的势力,而原本从属于太子一派的四阿哥雍亲王异军突起,与八阿哥廉郡王各自分居朝堂上半壁江山。至于太子,则超然脱身于朝堂上无谓的争执,转身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他们弟兄的争斗。
事情发展到这个局面,胤禛自然知道自己是被太子给设计推出来做靶子了,但是他一则到底不甘心,再则也是身不由己,还有就是胤禛也知道,如果将来太子登基,为了维持朝廷的平衡,他除非是将自己兄弟全部铲除,不然势必要在朝堂上扶持一对相对的势力,看眼前样子老八定然是已经被选中的一个了,那么与其眼睁睁的看着剩下的一半权力交由他人,他自然宁可选择自己去做那掌握朝政半边天的另外一个。
所以老四毫无畏惧的在朝堂上跟老八打起了擂台。
他苦心隐忍多年,到底还经营下了几分势力的,再加上由太子那里得来的一部分支持,于是一时之间竟也和胤禩斗了个旗鼓相当。
胤礽自然是不紧不慢的看着老四老八两边斗火,然后时不时的看着哪边弱了便又加上一把柴,态度超然又洒脱,同时还不忘记给被两个儿子以及前线的行事又急又气得差点儿没吐血的康熙端茶捧水,充分向皇帝展示了自己作为太子的孝顺,以及识大体。
直到眼看着差不多时候了,太子才终于“隐秘”的提醒两位弟弟如今皇阿玛身体不适,太医交代尽量少让皇帝受刺激,尤其忌讳情绪大起大落,所谓你们两位有什么事情最好私底下解决,朝堂上的事情也尽量决定好了再来皇阿玛面前说,不要在皇阿玛面前争斗,让皇阿玛病情加重,徒增负担云云。一番话听得恰好出来散步的康熙是老怀大慰,到底是自己养大的太子啊!
康熙虽然生病,却并不是瞎子,太子的种种布置他都看在眼里,太子对老四的推动以及老八的打压,若是以前他自然是免不了要怀疑太子如何如何的进而打压的,但是现在,康熙只觉得太子这么做再正确不过。
本来么,太子是君,其他皇子是臣,君对臣,自然无须亲自出手打打杀杀的,只需要制衡好臣子们的关系即可,像是以前和胤禔那样就落了下乘,现在这样却是正好。
他却不曾想,如果不是他先以君的身份反复在太子和老大之间玩儿制衡手段,太子又怎么会走到那个地步。
往事难追,康熙素来是看一个人顺眼便百事顺眼,如今太子正得他心,自然是对太子百般优容。而老四老八在太子的对比下,却反而很有些不识大体了。
康熙看着儿子们争执了两日,在太子隐约的提醒下,终于拍板,施世骠戴罪立功,为副手;年羹尧为主将。
因为主将便在福建,而施世骠是戴罪之身,所以此次出行便完全没有了上次太子代天子送行的显赫,施世骠接了旨意,换上戎装,在殿前谢过皇恩,然后便单枪匹马往东南而去。
较之当日十四阿哥出征时候的赫赫扬扬,真不可同年而语。
好在施世骠到达福建不久,他们终于会同十四阿哥在台湾海峡附近伏击五国联军,打了一场漂亮的翻身仗。
于是朝廷的气氛总算是稍微不那么紧张了。
“想不到年羹尧这个文官转行的,倒是个厉害角儿。这下可好,这小子要发达了。”毓庆宫里,十五吃着下边进上来的西瓜,一边嘟嘟囔囔,“二哥,你说我们这样,会不会将这小子的心养野了,到时候可别养出一条白眼狼啊。”
“年羹尧是个识时务的,”胤礽淡淡一笑,“况且我们兄弟同心,难道还怕区区一条野狼吗?”
“我可不是担心二哥吗?”十五放下手中啃得只剩下绿皮儿的西瓜,“听说四哥现在可宠那个年侧福晋了,连四嫂都要靠边站了。四哥以前可不是这宠妾灭妻的性子。”
“什么妾啊妻啊的,年侧福晋那可是皇阿玛指给四弟的,虽然位份上是低了些,但是也不能用妾来描述的。”胤礽扬起手中的书卷在十五头上轻轻敲了一记,“再说年侧福晋既年轻美貌又稍通琴棋书画,四弟稍微宠爱些也未尝不可。”
“哼!”十五哼了一声,转而咔嚓咔嚓的咬西瓜。
“还是说,我们的小十五眼红了,也想要个红袖添香的?”胤礽如今心情甚好,于是挑眉打趣。
“二哥别开这样的玩笑。”十五难得的沉下脸来。
“好好好,二哥不打趣你就是了。”胤礽对十五向来比其他弟弟更要优容一些,于是他一说也就住口了。
“二哥,”十五觉得自己这样对二哥撂脸皮子有些过分了,于是静默了一会儿又讪讪开口,“虽说胤祯他们暂时赢了一场,可是那些西洋人怕不是那么好打的吧,咱们能赢吗?”
“南洋情势复杂,西洋人也不是一家独大,再说西洋人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的,咱们的人赢是赢定了的,只看要付出多大代价罢了。”
“可是,如果代价太大的话,国库会承担不起的吧。”十五低声道,“那时候,只怕还是要和谈。那样的话,咱们那么多的满洲男儿,岂不是白白流血了?”
“和谈最后肯定是要和谈的,不过咱们现在这里多流一滴血,将来和谈的时候咱们就能多占一分利。况且,现在花银子只是花一时的银子,若是战败,南洋诸航线尽数落入洋人手里的话,那咱们将来子孙后代的银子,可都要被西洋人截走了。”
“没错,”康熙明黄色的身影出现在惇本殿口,“一时之利与一世之利,太子说得很好,弘晳,弘曣,你们可都记住了。”
“儿臣叩见皇阿玛,皇阿玛圣安。”胤礽与胤禑连忙跪下请安。
“平身吧,今日朕觉得身体好了许多,便出来走走。总在乾清宫里,朕觉得朕这把老骨头都快要发霉了。”康熙今日显然心情极好,拉着一个小人儿的手,“弘曣,快给你阿玛和十五叔请安。”
弘曣便是四十八年石氏给胤礽诞下的嫡子,因为自出生起便一直养在乾清宫,除了胤礽经常过去看一下之外,连石氏都不怎么能见到这个儿子的面,估计母子见面不认识的可能都有。
算算年纪,弘曣四十八年十月出生,如今正是六岁了(虚岁六岁,周岁四岁),也是上书房读书的时候了。
弘曣甩甩小手,有板有眼的在胤礽面前跪下,奶声奶气的给胤礽两人请安:“弘曣给阿玛请安,给十五叔请安。”
“嗯,弘曣起来吧,既然过来了,就进去给你额娘请个安好了。”胤礽看了康熙一眼,见他没有反应的意思,便朝外喊道,“高三变,带三阿哥进去给太子妃请安。”
“嗻!”高三变应了,便上前对弘曣张开双手,“三爷,奴才抱着你走吧。”
“不,我要自己走!”弘曣退了一步,“你在前边带路。”
“好,是个有志气的。”康熙赞了一声,“弘曣去吧,玩一会儿就回来,明天可是你进上书房的大日子。”
“皇玛法,孙儿不会忘记的。”弘曣奶声奶气的应了一声,然后迈开小短腿,随着高三变往后边走去。
这边,随着最后一个跟着弘曣的小太监离开,惇本殿的气氛却开始凝重下来。
122.假意
“老十五先跪安吧。”弘曣的小小身影一消失在门后,康熙便令胤禑先退下。
“皇阿玛,”胤禑飞快的看了眼太子,见他也是满脸惊诧,想到年前那一场莫名其妙的拘禁,言语间便不由不怎么情愿,“儿臣……”
“嗯?”康熙微微眯起眼睛。
“嗻!”胤禑只得赶紧跪下,叩首道,“儿臣告退。”
给胤礽递了个担忧的眼神,胤禑赶紧退下。
胤礽从康熙一开口就知道不好,定然是又出了什么事引发这个多疑的皇帝对自己的不满了,只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转念想到康熙拉着弘曣进来时候还算是愉悦的表情,心头又稍微安定了一些,看来应该不会是什么十成肯定对他不利的事情。
眼看着胤禑退下,胤礽也适时的示意周围的宫人退下,然后上前扶着康熙在南窗下的大炕上坐好了,自己则侍立在一旁,温声道:“皇阿玛,可是南边儿情势不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