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号机要员 二——沙与泡沫
沙与泡沫  发于:2012年1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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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他惊喜地大喊一声,立刻就想下地跑过去,幸亏被柳兰君及时伸臂拦住了,“小心,你的伤口。”

三百方正的脸上布满了胡子,从前炯炯有神的双眼现在变得黯淡无光,右胳膊还用块三角带吊在胸前,整个人显得非常憔悴。在一千一再的催促下,他慢慢走进病房坐进一把椅子里,却没有开口说话,而是表情呆滞地望着雪白的床单出神。

柳兰君起身倒了杯水,递到对方面前。他迟钝地接到手里,抿了一小口。他的嘴唇干裂,上面还有大大小小的燎泡,好像很多天都没有喝过水了。

“这些天,你去哪了?我们一直在找你。”

一千上下打量着三百,感觉他有点不对劲儿。不过短短几天不见,从前一向豪爽不羁的三百像是突然失去了某些内在的东西,现在坐在这里的仅仅像是个空壳,让他心里生出些许的陌生和疏离。

“嗯?去了哪?”三百喃喃重复,抬起眼睛望着一千,仿佛不认得他似的,“去爬了座塔……受了点伤。”

他微微举了下打着石膏的右臂,然后垂下眼睑,又开始发呆。

柳兰君轻轻按住一千的肩膀,趁他回头的时候微微摇头,暗示他不要多问。

原本一千还想再问三百和五六七之间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可是看到柳兰君的这个动作,他只好将疑问咽了回去。

“三殿输给了一殿那些大猩猩,咱们只得了第四,武队长他们这几天一来就……”一千丧气地抓了抓乱发。

“他,现在……怎么样?”三百忽然抬起头注视着他,眼神不知怎的有点紧张,但又透出股奇异的光芒,神情看上去很奇特。

“……”一千诧异地看了看他,不明白这个“他”指的是谁。

“还没有找到。”柳兰君在旁边代他回答,语气里听不出情绪,表情也依旧淡淡的。

三百眼睛里的光芒渐渐消退,脸色一点点青上来。

一千悄悄牵一下柳兰君的衣角,示意有话要说。柳兰君顺从地弯下腰,将耳朵凑到他嘴边。

“原来,他问的是五六七。可他不是在生五六七的气吗?怎么会……太古怪了。”一千望着他的侧脸,困惑地小声问道。

柳兰君点点头没有多做解释,随后直起腰,看向三百, “你也不必过于担心。虽然没能找到他的人,可是司里员工花名册上他的名字还在,应该不会……”

他谨慎地没有将话说完,不过三百倒是听懂了,情神忽然一缓,眼圈却开始微微泛红。

为便于管理,在魏司长办公室里有一份施过法术的员工花

名册,所有在册公务员的名字都显示在上面。假如谁不在阴间,名字就会自动消失。

这个消息还是叶欢“无意”间透露给芭芭拉,由它传给了一千,又由一千再接再厉告诉伍伍通知了所有关心五六七的朋友。

看着三百不同寻常的神情,一千和柳兰君互望了几眼。柳兰君缓缓摇头,表情也有些凝重。

一千抓了抓脑袋,感觉更加气闷。他还从未遇到过如此奇怪的事情:照自己亲眼所见,明明是三百欺负了五六七。可是现在,三百居然是这付模样,好像他才是受了欺压的对象,实在是让他想不通。

“一千,你有没有做过特别后悔的事?”三百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呃,”一千被问得怔了怔,瞟瞟柳兰君,琢磨着回答,“有吧。比如,答应武队打马球就让我特别后悔,早知道自己的时间都要被占用不算,还……”

“我指的不是这方面……算了,反正说了你也不会明白。”三百打断他的话,无力地垂下了头。

一千揪揪头发,不明白自己究竟说错什么了,以至让三百这么灰心。

又过了一阵,三百起身看着他,目光里流露出一丝关心,“一千,你好好养伤,我过几天再来看你。”

“你要走了吗?”一千感到很意外,不由回头看看柳兰君。

柳兰君回他一个安慰的微笑,然后快步走到三百面前,注视着他的眼睛,轻声说:“只知道后悔是没有用的,不如趁还能挽回的时候,好好想办法去补救。”

三百回望他,方正的脸沧桑而疲惫,“补救不了了,千一,我错得太过。不是每一次犯错都可以挽回的,我只希望他不要太……”

话没说完,他就突兀地离开了病房,脚步仓促而蹉跎,仿佛有个巨大的死结扼住了他的大脑,让他无法正常思考和行动。

一千呆呆地坐在床上,眼睛盯住柳兰君,眼神困惑。

“兰君,你们刚才,到底在说什么?我都听不懂。”他不高兴开口。

柳兰君继续出了会神,这才轻声回答:“他喜欢五六七,但却用错了方法,现在很难过。”

“!”一千愣了。

“小千,你的这个表情……”看见对方张大的嘴巴,柳兰君不禁失笑,伸手将他的下巴往上托了托,目光中满是无奈,“你呀,白和他们待一起这么久了。你没发现,只要三百稍微对五六七好一点,他就会很高兴。三百对别人一向不太关注,可是对五六七的态度不管是好还是坏,总是特别的。”

“对哦,三百和五六七一直在吵架,可他们对别的鬼都不会这样。我还一直在纳闷,原来是这么回事……可是,五六七有一大票女朋友,这又是怎么回事?”

一千皱眉琢磨,虽然他在心里已经认同柳兰君的这个判断,但仍觉得有些地方说不通。

柳兰君没有再解释,而是将这个问题留给一千自己去思考。

第四十五章:鬼招百出

就在一千以为自己会在医院里无聊到发霉,柳兰君也因为他一直在持续削瘦而暗自心焦时,一位不速之客的造访彻底将他们的这些忧虑打消了。

当时是即将进入四月的最后一个夜晚,有只鬼魂借着夜色掩护悄悄溜进公立医院住院部,一言不发地对一千施行了一个小小的法术。这个法术不仅让他背后那些伤口迅速愈合,就连取过皮的大腿也恢复了往日的平滑。

“嘘,别出声!如果院方知道是我用法术让你好起来的话,我和你肯定都会有大麻烦的。所以,你千万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外人哦。”

那只身披一件将自己全身上下都遮得严严实实的黑色大斗篷的神秘鬼魂低声嘱咐一千,嗓音甜腻而虚伪。

被从梦中推醒,一千的头脑一时有些不清楚,过了片刻才算是明白了自己眼下的状况。他胡乱拆掉身上那些已经没有用处的绷带,含糊地问:“半夜三更的,你有毛病吗?干嘛把自己打扮成钟楼怪人到处现?”

不速之客被他的形容噎了一下,然后伸手拽拽风帽,将自己遮得更严,“怎么是到处?我是专程来帮你的!一千,我真遗憾你会……”

“你又不会白帮我。有什么事痛快说!要不,我可走了。”一千不耐烦地打断他的唠叨,摸黑套好衣服,再弯腰系鞋带。

“……好吧。我来是通知你:今天上班把月报交到一殿档案科去。”不速之客终于明白和一千说理纯粹是在白费口舌,于是干脆地讲明了来意。

“早说嘛,说不定我还能提前几天出院呢。切,秀逗!”

一千不屑地撇了撇嘴,迈开大步向外走。不速之客在原地呆怔片刻后,突然如来时一样凭空消失了。病房里只留下那名仍在昏睡的五殿球员,还有团团不安分的游魂。

公立医院住院部的治安保卫工作做得很不过关,一千几下晃过值班人员的眼睛,顺利地溜了出去。

头顶银钟的时针刚指到半夜两点,他只走了几步就开始飞奔起来。

独自跑在漆黑无鬼的街道上,额发被迎面而来的冷风吹得乱纷纷地掀起,身上那件肥大的病员服四下飘动着,像是一群黑暗中的白鸽子正欲振翅而飞。他的脚步轻快无声,脸上带着个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微笑。

然而,当他迫不及待地推开那道熟悉的宿舍门时,却意外地发现柳兰君居然不在里面,连被褥都没有睡过的痕迹。

呆呆地看了一阵床上折叠得方方正正的被子,他转身下楼,又沿着奈何大街跑了起来。

酉望台旁的奈何桥在银光下仍同之前的那个夜晚一样寂寥而干净,一个修长的身影倚在桥栏上,轮廓被昏暗的光线勾勒得意味难明,而桥下的铁莲则是最美丽,也是最危险的陪衬。

望着那个背影,一千的心脏忽然剧烈地跳动了一下,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踉跄。压抑住惊讶和身体的不适,他只揉了揉胸口就继续往前跑,一面放声大喊:“兰君!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桥上的那个身影动了动,然后快速迎过来,“小千?你怎么又偷跑出来了?你不是已经答应过要好好养伤吗?不听话!”

柳兰君的声音焦急而担忧,似乎已经开始生气了。因为走得急,他的长发扬在半空,衣角也飞了起来。映着弯桥、银钟和无边的黑暗,柳兰君的整个身形忽然显得异常高大俊朗,仿佛是一位丛林神只正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一千的脚步一顿,手又按了下前胸,然后接着跑向他,急急地解释:“不是,我的伤全好了!是老魏施的法术。”

“魏司长?”柳兰君接住扑过来的一千,紧张地上下打量他,眉头微蹙,“他怎么会忽然这么做?这不合规矩。”

“肯定是因为老魏不愿意去一殿送月报,听说他在那儿不太得鬼缘。”一千随口猜测一句,拉起他的手跳了几跳,兴奋地说,“看!全好了!老魏的法术真不是盖的,就是穿着品味上差了点儿,一开始我都没认出来是他。”

“不管怎么样,你能出院就好。”柳兰君欣慰地说,可转念一想,又板起脸盯住他,“不对,这个点钟你是怎么出院的?”

“我趁门卫打盹,偷,偷偷溜出来的。”

自知理亏,一千心虚地低下头不敢看他,犹豫着是不是应该马上溜之大吉。

“你……”柳兰君待要责备他,却又不忍心,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既然已经这样了,就算了吧。明天我帮你去办出院手续,顺便再说明一下。现在,咱们回宿舍,你好好睡一觉再去上班。”

“我不想睡觉,”一千急忙拒绝,可怜兮兮地望着他请求,“这些天我都快睡扁了,兰君。你陪我说会儿话,行不行?”

昏暗中,一千的两只眼睛如黑煤晶核般晶莹闪烁,脸色却在苍白中隐隐泛青,显得很不健康。柳兰君看得心疼,只好默默点了点头。

一千欢呼一声,翻着跟头上了奈何桥,一个蹦子跳到桥栏上坐好,回头冲岸上朝手,“兰君,快来!咱们好好聊聊,这些天都把我憋坏了!”

柳兰君走过去抚摸了一下他的短发,嘴角微微含笑,“咱们不是每天都见面吗?其他人也三五不时去看你,怎么会觉得憋闷?”

“嗯,那不一样。”一千向他身边挪了挪,仰脸望向头顶的巨钟,忽然轻轻一吁,“能出来真好!从前我一直抱怨没有自己的时间,在医院里时间倒是很多,可怎么反而没有以前那么高兴了呢?真是奇怪。”

默默听着他的自言自语,柳兰君也抬头看了眼天空,脸上带着个若有所思的神情。

“可是,兰君,你不在宿舍好好睡觉,跑这里来干什么?”

琢磨半天也没能弄明白关于时间的问题,同时突然想起件事,一千停止感慨,不解地扭头看他。

柳兰君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垂下眼睑,脸上浮起一丝忧郁。

“不知道为什么,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想来这里坐一坐。这里,很安静。”

“……你,还在想他?”一千小心地问。

“嗯,忘不了。”柳兰君轻声回答,语气里隐含着甜蜜和深深的忧伤。

得到了这个意料之中的答案,一千却仍有些难过,心中还升起了一种连他自己也解释不清的异样情绪。他怔怔地望着对面的桥栏,也变得忧郁了。

“兰君,要是有一天——我是说假如,你等到了原泉,还会和我做朋友吗?”

不知过了多久,一千忽然小声问道,似乎不愿意这个问题被别的鬼魂听去似的。

柳兰君扭过头,脸上带着个惊讶的表情,反问:“为什么要这么问?原泉他……”

“他很小气。”一千皱皱鼻子。

“他不是小气,而是……”

听到这个绝对算不上是褒义的判断,柳兰君忍不住想要替原泉辩解几句,可是却没能说出口。一千说的没错,在感情问题上,原泉的确是有些小气,特别是在针对他的事情上更是如此。从前,他只不过是去看望生病的学生,就惹来了一场不小的风波。如果知道有一千这么个依赖他的小鬼存在,不用想都知道原泉肯定会不高兴。

“不管怎么说,咱们都是好朋友。我想小原会理解,他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沉默片刻后,柳兰君诚恳地安慰一千,视线停留在他青白的脸上。

一千双手紧紧抓住石栏杆,一言不发地回视他。虽然光线黯淡,可是挨得很近的两只鬼魂仍旧看清楚了彼此的眼神,因此都沉默了。

“咱们回去吧!”一千转开脸,自嘲地笑了笑,跳下栏杆,“天快亮了,我得换上工作服。”

低头看着他身上那套肥大的病员服,柳兰君轻轻颔首,“你先回去吧,衣服我都洗干净放在衣柜里了,很好找。我还想在这儿多待会。”

“嗯,谢谢你,兰君。”

一千道了声谢,头也不回地跑向宿舍,眼眶不知怎的有点发酸。

他一早就知道自己和原泉是不同的,也一早明白如果原泉真的因为自己的存在而生气,柳兰君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放弃他。他只不过是柳兰君的一个朋友,一个小朋友而已。而原泉,他是柳兰君夜夜不能寐的等待,时刻也忘记不了的忧伤。

等待有时很折磨人,却总有人说它美丽。忧伤也可以看上去很诗意,但唯有深陷其中的人才能体会到它的蚀骨铭心。

没有人教给一千这些,但他却在柳兰君的身上隐隐感觉到了,并因此深深地替对方难过。

假如可以,他希望自己能让柳兰君的眼睛里只有温柔,不再有忧伤;假如可以,他衷心地想让柳兰君无期的等待立刻终结在这一刻,这一秒……假如。

主机2000雀跃地欢迎了一千的回归,并在扫瞄过程中一直关心地问个不停,可是只得到了很少的几句回应。

“主人,住院对你的打击有这么大吗?你怎么比过去更不爱说话了?”它停止滔滔不绝的诉说,转而开始质问一千,语气显得很委屈。

“你是机器好不好?没事怎么这么爱闲扯?”一千情绪低落地反驳一句,对它的饶舌很不耐烦。

“机器怎么了?机器也有情感!不像是那个魏司长,像根木头,到这儿从不说一句话!好像和我说句话,就会让他掉价一样。”2000明显生气了,提高嗓门抗议,连对魏大司长的不满都顺带抖落了出来。

“老魏?”一千忍不住叫道,大脑虽仍有些神思恍惚,却还是无法想象八哥司长的嘴巴会在机要室闭得这么紧。

“对,他每次都是拿了资料就走,理都不理人家!地道也只用过一次。其实每天我都会把那条路打扫得干干净净,可他就是嫌弃不去走。”2000继续抱怨,嗓子都气得开始哽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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