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淳青没看到赵晓雨，跟另外两人打过招呼，把报纸掏出来交给骆卓溪：“帮你校好了。”

声音一如往常，表情一如往常，一切的一切都一如往常。

赵晓雨的心脏垂死挣扎地狠命一跳，劲头猛烈地好像用尽了生命最后所有的力气。

很快愤怒又重新点起了生命火焰，赵晓雨发现季淳青果然是一点点都没受到影响，不像他失魂落魄的，都快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骆卓溪不提教室后面坐着赵晓雨，让两人坐了，拿出一个记事簿一一讲解。

季淳青听听写写，光一个背影就透出无比的认真姿态，已经俨然是骆卓溪统帅下的校报编辑部社员了。

另一个人说了什么笑话，引得骆卓溪跟季淳青一起笑起来。

赵晓雨一口牙都快咬碎了。

季淳青！他！他居然还笑得出来！居然还笑得出来！

而且他赵晓雨说冷笑话的时候都没怎么见季淳青笑过！混蛋！真是混蛋！！

赵晓雨委屈至极，眼眶又涌起些马尿，他羞愤地用手背狠狠抹去，声音低低地道：“我的笑话比那人说的好笑多了……”

骆卓溪开完会，收拾起东西，季淳青也拿了东西要走，骆卓溪拦住他，抿着嘴往教室后面指了指。

季淳青奇怪地望过来，一看，整个人便呆住了。

小阶梯教室剩下两人，赵晓雨站起来，一步步地往下走。

慢慢走近了，赵晓雨把季淳青的表情看得更清楚。

他发现季淳青的神情也不是那么坚强，洁白的脸庞定定地望着这里，嘴巴微微张着，眼里有让人刺痛的东西，看到那些，赵晓雨就知道季淳青也伤心了。他知道的。

赵晓雨瞬间释怀了。

他有些上瘾地紧紧盯着季淳青的眼睛，最漂亮的时候是这双眼睛示弱的时候，可爱到爆炸。

空气里被人施了蠢蠢欲动的魔法，那些种子骚动着推挤着，涌在赵晓雨耳朵边窃窃私语，蛊惑他快快向前，可以一把抱住季淳青。

赵晓雨心跳快得差点让他厥过去。

而直到他走到跟前站定，季淳青也没有转身像只兔子似的跑开。

季淳青的脸又是白又是红，好像刚刚被屋外的晚霞拂过，赵晓雨只低头入迷地看，看到星星都要伸着懒腰爬起床，季淳青终于低声地道：“赵……”

才出口一个字，空气里中细如尘埃的种子已经蓬勃裂开，好像吸收到世上最肥沃的养分，一下子能长到天上去。

赵晓雨不由分说地搂紧季淳青，箍得死牢，低头去吻。

他兴奋又害怕，他怕季淳青说不中听的话，半个字都不想听。

季淳青居然没有挣扎，任赵晓雨箍着亲了一个啧啧有声。

久到天色渐黑，久到赵晓雨的手机响过两轮。

如果可以就这样长长久久，永不分离。

赵晓雨放开季淳青，手指捧住他的脸，温柔的指腹摸索着对方的肌肤，指尖传来些微痒，那让人提心吊胆慌里慌张。

季淳青睁开眼睛。

他的眼里有星星。

赵晓雨明白，过了这一次，他没法再去见季淳青了，季淳青是不会再给他见到了。

在一个学校又如何，想要避开还是避得开的。

赵晓雨双手罩着脸躺在床上，他好像有些明白季淳青的想法了，他本来这一辈子都明白不了，被季淳青的眼泪逼的，一下子他就被揠苗助长了。

赵晓雨模模糊糊地肯定，季淳青不是不要他，也不会不要他。

季淳青的喜欢对比赵晓雨的只多不少，他就是长得比赵晓雨快了一些，而他现在在等赵晓雨长大。

要快快长大，要快快长大。

赵晓雨翻身起床，在书桌里左掏右掏，翻出一大堆笔记本。

他一本本翻开，那些笔记本都很旧，有的写了些字，有的只有乱七八糟的涂鸦。把那些笔记本从里到外掏了个遍，赵晓雨在最后一本印着史努比的软皮笔记本里翻出张小卡片。

本子扉页歪歪扭扭写着“五（1）班，赵晓雨”，这些乱七八糟的字好像都带着笑脸，如同赵晓雨小时候度过的每一天。

而那小卡片早就发黄了，边角都软软的毛毛的，透着股霉味。

赵晓雨摸摸泛着浑浊光泽的小卡片，“智多星吴用”五个字还是挺神气的，这算是季淳青给他的第一样礼物。

其他的卡片赵晓雨早就送人了，他也不知道当时自己怎么就独独留了这张，鬼迷心窍的。

大概在收到这张卡片的时候他就被季淳青害死了。

而他好像一开始就被钉在这个起点上，没有一步步往前走去，只让季淳青一个人往前，然后在远处孤独地望过来，一声不吭地等着赵晓雨跟上去。

有些东西，比“爱”字还要深厚得多。

赵晓雨捂着额头胡思乱想，电话响起他随手接过，居然是浦春麟。

浦春麟打电话来聊天是常事，不过今天电话里的浦春麟挺反常，居然在一直不间断地哭。

赵晓雨赶快收起思绪安抚浦春麟，浦春麟在电话那头边哭边断断续续地说：“

任祺……任祺……他……他要出国了……”

赵晓雨更慌乱了。

浦春麟哭得都快喘不过气来，活脱脱肝肠寸断的琼瑶剧女主角，赵晓雨手忙脚乱地安慰了一顿，忽然福至心灵，结结巴巴地问了句：“老浦，你、你爱上任祺啦……”

赵晓雨刚问完就感觉到耳朵里“嗡——”地一声，电话那边哭得更大声了。

第二十九章

骆卓溪这小丫头，其实人也不是那么坏的。

她还记得来关心赵晓雨呢，先给赵晓雨一片口香糖做铺垫，然后才问：“和好没？”言简意赅不着痕迹。

赵晓雨黑着眼圈摇头，季淳青就坐在楼下的教室，但两人好像天人永隔了似的，赵晓雨都快一个礼拜没见着姓季的小混蛋了。

昨天礼拜天为情神伤的赵晓雨打起精神去市一中瞧浦春麟，老浦大概伤心过头哭大发了，整个人都焉了一层，“浦”字的三点水都给他哭没了。

一中那两位挺叫赵晓雨担心，任祺整个就是狐狸精转世，那讨厌劲就不用赘述了，暂且压下不提。老浦是实实在在的多年战友，同甘共苦过的，名分在感情也在，昨个一看见赵晓雨就软了，眼泪掉得跟泄洪没差。

赵晓雨被吓得直哆嗦，电话里听着是一回事，实际上他就没亲眼见浦春麟这么不要命地哭过。真的，浦春麟不如赵晓雨顽皮，但性子可烈了，坚强得可以写进语文课本，用青松翠柏来打比方的那种硬派英雄人物。

还好周末了，浦春麟宿舍都没人，赵晓雨就一直陪着他。

浦春麟也不说自己跟任祺如何如何，只是哭，哭完了，跟赵晓雨唠唠叨叨说学校里学习有多么多么忙。

赵晓雨才知道浦春麟不仅追着任祺来一中，后来又追着任祺进了一中的提高班。

提高班就是在高二的时候根据学生高一和高二第一学期的综合成绩，把全年级最优秀的学生编制在一块，浦春麟为了进去提高班，高二次次月考都往狠里去考，每次考完都要发烧感冒的生次小病。

浦春麟说学习很累，生活也累，整个人累得打不起精神来，连吸口气都是累的。

赵晓雨就喂浦春麟吃酸奶，给他擤鼻涕，还给他削苹果，一削削掉大半果肉。

傍晚浦春麟送赵晓雨离开，那时已经陆续有学生回校了。浦春麟带赵晓雨走到楼下，正说着话，鼻子一抽又不行了，抹着泪说自己这么多年简直蠢得没救。

赵晓雨看得很心酸，想起自家那位，真是心有戚戚焉，拉了浦春麟的手臂给他擦眼泪。

两人正在沉浸在二人世界里“卿卿我我”，任祺忽然出现在旁边，大概是回家了刚返校，不咸不淡地问了句：“浦春麟，怎么了？”

赵晓雨看着任祺那反光的镜片，那满脸的镇静，那话语中透出的不屑及冷淡，顿时觉得浦春麟简直瞎了狗眼，恨不得张口就骂。

但那个时候浦春麟浑身忽然抖了起来，脑袋也拼命地往赵晓雨怀里藏，赵晓雨立刻护住悲催的老浦，咬了咬牙，抬头嬉皮笑脸地跟任祺回了一句：“我们搞玻璃呢，你管得着吗。”

任祺当时就不说话了。

接着赵晓雨拖住浦春麟去汽车站台，在车站附近请浦春麟吃他特别喜欢的红烧牛肉拉面，又安慰了浦春麟好一阵才回家。

红烧牛肉拉面基本一口没动。

嚼着骆卓溪给的口香糖，回想着老浦的狗熊事迹，赵晓雨不知怎的想到自己回答完任祺问题后，任祺的眼神来。

事后冷静下来想想，赵晓雨都觉得自己当时能活着离开真是奇迹。

任祺那不是人的眼睛，好像要把赵晓雨抽筋扒骨似的。

什么意思，既然不喜欢人家还老霸着干吗，臭不要脸的。

赵晓雨再想起季淳青，脸上的表情好看了许多，相比较任祺而言，季淳青简直温柔得可以滴出水来。

心里松下来，排山倒海的思念往前推挤，赵晓雨闷哼了一声，西子捧心。

骆卓溪再洒脱，也到底还是个小姑娘，高中二年级，人生规划倒是差不多了就是有些幼稚。

于是骆卓溪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们到底为什么吵架啊？”

赵晓雨摇摇手，“别提了。”脸上混合着春意和晦气趴到桌上发呆。

骆卓溪做潇洒状插着背带裙口袋嚼口香糖，没声没息了半响，都快上课了，她忽然说：“少壮不报恩，老来守空灯。反正我上次帮过你了啊，你都不表示表示？”

赵晓雨被逗乐了，想骆卓溪这小姑娘还挺会趁火打劫，“嗤”一声抬头正想奚落两句，赵晓雨却看到骆卓溪满脸红。

赵晓雨脑子里像触电般灵光一闪，光点拖着长长的尾巴荡开“Ding-Wong”声响。

情感经历丰富的赵晓雨，头半个反应就是那方面的，不过他不好意思——其实是不敢往那边想，于是他咧着嘴傻笑了，简直就是野生动物的自卫本能。

“算盘打得很响嘛，说吧，你要我怎么个报答法，先说好，除了以身相许都没问题。”

骆卓溪是聪明娃娃，就是不知道她有没有理解完全赵晓雨的话，只见她脸上挂着难能可贵的红晕想了想，耍下句“镇上茶吧”就回座位了。

赵晓雨是在感情的长河中摸爬滚打过的，明白了骆卓溪那层意思，看骆卓溪眼神里透露出的讯息，就觉得不一样了。

主要骆卓溪暗示太明显，去镇上茶吧的一男一女，就从来没有关系纯洁的道理。

跟季淳青没法缠绵的日子里，赵晓雨忽然撞到这么一个桃花，真是忍不住要在胸前划起十字——这不是老天爷在逼他出轨嘛。

“原来金鱼眼喜欢的不是季淳青啊……”赵晓雨这么想着，心情一节一节往下落。

他对不起老天爷，他还是在想季淳青。

镇上茶吧自从两年前开业以来深受广大中学生消费者的欢迎，赵晓雨是茶吧老主顾了，八成小女友都是在茶吧跟他提分手的。

带着骆卓溪往茶吧雅座一坐，赵晓雨一眼就看到了跟别人约会的不知第几任前女友，心里那滋味就别提多带劲了。

说起来他跟这地方八字确实不太合，还记得他前一次跟季淳青冷战心情差到极点，好不容易提起精神陪了陪女朋友，刚出茶吧大门就迎面撞上了季淳青。

心怀鬼胎的赵晓雨闷头陪骆卓溪吃吃喝喝，有些不太好意思，不好意思的动机是他对女生都下不了狠手。骆卓溪挺漂亮的，但是就算撇去季淳青这个因素，赵晓雨也不会跟骆卓溪谈上，她太聪明了，不太像普通的文艺范小姑娘，季淳青都比她柔情似水十倍以上。

而且兔子不吃窝边草嘛，两人也算很熟的朋友了，对朋友出手在赵晓雨看来是挺可怕的一件事，除了季淳青。

骆卓溪确实聪明又有眼力劲，赵晓雨跟她打哈哈，她就一如往常地笑眯眯，一时间赵晓雨也有点疑惑，怀疑自己自作多情了。

两人在茶吧耗了整个下午，赵晓雨摸不着头脑地结完帐，两人推开大门，骆卓溪正笑着说“你不如好人做到底送我回家得了”，茶吧的诅咒就这么毫无预兆地重演了。

那什么，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赵晓雨张大嘴巴看跟在季蓓身边的季淳青，手里提纸袋，母子两似乎在购物。

虽然赵晓雨想季淳青想得好比吞了断肠草，不过他真心不希望两人的相见是在这种容易引人误会的情况下发生的。

季淳青看起来也挺意外，眼睛瞪得又大又圆，像只小猴子。

先开口的人是季蓓：“小雨啊，今天也出来压马路啊？”

赵晓雨恍恍惚惚反应过来，赶紧喊人，骆卓溪也跟着问了声“阿姨好”。

季蓓的圆盘脸堆起了一些笑纹：“小雨又交新女朋友啦？”眼里挺慈爱。

赵晓雨立刻摇头：“不不不不不。”指指骆卓溪：“同学。”眼睛直直瞧着季淳青，季淳青直直瞧着自己脚尖。

季蓓呵呵一笑，赵晓雨在搞男女关系方面的本事也算艳名远播了，季蓓算是见怪不怪，跟赵晓雨聊了几句，就带着季淳青去超市。

赵晓雨望着季淳青的背影，叹了口气，这日子要到什么时候才是头呀。

他胡思乱想着，骆卓溪已经拉着他的手腕走了。

大胆而果敢，不愧是新时代的女性。

赵晓雨发着呆，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从骆卓溪手里抽出手腕，跟在身后有一脚没一脚地踢小石子。

忽然就有些尴尬了。

骆卓溪肯定是赵晓雨碰到最棘手的女性之一，浑身都是刺儿。

赵晓雨搓着手三两步跟上前，“喂，金鱼眼。”

骆卓溪大概正有些窘迫，此时抬头狠狠剜了赵晓雨一眼：“你才是金鱼眼。”

赵晓雨笑嘻嘻：“不才不才，我最多是鲫鱼眼。”

看着骆卓溪骂完人后脸色回复正常，赵晓雨摸摸鼻子，道：“你们小姑娘心思多，跟你请教个事。”

骆卓溪仰起脖子：“你跟季淳青的友谊问题啊？”

赵晓雨伸出个食指摇了摇：“是我一朋友跟他对象的问题。”

骆卓溪道：“这种时候说朋友的一般都是自己。”

赵晓雨“啧”了一声，心里想这金鱼眼话真多，嘴上不敢怠慢，有条有理地说道：“这事说起来挺简单，就是我两朋友在一块谈恋爱，一个成绩很好对以后自己要干吗都想得很明白，另一个成绩不好也不知道自己以后要干吗，成绩好的那个就让成绩差的想想两人以后的未来，想不出来不许见面，成绩差的那个急得团团转……”

骆卓溪打断他：“我信这是你朋友的事了，换你不可能急成这样。”

赵晓雨奇怪地问：“为什么我不可能？”

骆卓溪反问：“你在乎过你的前女友么？”

一句话正好戳在赵晓雨心口，赵晓雨挺不好意思的抓抓脑袋，动作落在骆卓溪眼里，骆卓溪果然奚落道：“反正你就是这么一种人。”

赵晓雨有点恼羞成怒，他最近好像一直在恼羞成怒，骆卓溪不理他，说道：“不管是高中还是大学，很多人都一毕业就分开了。如果是不想分开那肯定需要好好想想，我猜成绩好的那个是女方成绩差的那个是男方吧，人生阻力很大的嘛，万一女方考进了清华大学而男方只能去青化技术学院，到时候他们才知道‘有情饮水饱’根本是句废话。”

赵晓雨觉得骆卓溪说得挺有道理，不过还是忍不住反驳道：“你这也太现实了，谁说感情不能绑住彼此呢，我最小的姑姑三年前就跟个厨子跑了，现在孩子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