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羽笙不知道自己该问什么,那些人是谁派去的?那些人就是对他们母子施暴的?
“当我们在破庙找到他们的时候……小姨娘衣衫不整,一见到二太爷就变得很激动,不停说着‘不配再待在他身旁,不配爱他’,然后趁人不备撞向了庙里的柱子。”卓瑛停了一下,“小姨娘死后,二太爷就变得失魂落魄。有一天半夜将贶儿带上了山顶,后来,在贶儿面前跳了下去。”
二人相对沉默了许久——
“这些与霍家有什么关系?”
“老爷掌权之后查处当年掳走他们母子的人是受霍家那群老东西指使的。至于太爷,如果不是他,小姨娘一家不会离开村子,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事。而当他知道真相之后,他却处处阻挠老爷的复仇计划。”
“你的意思是老爷恨大伯父?”羽笙小心翼翼地问,如果真是如此,那晚的粗暴就是他咎由自取的了。
“也许吧!”卓瑛模棱两可地说
“也许……”就在羽笙要继续追问的时候——
“笙主子,该用午膳了。”前阵子代替挽翠侍候羽笙的小丫头碧晴进门禀告。
羽笙一怔,该用午膳了?“已经这么久了?挽翠姐姐不是煎药去了?怎么这么久?”
“笙主子,你好了?”碧晴惊喜地叫,“我去告诉紫琼她们。”她们都很喜欢这个单纯,容易害羞的男夫人。
“我该走了。”卓瑛也跟着亲身告辞。
“卓大哥再坐一会儿吧。”羽笙真心挽留,他还有事想问。
“就冲你一声‘卓大哥’,我今天就没白来,有空我再来看你。”卓瑛微笑回应,这个羽笙真有让人疼爱的本钱啊。
羽笙目送卓瑛离开,不久就听到他训斥丫鬟们“疯疯癫癫像什么样子”,警告她们“如若再犯就要受罚”。他其实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吧?
然后,羽笙就被莺莺燕燕们包围了。她们充分表达着自己的关心。
“笙主子!”挽翠焦急地挤到羽笙身边,“帮帮我!”
从未见过稳重地挽翠有如此失态的时候,羽笙下意识地问:“怎么了?”
“帮帮我!”挽翠只是不停哀求。
“你……”羽笙刚要开口,发现周围站了许多人,“姐姐们,我已经没事了,谢谢你们关心。快去忙吧,不要被管事儿的看到。”
打发走一群人,羽笙扶挽翠坐下,“姐姐,发生了什么事?如果能帮你,我一定帮忙,只怕我没有那样的本事。”
“他要走了!”挽翠没头没脑地说
“谁?”
“太爷,太爷要离开霍家,笙主子,你一定要帮我留下他!”挽翠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抓住羽笙。
霍霈亭要离开羽笙会去挽留吗?霍彦会让他这么做吗?在知道那些往事之后,羽笙还能像以前一样尊敬那人吗?
23.道别
“我不能。”羽笙轻轻拒绝。
“为什么?”似乎没有想到羽笙会拒绝,挽翠呆愣了半晌才问。
“因为……”羽笙不知该怎么回答。难道告诉她:是霍霈亭害死了霍彦的父母,他应该离开以赎罪?
“笙主子是怕老爷怪罪吗?”挽翠猜测。就前几天的情况来看羽笙是应该害怕的。
“不是,”羽笙急忙否认,犹豫一下,“老爷会不高兴的。”谁会让害死自己父母的凶手在自己眼皮底下生活呢?
“我知道了。”她怎么会觉得羽笙可以留下他呢?他只是个有名无实的主母而已。
“姐姐!”羽笙叫住欲离开的挽翠,“也许大伯父离开对大家都好。”离开了,就可以对霍彦无聊的报复眼不见为净。离开了,霍彦就不必与害死父母的仇人生活在一起。
“笙儿说的没错,我离开了对大家都好。”跟在挽翠后面而来的霍霈亭,听到羽笙的话后现身接话。
“好?怎么会好?您自小就生活在霍家,锦衣玉食、仆役成群,离开了就要风餐露宿、凡事亲历亲为,这样怎么会好?”挽翠不顾尊卑地反驳。
“我不是象牙雕成的,没有那么娇贵。凭我的能力,离开了霍家我一样可以生活得很好。”看到挽翠还有话要说,霍霈亭伸手制止她,转向羽笙问:“你都知道了?”凭羽笙的善良,如果他毫不知情一定会答应挽翠的。
羽笙低头不语,难道那些都是真的?
“想知道什么就问吧。”羽笙的脸上藏不住心事。
“老爷的爹娘……?”该怎么说,直接问是不是你害死的吗?
“是我,是我害死他们的。”霍霈亭毫不犹豫地回答。
“真的?”“骗人!”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前一声是羽笙的怀疑,后一句是挽翠的否定。
羽笙疑惑地看向挽翠,她不过比自己大两岁,怎会知道当年的事情?
“我爹当年是太爷的贴身侍从,自始至终陪在太爷身边,知晓所有事情。”挽翠解释说。“当年的事情与太爷毫无关系,有的话,也只能说太爷是最无辜的受害者!”
什么?这与羽笙先前听说的完全相反啊?!
“我怎么会是受害者,我明明就是凶手!”霍霈亭大声说,“如果我没有去找他们,他们一定还生活地好好的。”
“如果不是二太爷不顾兄弟情谊,作出那种背信弃义的事,又何须您去找他们?”挽翠似乎豁出一切,毫无顾忌地反驳。
“挽翠,不可以对逝者不敬!”霍霈亭疾声训斥。
“强占良家妇女,与人私奔,对象还是自己的嫂子,他的行为不是背信弃义又是什么?他那里值得人尊重了?”挽翠前半生的顺从似乎只为了可以在这一刻尽情反抗。
“强占?”挽翠是这么说的吗?
“挽翠!”霍霈亭喝止挽翠,他要为弟弟保留最后的颜面。“是我先对不起紫纤的。”
“所以他就趁您不得不另娶他人,太夫人正伤心的时候强占她。然后在您婚前诱拐太夫人私奔,让您颜面尽失……”
“挽翠!”霍霈亭握紧拳头似乎在极力忍耐什么,“出去!”感觉挽翠还有话说,“不许再说一个字!”
挽翠红了眼眶,赌气离开。
挽翠走后,霍霈亭又过了许久才放松下来。
“大伯父,他们……”
“不要问。逝者已矣,所有的错误都要由活着的人来背负,问了,只会使先人蒙羞,活着的人哀伤。”霍霈亭打断羽笙的问话。
“替我照顾彦儿,有你在他会开心很多。”霍霈亭沉默了一会儿后交代羽笙。
“我?老爷他根本不喜欢我。”
霍霈亭微笑,“或许他不喜欢你,但他一定很在意你!”
老爷很在意他?羽笙茫然。“在意?”
“是,否则不会因为你去梅园而惩罚你,他已经把你当作私有物了!”霍霈亭放心了,这些年来终于有人不是因为恨而进入霍彦的心里。
“我是他买来的,不守规矩就该受责罚。”奴才要听主人的命令、要守规矩,这些羽笙是明白的。
霍霈亭微笑着摇头,“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羽笙呆呆地问。
“这要你自己去领悟了。”霍霈亭语带玄机,“我该走了,黄历上说后天是个适合出行的日子。”不着痕迹地道别,没想到,他在霍家生活了近四十载唯一可以道别的对象竟是这个进门才半年多的男媳妇!
羽笙跟着霍霈亭走到门口,“您还会回来吗?”还是问出口了啊!
“你不是说我离开对大家都好吗?既然都好为什么还要回来?”霍霈亭反问。
他想独自承受过去吗?失去了亲人,他也很痛吧?羽笙低头犹豫了很久,“你是好人!”他会怎样回答自己呢?还是一样的答案吗?
“呵呵,这句话你对彦儿说过吗?”真是个天真的孩子啊!
羽笙咬住下唇点点头。
“他们一定告诉你霍家没有一个好人吧?”霍霈亭猜测。
羽笙再次点头。“卓总管也这样说。”他没有忘记与卓瑛的约定。
“他们说的没错,霍家里住的都是鬼。一个个都是自私鬼,一个个只会为了自己伤害别人的恶鬼!我也是,我是最最恶毒的那一个!”霍霈亭自我厌恶地说。
“真的恶人是不会这么说的。”羽笙说出想了许久的反驳的话。
“那恶人会怎么说?笙儿,恶人不止一种。彦儿这样说,因为他为报仇不择手段;卓瑛这样说,因为他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而剩下的我们,为了维护所谓声誉、名望,扼杀的、破坏的、牺牲的已经远不是‘多’字可以形容的了。”霍霈亭想了一下又说,“像你这样纯真、善良的性子如果想在霍家生存下去,只有两个法子。一个是握有霍家的大权,另一个就是让彦儿离不开你。”
“大伯父,这……”
霍霈亭自顾说下去,“你资质不差,可是基础不够,也许有一天你能成为一个合格的主母。但在这之前,你只能用第二个法子。彦儿是不会让自己在意的人受委屈的。”
24.族会
远远地看见丫鬟们端着吃食儿走来,“我真的要走了。该准备准备了,明天不会是平静的一天啊。”霍霈亭匆匆离去。
大伯父的话是什么意思?
从用过午膳后,羽笙又变回早上的样子,木木的,像是失了魂魄。
“碧晴,笙主子怎么又这样了?明明太爷来的时候还好好的。”紫琼拉拉身旁人的衣服。
“是啊,怕是太爷说什么了吧?”碧晴附和。
“太爷怎么这样狠心……”
“姐姐,不关大伯父的事,我只是在想事情。还有,大伯父是好人。”不等紫琼说完羽笙就打断她。“挽翠姐姐呢?”羽笙还想问她些事情。
碧晴和紫琼对望一眼,然后摇摇头。
“那姐姐们下去休息吧,我这里没什么事了。”屏退了丫鬟们,羽笙独自坐在桌前,想着今天听说的事情。究竟当年的事情真相如何?
他是被买来的报复棋子,如果当年的加害人实际上是受害者的话,他的存在就没有意义,那么他是不是可以请求离开呢?羽笙在这天剩下的时间里都在思索这个问题。离开了就可以去找弟弟,羽笙觉得生活又有了希望,可是他忘记了霍彦对他的兴趣。
第二天果真被大伯父言中,是一个不平静的日子。
一早,碧晴就将羽笙吵起来,说是旁家的老爷们要召集家族会议。羽笙作为霍家主母是要陪着家主霍彦一同参加的。
在一屋子丫鬟手忙脚乱一刻钟之后,羽笙换上了华丽的主母服。碧晴一边做最后的修饰一边说,“这套起凤是历代霍家主母才能穿的,因为笙主子与以往的主母不同,老爷特地命人改了,前几日刚送来,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羽笙不知道起凤代表什么,只知道身上的衣服虽然华丽,却是偏男性化的。“挽翠姐姐呢?”以往他的衣服都是挽翠为他挑选,为什么今天没有见到她?
“姐姐求老爷留下太爷,老爷不允,姐姐就在书房外跪了一夜。”紫琼回答。
“什么?姐姐她……”羽笙顾不得碧晴还在为他整理坠饰,匆匆冲出门去。一个姑娘怎熬得住这一夜的折磨!
在书房的门外,羽笙果然看见了憔悴了许多的挽翠。“姐姐,你快起来!”说着,羽笙就要去搀扶挽翠。
“不用扶她!与其在这里跟我耗时间,不如想想怎样能说服他带你一起走。”霍彦制止羽笙的动作,说完不理挽翠的反应,揽着羽笙的腰离开。
自那日霍彦发怒后,羽笙再也没见过他。现在霍彦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亲昵地揽着羽笙的腰让羽笙颇不自在。
“老爷,我们这是要去哪里?”羽笙试着忽视腰间有力的大手。
“望松厅。”霍彦简练地回答。似是要与羽笙作对,霍彦故意加了一成力道,揽紧羽笙。
羽笙被突然施加的力道控制,依偎进了霍彦怀中。这时羽笙才注意到霍彦身上穿着与自己的衣服款式、材质都相同的华美衣物。
“这是?”羽笙从霍彦怀中仰头问。
“腾蛟,与你的起凤是一对,意寓着夫唱妇随。”霍彦低头说。
羽笙好像感觉到了霍彦的气息。暧昧的气氛让羽笙羞红了脸,不敢再抬头。他一定是故意的!羽笙肯定的想。
羽笙觉得像是过了一年的时间,他们终于到了望松厅。厅里已经坐满了旁家的老爷,霍彦和羽笙的到来引起了骚动。
“家主真的娶了个男媳妇。”“他怎么有脸出来见人。”之类的议论不绝,更有一个近支的当家人站出来说,“家主,起凤何以被改得如此不伦不类?”
“怎么?笙儿穿着不好看吗?”霍彦放开羽笙的腰,仔细端详了一番,然后吩咐跟在身后的卓瑛,“裁缝手艺不错,这套衣服很配笙儿,以后笙儿的衣服都交给他做了。”说完,便牵起羽笙的手走向主位坐下。
刚刚听到的话让羽笙抬不起头来,只能任霍彦牵着向前走。坐下后,霍彦并没有放开羽笙的手,而是握得更紧。
“做我的媳妇儿让你觉得抬不起头来吗?”霍彦低声问着羽笙。
“不,不是。”羽笙慌忙抬头看向霍彦。
“那就抬头挺胸坐好了。你是霍家主母,我霍彦明媒正娶的妻子,我倒要看看谁敢为难你!”霍彦故意在后一句话时提高音量,偌大的望松厅瞬间鸦雀无声。
“怎么?你们联名要求召集家族会议是为了来跟我瞪眼吗?还是太想我了,想来看看我?”霍彦有些无赖地问。一旁的卓瑛努力忍住笑,想他?他也太会找理由了,谁会急着去见阎王?
坐在左首的老者扫视了众人一眼后站起来,“关于前家主要离乡远游的事,不知家主怎样定夺的?”
“准了。”霍彦懒洋洋地回答。这算什么?先礼后兵?那他就陪这群老东西慢慢玩。
“家主怎么可以……”
“我怎么不可以?”霍彦截断老者的话,“夫子只教过有父母不远游。如今,大伯父不止没有父母,连妻小都没有,无牵无挂。我为什么不准他去远游?就这点儿小事,你们就要召集家族会议?”霍彦眯起眼。
老者不看霍彦,冲着坐在对面的霍彦问:“霈亭小子一定要走?”
“二叔,古语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霈亭想见识一下各地风土民情。”一直没有出声的霍霈亭起身恭敬地回答。他作为前任家主虽然地位高于老者,但按辈份他是要称老者为叔叔的。
“当年经商各地跑还没见识够吗?如今说要离开,是想看着霍家百年基业被不懂事的毛头小子搞垮吗?”老者毫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