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晏之已经睡饱了,半靠坐在软榻上也不说话,他看得出眼前之人由刚刚一直持续到现在的紧张和不安,却不开口点破,反而觉得有点意思。旅途无趣而单调,这样小小的调剂倒是让人少了点无聊。
许晏之没有计较许庚为何在他睡着时盯着他看,不管是出于仰慕也好,还是无意识动作也好,亦或者是生了其他心思也罢,但是只要没有坏心思的话,这么个小小的影卫对他抱有什么想法,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区别,更没有什么所谓。
许庚许久没见许晏之有责难之意,便也渐渐放下心来。
马车又开始动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响起了许癸的声音。
“庄主,要渡船了。”他果然扮作随侍之一跟着。
虽说要渡船,他们却没有下车。
很快马车没有了在陆地上颠簸的感觉,而是有了如在水中一般波动的感觉,看来是马车上船了。长江是水运的重要一节,流经扬州府附近的一段对于凡庄来说更是重要,凡庄在这里有很多据点,专有的货运渡船更是数不胜数。其中有一艘船是专门用来供庄主或者其他重要之人过江用的,可供数量马车同时上船。
上了船没多久,原本一直不语的许晏之突然出了声。
“庚。”这几天他都是这么叫许庚的,一是为了防止有人将许庚的姓与凡庄联系上,二是特意在人前以示亲密。只是许晏之几乎没有在只有他们两人的情况下这么叫过,其实只有两人之时,许晏之也不用特意呼名道姓,一般都是直接有吩咐便说,许庚自然知道是对他说的。
许庚心里小小地惊了一下。
“在。”
“过了长江就要出扬州地界了,接下去的路上一定会有人跟踪,”许晏之说得很平淡,仿佛这是常有之事,“没用的小脚色会让人清除,但会故意留下些厉害的。”
许庚不禁有点疑惑,但并没出声,继续听着。
“所以接下去自然要做些应付他们的事情,懂吗?”
应付的事?什么事?许庚更是困惑。
“过来。”许晏之大概猜到这个人八成想不到那层意思去。
许庚迅速来到许晏之面前。
“不同于在庄内,接下去可能随时有人在暗中窥看,”许晏之伸手拉过许庚,将他拉至矮榻坐下,看起来便像两人靠于一处。
许庚立刻便懂了,但身体也随之僵硬了。
前几日在扬州,与庄主出去之时,基本都在酒楼饭馆之类,即使有亲密之举,也不过坐得近些,端茶倒酒劝饭之类,更甚者也只是携手并肩而已,他便以为那就是庄主口中所谓做戏的全部了。哪里像现在这般紧靠着过,身后隐隐能感觉到庄主身上传来的些微体温,可就这么点已经隔了几层衣料散发出的温度,却好像能烫到许庚一样。他无措得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可是又一下子都不敢动,僵着身子没一会儿,便觉得自己额上已经生出些冷汗了。
许晏之其实也并不喜欢让人靠近,可是没办法,这一路与在扬州府不同,扬州府一带是他的势力最密集的范围,即使再怎么厉害的人也很难靠近,但是另一方面扬州的人口众多鱼龙混杂也使得许晏之很难从中找到真正想找的那些人,所以在扬州时他带着许庚出来主要是为了让大部分人以及或明或暗有心之人看到,然后将事情传扬开去。
不过这一路去德清却不一样,能一直跟着且不容易被清理掉的人并不多,也正是他要让其看好戏的人,他总得演得像样点不是么,否则也太怠慢了。
待过了江,马车又开始在路上颠簸了起来。
一个下午,许庚便处于完全僵化的状态,偶尔许晏之调整一下姿势,或者马车因为碰上比较大的石子颠簸得厉害了点,他都要紧张个半天,许晏之也没再多说,该说的他都说了,他想这个影卫不会有什么意见。
过了傍晚,他们正好来到了一个小镇上,便找了一家客栈夜宿,照旧专门包了个雅院供许晏之休息。
下马车的时候,许晏之牵着许庚的手,相携着下来,许庚已经因为一路的过度僵硬和精神紧张,差点脚下不稳,许晏之便作势扶住了他,身边跟着的随侍们都好像看惯了一样,也没有什么反应。
一直被许晏之拉着进了雅院,许庚也已经平静下来。既然是庄主的要求,那么自己就要尽力,虽然可能会有点不适应,但自己只要全力配合就好,庄主说什么自己就做什么总不会出错。
“饿不饿?午饭过后便没再吃了,是让人在这里备饭,还是到客栈外间吃?。”许晏之拉着许庚的手问道,语气温柔得让人不禁猜想是不是眼前之人在路上被人掉包了。
许庚才刚给自己打好心理基础没多久,这下子又被唬愣住了,这是在跟他说话吗?许庚不禁迅速转头看看两边,只看到许庚贴身的几个婢女正在低头忙着收拾房子。
这才又转回头,许晏之正耐心地看着他,似乎只是在等他一个在哪里吃饭的答案,眼神中的柔和也是前所未有的。
不,并不能说是前所未有,这些体贴的话语,如此柔和的眼神,其实并不陌生。
许庚突然反应了过来,这一切他都不陌生,他想起来了,那是庄主对着云萧才有的样子。
对了,原来庄主不过是装出了以前对待云萧时的样子,这是为了假扮给人看的。
许庚之前虽然知道庄主要让自己与他扮作情人间的样子,却也以为只要像庄主以前那些个情人便好,没想到竟是要像云萧一样吗。
许庚回想着云萧以前与庄主相处时类似的画面,云萧迎视着庄主的双眼,嘴角带点笑容,轻轻道声:
“好,在这里吃,就你我二人。”
应该,就是这样没错吧。
许庚照着脑中的回想,迎上许晏之的双眼,嘴角微微动了动,尝试着放柔声说道:
“好,就在这里吃。”
后面的话他没说,太无礼了,他总归不是云萧。
许晏之等了半天不过为了一句回答,却见许庚发了一会儿楞,才突然双眼猛地瞪向他,脸上毫无表情,唯有嘴角抽了抽,显得有点狰狞,然后阴恻恻地道:
“好,就在这里吃。”
这是什么苦大仇深的表情?
吃饭而已,莫不是让他服毒。不过这个人偶尔总有那么点奇怪言行,许晏之也懒得去计较。
“恩,那就这样吧。”许晏之转身,秋红已经带人收拾好房子,躬身站在一旁,许晏之对她吩咐道,“就在这里布菜吧。”
“是。”
第十六章
菜上得很快,虽然是小镇客栈,菜色却都不错,看起来像是下了功夫。许晏之也感到腹饿,他拉着许庚坐下,将盛好的饭端到许庚面前。
许庚接过碗,却见许晏之只看着自己,并没有动筷的意思。许庚端着饭,也就不敢动筷。
“吃啊,怎么不吃,是不是菜不合胃口,可以让他们再去弄。”许晏之问得柔和,脚却在桌下踢了许庚一下。
许庚这才又反应过来,长久的习惯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难改。
他端起饭,像往常一样只吃着米饭,偶尔夹一样素菜吃一点,但是今天这素菜里油腥味也很重,于是便不再夹菜只埋头吃饭,他很喜欢吃米饭,软软的,糯糯的,干干净净,嚼久了还能有甜味。
这次,许晏之没有只顾着自己吃饭,他自己偶尔吃一口,大多时候却是看着许庚。虽然其实他已经饿得很,不过戏总得做全套。
这时,他才发现许庚竟然一直没有吃菜,难道真的是菜不合胃口?不对,他想起在山谷里,这个人甚至只吃干粮度日,怎么也不像是会嫌弃饭菜不好的人。
或者是因为和自己同桌吃饭,所以拘谨了?
许晏之觉得这倒很有可能,于是夹了一块糖醋排骨放到许庚碗里,说道:“这个味道不错,你尝尝。”
许庚看着许晏之夹到碗里的排骨,不禁为难。肉是禁食中的禁食,不仅容易增加体重,而且会增强体臭。影卫隐身之时,过重的体重容易消耗体力,而即使再细微的体臭都有可能暴露自己或者引起主人的不快。
可是这是庄主夹给他的肉。
“怎么,不喜欢?”许晏之见许庚犹豫,虽然语气还是温柔的很,但心里却已有不快,本以为这个人不麻烦才找他,却没想到现在连吃个饭,都要自己三催四请。
许庚本来还在犹豫,但一听许晏之的话,便知其心情不好了。他在许晏之身边跟了十多年,日日夜夜看的都是许晏之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满心满眼顾虑的也不过许晏之一人。所以许晏之的任何言行话语,许庚都能从中读出隐藏的情绪。许晏之现在的样子,在一般人看来或许是温柔备至的,许庚却读出了其中的不快。
低头看了看碗里的排骨,许庚迅速夹起来塞进了嘴里,嚼了几下就吞进了肚子里,他很不习惯那过于浓重的味道。
这下怎么又这么听话了?不过,这肉有这么难以下咽吗……许晏之觉得这个人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一顿饭下来,许庚吃得食不知味,反复着夹菜和吞咽的动作,他甚至隐隐有了欲呕的感觉。总算熬到吃完饭,许庚喝了几杯水才感觉些微去掉了嘴里的油腻感觉。
“庄主,是否准备沐浴?”秋红见两人用完饭,便进来问。
“恩,叫人抬个大点的浴桶,最好能容得下两人,抬到隔间去。”
容得下两人的浴桶?难道……
浴桶是许癸和许甲抬过来的,不过两人都易了容,看起来不过都是普通下人。许晏之带着许庚进屋的时候,两人还在里面磨蹭着摆东西。等看到他们二人进来之时,才忙做出一副惶恐的样子,急忙退了出去,退出去的时候许甲对着许晏之递了个眼色便低头躬身出去了,许癸却像是来看热闹一样,对着许庚猛眨眼睛,许庚只低着头当没看到他。
待两人退出去,许庚依旧低着头不语,他从没看过庄主跟云萧一起洗浴,庄主从来不许他们看云萧赤身裸体的样子,所以他们二人若一起洗浴,影卫不会跟着。他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做,是要立刻脱衣服吗?洗的时候要给庄主搓背吗?庄主要大浴桶或许只是想一个人洗得舒服并没有同浴之意?
当他还在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许晏之却突然上前,开始解他的衣服。
许庚全身不禁一颤,本来就低着的头更是都快埋到许晏之在他胸前的双手缝隙里去了。许晏之见他如此害羞,本来只是想敷衍地做做样子,现下却忍不住起了逗弄之意。
“怎么了,怎么总这么害羞,都多少次了还害羞么,恩?”恩字的音调微微上扬,充满了暧昧色彩,不禁让人联想其中暗藏的意思。
本来就抬不起头的许庚,都快恨不得把脸埋起来了,看起来倒像是要钻到许晏之怀里一般。他不是害羞,他非常紧张,他也不知道紧张什么,许晏之在他耳边夹带暧昧的语言,许晏之近在身前的呼吸,都让他有种血液滞留的紧张感。
许晏之见他通红的耳朵,觉得实在有趣,跟这人平时目不斜视面无表情的样子差得太多。
当许晏之脱完许庚的衣服,许庚的紧张感达到了最高,虽然说曾经两人也曾裸身相对,但那次庄主神志不清且又是在床上,不像现在这般,两人面对面站着,庄主还是衣冠齐整,自己却已经是一丝不挂。
许晏之本来觉得有趣,不过等脱完许庚的衣服,却发现他身上到处都是旧日打斗留下的痕迹,虽然江湖之人身上总难免会有点伤疤,却哪像许庚这样几乎遍身都是,有的甚至可以说是狰狞可怖,再加上许庚现在全身都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红,有些疤痕因此看起来更是有点不堪入目。本来还有点逗弄的兴致,现下便突然觉得有点索然无味了。
许庚也感觉到了许晏之的情绪的变化和动作的迟疑,他深埋着头自然也看到了自己难看的身体,他以前从来没有在意自己的身体如何,那些疤大多是在少时影卫的训练中留下的,伴了他这么多年,他也早已经看得习惯,甚至有时候都意识不到这些疤痕的存在,现在却突然觉得自己丑陋无比,他不禁向后挪了挪身体,本来因为紧张而发热的身体也因为没穿衣服而渐渐感到丝丝凉意。
许晏之不想再浪费时间,直接打横抱起了许庚将他放入了浴桶,许庚比起一般的男子都要轻点,太重的体重不利于他们的平常形动和藏身,控制体重是他们一开始就必须学习的重要一项。许晏有点惊讶于怀中身体的分量,许庚明明看起来很坚实的身体竟然比云萧都要轻一点。
等许庚进了桶,许晏之自己也迅速除下衣服跨了进去。两人在浴桶里相对无言,两个大男人赤裸着挤在一个狭小空间,难免感觉怪异,穿着衣服时可以轻易说出口的一些亲昵话语,这时却也难以开口。许晏之不禁后悔自己同浴的点子,这不是自找罪受么,或许不用表现得这么亲近也足以让跟踪着的人沉不住气了。
许庚犹豫地看着许晏之有点阴下来的脸,伸手拿起一边的澡帕,试探着凑上去想帮许晏之擦背,他想或许自己的过于被动让庄主不开心了。
许晏之见许庚要给自己擦澡,正好趁此转过了身也免去了面对面的尴尬。
许庚控制着自己的力道,仔仔细细地开始给许晏之擦背,好像这是一件多么需要精细对待的事。自从开始做影卫跟在许晏之身边这么久,从没像现在这样近身服侍过,更久远前的那些时候的记忆也早已经尘封太久。现在能像这般帮庄主擦背,便觉得好像得了更多的信任似的,许庚心里隐隐生出了点喜悦甚至满足的感觉。他很少有喜怒哀乐之感,这时一点点的高兴便让他觉得整个人都有种焕然一新的充实感,手下的活更是用心了。
许晏之本来只是敷衍地让许庚擦一擦,却没想到背后力道适中的擦洗渐渐让他觉得非常舒服,这个人不做侍从倒真的可惜了,擦背都能让人感到推拿的舒适感。
觉得差不多了,许晏之拿过许庚手中的澡帕,自己将全身都擦洗了一遍便先跨出了浴桶开始穿亵衣,许庚怕许晏之等他,便快速将自己清洗一下也出来了。
他正要拿亵衣穿,没想到还没到手的亵衣竟然被许晏之拿去了,身上被裹上一件长衫便突然双脚离被打横抱起。许庚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吓得不知如何动作,可又不能挣脱,直挺挺地靠在许晏之怀中。
“搂住我的脖子,这还要我教吗?”许晏之凑到他的耳边暗道,看起来却像情人间亲昵的耳鬓私语。
许晏之抱着许庚走出房门,院中的侍从都早已经退出去不在院内了。许庚看了看院中那棵槐树,他不知道现在执勤的是谁,但一定是将眼下的情景看得一清二楚了。影卫十人之间虽谈不上交心,但除了庄主,彼此都是对方相处最久之人,有的时候甚至需要性命相托,其中自然有不一般的感情。
自己现下如女子般被抱于怀中,甚至外衫之下的身体一丝不挂,难免就在意起那个正在暗处看着的人。虽然自己不过是听从庄主的命令,却也不禁觉得窘迫起来。很想挣脱桎梏下地,却又是万万不能的。这短短的几步路,许庚却觉得有点漫长。
总算进了屋子,许晏之将许庚放到床上。今晚他们要睡在一张床上,他本想今晚就做点“事情”,但从刚刚失了兴致到现在都无法再提起兴趣。其实他本就对男子没有特殊感觉,更何况眼前如此普通之人。即使是敷衍也觉得难以下手。看来今晚就算了吧,今日的戏也做足了。
许晏之摸了摸亵衣暗兜里的一张纸条,刚刚许甲递给他的眼神,意思就是说有消息传给他。他看了看门窗都紧闭着,只是房顶是否有人就难讲了,于是自己也上了床,放下了床上的帐子。
打开小纸条迅速看了一遍,许晏之不禁皱了皱眉。
许庚本来还躺在床上紧张万分,但看到刚刚许晏之掏出纸条开始,便马上忘了刚刚的窘境,开始担忧起发生了何事。
其实也没什么事,暗中跟踪的人现在只剩不到五人,而他同时派了人跟踪这些人。他相信这其中绝对有莫明宫的人,他绝对要找出莫明宫的老巢。只是纸条上说这几人从出了扬州就一直跟着,却没有看到他们发过任何消息回去,即使再隐秘的方法,总得有接应之人,若是能跟着接应之人,便能跟着找到其所去之地。难不成是自己做的这些还不够他们回去上报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