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公需晚生如何,但说无妨。”李长生虚弱地应道。
“以龙鳞之力结下四方结印。”
李长生稍稍一愣:“恩公,我不会符咒。”
“识字?”李寂问。
李长生点头,李寂笑道:“我教你。”
李长生还准备说什么,就被李寂拉住往后退,于宿则大步走上前,他抬起手臂,龙涎剑平置眼前,他伸手握住剑柄。
无界脚踏黑云,往前迈了小步,转眼风起云涌,天昏地暗,一阵黑风卷着刺鼻的血气刮过李宅,宅子顿时一片漆黑。
黑暗里听得一声清脆的断裂声,黑暗仿佛被斩开了一道口,透出刺目的白光,白光直冲天际。
光缝里,于宿神情淡然,头发被黑风吹了起来,脸上一道细口往外淌血,御风长袍被妖风割开无数裂口。他手中的龙涎剑拔出一寸,剑刃迎风将风一分为二。
剑镡的小龙呼啸腾空,剑离鞘,白光寒气压得大地一震。
黑风散去。
终章:寂宿
无界一扬手,方才寻得丝毫光明的李宅,骤然被黑暗笼罩。
沉闷的一股力令人直不起身,破裂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不知名的物体窜入符祠,一声惨烈的叫声响彻南宅,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声音无比凄凉,仿佛断筋折骨。
一团狐火在李寂身边亮起,迎着光,李寂不慌不忙地继续给李长生讲解四方结印。李长生心里莫名的慌乱,他望了望根本看不到的符祠:“恩公,那边出事了,我们是否过去?”
“若能封印无界,或许我们还有机会过去。”李寂轻松地扬起笑,“继续。”
李长生握住龙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后就聚精会神地跟着李寂学结印。
狐火点亮的小片区域,丁落倚着酒坛小憩,半梦半醒。
龙涎剑的光芒驱散了于宿身旁的黑暗,他还未抬手就见无界已至跟前,他执剑刺去,无界两指捏住剑尖,指上稍稍使力,一股黑气从剑尖卷过剑身,直直冲进于宿手臂。
强大的气流震得于宿往后退,无界松开手指,他曲起指头,对着于宿轻轻一弹。
于宿抬起剑一挡,黑色光球撞击在透亮的剑身,于宿连人带剑飞到百步外,白狐快步跃到半空,挡在于宿身后,和他一起重重砸在主宅的石柱上,撞倒石柱,撞塌了几道墙。
“圣灵伏符守护,也不过如此。”无界兴致寥寥,他瞄了一眼李寂,“虚弱到这种地步,圣灵伏符又能如何?”
李长生尚在努力回忆那些李寂只说过一次的复杂符咒,李寂就已经站了起来,面对无界。
空气几乎凝固了,难以呼吸,李寂也不着急,颇为悠闲的摇着纸扇,仿佛此刻面对的并不是无界。
黑狐驮着白狐和于宿回到李寂跟前。
李寂轻声说道:“黑雾,白霜,你们保护李长生,这里交给我就好。”
黑狐明亮的眸子闪过一丝犹豫,它舔了舔白狐身上的伤口,血丝染红了白色的皮毛,白狐眼睛忽闪忽闪的,好像瞬间恢复了精神,它伸了伸身体,埋下头一阵低吼,把李长生驮在背上,跑进了黑暗。
四方结印即在南宅的四个方向结印,将无界困在其中。
李寂伸出手,拉着于宿站了起来,他走到于宿身后,站定:“我没有原谅你,也不是在救你,只因你是圣灵伏符守护,我需要这股力量,仅此而已。”
“我知道。”于宿应道。
李寂口念咒语,在于宿背上画符,金色的符文腾起光芒钻入于宿体内,他的身体瞬间爆发出刺目的光,光顺着手臂灌入龙涎剑。龙涎剑发生滋滋的声音,无数条金色的小龙环绕剑身不停旋转,金光愈发耀目,猛然急速朝四面八方散开,地面晃动得厉害,四道金光冲破地面化为四条金龙,围在于宿身旁。
李寂指腹抵在于宿背上,体内圣灵伏符的光芒和于宿体内的金光交相辉映。
“我会实现最初的承诺,直到此生完结。”于宿指了指婚盟的位置,“今生今世只此一人,不离不弃。”
李寂没应话,往后退了小步。
于宿握紧剑柄,径直朝着无界冲过去,龙涎剑自有形化无形,频频从无界束缚里滑脱,围绕于宿身边的金龙吸收了无界大量掌力。
于宿伤不了无界,但也不会再被一力击飞。
李寂颦眉,他指尖夹着五雷符,口念咒语,还没念完,一道寒光正面袭来,他快速跃到一旁避开,刚才站立处烟尘四起,五雷符的一角不知何时被点燃。他丢掉手里燃烧的符纸,瞪了一眼无界,若不能牵制住对方,别说圣灵伏符,就连寻常符咒均无法使用。
这时,在旁休息的丁落站了起来,他晃晃悠悠地走出两步,抬脚一踢,将带来的酒坛踢翻在地,酒顺着倒下的方向淌出。他把酒坛全打开,嘴里念叨着:“可惜了这么多酒。”
他看了看地面的酒,口中念念有词,他咬破手指,一滴血落入了酒中。
清亮的酒霎时转为了血红色,翻滚沸腾,有生命般钻进剩余的酒坛,酒坛里转眼散发出浓郁的香味。
丁落偏过头看着李寂,笑了笑:“火。”
李寂指尖往下一划,酒坛腾起火焰。火焰里,一股令人沉醉的香气飘了出来,丁落望着酒坛笑着叹气:“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丁家饲养的血酒虫在燃烧时会发出摄魂的香味,对人并无大碍,对妖而言是剧毒。
香味随风飘到上空,无界动作减缓了分毫。李寂顺势又取出一张五雷符,口念咒语,于宿忽然往后退,几道雷落在无界身上浓烟滚滚。
浓烟里,只听得无界在笑:“雕虫小技,也不怕人笑话,看来,李家确是后继无人了。”
他毫发无损,轻拍了一下袖口的青烟。
黑暗里刮起了狂风,于宿往后又退了几步,挡在李寂跟前,龙涎剑插入地面,剑气迎上狂风,将风一分为二,风冲入南宅将房屋掀了起来。
无法抵制的力量颤抖着,蠢蠢欲动。
李寂站得有些不稳,于宿伸手揽住他的腰贴近自己。李寂抬眼看了对方一眼,于宿无奈地笑了笑:“相信我一次,可好?”
地被撕裂了,宅子开始坍塌。
金龙环绕内,于宿搂着李寂,丁落坐在他俩身后不远,拎着他的小酒罐,酒所剩不多。
剧烈的晃动中,无界后方亮起一道光束,随后,剩余三个方向的光束也亮了起来,李寂和于宿对视一眼,又望去那些光束,好一会儿,什么也没有发生。
李寂笑叹:“四方结印虽已书写完成,果然仅凭一片龙鳞还是无法使用这股力量。到最后,居然连困住无界都办不到。”
于宿应了一声,搂着李寂的力加大了些许。
“今生还有何遗憾?”李寂问道。
于宿沉默片刻,眼中是复杂的情绪:“在荣富镇看了一处宅子,本想以后能够再回去,一定要挂满红绸和灯笼,敲锣打鼓的将你迎进门,完成真正的婚盟。”
李寂笑而不语。
他垂下眼帘,口念咒语,圣灵伏符的符文铺在整个南宅,符文在地面闪闪发光。
空中几声不祥的折断声,两只狐狸连同李长生被扔回了李寂身边,地面的符文伸出金丝缠住他们,随后轻放下。
白狐挣扎着睁开眼,费力地挪到昏迷的黑狐身旁,一下又一下地舔着它身上的血,呜呜低哭。离开溪村时,白狐曾暗下决心,绝不会再让黑狐受到伤害,可黑狐却依旧受到了一次又一次的伤害。
被捏成粉末的龙鳞泛着点点光芒随风飘去,李长生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他早已虚弱得仅凭龙鳞残喘,龙鳞没了,他这条命差不多也没了。
李寂伸手移开于宿的手,他朝前走了小步,似乎看透他想做什么,于宿忽然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
李寂回过头,微微扬起嘴角:“你若真心为我着想,我牵制住无界之际,带着他们离开,越远越好。除了我和圣灵伏符,你们不应止步于此。”
于宿摇头:“我留下来陪你。”
“于宿,”李寂笑道,“我信任你,才会将他们交托于你,你不会令我失望,对吧?”
李寂动了动胳膊,挣开于宿的束缚,径直往前走。满地圣灵伏符的咒文无比耀目,无数的金丝伸出地面,随风在半空飘舞。
于宿僵在原地,望着李寂的背影,在圣灵伏符的光芒中,显得消瘦又孤独。
丁落将手里的空酒罐抬手丢开,罐子落地,顿时摔成了好几块。他站起身面对于宿:“十多年前,妖灵突袭,我那时代替你去了别院,如今,依旧是妖灵,我却要代替你完成他的嘱托,这就是命吧。”
于宿眉宇间的愁云顷刻消散。
“白狐狸,还能动么?没有你,我可背不动那只狐狸。”丁落说着,弯下腰拉起李长生的胳膊搭在肩上,扶着他站起来。
白狐咬紧牙颤抖着直起身体,它驮着黑狐,不比平时,化为九尾妖狐的黑雾体型巨大,换了丁落,确实背不动。
漫天的金丝触及到无界之前,于宿已腾空而起,手里的龙涎剑直直刺向无界。
“找死。”无界一挑眉,身一侧,一掌击在于宿胸口。
李寂表情一僵,伸手拉住于宿,却感到胸口猛然一道力,身体就往后飞去。
黑暗笼罩的李宅忽然电闪雷鸣,一股未知的强大力量接住了李寂和于宿,低沉的声音回荡在黑暗。
“是你把他伤成那样?”
闪电里,依稀可见一条龙,背上展开了一对翅膀。
无界颦眉:“妖灵与龙族素来井水不犯河水。应龙,今天的事,你不要插手。”
龙在半空盘旋,依旧是起初的问题:“是你把他伤成那样?”
李长生依靠着丁落,浑身是伤,一条细绳穿过一块甲片挂在脖子上面。
“这是我和李家的恩怨,与你无关。”无界淡然应道。
立在李宅四个方向的光柱骤然变强,一束光从光柱溢出飞向第二道光柱,进而飞至第三道光柱和第四道光柱,最后返回到第一道光柱,连成一圈。圈内,符咒自外向内聚拢,聚集在中心闪过一抹幻影。
“也就是说,确是你伤了他。”应龙挥动翅膀,朝无界飞去。
无界往后移了小步:“应龙,这四方结印能困住我,也能困住你。”
下一刻,地动山摇,撞击声震耳欲聋,光线刺得人睁不开眼。
李寂抹去嘴角的血,缓过气来。于宿伤势不比李寂轻,他小心搂着李寂,手轻轻地抚过对方的背。
接二连三的撞击令李寂头晕目眩,他抬眼望着天空,只道了一个字:“血。”
于宿立刻明白他的意思,李寂的法力无法凌驾于无界之上,唯一的方法是用无界的血驱动圣灵伏符。他毫不犹豫地冲到无界与应龙的厮杀中,强光里睁不开眼,寒气撕破了血肉,他仅凭龙涎剑上的金龙指引寻得无界的位置,在应龙牵制住无界的瞬间,剑刃划过无界的身体。
剑刃带血,与于宿一起掉落地面。
剑入地,符文仿若火焰般燃烧起来,整个南宅恰如火海。金丝好像寻到了猎物,冲入半空绑住无界的手脚。
李寂站定,神情淡漠。
无界大笑:“空有封印又能奈我何?几百年后,圣灵伏符的灵力耗尽,我还是会出来。”
李寂望着他,淡定而从容,抬手在半空画符。
“神之圣灵为吾所用,化天地为纸,化万物为墨,打破混沌,重塑新生。”他指尖往上轻轻一扬,“神圣封印。”
黑暗散去,阳光照在一片狼藉的南宅废墟,一张纸符从天空飘落下来。
李寂转过身,看着身后的于宿,笑了:“用我此生剩余的阳寿换无界这一条命,我无怨无悔。”
于宿静静地点了点头。
“只是,”李寂笑容很轻,“真有点想回荣富镇了,去看看那处宅子。”
于宿一愣,努力扬起笑:“我们一起回去,今生今世永远在一起。”
闻言,李寂点了点头。
李寂十岁那年,于宿十九岁。
李寂开心地指着胸口的名字:“以后,我们是不是会一直在一起?”
于宿笑着点头,将他揽在怀里:“永远都会在一起。”
“若是,我死了呢?”李寂困惑地问。
于宿紧紧搂着他:“倘若一方死去,婚盟将会解除,因为不管怎么召唤,另一个人都再也不会来到自己身边了。但是,即使对方不在了,体内的毒也不会消失,所以,这辈子,我只有你。”
李寂缩在于宿怀里,心满意足地笑了。
指尖向下一划,只听得轻轻的一个灭字。
纸符断成两半燃烧起来,一阵风拂过,吹散了纸灰。
阳光柔和又温暖。
于宿搂着怀里的人,突然就落下泪来。
无界消散之后,盛世太平。
据闻,有一名男子在荣富镇买了一处大宅,几天后,宅子张灯结彩,贴满了大红喜字,一行人敲锣打鼓将花轿送入宅内,跟在轿子旁边的有一黑一白两只狐狸,自大宅从传出的酒香,熏得过往行人浓浓醉意。
来年春,男子收留了一个孤儿为养子,孤儿长大娶妻生子,而后子孙满堂。
男子年迈老去,床边守着两只狐狸。
从此,寒冰床上,躺着神情安宁的两人。
离世时,于宿九十六岁,李寂二十三岁。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