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动作自然,替他拉平衣襟,拉直袖管,最后蹲下身,替他整理下摆。
一切都是稀松平常的画面,而关腾的心却不自觉的抽了下。
“丫头,替我打盆热水来。关腾,你跟我进来。”
关越凌把人支开,而后把关腾叫进了房间。
柳春疑惑的看着俩人的背影,一撇嘴角,转身去办城主交代的时。
跟着关越凌进了屋子,关腾显得有些畏首畏尾。狭隘的空间总会让他联想起那晚的画面,视线不由自主瞥向关越凌身后的床榻,倏地脸一红,尴尬的转开。
而他的表情,自然落入了关越凌眼中,刚才莫名的不悦顿时无踪。关越凌故意靠近关腾,一手伸向他。
“少爷?”关腾惊恐的退后一步,避开那只手。不解的看着关越凌,直觉心跳加速。
关越凌挑眉,语气带着调侃:“不过是想拂去你肩头的花瓣,你以为我想对你如何?”
“不,我只是以为……以为……”难得,关腾也有结巴的时候,双目游移之际,对方已然搭上了自己的肩膀。
过往这种动作早已习惯,然而今日关腾心里总觉得便扭。见关越凌一脸常态,暗恼自己疑神疑鬼的作为,深深暗暗吸气,稳下心绪。
“少爷,这几日辛苦您了。”
看出关腾的意图,关越凌也不恼,顺着他的意思说话:“既然身子好了,那就回来帮我。”
没有关腾在身边,他还真是不习惯。有事忙碌不停,一回神才发现早已天幕。若是关腾在,绝不会任由自己埋首公案整日不歇吧。
“跟我来。”转身走到床侧的一副山水画前,移开暗格,取出藏于其中的一卷皮质古卷。
关腾也是第一次知道这处暗格,不由微微惊讶。少爷会在他面前暴露此处,亦是表现对他的信任。心中感动,关腾慎重的接过关越凌递来的那份古卷。
“少爷,这是?”
“关家家传藏宝图。”
关越凌一语惊人,关腾怔楞的看向手中那羊皮卷,突然觉得仿若千斤般沉重。
“阿腾,好好收着。此去西凉,未必一路平顺。”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
昨日武商洛飞鸽传书,暗示近来武林上诸多对关家不利的传言,要他千万小心谨慎。
放人之心不可无,哪怕是在他自己的地盘,在这潼城之内,亦不可掉以轻心。
而关腾特别的身份,本就引来了不少瞩目,那些想对关家宝藏意图不轨之人,只怕不会想到藏宝图正是会在关腾身上。
关越凌肃然的表情让关腾心里一沉,有些犹豫的开口:“少爷,这么贵重之物,放在我身上实在不妥……”
“没有什么不妥。他们的目标是我,而你又是我关家总管,他们必定不会想到我会将这东西放在你身上。”关越凌挥手打断关腾的话:“替我好好收着。我不信什么藏宝图,只不过既然是老爹他们传下来的东西,也不能丢在我手上就是了。”
“这……”关腾还在犹豫,却见关越凌皱起眉,伸手一把握住自己的手,将手中的羊皮卷推往他怀里。
“拿着,别再磨磨蹭蹭。”关越凌顺势贴近关腾,手中的触感令他心神微荡。关腾的皮肤比一般人温度稍低,透着微凉。习武人的粗糙感并不影响那渗人心脾的接触感,让他忍不住倏地伸出另一手,将人拦腰环住,轻轻一拉,人便与自己的胸膛紧密贴合。
“少……少爷?!”关腾没想到他会出其不意有此动作,尴尬之余也心悸不已,然而念及这几日心中所想,一时间方寸大乱。
不该是这样。他与少爷,在那一夜后便该回归主仆之分。那一夜的少爷,只是因为被武少主下药作弄,不想害了其他姑娘,来不及到那花楼……可,如今少爷这样的举动,又是怎么回事?
几次三番的亲密行径,难道真的只为戏弄?
不管是否如此,关腾都并不喜欢。
“少爷,你放开我。”
关腾挣了挣,却未能挣脱关越凌的桎梏,反而让人把他抱得更紧。本包裹着他手掌,贴在他胸前的大掌更是肆意松脱,继而探入他的前襟。
“少爷!”
惊慌的瞪大双眼,关腾乍然回神,不由运上几分内里,猛地将对方震离自己数步。低下头不去看关越凌眼底酝酿的风暴,他抓着胸前的衣襟,借此平息着自己狂乱跳动的心脏。
不该,确实不该。他与少爷,决不能如此。
即便不抬头,他也能感受到室内压抑的气氛,能察觉几步之外的人带着滔天的怒气。
然而许是老天怜他不安,此时敲门声乍起,柳春丫头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城主,热水来了。”
关越凌眼底一闪,继而收敛起身上不悦的情绪,恢复寻常的平静。
“丫头,进来吧。”
开口之余瞥向一旁的关腾,唇角泛起一丝冷意。
他倒想看看,关腾到底能忍到什么时候,又能对自己的感情漠视到何时!
柳春推开房门,见关腾与关越凌各据一方的身形,不免怔楞。然而关越凌脸上的笑容,让他压下了心底的疑云。
“城主,春儿伺候着梳洗?”看了看关腾,再看了看关越凌,柳春一时没了动作。
关越凌一挑眉,语气轻佻的走近柳春。“好丫头,这还用问吗?你看关腾做什么?”接过他手中的铜盆,复又道:“以后这么沉,还是让下人端来吧。”
柳春一听,呵呵的笑:“城主,这是春儿的本分,何况,春儿也是您丫头。”
“你呀。”放下铜盆点了点她的鼻头,“我何曾把你当成下人了?你可是独一无二的,丫头。”
关腾默默的看着柳春进屋后与关越凌间一幕幕暧昧的画面,心中竟泛起苦涩。
忽而一惊,因着有人提及自己的名字。
“腾总管,你说是不是?”
关腾一愣,他心思游移,根本未曾听到关越凌与柳春的谈话。
无奈下心中一痛,竟是脱口而出一句:“少爷与春儿,确实般配。”
12、相亲风暴(二)
关腾隐约知道自己又惹少爷生气了。就在自己大病初愈找上少爷那天,少爷当着柳春丫头的面,将自己哄了出门。
其实他明白少爷动怒的原因,或许就是自己唐突的那句话,将少爷与春儿凑在一块儿的话。
关腾原以为少爷是气自己乱点鸳鸯谱,春儿一个姑娘家的名声被自己随意坏了,总是自己的不是。可第二日,他就不这么想了。
看着少爷与春儿亲密出双入对,关腾倒是有些莫名其妙,少爷到底在气什么了。
身为关家大管事,平日里照理该经常与少爷碰面。可如今,关腾却觉得没有一件事比这更尴尬。
以往少爷喜怒善变,他也早就习惯了。现在少爷却对自己平平淡淡,只字片语都嫌多。
心里不免失落,而失落中有掺着些许心痛。
是他把自己与少爷的关系看得太重了,其实自己不过是关家的下人,又怎么值得少爷上心呢?
只是,关腾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关越凌的怒气会那么持续下去,一直到他出发前往西凉的那天。
将整理完的包裹挂在肩后。关腾将府内的事交代完毕,跨上门外等候的骏马。
今天是少爷出发前往西凉赴约之日,他一早就整理好了东西,准备同少爷一起上路。
这些日子关腾细细想了想,近来与少爷这般僵持的关系实在令自己寝食难安。此行前往西凉途中,他一定要让少爷原谅自己。
唇角微微露出一抹浅笑,关腾策马往城主府而去。
人还未在城主府前站定,却看见门口停着两匹骏马。
关腾微微蹙眉。怎地会有两匹马儿?往日少爷出城办事,大多由自己陪同。而自己的坐骑向来只有胯下的临风,不作二想。
至于少爷的暗卫,那更无可能。名曰暗卫,自然是在暗处相随,怎可能如此大摇大摆与少爷同行?
那这另一匹骏马又是为谁准备的?
关腾翻身下马,走近那俩匹马儿身旁。拉着马缰的侍卫见到关腾,突然齐齐低下头。
“腾管事。”
看似恭敬,实则在掩饰着脸上尴尬的表情。
关腾并非一点不懂察言观色,相反的,只要不是事关关越凌,其实关腾可以说甚懂人心。
见俩人的模样,必定是有事欲言又止。不由接口道:“有什么话不妨直说,难不成我如此可怕?叫你们连话都说不得了?”
两名侍卫皆在心底一叹:正是恰恰相反呐。
也正因为关腾的亲民和善,他们才不想让腾管事伤心。他们都知道腾管事在关家的地位,知道少爷原本对腾管事的器重。
“腾管事,放心吧。我们潼城的百姓可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另一名侍卫闻言立刻点头,眼露坚定:“腾管事放心,我们都知道腾管事的好。”
关腾心底讶异,不明白两个人为何突然有此一说。
然而立刻,所有的答案全部揭晓。
俊朗高大的身形出现在视野中,然而并非孤身一人,他的身边站着个纤瘦的男子,面带淡笑,气质卓然。
南竹?他为何在此?
再看他身后包袱及一身装束,分明是远行的装扮。
远行?!
“少爷。”
关腾唤着关越凌的声音里,带着他自己未曾发觉的轻颤。
关越凌听见了那一声,却是漠然的翻身上马,无视了关腾。
他指了指身侧的另一匹马,对南竹露出笑容:“竹弟,这可是我府里第二好的‘御风’,今日便让你体会风驰电掣的感觉。”
竟是把御风都拿出来了,关腾不由看向那马。双拳在身侧暗暗握紧。
南竹并没有立刻翻身上马,他也察觉到关腾与关越凌间的气氛不一般,心里暗叹。一个是对情事不懂变通的顽石,一个是心思浮躁的毛糙男人,看来这一路,自己还有活儿要干。
走到关腾身边,拍了拍关腾的胳膊,淡然的道:“腾管事诸多公事在身,此次西凉之行便由我代劳吧。南竹武功虽不算顶尖,但照应日常尚且毫无问题,腾管事无需挂怀了。受了关家那么多关照,南竹也该尽一份心力。”
是安慰也是开导,希望关腾明白自己到心意。
猛地退开一步,关腾倏地睁眼看向关越凌。然那正坐马上的男人却不给予任何回应,沉默的承认了这一切决定。
“少爷,这是您的决定?”
黯然低下头,他又恢复了往日的恭敬。
即使会让少爷发火,他也不在意。或许,他更希望此时的少爷能对自己发怒动气。
“去做你该做的。”
简单一句,关越凌甚至不愿再多说一句。他皱着眉,很不耐烦的模样,轻夹马腹,胯下马儿躁动的蹬着四蹄。
“竹弟,快上马。时辰不早,我们该出发了。”
南竹一点头,无声的叹息而后利索的翻身上马。
见关越凌再无二话,策马就走,他不免皱了皱眉。
“阿腾,莫要多心。”南竹心里思索,最后还是忍不住出言点拨:“凡事跟随心走,莫要被世俗羁绊蒙蔽了心眼。”
言罢,一声轻喝,策马跟随关越凌而去。
恍恍惚惚,直到回神,那两人早已没了身影。
关腾喃喃自语,反复说着南竹留下的话。
不被世俗羁绊蒙蔽双眼,这……到底何解?又是所指何事?
关越凌留下自己,带着南竹前去西凉的事,让关腾失落了好几日。然而潼城中事务繁多,倒也很快令他将此事搁置到一旁。
前阵子城中诸多乱子虽已平息,随着时值入冬,往来潼城的商贩也渐渐减少。
信步走在热闹的市集中,带着半边面具的关腾不着痕迹的观察着潼城治安。唇边微微勾起一抹笑,刚想放下心打道回府,却因突来的嘈杂声打住了动作。
“站住,别跑!”
一抹翠绿的身影飞速的向关腾冲来,而他的身后,正追逐着几名大汉。刚才的喊话声,也正是出自他们之口。
“臭娘门,还想跑!”
大汉眼见翠绿的身影撞上关腾而被迫停下脚步,不由放缓了速度,挂起邪笑。
“看你往哪儿跑。”
关腾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面具下的脸色微寒。
在潼城发生这种事,他还是第一次遇上。
撞在他胸前的姑娘此时已经回过神,抬头一眼关腾,掩不住满脸惊讶,而后灵巧的一个躲窜,转到了关腾身后。
她双手自关腾身后紧紧揪着他衣袖,还在微微发颤。声音也带着哭腔,煞是可怜。
“主子,救我。”
主子?
关腾有些错楞,他瞥眼看了拽着自己衣袖的白皙小手。
她,还只是个孩子。
却不知为何原因,被人追迫至此。
心里起了恻隐之心,关腾放柔语气,对身后的女子淡淡道:“他们为何追赶你?”
“主子,您救救婉儿吧。他们要将我送去青楼。”
绿衣女子说着,拽着关腾的手抓的更紧了。
她的忐忑全部写在脸上,单纯的表现她此刻的心情。
关腾听闻不由蹙眉。
潼城有青楼,却不允许逼良为娼,强迫买卖。他倒是不知道,从何时起,这潼城里也敢有青楼不按着规矩办事了?
冷冷的看向几个面面相觑的大汉,关腾一步不让,挡在女子身前。
“几位是哪个楼里的护卫?”
“管你屁事?识相快滚,不然老子们就对你不客气了。”
汉子不认识关腾,该说是不认识带着面目的关腾。只是隐约察觉到了此人的危险,却依然不知好歹的大放厥词。
毕竟,抓不回那女人,他们可就要倒霉了。
“潼城令法,不得逼良为娼,不得强迫买卖。这位姑娘不想同你们回去,你们难不成还打算违反潼城令法不成?”
要知道,违反令法的,轻责关押,重则到刑堂审判,最后下场……不言而喻。
去了关家刑场出来的,至今没几人能完好无缺。
大汉显然是被关腾的气势所震,勉强退后一步定住身形。他瞪大了虎目,喘着大气道:“你别吓唬我。她可是我们楼里买下的女人,有字据收押的。怎么着,这还是逼良为娼了?分明是她擅自逃离!”
关腾心里一沉,若真是如此……
他回头看向女子,但见此时的她已经低下头去,颤颤的双肩不停抖动。
尽量将声音放得轻柔,不想让她更紧张恐惧。
“姑娘,这话当真?”
然而,关腾的话刚出,那女子突然猛地抱住了关腾,死死的搂着不放。
“主子救救婉儿吧。婉儿求您了。”
女子接着又一下跪在关腾身前,双手拉着他衣摆。
“婉儿不想当个妓,婉儿被父亲卖去青楼也是出于无奈,婉儿不想的啊。”
原来又是一出卖女求财的戏码。
虽然婉儿不是出于自愿,然他父亲卖了他的事实也是真。这样,关腾便不能说汉子们是在逼良为娼了。
可是,看着女子孱弱的模样,这样年纪轻轻,还有大好前途的娃儿啊。
关腾心软了。他伸手扶起地上的婉儿,温柔的拍了拍他的衣衫。
“不怕。”
他不擅长安慰人,却也愿意给予惊吓者适当的抚慰。
转身向几个大汉靠近一步,那几人迫于关腾不凡的气势,皆不由自主倒退了一步。
见关腾伸手往怀里去,一名大汉立刻叫喊出声:“你想作甚?”
关腾好笑的看着大汉紧张的模样,摇了摇头,继而从怀里取出一张银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