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号机要员 一——沙与泡沫
沙与泡沫  发于:2012年1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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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柳兰君爱人的回忆吗?是他来告诉自己,他有多爱柳兰君,他们又是如何地相爱?

一千不知道。他只是清楚地意识到刚才那个梦境很真实,真实到他的所有感受都是发自内心的,而绝非别人的记忆。

他看到了那里拥挤的道路和人群,听到了那些陌生的声响,呼吸到了外滩并不清新的空气,也感受到了心跳那种怪异却也令人充实的搏动。

他甚至还记得那个卖花小姑娘头上插的白色茉莉花,以及她叫卖时四顾的灵动眉眼。

他真实地在那里停留过,虽然根本无法解释原因。

门那边的柳兰君无声无息,似乎从未存在过,也没有讲过那些让他产生梦魇的往事。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一千明白这个梦境全由柳兰君而起,是他触动了自己的神思。

小心翼翼地在枕上转过头,他忽然很想看看对方入睡后的脸。

他的脸,是不是仍像白天时那样温和安静,是不是……就是那个在柳枝后面的男人的脸……

朦胧的银光下,另一张床上空空如也,只有被子孤单地留在那里。柳兰君,不见了。

一千慌忙扑过去摸索,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非得用手掌再去确认这个明摆着的事实。

枕头中央有个浅浅的凹坑,被褥有睡过的痕迹,除此之外,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有。他呆呆地坐在床沿上,手掌仍按着那个空枕头。

过了一会儿,他摸黑穿上衣服,拉开宿舍门。

没有哪只鬼魂在这个点钟出来,走廊里鬼火飘摇不定,墙面上有巨大的阴影,气氛显得很阴森。他快速冲下宿舍楼,仰头望向半空。

巨钟金色的时针恰正指在凌晨四点,银色光芒最微弱的时刻。

大街上,除了偶尔窜出一两只流浪狗,鬼影全无。街道两边的店铺都已打烊,黑漆漆的窗户里没有一点鬼火。

在黎明前最后的黑暗里,所有鬼魂都睡死了。

阴间是恒温,常年保持在零上4度,这个可以让水密度最大的温度。鬼魂们也早已习惯,根本感觉不到冷或热。

然而,一千却在这个意外出行的时间感觉到了寒冷。他打个哆嗦。工作服是小立领,紧紧裹在颈间无法再往上拉,他只好搓了搓脸,快步走向奈何桥。

他走的是通往鲜花广场的那条南马路,这比从十殿楼桥过去距离奈何桥要稍远。不过,这条马路有路灯,夜间更好走一些,且也只是十分钟的路程。

很快,他就看到了鲜花广场。夜市已经结束,负责清理的工作人员也早已离开,广场上一片冷清,空荡荡的没有什么鬼影。

酉望台前那盏永远亮着的淡黄风灯安静地悬在檐下,映出桥中央的一个身影。那个影子长发垂腰,身姿修长而斯文。

一千一直提着的心总算落到了实处。他快步跑上奈何桥,感觉短发被掀起来,衣带也在猎猎做响。

“兰君,你怎么睡到一半跑这儿来了?刚才发现你不在,我都快急死了!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他略带抱怨地跑到柳兰君身边,一个蹦子跳上栏杆。

柳兰君伸手扶他一把,黑暗中似乎笑了笑,抱歉地说:“我睡不着,到这里坐坐。累你担心了。”

摇摇头没有说话,一千手拄在栏杆上,前后晃着小腿。

“小心,这下面不是好去处。”柳兰君提醒他,语气里流露出困惑,“我看见他们把垃圾倒进这里面,然后立刻就不见了。难道,这是个垃圾处理场?”

“是吧,这下面什么东西掉下去都会不见的,也不单是垃圾。”一千随口回答,扭头瞟了眼桥下。

忘川里那些铁莲花现在只是一片黑乎乎的影子,看不到花瓣和叶子,比白天看时感觉更可怕。从黑影下面似乎还在不停地往外散发出阴冷的气息,使得寒冷的阴间变得更冷些。

“这个大钟也很古怪,你不觉得它现在比白天要小吗?”柳兰君抬手指指头顶的银色巨钟,似乎谈兴很高。

仰头看了一眼巨钟,一千发觉它比刚才更昏暗了,金色的指针和银带也都变细了些。

“老大说,这个钟虽然是参照阳间的时间,但要比阳间慢12个小时。也就是说,现在显示的是阳间下午4点。”他对钟的尺寸没什么研究,倒是提供了一个从叶欢那里得来的常识。

柳兰君沉默了一阵,低声问:“鬼的时间不能和人的一样么?只能落在后面?”

“倒不是因为这个,说是要让鬼魂在阳间阳气最旺盛的时候休息养阴,不然,阴气会消耗得太快。”一千摇摇头。

“是这样……这个大钟是怎么弄上去的,你知道吗,小千?”柳兰君又想到个问题。

一千再次抬眼瞟瞟大钟,抓抓头,“听说是王用这里的阴气揉合了月光炼成的,要靠吸收阴气才能发亮。……我想起来了,老大说阴气重时它会变亮变大,相反就会缩小变暗。最大的时候,有现在的两个那么大。”

“可它能照亮的范围还是有限,比如,那边就照不到。那里有什么,你知道吗?”

想了想,柳兰君抬起眼帘远眺黑暗的边缘。那里什么也看不到,只有一些模糊的影子。

扭脸望向同一方向,一千小声说:“三百去过那里,过了好长时间才回来。走时候穿的那身衣服全破了,脸上还多出道挺深的伤疤。可他不告诉我们在那边都看到了什么,只说要是有一天他对探险也不再感兴趣的话,就要再去那里,然后再也不回来了。”

默默地听着,柳兰君半天没有接话,长发垂在腰际纹丝不动。

察觉到对方的异样,一千回头不住打量他。可惜,光线实在太暗,什么也没能看清。

“小千,你不觉得,你的那些朋友很……特别吗?”

过了很久,柳兰君才开口问道,语气给一千一种字斟句酌的感觉。

一千也沉默了,半晌反问:“你是不是想说他们都很奇怪?”

“……我无意评价你的朋友,不过,在他们的影响下……”柳兰君顿住话头,似是有些不确定用什么词来形容他现在的状况才合适。

“我自己觉得挺好,和他们在一起每天都特高兴。”一千说,口气显得很倔强。

“……”

柳兰君没有再说话,只是望向广场另一边,久久地沉默。

坚持一阵,一千才抬眼去看他。此时,光线似乎变强了些,柳兰君的脸可以看得很清楚。那上面是个淡淡的忧伤,温柔的眼睛朦胧如笼了层雾气。

“你在想他?”

见到他的这种表情,虽然对方什么也没有说,一千却马上猜到了原委。

柳兰君微微点头,叹息一般回答:“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他那个脾气,又倔又犟,从不知变通。‘过刚易折’、”过坚易催“,我劝了多少次,他从不肯听。我真的很担心。”

一千没开口,怔怔地看着他出神。他不理解在柳兰君口中的这个缺点多多的人怎么会让对方如此牵挂,哪怕是成了鬼也仍念念难忘。

“其实,”柳兰君扭脸看向他,脸上露出个恍惚的微笑,“你的嗓音和他的很像,第一次听到,我还以为是他。”

原来,如此。一千这才明白在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柳兰君最初怎么会显得那么激动,原来……

“所以,你愿意和我交朋友,也是因为这个?”

他移开视线,感觉心脏所在的那个部位忽然有些痛。并不是猛烈的痛法,而是像针刺般一点点慢慢扎进去,却痛得他几乎坐不稳,连说话的尾音都颤抖了。

摇摇头,柳兰君抬手按住他的肩膀,眼神清明温暖,“不是这样,小千。我不会因为这个和你做朋友,这样对你对他都不公平。我和你做朋友仅仅因为那是你,没有别的原因,你不必乱猜疑。我不是这样的人。”

听到这个解释,一千心里的痛减轻了些,脸上重又露出快活的笑容,浅浅的雀斑都踊跃起来。

“谢谢你,兰君。”

感谢你和我做朋友,感谢你一直宽容地对待我,感谢你没有因为我那些古怪的朋友而疏远否定我……他默默地想着。

柳兰君似乎看懂了他的表情,再次温柔地笑了笑,还拍拍对方的肩膀。

银色巨钟的时针慢慢指向六点,四周更加亮上来。

酉望台的灯光黯淡下去,黑暗的角落渐次清晰,阴司街上的店铺轮廓也越来越明显。

一队不愿意变成人形的寒鸦呱呱叫着飞过远远的屋脊,准备回老巢休憩,黑色的翅膀像把利剑切开了阴暗的天空。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人鬼可以根据巨钟显示的时间按阳世习惯作息,可是动物及禽鸟却完全做不到。它们仍然按照阳间的时间重复着旧有的习惯,日出而起,日落而憩,从未改变过,也从未打算改变。

巨钟的光线越来越强烈,光带再次变宽,面积也似乎增大了。

灰蒙蒙的街道尽头忽然传来马蹄踏在石板上的声音,迅急而清脆,还有环辔相击及马嘶声夹杂在其中。

接着,一个苍劲的粗嗓子猛然响起,划破了清晨宁静的氛围。

“有敌来犯!全军列阵!!”

“全体将士,即刻上马!”

柳兰君和一千扭头朝向正对奈何桥的那条街道,看见远远的一人一马正在向这边疾驰。马上的人一面拼命催马,一面大声呼喊,眨眼间就来到了广场上。

骑在马上的是名古代的将军,他顶盔惯甲手执大刀,跨下马颜色血红,铁蹄敲击石板的响声几乎能令整个大街都跟着震动起来。

马奔得近了,可以看到将军身上的红色战袍已经褴褛不堪,大洞连着小洞,还沾有变成黑色的血迹。头盔只剩下半边仍罩在头上,另外半边是纠结肮脏的乱发,和他同样混乱的胡须连成一片。脚上的战靴露着脚趾,上面满是污泥。系马鞍辔的肚带磨得只剩下细细一线,似乎随时都会断裂。那把长刀的刀刃上缺口斑斑,红缨退成了灰白色。

将军的脸也已是饱经沧桑,眼角凝结着紫黑色

的血块,浓眉上挂满霜雪。

然而,他仿佛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狼狈模样,只顾圆睁虎目怒视着前方看不见的敌人,昂起脖子大声呼喝,嗓音撕裂干哑却又顽强不屈。

他和自己的战马似一股暴烈的旋风刮过广场,奔到桥头又急转向另一条街道,继续追击呼喊。

将军的猎猎战袍在拂晓的晨光中鼓动飞扬,挥舞的长刀反射着锐利的光芒,令人一见之下就被激发了血性,恨不能立刻跟上他同去抵抗来犯的敌人,保家为国,虽死无憾。

柳兰君和一千久久注视着那个越来越小,最终消失不见的一人一马,谁也没有开口,努力压下心中的激动。

这是个不愿意接受自己死亡的亡魂,他的世界仍旧停留在那个敌人来犯的黎明,那个他和他的部下拼尽最后一滴血的战场上。

他仍将在每个黎明敌人来犯的时刻提刀上马,带领那些不存在的部下去迎击不存在的敌人,沉浸在不存在的战争中真实地斗志昂扬豪气万千。

他不能醒来,因为这才是他最后的世界,不能忘却的世界,唯一真实的存在。

第二十一章:鬼鬼祟祟

机要室的外观依旧破败不堪,没有哪只鬼魂能对它产生兴趣。不过,一千已经不再被它的外表所迷惑。目送柳兰君回宿舍后,他就来到这里,准备履行机要员的首次职责。

铁门无声地为他开启,室内照旧明亮而寂静,他快步走进安检口。

“早上好!主人。请稍候,让我来为你进行例行体检。”

空中响起2000兴奋的嗓门,一千只得无奈地停下了脚步。

只隔了不到一分钟,2000的声音就再次响了起来,但这次稍显郑重,“主人,你的各项指标都在正常范围内。不过,你好像没睡好,阴气略微不足。还有,你……”

“你有完没完?怎么每次都要检查,有这个必要吗?”一千不耐烦地打断它的汇报。

“对不起,主人。这是程序设定好的,不经体检,任何人都不能通过这道安全门。”2000急忙解释,语气显得很委屈。

“可我是鬼,又不是人!”

“但是,主人……”

“还有,你也别一口一个‘主人’地叫,我听了嫌烦。连前面那个机要员的名字你都不肯说,我算是你的哪门子主人?”一千继续抱怨。

机要室里一片沉寂, 2000半天没有接话,倒弄得一千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是我现在的主人没错,可他是我第一个主人,请允许我为他保守秘密。”

就在他等得不耐烦时,2000忽然呜咽着说出一句话。

“……”一千抓抓头皮,感到很抱歉。

2000并没有错,反而是他在强求自己不应该知道的事情。虽然2000只是个“机器”,但也有自己的情感,他不应该去伤害它。

又立了片刻,他向尽头的黑门走去,没有向2000道歉。他还不习惯说抱歉。不过,他已经暗自决定以后不再有意去为难它。

黑门在面前拉开,一千走到那台终端机前,将右手手掌平按在输出口的手形上。手形蓦地亮了,强烈的白光将他的手掌照得能看清里面的骨骼。

“投生册。”他清楚地说出任务。

停顿片刻,面板上出现了那个输出口。一个装订好的红色本子被送了出来,封面上有两个字,不过他并不认识。

继红色本子后,紧接着又出现了白、蓝、黄、粉、绿等五本册子,最后是本黑色的。所有册子的封面都有字,两至四个不等。

就在一千好奇地研究那七本册子时,眼睛忽然一花,手上那些册子竟然不翼而飞了!他慌忙四下寻找,结果什么也没能发现。

“2000!东西呢?”无奈下,他只好求助于2000。

“对不起,主人,我忘记告诉你了:投生册其实已经藏入了你的身体,必须说对口诀才能再次取出来。这也是保密工作的要求。”

2000语气平平地道歉,但是一千却没能从中听出丝毫歉意,因而让他极度怀疑这个“忘记”的真实性。

“什么口诀,难不难?”他憋着气问,暗地决定不再对刚才伤害对方的行为抱歉。

“不难,只有3个字,到地方后说出来就行了。”2000轻描淡写地回答,接着告诉了他那道口诀。

一千先是困惑,继而脸色开始发青,咬牙问:“为啥是这个口诀?”

“不为什么,这是上个机要员留下的。要是主人不喜欢,尽可以修改。不过,修改必须在执行命令前进行。所以,今天只能是这样了。”2000的口气更加轻松,似乎根本没能发觉自己的主人已经处在了暴走边缘。

无言地瞪着虚空,一千现在恨不能把这个看不见的什么鬼“机器”拆成碎块。竟然在一切都没办法挽回时才告诉他这些情况,2000绝对是存心的!

一言不发,他大步离开机要房,心里恶狠狠地将2000的列祖列宗都换个儿问候了个遍。

走出安检口,他瞟了一眼左边的那扇偏门。上次来时,2000曾说从这里可以直接通到酉望台。

他走到那扇白色的金属门前,门扇果然自动打开了,现出一条狭窄的通道。

这个通道只有二米宽,三米高,地面及墙、天花板上均嵌着一条条白色的光板。通道一眼看不到尽头,似乎很长,还有股冷气隐隐从中透出,似乎很久都没有使用过的模样。

见状,他有片刻的犹豫,不过仍是走了进去。刚迈进通道,身后的门就“轰”地一声合上了,他吓了一跳,回头看了几眼,才开始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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