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子琦脸皮抽动一下，讥笑道：“你帮沐清河谋篡了朕的江山，现在却跟我说做皇帝不好，你不觉得可笑吗？！父皇对你那么信任，你对得起父皇的在天之灵吗？！”

苏赏一阵失神，随时可能倒下去。

“住口！赏儿是不知情的！”莲凰焦急大吼，“赏儿，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 我……”

“琦儿说的对。”苏赏轻轻的笑，“所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很多事都是我造成的，受这些苦可不就是我的报应么？”

最后看了一眼三人，目光在乐乐身上留恋许久，苏赏闭上眼，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滑落，纵身跳下山崖。

“不要！！！”

三声撕心裂肺的嘶吼，两道人影紧跟着掠下，对面的皇甫流云甩开净享，却又被净思抓住：“皇上，太远了，你下去也救不了他！”

“放开我！挡我者死！”皇甫流云狂暴的怒吼。

净享又上前与净思一起抓住他。

北崖一片骚乱，南崖上则完全陷入惊慌中，沐清岚扑到悬崖边，探头往下看，眼中立刻露出喜色：“来人！去找长绳！要十几丈长的长绳！皇上和皇后都在下面！”

癫狂的皇甫流云趁净思和净享一愣时甩开他们，猛的冲到山崖边，激动的看着对面山崖下十几丈的地方悬挂的三个人影。

苏赏在最下面，百里踏雪抓着他的手，莲凰左手抓着百里踏雪的手腕，右手抓住一棵树的枝头，只是树枝的树皮正在一点点脱离树枝，三个人随时可能会掉下去。

“快救人啊！”皇甫流云冲着对面吼，恨不得插翅飞过去。

他恨啊！为什么会答应在这个地方谈判，现在沐清河和百里踏雪都在与苏赏共生死，只有他无能无力的站在一旁干着急！

“大人！”一名将领焦急的对沐清岚说，“事先谁也没有预料，军中没有准备长绳啊！回去取只怕就来不及了！”

“混账东西！”沐清岚反手给他一巴掌，“还在这废话！快去取！”

立刻有几个小兵跑下山，驾马去取绳子了。

沐清岚气归气，但也知道将领说的是实情，又下令：“立刻分出一半人去收集长藤，立刻给我搓出一条结实的长绳出来！记住一定要够粗够结实，如果中途断了，你们所有人都等着陪葬！”

立刻又有一大批人跑进林子里了。

皇甫流云也立刻下令让殷月的人搓藤绳，百丈的距离人跨不过去，却可以把藤绳栓在石头上用投石机投到对面。

上面的人急的团团转，下面的人在呼啸的山风中摇摇欲坠。

苏赏的手紧紧抓在百里踏雪手中挣脱不得，他也不敢挣扎，现在他们三人的重量都靠莲凰一个人撑着，他稍有动作，说不定就会将莲凰和百里踏雪都拉下悬崖。

“踏雪，松手吧，这样下去我们三个都会死的。”危险的局面让苏赏连好好说话都不能，他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挤出来。

百里踏雪同样小心翼翼的一个字一个字说：“不松！你想死我也陪着你！要松就让沐清河松手！”

莲凰不能说话，他所有的力气都在维持三人的体重和尽量拖延树皮剥落的速度。

苏赏死死咬着唇，眼泪不停往下掉。

时间一点点过去，所有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里。

“去取绳子的人到哪了？藤绳怎么还没好？！”沐清岚气急败坏的吼。

“好了好了！”集合玉莲和殷月双方士兵之力搓成的藤绳终于完成了。

皇甫流云和沐清岚眼中同时射出喜色，不约而同的喊：“快放下去救人！”

净思和净享也一阵欣喜，不由把注意力都放在对面。

就在这时候异变突生，张震出手直接将反应不及的净思和净享击退，陌子琦将一把寒光闪闪的宝剑架到皇甫流云脖子上。

“你们干什么？放开皇上！”净思和净享大惊失色。

“不干什么，只要你们别轻举妄动，我不会伤害他的，毕竟我还不想和殷月为敌。”陌子琦冷笑一声，对他的属下下令：“射箭！将沐清河杀死！”

“你们敢！”皇甫流云怒喝，“殷月所属听令，谁敢射箭，杀无赦！”

殷月的弓箭手立刻将弓箭都对准陌子琦的人。

陌子琦将剑锋更逼近皇甫流云的脖子：“你们不要你们皇帝的性命了吗？！”

殷月的人立刻露出犹豫忌惮之色。

“射箭！”陌子琦厉声下令。

“杀了他们！”皇甫流云大喝一声，猛然向剑锋上撞去。

“皇上！”净思和净享目眦龟裂。

陌子琦大惊，他并没有真要杀皇甫流云的意思，因此下意识的往回收剑，皇甫流云脖子上却已经撞出一条血痕，汩汩的往外冒血。

净思抢过皇甫流云，连点几处大血止血，向他口中塞入药丸，才来得及查看他的伤口，顿时倒吸一口冷气，只差半寸剑就会割破气管了，皇甫流云简直是从阎王门前捡回一条命。

净享锵的一声抽出剑，怒啸道：“杀！给我杀了这群混蛋！”

顿时双方士兵全部混战到一起。

北崖这边的情形全部落在山崖下三人的眼中，莲凰和百里踏雪脸色沉凝，苏赏眼泪掉的更凶，全身都在颤抖。

藤绳终于放到了三人面前，藤绳最多只能承受一个人的体重，百里踏雪道：“墨染，快！沐清河坚持不了多久了！”

苏赏颤抖的伸手去抓藤绳，现在由不得他说不，他若不肯上去，踏雪和清河都不会上去！但就像踏雪说的，清河坚持不了多久了，到时候，踏雪……

他不上去，他们三人死！他上去，踏雪死！

为什么？为什么又是踏雪？！

270 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苏赏心神俱碎时，南崖上正一片混乱，净思看护着百里踏雪，净享正在与张震大战，陌子琦跳出战圈，抢过一名弓箭手的弓箭，躲在几名盾手的保护中，搭箭上弓对准莲凰。

“沐清岚，小心！”一直盯着陌子琦的净思大声提醒。

沐清岚惊觉时，陌子琦一箭已经射出，长箭呼啸着射向莲凰。

莲凰只开的及避开心脏，左肩胛被一箭射穿，正好射断筋脉。

本就是强弩之末的莲凰顿时左臂脱力，只来得及大吼一声：“赏儿抓住绳子！”百里踏雪的手腕就从他手中滑了下去。

苏赏的一手刚抓紧藤绳，听见莲凰声音的同时就见百里踏雪倏然落到自己下面，原本牢牢抓住自己的手猛然松开。

“踏雪！”苏赏立刻反抓住百里踏雪的手，脆弱的藤绳在巨大的冲力下直接崩断，两人飞速下落。

“赏儿！”莲凰的心几乎跳出嗓子。

百里踏雪心跳的更快，不要！他不要墨染死！

两人又下落几十丈后，下面突然冒出一截凸起的石峰。

百里踏雪凤眼一眯，伸手就去抓。

噗嗤一声，百里踏雪整个右手掌心被尖锐的石峰刺穿，暂时止住落势，在百里踏雪上方的苏赏落下来，被百里踏雪稳稳的搂在怀中。

巨大的冲击力让百里踏雪的掌心直接被石峰划开，两人继续往下坠落，百里踏雪的五指在石壁上划下五道深深的血痕，胸腹也被尖石划破，食指和中指寸寸断裂，只剩三根手指死死扣住石壁上的一处凹陷，终于险而又险的稳住了两人的身体。

苏赏在他怀里，没有受一点点伤！

“踏雪！”苏赏眼前一片血色，唯有百里踏雪的脸是苍白的。

“赏儿！”莲凰又惊又喜，“清岚！快救赏儿上去！”

沐清岚此时已经用箭截下陌子琦的五根箭，时刻警惕着陌子琦发出下一箭，一位将军焦急的道：“皇上您快上来吧！您不上来臣等怎么安心救皇后娘娘？”

重新加了一截的藤绳落到莲凰面前，莲凰立刻抓住，提气轻身，被轻而易举的拉了上去。

太医连忙上前欲要查看，被莲凰一把挥开：“绳子呢？绳子怎么到现在还没到？！”

陌子琦的箭又一次被截下，不再将箭头对着莲凰，而是指向下面的苏赏。

他恨沐清河，也恨苏赏！不能杀死沐清河，那就杀死苏赏，让沐清河痛苦一辈子！

陌子琦一箭接一箭的射，他就不信，沐清岚能将所有的箭都截住！

“皇上！王爷！长绳取来了！”一位士兵连滚带爬的跑过来。

长绳立刻被放下，慢慢落到百里踏雪和苏赏面前。

“赏儿，快……快抓住绳子上去。”失血过多已经让百里踏雪视线模糊，最后三根手指随时可能崩断。

苏赏连忙一手抓住绳子，一手紧搂住他的腰，声音颤抖的语不成句：“踏雪，我、我、我一定、会救……救好你！”

百里踏雪瞪大了眼睛想看清他的脸，眼前却像蒙了一层纱，只能感觉苏赏的眼泪源源不绝的落进他脖子里，流过肩膀上的齿痕……

百里踏雪摸上苏赏搂在他腰间的手，紧紧的握住：“墨染，你一定要好好教养欢欢和乐乐长大，不可以再生死志。”

苏赏猛摇头：“我不要！我不要！欢欢还等着你呢！乐乐那么喜欢你，你不可以不顾他们！”

百里踏雪弯起唇，几近透明的脸散发出雪妖一般晶莹妖魅的笑容。

“墨染，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会比沐清河更早遇见你！我相信，如果你先遇到的是我，一定会爱上我的……”

苏赏哽咽不能言。

“快上去吧，这么高的距离，绳子承受不了我们两人的。”百里踏雪越说声音越弱。

苏赏不断摇头。

百里踏雪突然面色一变，猛然抬臂挡住苏赏，噗的一声，一根箭矢射入他的手臂。仅是一个挡箭的动作，就耗尽了百里踏雪最后一分力气，百里踏雪终于支撑不住，三根手指崩断，身体向下滑了一截，胸腹的伤口划的更深。

“踏雪！”百里踏雪口中涌出的血刺痛苏赏的眼，苏赏紧紧搂住他的腰，死也不肯松手，抓住绳子的手向下打滑了一段距离，粗糙的绳子上留下一段血痕。

百里踏雪艰难的抬头：“墨染，没找到我的尸体之前，你一定要好好活着！”这一句话用内力说出，传到了山崖上每个人的耳朵里，自然也包括莲凰。

一个冰冷的吻印在苏赏唇上，堵住他欲说出的话。

“墨染，这是你欠我的，好好活着，就是对我的补偿！”

苏赏紧搂住百里踏雪腰上的手不知被点中了什么穴道，整个手臂的力气顿时全消，苏赏眼睁睁的看着百里踏雪微笑着从他怀中滑落，像流星一样瞬间消失在下面的云海中……

“踏雪——！！！”

凄厉的惨叫声犹如负伤的孤狼，南崖上的混战蓦然停止，整个剑断崖都陷入一种绝对寂静中。

“赏儿！不要忘记百里踏雪说的，没找到他的尸体之前，你要好好活着！”莲凰冲下面大喊。

乐乐被带过来，哭泣着喊爹爹。

南崖上，净思示意下人将欢欢抱上来，将他弄的号啕大哭。

下面是久久的沉默，然后传出一声哀莫大于心死的声音：“救我上去。”

绳子开始上拉，沐清岚挡住陌子琦所有的箭，直到苏赏被安全拉上来。

“赏儿！”莲凰猛然将苏赏抱进怀里，后怕的恐惧感让他抖的几乎散架。

“派人下去救踏雪！”苏赏只说了这一句话就昏了过去。

莲凰神色复杂，百里踏雪受了那么重的伤，又掉进万丈悬崖，几乎没有幸存的可能……

“清岚，立刻派人下去找百里踏雪，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271 今生来世

剑断崖一事后，殷月军与玉莲军联合，与陌子琦的军队大战一场，最终生擒陌子琦和张震。

皇甫流云在玉莲养好伤后，与苏赏见了最后一面，率军退回殷月，两国重修旧好，互通商贸，结成永好邦国。

半年后，玉莲皇后病逝，咏岚帝昭告天下，从此不再立后。

同年，殷月圣凌帝也同样昭告天下不再立后。

苏赏带着欢欢和乐乐搬到佛光寺山下，百里踏雪亲手搭建的三间茅屋里居住。

莲凰一直派人在剑断崖寻找百里踏雪，每年带给苏赏的消息都是，找不到百里踏雪。

苏赏遵守约定，没找到他的尸体之前，好好活着。不管再痛苦，也要好好活着，这是他欠他的！

时光飞逝，转眼便过去了十年。

欢欢和乐乐已经长成了翩翩美少年。

欢欢的眉目像极了百里踏雪，性格却完全不同，成天挂着迷死人不偿命的笑，跟在调皮捣蛋、精力旺盛的乐乐屁股后面为他收拾烂摊子。

苏赏只有看着他们的时候，才会发出真心的笑。

第十一年，莲凰来到苏赏居住的地方。

往年，莲凰每月都会来看苏赏几次，这一次，却是隔了半年才来，而且，身上背着一个与他身份极不相称的包袱。

“赏儿，我退位了。”莲凰看着苏赏，笑容满面的说。

苏赏过了半天才应了一声：“……哦。”

从此以后，三间茅草屋旁，又添了一间新的茅屋，厨房的碗筷多了一副，院子里晒太阳的人由一个变成两个。

晒太阳的两人不怎么交谈，只是默默的感受着对方的存在，体会着对方带来的心安。

偶尔，皇甫流云也会来，那时，晒太阳的人便由两个变成三个，三人同样不怎么交谈，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皇甫流云想，即使不能拥有，但还可以这样偶尔见面，他已经很庆幸了！

莲凰想，只要他平平安安的，就这样默默守护，也是幸福的！

苏赏想，原来人的心可以剖成两半，一半是爱情，另一半，是等待……

时光慢慢在苏赏乌黑的鬓发上染上雪色，一直容颜不老的脸上也渐渐刻上了细微的纹路。

欢欢和乐乐成亲后，经常在外面闯荡，苏赏六十岁大寿的时候，两人风风火火的赶回来，为他举办了寿宴。

当晚，苏赏和莲凰都喝了点酒，莲凰抱着苏赏不肯松手，欢欢和乐乐只好将他们抱放在同一张床上。

烛火熄，门从外面关上。

莲凰睁开眼，看着苏赏仍旧迷人的面容，轻轻的唤：“赏儿，赏儿，赏儿……”一如以前那般执着。

苏赏的手臂悄悄的搂紧莲凰的腰。

莲凰亲吻他掺了银丝的发：“赏儿，我爱你！”

怀里的呼吸时轻时重，苏赏的声音闷闷的传出来：“清河，我也爱你……一生一世！”

莲凰苦涩的笑了笑，一生一世么？

原来，你真的打算把来生许给他了……

“赏儿，下下一世，可不可以仍然爱我？”

“……好。”

如果真的有轮回转世的话……

莲凰弯起唇角，有下下一世，那下一世他便可以忍着寂寞，耐心的等待了。

“清河，有人曾经告诉我八个字。”苏赏轻轻的说：“母仪天下，命定莲花。”

“怪不得第一次相遇时，你会冒那么大的险救我。”莲凰紧紧抱住他：“命定莲花，原来你这一生早已注定是我的！”

“所以不管我怎么逃，都逃不掉。”

带点懊恼的话却取悦了莲凰，莲凰低低的笑，忍不住将他搂的紧一点，更紧一点。

过了一会，苏赏怅然的说：“其实你早就找到踏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