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还没说完，就被皇甫流云猛然射向他的视线给瞪了回去。

百里踏雪冷笑：“太医都如此说了，除非皇上想要墨染的命！”

“差点害了他性命的是你！”

“到底是谁，皇上心知肚明！”

皇甫流云一滞。以百里踏雪的聪明，恐怕早已想清了来龙去脉，虽然这条计谋是苏赏提起的，但在百里踏雪座位下多添了炸药，差点炸死苏赏的确实是自己。

“太后还在宫里等着，皇上请回宫吧。”百里踏雪摆出一副送客的样子。

“你算什么东西！朕几时回宫还轮不到你管！”皇甫流云这是与他彻底撕破脸面了。

百里踏雪没有应声，只拿一双结了厚厚冰雪的眼眸直视着他。

这时候，几个大夫和太医都出来了，禀告苏赏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

皇甫流云冷哼一声，一拂袖，走进内室去了。

百里踏雪握紧拳头，僵硬的站在原地。

红木床上，苏赏正趴在床上昏睡着，脸色苍白的吓人，连嘴唇都没有一丝血色，紧锁的眉头显露出他在睡梦中仍然能感受到痛苦。房内已经简单清理过，但依旧能闻到浓浓的血腥气，想起刚才下人端出的一盆盆血水，皇甫流云不敢想象他究竟流了多少血。

“为什么？”百里踏雪坐在床沿，轻柔的将苏赏凌乱的头发捋顺，“哥哥，你可以告诉云儿为什么吗？”

苏赏自然不可能回答他的问题。

于是皇甫流云自言自语：“哥哥真是太心善了，和他不过几面之交而已，就舍身去救他……若是换做云儿的话，哥哥一定毫不犹豫的就救云儿了吧！”

半个时辰后，皇甫流云从内室走出来，看也不看百里踏雪一眼，气势汹汹的回宫了。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院门，百里踏雪问珍药房的大夫：“墨染真的不能搬动吗？”

大夫摇摇头：“回大人，娘娘必须修养几日才行。”

百里踏雪点点头，转身走进内室。

越走近床边，百里踏雪的脚步就越慢，他从未这么期待见到一个人，也从未这么害怕见到一个人。

236 我在这守着你

终于走到床前，苏赏苍白憔悴的面容映入眼帘，嘴唇已经稍稍恢复了点血色，鼻息浅浅的呼吸着。

尽管大夫已经说苏赏没事了，但此时亲眼见到他安静的在自己面前睡着，百里踏雪悬了几个时辰的心脏才彻底落回原位。

百里踏雪按着床沿蹲在床边，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苏赏的脸，表情仍是冷若冰霜，眸中却已经春暖花开。

“墨染……”百里踏雪开口，才发现自己竟哽咽了，有什么东西积蓄在眼眶内，想要冒出来。

百里踏雪手探进被子里，想抓住苏赏的手，指尖触到的却是厚厚的绷带，连忙又将手缩了回来。

杀人无数，心狠手辣的百里踏雪此时竟控制不住指尖的颤抖。

“墨染，你为什么救我？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人恨不得我死，你为什么愿意舍身救我？”

别人或许猜不透，他却知道这是皇甫流云的阴谋，那不知名的武器本该要了他的命的，水墨染既然已经心甘情愿的跟着皇甫流云，为何会救他这个死对头？

“墨染，我已经知道你的身份，知道你心里装的是玉莲皇帝，你会舍身救我，是不是说明你心里已经有了我的一席之地？”

百里踏雪心中一片炙热，只要他在苏赏心中只占了指甲盖般大小的位置，他就能以此为据点，将其他人全都挤出去！

抚着苏赏苍白的脸，百里踏雪心思电转，隐约有了决定。

笃笃笃！外面传来敲门声。

“谁？”百里踏雪不悦道。

“大、大人，小的是、是来送药的。”门外人被吓得结结巴巴，百里踏雪平时说话就让人害怕了，语气不高兴时几乎吓破别人的胆。

百里踏雪打开门，接过药：“下去吧，没事不准来打扰！”说完就要关门。

“大、大人……”

“还有什么事？”百里踏雪瞥他一眼。

下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外面有、有位大人求、求见！”

果然派人来了！“让他等着！”百里踏雪砰的一声关上门。

下人抹一把头上的冷汗，手软脚软的下去了。

御林军中的严统领听到下人回报的话，啥也没敢说，顶着寒风料峭在院子里老老实实的等着，护送过来的水漾殿宫男也只能心焦的等候。

百里踏雪喂苏赏喝了药，就一直守在床边，寸步不离。

苏赏醒时已是半夜，还没睁开眼就感觉到一只手抚上自己的脸，“墨染，你醒了吗？”

冰凉的手，清冷的声音，是百里踏雪？

苏赏睁开眼，果然见到百里踏雪放大的脸就在眼前。

“别动！”百里踏雪制止苏赏的翻身，“你背上有伤，不能乱动。”

这一动确实扯动伤口，苏赏倒吸了口气。

百里踏雪揉上几处穴道为他止痛，等苏赏眉头稍展，问：“墨染，要不要喝水？”

嗓子确实火辣辣的，嘴巴里还有一股药苦味，苏赏便点点头。

百里踏雪端起矮凳上的杯子，小心翼翼的喂苏赏喝下，等他喝完，塞了一颗蜜糖在他口中。

苏赏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百里踏雪眼眸深深的看着他，微微一笑。

苏赏差点把蜜糖噎进嗓子里。

百里踏雪果然就是修炼成人的妖精！

苏赏心中腹诽，看了眼四周的环境，问：“这是哪里？你怎么会在这？”

“这是珍药房，你救了我的命，我自然该照顾你。”百里踏雪顿了下，又说，“皇上被太后召回宫了，你伤重不宜搬动，所以留在了这里。”

苏赏低低嗯了一声，别开了脸。以百里踏雪的聪明，应该猜的出来是他们故意谋杀的吧？

百里踏雪抚着他黑亮的头发，轻声道：“今日你救了我一命，他日即使我死在你手上，也无憾了……”

苏赏心中重重一跳，看了他一眼又飞快移开。

两人都无言了，百里踏雪一直抚着苏赏的头发，眸中的暖意几乎漫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苏赏的肚子突然咕噜响了一声。

苏赏一阵尴尬：“咳，我饿了。”

百里踏雪道：“你都忘了你还没用晚膳呢。来人！”

门被推开，朝晨、夕露、春阳和秋离走进来，手里都端着托盘，看到苏赏憔悴的样子，一个个都红了眼眶跪礼：“奴才参见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怎么突然行那么大礼。”苏赏笑道：“你们都来了，乐乐谁照顾？”

“小王子住在皇上的卧龙殿呢。”秋离道，“娘娘，您下次出门带着奴才吧，有什么灾难让奴才替娘娘挡！奴才听说娘娘在外面遇刺，差点都吓死了！”

朝晨他们也忠心耿耿的应和。

“放心吧，以后不会发生这种事了。”苏赏心中暖烘烘的，“都快起来吧，别跪着了。”

四人谢恩起身，将托盘端到近前，秋离看了眼百里踏雪，小心翼翼的道：“娘娘，这是皇上和大人命奴才们做的，您想吃哪样？”

苏赏一眼扫去，一半是自己平日喜欢吃的菜，另一半都是着重补身的菜。

苏赏正想说两种各取一样吧，百里踏雪却径自端过一碗鹿血豆乳羹：“你失血过多，需要补血。”

苏赏吞下未出口的话，点了点头。

百里踏雪将他扶坐起来，舀了一勺羹递到苏赏面前。

苏赏吞下，连忙说：“让秋离喂我就行了，时辰不早了，你该回府了。”

“时辰确实不早了，再过一会就要上朝了，我直接从这里走。”说着又递了一勺到苏赏面前。

苏赏只得再次吃下，对站在一旁面色怪异的秋离四人道：“你们先下去休息吧。”

几人还想留下，被百里踏雪扫了一眼，连忙告退了。

一碗羹艰难的吃完，重趴回床上，苏赏道：“我还想再睡会，你也去小憩一会吧。”

“我不困。”百里踏雪为他掖好被子，“你睡吧，我在这守着你。”

237 树倒猢狲散

我在这守着你。

这么温柔的话从百里踏雪口中说出来仍是凉冰冰的，苏赏心中却突然暖的像生了个火炉。

我在这守着你。有多少年，没有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了？

苏赏把脸埋进枕头里，过了一会抬头，百里踏雪仍保持原来的姿势静静看着他。

苏赏看见他清冷的瞳孔中住着自己小小的人影，莫名的一阵心安，跟他说了声晚安，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片刻便睡着了。

“晚安。”百里踏雪无声的说，就这样抚着他的头发一直到天微亮。

下人送来朝服，百里踏雪换了衣服去上朝。

越靠近皇宫，百里踏雪的神色越冷，不用去查昨日的伤亡情况，他也知道百里家这次绝对伤筋动骨了，说不定还会就此一蹶不振！

到了朝堂，百里踏雪的脸色沉到极点，今日来的官员还不及平时的一半，依附于他的官员去了十之七八，剩下的两成中还有几个吊着手臂。

保皇派的官员情况正好相反，死的几个只是左右摇摆的墙头草和手握重兵心思有异的武将，唯一算是肱骨之臣的李大人还是个臭脾气，三五天就要出来讨伐一下水墨染。

百里踏雪冷冷勾唇，李大人在皇甫流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辅佐他，为了扶他上位可以说是殚精竭虑、夙兴夜寐，如今年纪大了没几年好用了，只是因为反对水墨染，就被他推进火坑，皇甫流云可真是有一代帝王风范，不愧是先帝的儿子！

死了一个最受重用的李大人，伤了一个最宠爱的水墨染，还有一个百里峰做替死鬼，皇甫流云的嫌疑可真是洗脱的一干二净！

百里踏雪瞥了眼愁云惨淡的朝堂，保皇派的人全是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他的人皆是战战兢兢，犹如惊弓之鸟。

在朝廷中摸爬滚打的人哪个不是精明人，事发的时候大家或许还不清楚，可看到朝堂上的势力对比，谁还能猜不出幕后主使者是谁，所以现在不少人大概都在盘算着该如何向皇甫流云投诚了，晚了说不定和昨天的人一样死无全尸了！

“皇上驾到！”顺子的声音从殿外传来，格外底气十足。

众臣都跪的格外恭敬，声音高亢的三呼万岁。

皇甫流云坐上龙椅，扫了眼下面少了一半的人，在百里踏雪身上停了停，淡淡的道：“众卿平身。”

众臣谢恩起身，一个个都垂着脑袋不敢抬头。保皇派的人这次也吓破胆子了。

“朕观今日少了很多卿家，昨日的伤亡很严重吗？”皇甫流云沉痛的说。

刑部尚书在昨日的爆炸中身亡，所以刑部侍郎战战兢兢的出来呈折子：“回皇上，这是微臣等人统计出来的伤亡名单，请皇上过目。”

顺子立刻下来接过折子呈给皇甫流云。

皇甫流云看完，身体摇摇欲醉。

群臣立刻齐呼：“请皇上节哀，龙体为重！”

皇甫流云坐直，愤怒道：“查出凶手是谁了吗？”

大理寺卿站出来：“回皇上，昨日事故发生后，百里峰意图逃跑，臣派人将他抓捕后，连夜审问，百里峰招认事情是他所为，因为嫉恨右司马大人，所以才蓄意谋杀右司马大人和与他交好的一些官员。”

“竟然是他！”皇甫流云道，“为了一己恩怨，竟然无辜残害那么多贤臣良将，百里峰真是罪不可赦！”

立刻有一群大臣出言附和：

“皇上说的是！百里峰简直丧心病狂！一定要严惩！”

“百里峰罪无可恕，谋害大臣不说，昨日还危及皇上安全，罪同谋反，当诛连九族！”

皇甫流云听了一会，问一直沉默不语的百里踏雪道：“右司马以为朕该如何处置百里峰？”

百里踏雪抬头，对上皇甫流云珠帘后阴冷的目光。

皇甫流云是一个善于隐忍的人，以往不管自己如何挑衅，他都能保持一脸温和，很多大臣以为他软弱可欺，只有自己知道，皇甫流云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没有把握前他温和无害，一旦逮到机会，他就会给人致命一击，就像这次。

“皇上英明，自然知道该如何处置。”百里踏雪冷冷道，“只是臣心中有惑，还请皇上解答。”

“说。”

百里踏雪眯了眯眼，这是皇甫流云第一次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对他说话。

“水美人救了臣，是醉酒后的巧合，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百里踏雪微扬起唇。

皇甫流云的唇角一点点往下沉。

群臣噤若寒蝉，眼中皆闪烁着怀疑的光芒。

“当然是巧合！”皇甫流云眼神冷厉，“难道右司马还怀疑水美人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吗？即使他有这个能力，也会救朕而不是你！！！”说最后一句时忍不住重重拍了下龙椅，扶手咔嚓一声掉了下来。

群臣哗啦一声跪了一地：“皇上息怒！”

百里踏雪与他分毫不让的对视，过了一会，终于微微躬下身：“臣不敢。臣相信水美人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百里家族也没人有此能力，否则一定早先将百里峰处死！此事与百里家族无关，请皇上明鉴！”

皇甫流云冷笑一声：“有没有关不是你说了算！”

百里踏雪又直起身，目光幽冷的盯着他。

皇甫流云被怒气冲昏的大脑终于清醒了一点，百里家族树大根深，现在虽然砍去他很多枝丫，但主干还在，若是逼急了鱼死网破，不是殷月能承受起的。

“此时朕会明察，绝不会冤枉好人！”皇甫流云语气稍缓。

百里踏雪收回目光：“谢皇上。”

“传朕旨意，厚葬亡臣，抚恤家属！告诉他们，朕一定会让行凶者付出沉重代价！退朝！”

皇甫流云冷冷的说完，在群臣的跪送中离开了朝堂。

皇甫流云走了好一会，朝堂仍是一片寂静，没有一个人站起来。

直到左司马站起来，幽幽的说回去看他受伤的儿子媳妇，群臣才一个个跟着起身，然后避着百里踏雪，心惊胆寒的逃离皇宫。

百里踏雪环顾了下空荡荡的朝堂，冷冷笑了一声，真正是树倒猢狲散，没想到，同皇甫皇族一同兴盛了上百年的百里家族竟然在他这一代衰败了……

238 立后谣言

三日后，对百里峰的审判结果出来了。

百里峰虽是百里家族子弟，却是庶出支脉中的庶出，念百里家世代忠良，谋反之罪不祸及百里家族嫡系，但除了嫡系一脉之外，所有人皆处死！家族人口遍布殷月的百里家一夕之间只剩下京都的百余口人。

同时，皇甫流云雷厉风行的从国子监和候补进士中提拔人才，补上缺漏。很多中立的官员立刻倒向保皇派，还有些百里一派的人也投向保皇派，朝堂上顿时有八九成都是皇甫流云的人。

尽管如此，宰相还是宰相，百里踏雪仍然掌握大部分陆军的兵权，太后还是后宫之主，梅妃还是权冠后宫。所以，百里家族依然是权贵望族！

十天后，苏赏的伤口愈合了一点，皇甫流云派人来接他回宫。

珍药房被清场，御林军严密防守，防守线外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一顶云纹轿停在院子里，几十名宫男分列两侧。

苏赏着装之后，一走出内间，就对上百里踏雪看不出情绪的眼。

十天衣不解带的照顾，百里踏雪的眉宇间有明显的疲惫，背却挺得笔直，家族遭到重大打击，他却还是以前气势如虹的百里踏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