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马路旁边,一口气终于松了,幸好幸好,先去买了瓶水,又抽了根烟,定了定神,才过去找交警和车主——
——被撞的车是辆三万多块钱的夏利,挤得车门都凹进去了。
他站在路边给以前认识的一个交警队长打电话,说把人的夏利给撞了,对方问清楚情况笑了半天,说林泽够倒霉的,人没什么大事就行,片刻后派人来处理,保险公司的也来了。
对方车主之前看司徒烨一脸学生样,又开个旧吉普就知道这人好欺负,司徒烨下车时手已经断了,又说是单位的车,自己只是司机,让他先打个电话,叫领导过来。结果林泽的电话一直没人接,在处理报社门口的事,对方车主和几个人不让司徒烨走,司徒烨痛得撑不住,交警怕他出事,好心的路人便先送他去附近医院接骨,司徒烨用右手勉强打了几次电话,林泽终于回了。
现在林泽来了,对方看到来了个也不怎么样的,但好歹穿着西装,遂道:“你们领导呢?”
“我就是领导。”林泽道:“怎么?不像?”
林泽去看情况,心道你们什么事都没有,嚷嚷什么,我老婆手断了都没跟你算账。
那车主车上坐了好几个人,正要骂林泽,林泽却开口先喷他一句:“日哩吗莫要慌——老子是记者,等哈哈队长来了再慢慢给你个交代,都等到起!哪个都莫要走!”
林泽这么主动喷人还是头一次,当场几个人就炸了,要上来打架,交警还在的不可能不管,马上道:“莫动手!喂!小同志!你说话文明点哦,本来没得事的,不要给我找事。”
正说话时交警队长过来了,三辆摩托车停在路边,林泽跟他握手,那车主一见这架势马上不敢说话了。交警队长摘下墨镜,看了一圈,说:“按程序走就行,责任认定还没开?把责任认定开了林记就回去吧,给他们留个联系方式就行,有事通知你。”
林泽点了头,知道交警队长会帮着他,司徒烨本来也是全责,他又给队长发了条短信,意思是该赔多少他就赔多少,不需要少赔,但也别让对方没完没了地来报社里闹,公平就行……司徒烨那小子开车的时候不知道在想什么,多半一晚上没睡觉。
把当天一系列事处理完,对方的保险公司又派人过来调查,吉普车倒是没什么事,车门上和座椅上沾了点司徒烨的血,是他擦破头皮流的。赵宇航过来,载着林泽把车开回报社,林泽回报社去填单,下来打了桶水,把车擦干净。
擦车的时候,司徒烨又打电话来,问林泽在哪里,车的事情严重不,要赔多少钱,是名车么?没挨骂吧,林泽想了想,说:“妈的……”
司徒烨:“什么?”
赵宇航拿着手机贴在司徒烨耳边,司徒烨手臂上了石膏,搁在胸前,脑袋包得像个阿拉伯人,一边看电视,另一只手一边从床边的盘子里拿草莓吃。
林泽的声音在电话里显得很邪恶,说:“咱们全责,你撞的那辆夏利值两百多万呢,还没买保险,卖了你也赔不起,拿你的身体来偿还吧。”
司徒烨蹙眉道:“这么贵吗?”
赵宇航问:“撞的什么车?你自己撞了什么车还不知道?”
司徒烨道:“我没认真看,手痛死了都,对方一直在说四川话,说得快了我听不懂,他说是夏利,我们全责,夏利很贵吗?两百多万?”
赵宇航:“……”
赵宇航道:“喂,林泽,你别欺负我弟弟。”
林泽道:“个人爬个人爬!叫他来听。”
司徒烨左手打着石膏,右手动了动,示意多少钱?赵宇航随手比了个“五”,示意他放心,司徒烨傻眼了,口型道:“五百万?”
“五万!”赵宇航怒道。
司徒烨道:“我们要赔这么多?”
赵宇航真是败给他了,说:“车一共就五万!”
司徒烨终于明白到林泽在耍他了,把电话拿过来,说:“好的,我一定会赔偿的。”
赵宇航不知道林泽还说了什么,拿过电话,说:“阿泽。”
林泽说:“买点水果给他吃,他要吃进口的。”
赵宇航说:“买了,医院门口三斤十块钱的草莓,吃什么进口的,浪费钱,阿泽我告诉你……”
林泽停下动作,赵宇航在电话里说:“他是因为被你调戏了,昨晚没睡好,开车注意力不集中……”
“是了是了知道了,不用给我扣帽子,我会好好对他的。”林泽道:“啰嗦,我这里还有点事,处理完以后下午过来。”
说毕就挂了电话,把车门上的血擦干净,心里充满了莫名的滋味。
一系列杂七杂八的事全部忙完,林泽电话就没停过,既要应付保险公司,又要应付主编社长,今天的新闻还不能拉下,从报社到医院电话打了一路,又回家去把笔记本电脑带下来,到医院去写稿子,杂七杂八,医药费,部分赔偿,准备给司徒烨吃的营养,被扣的奖金,全部加起来接近两万块钱。
傍晚时郑杰来看过,和赵宇航去吃饭了,林泽留在医院里,让他俩给带饭。
“阿泽弟弟,你赔了多少?”司徒烨说:“我这里还有点钱。”
林泽躺在司徒烨身边,两人挤一张病床,林泽说:“叫领导,哪来的钱?这个月不是只剩五百了么?”
阿拉伯人说:“就是还有五百,你都拿去吧,以后我吃住你都包了行不。”
林泽从新闻里抬起头,看了司徒烨一眼,司徒烨又伸手过来摸草莓,摸了个空,林泽把盘子拿走了,说:“草莓吃多了上火,不能再吃了,你哥是不是有爱没处使啊,怎么逮着个弟就这么惯着你。”
司徒烨道:“哎,我哥哪有你好?你真是个好老婆。”
林泽道:“你才好老婆,你全家都好老婆。”
两人无语片刻,林泽还是觉得气氛挺尴尬的,似乎从昨天晚上开始,他们就陷入了这种朋友不像朋友,恋人又不像恋人的关系。林泽看了他一会,蹙眉道:“你怎么会不知道夏利多少钱?”
林泽总是觉得司徒烨其实什么事心里都一片雪亮,大部分时间都在装傻哄自己玩,这家伙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根本就看不出个究竟来。这次司徒烨却马上解释道:“我是真的不知道。”
好吧,姑且信你,林泽继续编他的新闻,司徒烨又说:“钱包在那里,不够我可以找我爸……”
林泽打断道:“不用,够的。”
司徒烨道:“到底花了多少。”
林泽道:“你啰嗦什么?”
司徒烨郁闷道:“我不放心,害你破财……”
林泽道:“不是让你用自己来还我吗?”
司徒烨道:“你不用给我发薪水了,包吃住就行,我会努力赚钱还你的。”
“伤筋动骨一百天。”林泽道:“你至少也有三个月不能剧烈运动了,拍照再说,算了吧你。”
司徒烨道:“阿泽,我恐怕我时间不多了。”
林泽:“……”
“你说什么?!”林泽难以置信道。
司徒烨哈哈笑,一手挡着林泽,说:“你对我太好,我怕我什么时候会忍不住跑了,离开你。”
林泽道:“你不会多留一段时间吗?”
司徒烨这么一说,林泽倏然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似乎沉寂已久心里的那根弦再次动了。司徒烨如果走了他怎么办?他已经习惯和司徒烨在一起了,走到哪里都有这家伙跟着,如果他一下离开,那么自己就又要恢复一个人的生活。
一个人上班,一个人下班,一个人去采访……林泽自己从前从来没想过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妥当,照样每天像条狗一样四处奔波,然而当司徒烨来了又走之后,日子就彻底不同了。很多快乐就这样没有了,剩下一种叫寂寞的东西如影随形。
“你不能不走么?”林泽说。
司徒烨说:“我想你和我一起走,我们一起去流浪吧,不谈情,不说爱,你陪我走到天涯海角。”
“不可能。”林泽躺下,用枕头靠着。
我们一起去流浪,不谈情,不说爱,你陪我到天涯海角……听起来像句歌词,如果是五年前,林泽说不得把包一背,跟着他就走了。不管是爱人还是朋友,能一起流浪也是种快乐,但现在不行,现在为什么不行,林泽也不知道,简单地把原因归结为一个——自己老了。
两人静了很久很久,司徒烨说:“手痛。”
“痛吗?”林泽支起身看司徒烨的左边肩膀,司徒烨右手顺势把他抱在身前。林泽说:“又怎么了?”
司徒烨笑了笑,没说话,林泽知道他在撒娇,心想这么大个人居然也会撒娇,搞笑。司徒烨又说:“我要在医院住多久?”
林泽漫不经心道:“不知道,五六天吧,出院以后到我家去住。”
司徒烨马上期待地说:“可以吗?”
林泽道:“当然,不然谁照顾你?”
两人又不吭声了,林泽想到司徒烨曾经说过,还完债,再攒点钱,就要继续他的旅途的事,他没有多问,不想在这种时候和他讨论这个问题,大家都各自想想吧。
郑杰买了晚饭回来,林泽过去接饭盒,问道: “赵兄呢?”
林泽接过饭盒,叼着筷子先吃,司徒烨眼巴巴地看着林泽吃,郑杰道:“去他朋友家。”
林泽想起赵宇航在重庆也有同学,便知道他今晚不过来住了,赵宇航其实也算半个直男,和郑杰还玩得挺好,是个挺值得交的朋友。
郑杰来了又走了,回去加班,司徒烨说:“老婆,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林泽:“叫领导,有吗?有忘了什么吗?”
林泽三口两口扒完饭,开了听椰奶,这才坐过去给司徒烨喂饭,看着里面的鸡肉似乎挺好吃,就自己把嫩的肉拣来吃了。
司徒烨:“……”
林泽瞥他,司徒烨一脸郁闷,林泽心里窃笑,把司徒烨喂饱,问:“洗澡么?”
司徒烨忙道:“不,不了。”
林泽看不出司徒烨还是蛮纯的,躺在病床上的他简直不像平时的他,晚上司徒烨上了会网,两人便熄灯睡觉,司徒烨让林泽回去,林泽却坚持留在这里陪他。一连数日,同事们来探望司徒烨,主编和社长也来了,嘱咐他好好养伤,当然,这也都是看在林泽的面子上。否则两个老大是不会亲自来的,通常主任来看过就行了。这些天里,林泽和司徒烨大部分都是在聊关于工作的事。
林泽早上起来,自己把摄影和新闻都一起做了,司徒烨又有点不太放心,照片质量下降了些,主编也没说什么。
过了五天,司徒烨带着石膏出院,林泽说:“我去帮你退了房子,住进我家吧。”
当天下午,林泽让郑杰买点菜,打算回家做饭吃,正好在楼下碰上,三人就一起上楼去,准备庆祝司徒烨出院。
“要在家里好好休息哦。”郑杰说。
“嗯,麻烦了。”司徒烨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郑杰忙道:“不麻烦不麻烦,欢迎你成为我们家的一员。”
司徒烨和郑杰认识很久了,郑杰平时几乎没什么朋友,对下级:员工见了他跟老鼠见了猫一样,对上级:他又拉不下脸去巴结,每天家里单位两点一线,反而林泽的朋友更多,而林泽的朋友就是他的朋友,最后都能玩到一起去。
三人说说笑笑,出电梯,进走廊,看到走廊里站着个黑社会——林泽心里咯噔一响,讨债的终于来了。
第二十六章
郑杰当场丧尸状,一脸我欲乘风归去的模样。
“六个月,一万二。”那黑社会说。
郑杰疲惫道:“没得,真没得。”
司徒烨表情有点疑惑,但没插嘴——他还不太清楚郑杰的烂帐,那黑社会说:“一次拿来,以后就放过你们了。”
郑杰被讨债讨多了,已经完全麻木了,以前曾经也有人这么说过,他没有上当,说:“真没得啊,只有两千。”
林泽道:“进来吧进来吧,进来再说。”
黑社会却道:“不用了,你们把钱拿出来。我马上就走,三个人凑一万二还凑不到所。”
林泽想起上次那件事,虽然戴了墨镜,好像也是同个人,多半还以为他有艾滋病不敢进屋里来,嗯……可能在他的记忆里,自己和郑杰有艾滋,那么司徒烨就是来玩3P的……说不定自残吓一吓他,放点血能吓跑他。
这地方没法住了,迟早得搬,郑杰在门外与那黑社会讨价还价,林泽带司徒烨进去,听了一会,最后外面说:“四千就四千吧。”
林泽百无聊赖地去开抽屉拿钱,点了两千,郑杰刚进来要找林泽借钱,林泽便扬了扬。郑杰凑着自己最后一点存款,好说歹说,把那黑社会送走。关上门,吁了口气。
林泽与司徒烨都没有说话。
郑杰笑了笑,笑容阳光灿烂,说:“下周开薪水了还你钱,先做饭。”
“他说以后不再来了?”林泽道:“先等等,你知道他们是哪个帮派的吗?”
“晓得撒。”郑杰进去厨房洗菜,司徒烨主动道:“我来帮忙吧。”
“你休息。”郑杰说:“阿泽别让他干活。”
林泽知道司徒烨也坐不住,何况第一天搬过来,便不阻拦他,让他去帮郑杰洗菜,自己坐在客厅里想了一会,说不定那黑社会所说是真的——不会再来了。毕竟他做新闻的最清楚,今年年初的又一轮打黑乃是历年来之最,如果这些人跑了,也就意味着郑杰的钱不用还了么?
“我去拿司徒的东西。”林泽说:“赵兄晚上一起来吃饭么?”
郑杰说:“我给他打了电话,他要来。”
林泽拿了司徒烨家的钥匙出去,司徒烨马上追出来,说:“一起去吧。”
林泽道:“跟着我走。”却不先去他家,而是直接到上次那位刑警队长的办公处去询问,得到一个确切的消息——来一而再再而三找郑杰讨债的黑社会,大部分人已经跑了。
郑杰的妈是在重庆一家地下高利贷借的债,那已经是将近十年前的事了,那家公司因为牵扯到太多黑帮内部的事,在这次打\黑中一起被清洗。那刑警队长也不瞒他,把能说的都说了,2月2日某个大案子开庭,一连串事件犹如抽丝剥茧,牵一发而动全身,导致这些事来了个全盘大清洗。
林泽颇有点意外,这不亚于是天上掉馅饼的事,他一边思索新闻的事,再三朝那队长答谢,离开警局,前去帮司徒烨收拾东西。高利贷的钱还不一定就不用还,林泽没敢提前告诉郑杰以免事情落空,进司徒烨家,家里空空荡荡的,合租的女孩不在。
“合同还有一个月多点才到期。”司徒烨说,一只手收拾内裤,衬衣,胡乱塞进旅行袋里,又道:“你们什么时候搬家?”
林泽说:“不一定,郑杰快买房子了,买好了我们一起跟着他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