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凰搂着他的手臂紧了紧。

苏赏无声的笑了一下。

莲凰低下头，与他额首相贴：“赏儿，你明明是爱我的，为什么一定要折磨我？为什么我们明明彼此相爱，你却不肯和我在一起？”

正是因为爱，才不能忍受与一国之君的你在一起……“因为，你要的，我给不起，我要的，你也给不起。”

苏赏决然的推开他，拖着脚步往前走。

莲凰默然的跟在他身后，配合他的脚步一步一停的走，被枝叶分隔的支离破碎的晨辉将两人的影子拉的斜长。

树林中转出一抹修长的黑影，一双痛彻心扉的眼睛紧紧盯着两人的背影，身形如荒茫大雪中独立的雪松，孤寂而苍凉……

新年过后，莲凰以强硬的姿态力压满朝文武的反对，册封苏赏为皇后。沐寒焰和沐清岚对此都未出言，算是默认了。

封后大典过后，苏赏接受后妃朝拜的第二天，便下令封闭了中宫，东宫西宫仍由原来的妃子主事，非大事不可入中宫打扰，至于这个大事的尺度，就由后妃自己把握了。

后宫有皇后和以前没有皇后差不多，只除了皇上去东西宫的次数屈指可数，一个月有二十天都宿在凤鸾殿。

皇后没有母族，也没有皇子，皇上曾经想把影妃的皇子沐思尚过继给皇后，却被拒绝了。所以虽然皇后分走了大部分恩宠，但后妃和前朝百官的权利地位都没有受影响，所以大部分后妃都渐渐平衡了，百官也不日日谏言了，对这个皇后就当作不存在。

苏赏自封在凤鸾殿，笑容一天比一天少，整天与书本作伴，莲凰想尽所有办法，都无法增进两人的感情，苏赏看他的眼神越来越漠然，常常人躺在他怀里，心思却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这种明明就在身边却抓不住的感觉让莲凰心慌焦躁，若不是分离的四年痛的太刻骨铭心，他几乎不忍心的将苏赏放出宫了。

四年！既然他们分离了四年，变成如今这个样子，那他就用四年的时间来修复，若是到时候他们还是如今这般相互折磨，那他就放他走！

莲凰在心中默默说。

然而才过了四个月，殷月和陌子琦的联军就打来了。两军里应外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的占据了东海郡。休养生息了这么多年的草原军对玉莲虎视眈眈，也有蠢蠢欲动之势。

沐寒焰去北疆坐镇，沐清岚和肖琬、林桐率军迎战殷陌联军，刚熄了半年的战火又熊熊燃烧了起来。

莲凰不想让苏赏知道这件事，却有人想方设法让他知道。

陷害苏赏不成反而失了宠爱，又差点被剥夺了皇子的影妃伙同其他几个失宠的妃子，添油加醋的将战况说给苏赏听，明嘲暗讽的说他是祸国殃民的妖后。

苏赏听后却只是一笑，眼中闪烁着莫名的黑白色彩。

“没错，我就是祸国殃民的妖后，你们大可以去寻法士来降我，我会对你们感激不尽。”

一句话将影妃等人气的半死，悻悻然的离开了。

玉莲因为要分兵威慑草原国，所以和殷陌联军的对阵僵持不下，打了半年后，草原国终于忍不住出兵，西疆也受到游兵骚扰，玉莲腹背受敌，处境不妙。

而此时偏偏发生一件让苏赏肝肠寸断的事。

皇甫流云怀疑百里踏雪来了玉莲，请陌子琦一起查寻，陌子琦听了他的描述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在望月楼碰到的黑衣男子，对皇甫流云一说，皇甫流云立刻就确定了他的身份。

百里踏雪心系苏赏，一直就没有远离龙城，皇甫流云派人在龙城四周探查了几个月，终于查到百里踏雪就住在佛光寺下，当即派人去围捕，百里踏雪寡不敌众，重伤之下舍弃了欢欢，带着乐乐闯出了重围。

皇甫流云向苏赏传言，若是三个月内不回到他身边，就杀了百里欢！

苏赏听到消息后大口喋血，昏迷了数日不见醒转。

莲凰吓得心惊胆寒，唯恐苏赏再像以前一样长睡不醒，所以七日后苏赏苏醒，提出要与皇甫流云谈判的事，他只犹豫片刻就答应了。

谈判的地方定在剑断崖。

位于玉莲国中部的剑断崖，仿佛一座山被一剑劈成两半，中间是云雾缭绕的峡谷，宽百丈，即使最厉害的轻功高手也跨不过去。

玉莲军占据剑断崖的北崖，殷陌联军占据剑断崖的南崖，遥遥相对，彼此戒备。

约定的日子，皇甫流云和陌子琦抵达南崖，北崖这边，时隔几个月，苏赏再次见到百里踏雪和乐乐。

乐乐一见苏赏就号啕大哭的扑进了他怀里：“爹爹，欢欢弟弟被抓走了，呜呜呜呜……爹爹救救欢欢弟弟！”

苏赏看着站在十步之外的百里踏雪，心痛不能言。他宁愿被抓走的是乐乐啊！

莲凰戒备的盯着百里踏雪：“你就是乐乐口中的雪叔叔？！”没想到赏儿竟然将乐乐交给他，他在赏儿心中究竟占据什么位置？

百里踏雪冰冷的视线移到莲凰身上，两大情敌的第一次见面，敌视的目光在半空中对撞，几乎令周围的空气崩塌。

“沐清河，你不配拥有墨染的爱！”百里踏雪眼神如刀，甩在莲凰脸上。

莲凰冷笑一声：“你既然知道赏儿爱的是我，就离他远一点！”

“万里江山又怎能比得上墨染的一根头发，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莲凰目光闪了闪，道：“后不后悔也是我和赏儿的事，与你无关！”

268 魂断剑断崖

百里踏雪不再理会莲凰，脉脉的看向苏赏：“对不起，我又让你困扰了……”

“不是的！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是我……”苏赏一个劲摇头，悔恨的连道歉的话都说不出。因为他，踏雪受了太多苦，那天自己还对他说那么狠的话……自己欠他的，岂是一句对不起可以弥补的！

“我一定会救回欢欢的！”苏赏几乎将唇咬破。

“你不要过于担心，皇甫流云不会真的伤害欢欢的，欢欢毕竟是萧湘湘的儿子。”

“不用安慰我了，他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更清楚。”苏赏苍白的笑，“看起来最是无害的云儿，却是我见过的最心狠手辣的人。”

百里踏雪沉默了一会，道：“如果到万不得已，即使舍弃欢欢，也要保全你自……”

“不要！”苏赏厉声打断他，“我一定会救回欢欢的！”

莲凰在一边听的心中直冒酸水，欢欢，乐乐，竟连名字都起的这么相近，他们俩的关系到底到了什么地步？赏儿一直想逃离，有几分是因为这个百里踏雪？

“时辰不早了，我们快点到山崖上去吧。”莲凰说。

苏赏点点头，他迫不及待想救回欢欢。

莲凰刚要伸手去揽苏赏，乐乐却拖着苏赏小跑到百里踏雪，一手拉一个：“爹爹，雪叔叔，我们去救欢欢，救欢欢！”

百里踏雪微笑着摸摸他的头，对苏赏道：“走吧。”

莲凰看着旁若无人走在前面的三人，脸色黑的跟锅底一样。

“你再看下去，他就真跟别人走了。”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莲凰回头一看，顿时欣喜：“清岚，你过来了！”

“嗯。”沐清岚冲他一笑，“好久不见。”

是好久不见，自从陌子琦逃脱后，沐清岚就一直在追查他，后来则一直跟陌子琦打仗，新年回过龙城一次，等封后大典结束后，又立刻离开了。

沐清岚忘不了莲凰，就像莲凰忘不了苏赏一样，所以唯有避开，对此两人都心知肚明。

“你好不容易才将苏赏找回来，别到最后却被别人抢走了。”沐清岚盯着百里踏雪，“他不是个简单的人，你要小心！”

莲凰点了下头，与沐清岚一起走上山崖。

山崖边沿布置满了精锐弓箭手和盾手，四面的守卫布置严密，苏赏和百里踏雪并肩站在山风中，眯着眼睛望着对面。

正是早晨，山间还有雾气，只能模糊的看见对面人影绰绰，看不清面孔。

莲凰走上前，将一件披风披在苏赏身上：“山风湿冷，小心着凉。”

“谢谢。”苏赏却解下披风，裹到乐乐身上。

莲凰又将自己的大氅披到苏赏身上，占有的搂着他的腰。

百里踏雪唇抿的紧紧的，脊背挺的僵直。

太阳一点点移到正中，山涧的雾气散了，两边山崖的人终于清晰的望见了对面。

南崖上，皇甫流云和陌子琦被各自的人簇拥着，分站在山崖两边，张震守在陌子琦身边，净思和净享守护皇甫流云两侧，净思怀里抱着的孩子，正是欢欢。

“爹爹，欢欢在那里！”乐乐指着欢欢，惊喜的拉苏赏的手，“欢欢在净思叔叔怀里！云叔叔和净享叔叔也在！”

乐乐高兴的冲对面挥手，大声的喊叔叔，净思和净享都不自然的别过了脸。

“乐乐别吵，先到后面去玩，爹爹要和云叔叔说话。”苏赏说。

乐乐不情愿的哦了一声，噘着嘴被人带了下去。

“哥哥，我们分开一年零一个月十九天了，我终于又见到你了！”皇甫流云目光灼灼的盯着苏赏，恨不得用目光将他融化，融进自己的身体里。

苏赏一步步慢慢向前，看着他的目光失望又痛心：“云儿，如果你还顾念我们昔日的情分，就放了欢欢，退回殷月，不要一错再错下去了！”

“哥哥，你知道我一向最听你的话，只要你回到我身边，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皇甫流云殷切的望着他，“你回来我身边好不好？好不好？”

“早在你杀了罗家村几百口人的时候，我们之间就断绝了任何可能！”苏赏对着他怒吼，“明知道我们没有结果，你又何必执迷不悟？就为了我一人，害的那么多百姓深受战火之苦，是你身为一国之君该做的吗？！”

“我不管！”皇甫流云亦对着他吼，“我就要你！如果没有你，我就算当上流芳百世的明君又如何？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玉莲比殷月死的百姓更多，沐清河都不肯放弃你，我又怎会肯？！”

“云儿，不要让我更恨你！”

“更恨我？呵呵，呵呵，我杀了罗家村几百口人命，哥哥恨我，我无话可说。”皇甫流云指着莲凰：“可他屠杀了我殷月几万百姓，哥哥为何不恨他？他用千万百姓的性命威胁你，我只用百里欢一人，哥哥为何只恨我不恨他？哥哥的心怎么就这么偏？哥哥的心为何单单对我这么狠？！”

“谁说我不恨他！”苏赏愤而上前，“你们俩我一样的恨！”

“赏儿！”

“墨染！”

莲凰和百里踏雪变色，终于察觉出不对劲。苏赏与皇甫流云说话时一直向前走，但始终在安全范围内，刚才他却疾走几步，已经踏出了盾手的保护范围。

“不准过来！”苏赏又猛然向前几步，抵到悬崖边缘，“踏雪也不许过来！”

百里踏雪却已经前冲几步，到了盾手的后面。

苏赏前脚又往前移了一步，一半脚掌已经悬在半空中。

“墨染不要！”百里踏雪刹住脚步，一脸惊惶，“我不过去！我不过去！”

“赏、赏儿，”莲凰的声音都颤抖了，“你别站在那么危险的地方，别吓我……”

“哥哥，你做什么？！”对面的皇甫流云也变了脸色，不自觉的往前跑，被净享及时拉住。

“哥哥！你退后些！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皇甫流云大喊。

“好好说？”苏赏仰天大笑，身体颤抖的好似一阵风就能将他刮下悬崖，将三人的心都悬在了半空，几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你们什么时候好好听我说过话？”苏赏终于止了笑，却是满脸泪水，“我跟你们说过多少遍？你们什么时候听过？什么时候听过？！你们自以为很爱我，却从来不管我愿不愿意，我求你们，求你们放过我，让我过我想过的生活，你们可曾听过？！”

“两国交军，死伤无数，你们可曾想过这一切的罪孽要让谁来背？是我！我每天都饱受良心的谴责，每晚都梦到冤鬼枉魂来向我索命，你们可曾在乎过？！”

“你们要江山也要感情，舍不得江山也舍不得感情，却舍得让我肝肠寸断、魂断神伤，舍得摧毁我的梦，我的心！你们理所当然的运用权力逼迫我，理直气壮的向我索要感情，你们要我就得给，不给你们就逼，逼不了就抢！”

苏赏目光在莲凰和皇甫流云身上扫过，身体摇摇欲坠：“你们从来不想，我也是人，我也有承受的极限，我也会有崩溃的时候……”

莲凰和皇甫流云身僵如石，脸色惨白如鬼。

“墨染！你还有乐乐啊！”百里踏雪嘴唇白的几乎透明，“想一想乐乐，他还那么小，你怎么忍心！”

吓呆了的沐清岚终于反应过来，连忙让人去抱乐乐过来。

苏赏看向百里踏雪，眼中终于多了几分色彩：“为了乐乐，我更不能再活在世上，我活着一天，乐乐就随时可能被他们抓去威胁我，我希望乐乐能过上安宁的生活，而不是像我，一生都过的身不由己……”

“只要我死了，欢欢和乐乐就平安了，天下百姓也不用再受战火之苦，只要我死了，你们三人就可以死心了，一切痛苦也都会消失了……”

“爹爹！”乐乐被抱来，哭喊着向苏赏跑，“爹爹，他们说你不要乐乐了，呜呜……乐乐哪里不乖惹爹爹生气，乐乐一定改，爹爹不要丢掉乐乐！”

百里踏雪忙拉住乐乐，不让他冲过去。

苏赏看着乐乐，眼中满是不舍：“踏雪，我知道我欠你良多，这个世上，我最对不起的便是你，可是我只能拜托你了，拜托你帮我抚养乐乐，欠你的情，我只能下辈子再还……”

“不要！墨染，我不要下辈子！我只要你这辈子好好活着！”百里踏雪身体不断颤抖，“我知道你心里爱的是沐清河！不管用什么办法，我都会逼他退位，让他陪你去过你想过的生活，好不好？”

苏赏笑了笑，目光慢慢转向皇甫流云，“云儿，我是真的疼你，即使对罗家村的人发过誓，但我还是不忍心杀你，即使知道你心狠手辣，我还是不忍心怪你。我最后求你一件事，放过欢欢好不好？萧湘湘为你付出一生，你怎么忍心伤害她的孩子？”

“我答应你！你说什么我都答应！”皇甫流云泪流满面，“我立刻撤兵，我回殷月，以后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只要你好好活着！我再也不逼你了！再也不逼你了！”

269 三人死？踏雪死？！

苏赏却又看向莲凰，目光复杂又挣扎：“清河……”

莲凰终于听到苏赏唤自己清河了，却是在这种时候！“赏儿，我放你出宫！你想去哪就去哪！你想和谁在一起我都答应！你不要想不开！我求你！我求你！”

苏赏摇了下头：“晚了，已经晚了，我已经太累了……”

“赏儿！”

“墨染！”

“哥哥！”

三人的声音都走调了，因为苏赏的脚又往前挪了半步，半边重心已经移到悬崖上。

陌子琦的目光急剧闪烁，全身肌肉紧绷。

苏赏似有所感的望向对面，看着陌子琦熟悉又陌生的脸：“琦儿，别再和清河相互残杀了，做皇帝有什么好？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才是最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