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你也过去吧,现场的勘察留给其他同事,你去帮帮那位法医。听说你的颅骨面貌复原技术是一流的。”
“我?”康栎看了看现场。“那好吧,结果一出来,我就通知你。”
没有看康栎离开,头儿跳下岩石,走到了一个埋尸地点,两个同事正在等着他。
16
“楠楠,我们找到那些男孩了。”
对着一个颅骨,康栎给林楠打了一个电话。
“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这些家属,等到身份一确定,就要通知他们来领了。”
康栎带着蓝牙耳机,手里拿着白纸和铅笔,眼睛盯着一样看着他的颅骨,讲着电话。
“他们等了两年多了,有的甚至三年,四年,结果……只等来一副枯骨,太不幸了。”
眼内侧线和眼外侧线已经确定,然后是鼻翼线、鼻底线、发际线、眉功线、口裂线、下颚线……
“楠楠,你在做什么?……画画?又画什么?你这个臭东西,每次都留着颜料的味儿在身上。……”
笔流畅在纯白的纸面,黑色的炭影扫下,慢慢成型一张少年的脸。
“你在画我?呵呵不用我这个模特在你眼前,你就能画我了?那么喜欢我?……你就羞吧你。……”
白纸上的少年,有着一张娃娃脸,看不出颜色的美丽杏眼,微微翘起的嘴角。
“我在做什么?你猜?……猜不到?我也在画画。……画谁?还有谁,当然是你。……”
看着纸面上那张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脸,康栎笑了,还用指肚轻轻地温柔的抚过。
“楠楠,你看,我画得像你吗?真好看。”
“嗯,栎你进步了唉。”
林楠从后面搂住康栎的脖子,嘴巴撅着,还瞪了康栎一眼。
“不公平,不公平,你怎么学什么会什么,太不公平了,不准你画得那么好,那么像。”
“我画得哪里像了?”
康栎将林楠拉到自己面前,搂住,吻着因为不服气和撒娇而嘟着的红唇。
“我怎么画,都不可能把楠楠的美画出来的。”
手抬起,扶上林楠的脸,那眉,那眼,那鼻,那唇……
“康……栎。”
女法医站在门口,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瞪大的双眼里,流淌着热热的泪。
康栎就在站他面前,痴痴地,呆呆地抚摸着那个颅骨。
他的身边,一张刚刚完成的素描画躺着,上面,黑白的林楠,浅浅笑着。
“楠楠,楠楠。”
康栎轻唤着,将颅骨抱住,用脸颊蹭着,用唇轻轻吻着。
“你个臭东西,你再跑。”
“呵呵,你就是抓不住我。”
晚饭后,绕着客厅的圆桌,林楠和康栎又一次展开了追逐战。
“看我抓到你后怎么教训你。”
康栎一下跳上桌,在林楠一声尖叫发出时抓住了他的肩膀。
“栎,好栎栎,我错了,楠楠错了,啊!”
可怜的林楠被康栎压在了墙面上,一只手反在背后。
“还叫我栎栎?”
“啊!耳朵没了。”
康栎咬着林楠红红的耳垂,嘴角翘得高高地。
“我爱你,林楠。”
“你咬我。”又委屈又无辜地瞅着康栎。
“我还要吃你呢。……无论你怎么跑,跑到哪儿,栎都会把楠楠抓回来的。”
17
在疑犯被叫来警察局问话后第三个星期的星期一,例行的会议开了一个下午。
康栎走出会议室,拿出手机,开机,里面有楠楠的三个未接电话,一个短信息和一个语音留言。
“栎,你在吗?我发现他了,真的是他,你们快点过来,那个男孩好像很虚弱。栎,我先跟过去,虽然有点怕,但是
那个男孩需要我们的帮助,对吗?栎,你快点来,来救他。”
“楠楠?”
听到语音信箱里的留言,康栎整个人呆住了,本能地回拨过去,没有人接。
“楠楠,楠楠,楠楠……”
“康栎你怎么了?”
看着康栎哆嗦地翻着手机里的短信,然后拔腿就跑,头儿反应迅速,立刻叫了一组人跟了出去。
头儿没有让康栎开车,他的手一直在抖,咬在嘴里,连下巴都在抖。
短信上有一个地址,他们赶了过去,是学校附近的一个地下停车场。里面停了很多没人认领的旧车和坏车。
他们没有找到疑犯,也没有找到林楠,发现了一个昏迷的少年,还有几本书。
少年被救醒后患上了创伤后记忆缺失症,提供不了任何的线索,他最后的记忆,是在那个图书馆里。
那几本书都是图书馆的,上面有林楠的指纹,图书馆电脑里有他借书的纪录。一本《辩读凶手》,一半《伦勃朗传》
,一本《格斗技巧》以及一本他答应了要借给康栎的《瓦尔登湖》。
康栎总说林楠喜欢看书,就帮他买回来,但是林楠不愿意,说买回来后,书是自己的了,就不会想到去看。
那本《瓦尔登湖》,林楠借了几次,每次都没看完就还回去了。他说他静不下心来,说要康栎晚上给他念。
“他们说,只有真正将自己的心平静下来,才能将它读完,读完后,还会感谢自己把它读完了。”
“静不下心?那你都在想什么呢?呃?”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栎,你说真的有人,可以在那样一个安静的地方,建造一个自己的世界吗?一个完全由自
己建造的世界,在那里生活,思考,像一个隐士。”
“你的脑袋里到底装了什么?”康栎捧着林楠的头,用鼻尖磨了磨发顶。“真香。”
“臭你也喜欢。真是,每次说不到正经的几句,你就变成狗儿了。”
这本书,康栎也许一辈子都不会读得下去了。
“不要担心,康栎,我们一定会找到林楠的,他不会有事儿的。”
警察找到了疑犯的家,但是他不在,他就像消失了一般。直到那次行动,在那个楼顶……
“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你根本……阻止不了我。”
“所以,他崩溃了?”
“不,不是那个时候。……那天行动回来,在康栎的办公桌上,有一个包裹。”
“包裹?”
“里面,只有一只右手。”
“天!”
“他一眼就看出来了,他只看了一眼切口。”
“是在死后?”
头儿点了下头,脸色很苍白。
“你不认识他,你不知道,他是一个多么可爱纯真的孩子,他很聪明,很善良,总是想帮助别人。他的画儿画得很好
,我们局里的人都说,让楠楠帮忙画个全家福,来一个《日巡》……原本和家属见面不是我的职责,但是这次,我觉
得我可以理解他们,真的理解。……两年了,我们都知道等来的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我们一开始就知道,但是…
…还是希望着,也许会有奇迹,可是奇迹……是那么吝啬。”
“头儿,康栎他……”
“我们都和他一起,陪着他……应该,要结束了。”
18
康栎冲回家,反复察看了每一个房间,翻了每一个抽屉,他在寻找他再不会找到的东西。
头儿站在他家的客厅里,对着康栎的忙碌疯狂的背影。
“你从医院出来,就搬了家。你不想回到那个家里,那个只有回忆的地方,我知道你在心里其实很清楚他已经不在了
,但是感情上你接受不了。……你搬了家,搬来了这里,把房子布置的和以前那个一样,和一个不存在的人一起搬了
过来,一起生活。这个地方不会有回忆,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你的想象。”
康栎僵硬着站着,一动不动。
“我们能找到疑犯,是因为林楠之前自己做的一些调查,他一直背着你偷偷在查。他破了这个案子。”
“不,你骗人,你撒谎,这不可能。”康栎转过身,目光涣散,整个人有些摇晃。
“我知道你现在很难接受,但是这是真的,楠楠不在了,他两年前就不在了。”
“不可能!”康栎大吼一声,整个人摔坐在了地上。
“他不在这里,康栎,他从来不在这里。”
“小猪,起床了哦。”
康栎蹲在床边,对着空空的床轻声唤着。
饭桌上,康栎一个吃着饭,时不时地讲着话。
对着闪着白色雪花的电视机的沙发上,只有一个靠枕。康栎侧着头微笑着,口中呢喃。
浴室里,浴缸边,康栎独坐着,拨动着清水,让它泛起一阵阵的涟漪。
他的手机,林楠的号码是空的。
“在这两年里,你每天早出晚归,你什么时候,想过楠楠吃过午饭没?”
“你急急的回家,可是你从来不买宵夜,给那个在苦苦等你回去的楠楠。”
“每次都是你打电话过去,楠楠从来没有给你打过电话。”
“那些邻居,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关于楠楠的话。”
“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楠楠不在这里。”
那副骨骸平躺着,双臂交叉放在胸前,左手握着右手的手腕。
“有人欺负过他吗?折磨过他吗?伤害过他吗?”
“他的第三和第四根椎骨断裂,可能是摔倒的时候撞到了什么……没有痛苦。”
“谢谢。”
“那……那只手呢?”
“不知道,没有人知道。”
“是康栎拿走了吗?”
“对于他来说,那是不存在的东西。”
“可它一定在什么地方。”
头儿轻拍女法医的肩膀。
“我知道你还和楠楠通过一个电话,我们以为你不会那么做。”
“不然还能怎么样?当场揭穿,说他是疯子,说林楠死了?我做不到。”
“这两年里,我们也开过会,商量过这件事情。康栎还是那个康栎,两年里,他破了很多小案,还捣毁了一个毒窝。
他是我们这里最好的警察,除了他一直认为自己和楠楠生活在一起,他还是那个他。”
“他不是那个他了,早就不是了,永远……也不会是了。”
“我知道。……我知道。”
尾声
“小猪,起床了哦。”
“嗯……”
软糯的声音从口中溢出,把脸更深地埋在枕头里。
“乖,起床了。”
宠溺地在半红的耳垂上咬上一口,手自然地钻进睡衣,在光洁的皮肤上游走。
“坏蛋!”
睁开眼睛瞅了眼身边坏笑的人,任由着给拉起来。
“早饭做好了,洗洗出来吃。”
“早安,栎。”揉揉了睡眼,伸出腿把脚往拖鞋里踢。
“早安,楠楠。好好穿鞋。”拍了下刚站起来蹬进一只拖鞋里的人的屁股,一脸的满意。
“混蛋!”好容易瞪大眼睛的人回头丢了两个白眼,吧嗒吧嗒地跑进了浴室。
康栎望着浴室门里那半个人影,伸了个大懒腰,准备整理床铺。
拥着楠楠入睡,拥着楠楠醒来,偷楠楠一个香后轻轻起床做好早饭,轻轻回来温柔地把楠楠叫醒,看着楠楠不情愿地
起床,拖鞋大声蹭着地板去浴室,然后整理他和楠楠的床铺,准备今天穿的衣服,和穿戴整齐的楠楠一起吃早饭,一
天就这样开始。这样简单温馨的小日子,将永远继续下去。
单反玻璃外,头儿和康栎的父母还有主治医师一同站着。
那个疑犯已经入狱,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不得保释。这个判决下来到现在,已经一年过去了。
病房被布置的和康栎那两年住的房子一模一样,他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总是能看到一个有着一双琥珀色杏仁眼的美
丽男孩,那个男孩,根植入他的心里,永远剔除不掉。
林楠的遗体火化那天,他也去了,葬礼上,他一个站着,还在和身边的空气说话。
“楠楠,我们找到那些男孩的遗体了,把他们送回家了。”
“楠楠,你为我高兴吗?栎把那个案子破了。”
“楠楠,有一个家属,眼里没有一点释怀,她说,抓到凶手又如何,我的孩子,不会再醒过来了。”
“楠楠,我该怎么回答她,她那么绝望,那么悲凉,她只有她儿子一个人,现在,都没有了。”
“楠楠,栎不做警察了,我们,去做流浪画家,去很多地方,去印上我们的脚步。”
“楠楠,栎很爱你,我们,结婚吧。”
“楠楠……我真的……好想你。”
“栎,你在吗?我发现他了,真的是他,你们快点过来,那个男孩好像很虚弱。栎,我先跟过去,虽然有点怕,但是
那个男孩需要我们的帮助,对吗?栎,你快点来,来救他。”
林楠最后留在康栎手机里的语音短信,被反复播放着,一遍一遍回响在房间里。
康栎缩在墙角,抱着头,小声的抽噎着。手机就在他脚边闪着灯。
“楠楠,楠楠……对不起,我来晚了……楠楠……”
“……栎,你快点来,来救他。……”
“楠楠……”
“……”
清醒,对于这个沉浸在自责和悔恨里的人来说,是一种无止境的折磨。
疯狂,成了唯一的解药。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