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天街 下——非天夜翔
非天夜翔  发于:2013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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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泽端着饭菜过去,护士长正值班,问:“9床晚上吃了多少?”

林泽道:“一盒饭的分量。”

护士长笑道:“哟,今天吃得倒是挺多,有人喂饭还是不一样。”

林泽躬身接水,看了她一眼,问:“平时不怎么吃饭么?”

“口腔溃疡,喉咙发炎。”护士长说:“吃饭对他们来说是件很艰难的事。”

林泽点了点头,就在办公室里吃饭,问护士长谢晨风的病情——情况不容乐观。谢晨风已经到最后的病症期了,通常第三阶段的患者,只能活上2天到一个月时间。基本就是挨日子,谁也救不了,伴随着的还会有肺炎,高烧,呼吸道感染以及器官衰竭。

谢晨风和唯唯分手后没多久就染上了,开始急症期,接着是两年多的潜伏期,现在则转入末期,太快了……林泽本他能再活上个六到八年,如果上天眷顾的话,说不定能让谢晨风再活二十年。然而他们刚认识不到半年,谢晨风就要死了。

唯一不幸中的万幸,是林泽再一次做了明智的决定,否则过完农历年后,谢晨风演完这场戏,将真正地离自己而去。林泽吃过饭,在走廊里给郑杰打了个电话,那边吓了一跳,问:“这么快?在哪里?”

林泽说:“广州第八人民医院,两年多了,是比普遍情况快点。”

郑杰担心地说:“阿泽,你撑得住不。”

林泽说:“还好,我要在这里一直陪着他,近期不回去了。”

郑杰问:“到什么时候?”

林泽没有回答,郑杰静了一会,心下了然,答案只有一个,陪到谢晨风病逝的那一天,也没多久了。两人又谈了些琐事,林泽问郑杰相亲怎么样,郑杰答道:“还行,阿泽,你……”

林泽知道郑杰担心自己,遂保证道:“我没事,真的。知道了以后反而会好很多,尽量让他这段时间过得开心点吧。”

郑杰还想说什么,最后没有说出口,说:“加油,兄弟。”

林泽挂了电话,回病房去抱着谢晨风看春晚,两人就这么依偎着,病房里只有他们俩,三张床,林泽说:“另外两张床没病人吗?”

谢晨风被春晚的小品逗得哈哈笑,答道:“我住进来的第一天7床死了,8床是今天早上死的。”

林泽看着电视,没有说话,想起陈凯中午说过的话,许多艾滋病人临终都是孤独的,家人畏病如虎,更觉得在亲朋好友间抬不起头来。或许7床和8床也是孤零零走完人世最后一段路的吧。

林泽从得知谢晨风病症末期开始脑子就是接近空白的,直到现在,脑海中依旧一片麻木,他不知道谢晨风在想什么,侧头看他时,谢晨风凑过来吻了吻他的脸。春晚看完后,两人在床上睡下。

“睡觉的时候不能一起。”护士查房时说:“到小床上去。”

林泽道:“没关系。”

谢晨风道:“听话,挪过去吧。”

林泽换了张床,两张床挨得很近,护士关了灯出门去,他们各自躺在自己的床上,侧着身,伸出手牵着。外面窗户有点亮,照在林泽的脸上,谢晨风却背对着光,只有一个黑暗的轮廓。

“阿泽,你长得真帅。”谢晨风在黑暗里说:“我在北城天街看到你第一眼的时候就喜欢上你了。”

林泽道:“你也很帅,不过以后别再演戏折腾我了,小心肝受不了你折腾。”

谢晨风说:“你喜欢我什么。”

林泽说:“在很寂寞的时候碰上了你吧,爱情是叹息吹起的一阵烟,单身太久,又和你有火花,有恋爱的感觉,渐渐就爱上了。”

谢晨风道:“如果换了是个别的人在那个时候出现,你也会爱上他么?”

林泽笑道:“当然不会,只对你有爱的感觉。”

谢晨风又说:“下辈子我们还能在一起么?”

林泽静了许久,而后道:“这个问题你上辈子就问过了,幺儿。能,下辈子还在一起。”

两人没有再交谈,在黑暗里睡着了,耳畔响起遥远的鞭炮声,时起时停,冬夜的雾气在玻璃上蒙了朦胧的一层。

第二十二章

翌日谢晨风腹泻了,林泽起来后便忙着给他收拾床褥,换衣服,擦身体,谢晨风的表情似乎有点难受,要自己来,却又没有力气。林泽脱下他衣服的时候看到他的裸体,谢晨风已瘦得不成人型,就像电视上看到的患者一样。林泽抱他起来,发现他很轻,一米八的个子,估计只剩下一百一二十斤重。

谢晨风像个小孩般不知所措,那神情很怕林泽看到他瘦,证明他快死了,他怕林泽难过,却又不知该怎么办。

林泽拉过被子给谢晨风盖上,眼睛发红看着他,谢晨风说:“我来吧,你别碰了。”

“你躺好。”林泽摸了摸谢晨风的头,说:“一会我就回来了。”

林泽抱着被子出去换,回来时谢晨风躺在床上,双眼看着天花板。林泽换好被单被子后打起精神,说:“我给你买套新衣服,过年了,叔叔给你买衣服穿。”

谢晨风有点好笑,林泽和谢晨风并排躺在床上,摸出手机上淘宝,看衣服的图片,说:“你喜欢西装吗?我看你几乎不怎么穿西服,买套亚麻西服给你穿吧。”

谢晨风枕在他的手臂上,侧头端详,说:“这件不错。”

“没有加大的……”林泽按来按去,找了半天,找到一件韩版的棕色西装,又开始找休闲裤,一边看谢晨风,想象他穿这套衣服的模样。但就在那一转头间,他发现谢晨风的情况比昨天更差了。他的眼眶深深凹陷下去,嘴唇没有半点血色,头发掉得稀稀拉拉的。

“唔……”林泽说:“这件应该好看。”

谢晨风说:“有情侣的吗?你也买一件。”

林泽笑道:“没有男男情侣的,只有男女的。买这件吧,款式差不多。”

他买了两套衣服,付完款,说:“我去买点零食吃,今天大年初一,边吃边看电视。”

谢晨风笑着说:“去吧,买点巧克力吃。”

林泽出医院在后门的台阶坐下,掏出烟深深吸了一口,眼眶通红,使劲用手揉扯自己的头发,一股痛苦压抑在他的心里,他想怒吼,却又喊不出来,就那么呆呆地坐着,看对面病房楼上,谢晨风住的房间窗外的风车。

他抽完烟去买零食,回来时顺便买花,花店里的小妹很温柔,看见林泽在选红玫瑰,就问他说:“买给你爱人吗?”

“对。”林泽的心情平复了,朝她笑道:“多买可以便宜点吗?”

女孩道:“嗯……看你买多少吧。今年花市价也不便宜呢……”

林泽选了两打三十枝的红玫瑰,用报纸包着,挟在腋下回去。进病房的时候,看见谢晨风躺在床上抽出。

“怎么了?”林泽吓了一跳,忙过去抱他,说:“不舒服吗?”

谢晨风满脸都是眼泪,林泽让他坐起来,两人抱着,谢晨风道:“阿泽,我不想死……我还没怎么和你在一起过……”

林泽闭着眼,伏在谢晨风肩头,谢晨风的情绪有点失控,他剧烈地咳了起来,要推开林泽,林泽却紧紧搂着他,在他耳边说:“我们现在就在一起的。”

谢晨风的肺像个风箱,呼吸时都是哮喘般的闷响,犹如濒死野兽的嘶吼,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的灵魂中逐砖片瓦地倒塌下来,林泽知道自己在这种时候无论说什么都没有用,他想了想,说:“我们晚上去看电影吧?”

谢晨风点了点头,说:“好。”

谢晨风安静下来,林泽让他躺好,情况稳定了,林泽又出去朝护士道:“借几个花瓶,矿泉水瓶也行。”

护士拿来几个半截的矿泉水瓶,林泽去接了水,把玫瑰拆开插好,插了五瓶,病房里一有花,在阳光的照耀下登时充满了明亮的感觉,香气闻着很舒服。谢晨风深深呼吸,心情又好起来了。

林泽躺在谢晨风身边,满意地扫视他的杰作,拆开零食来吃,喂给谢晨风一块。谢晨风忽然道:“我还能活多久?医生说了么?”

林泽一怔,继而道:“我没问,不知道。”

谢晨风点了点头,没再提这事,林泽说:“你困了就睡会,今天醒得太早了。”

谢晨风疲惫地点头,躺平,林泽心思不在电视上,片刻后给他剪手指甲和脚指甲。午饭前医生来巡视,林泽送他出去,说:“我晚上可以带谢磊出去看场电影吗?”

医生一听就变了脸色,说:“不行!搞笑乜,外面这么冷,感冒了不是玩的。”

林泽蹙眉道:“等等……”

林泽想说谢晨风已经没几天了,何必一直关在病房里呢?让他高高兴兴的不好吗,但他看着医生,知道医生也是好意,而且这是他的职责所在,遂改口道:“我用轮椅推着他出去,裹好毛毯,九点之前一定回来,绝对不让他感冒。”

“不行不行。”医生怒道:“简直是胡闹!要看什么,在病房里不能看吗?你出去租个影碟机给他不行?”

林泽追着他说:“我们只是想在附近走走,或者不去看电影,轮椅推他出去逛逛,可以吗?”

医生一直说不行,最后回身道:“你们这个群体已经得到很多宽容了,不要这样,我们的工作也很难做,因为外面群众都对这个病不了解。你跟他们解释只是在公共场合看场电影不会传染,是没有用的。一旦被媒体捅出去,说八院放艾滋病病症期的患者去看电影,这个责任谁来承担?”

林泽追到办公室前,吃了个闭门羹,只得郁闷地回病房里,给谢晨风喂午饭。

谢晨风精神很委顿,勉强吃了点,林泽道:“不舒服吗?喝点汤。”

谢晨风道:“肚子有点疼。”

林泽抱着他上轮椅去洗手间,但谢晨风已泻在裤子上了,林泽说:“待会去给你买个尿布。”

谢晨风正在尴尬的时候,被林泽这么一说登时哭笑不得,他的神色有点黯然,林泽又道:“如果我们过一辈子,等到我老了生活不能自理的时候,你也会这么照顾我的。”

谢晨风笑了笑,说:“对。”

林泽忙出忙进,给谢晨风洗裤子,心里想着晚上的事,谢晨风自己躺着翻林泽的手机看,对着镜头拍了张照,照片上是憔悴的自己和病房里站在洗手池旁,给他洗裤子的林泽。

林泽一边洗,嘴角一边带着笑,另一侧则是插在窗外转啊转的风车。

“阿泽,你在想什么?”谢晨风忽然问。

林泽转头看他,谢晨风的脸色更苍白了,脸颊凹下去就像个骷髅,他朝林泽笑了笑,林泽拧干裤子,说:“不看电影了吧,但是可以逛超市,去逛超市怎么样?”

谢晨风道:“可以出去吗?”

林泽道:“偷偷出去,用轮椅推你,你得多穿点别着凉了,不然我会被医生骂死……”

“当当——!”病房的门被推开,林泽和谢晨风都被吓了一跳,郑杰拿着花进来,说:“新年好!”

林泽刹那间心里百味杂陈,既想哭又想笑,上前与郑杰拥抱,分开后又踹了他一脚,笑着呵斥道:“你跑这里来做什么!”

郑杰阳光灿烂地说:“来看看小磊子撒——哇你们家里还多舒服的哟,花瓶花瓶。”

谢晨风艰难地以手撑着坐起来,笑道:“酒店订了吗?什么时候到的?”

郑杰侧过身,让出背后的司徒烨,说:“还有哦。”

司徒烨朝谢晨风笑道:“你好,我来看看你。”

谢晨风点了点头,林泽又去讨了个花瓶,整个病房里堆满了花,司徒烨不怎么说话,郑杰却饶有趣味有一句没一句地逗谢晨风,两人各自坐下,原来郑杰昨天接完林泽的电话心里还是有点担心,刚好司徒烨打电话来,问他用不用车,打算载他和他相亲对象出去玩。郑杰便脑子发热,和司徒烨两人把车停在机场去买候补票,又运气好等到票,就一起过来了。

林泽道:“你相亲怎么样了?”

郑杰道:“黄了,人家要高帅富,老子球钱没得,死凑闹热。”

正说话时又有人来了,陈凯带着几个谢晨风的朋友过来看他,病房内一下就热闹了起来,人手一瓶乌龙茶,吃零食聊天。陈凯问起郑杰,郑杰一向勇于自爆并接受嘲笑,说了些自己的倒霉事,到最后数人笑得连眼泪都出来了。郑杰才说打住打住,有东西吃么,要饿死了。

林泽道:“附近有好吃的吗。”

陈凯道:“我带你俩出去吃。”

司徒烨点了点头,收拾椅子,说:“阿泽,我们先去找酒店住下,晚上再过来。”

谢晨风说:“你们在广州玩玩吧,凯哥你带他们去玩。不用特意来陪我。阿泽你也去。”

林泽知道谢晨风心里肯定不希望自己去,遂道:“太冷了,不想出去,待会再电话联系吧。”

于是郑杰和司徒烨出去找酒店住并吃午饭,已经是下午三点了,人一走,病房里又恢复了空空荡荡的模样。谢晨风的心情好了不少,林泽依旧躺在他身边伸手搂着他,一手玩手机。

谢晨风说:“有郑杰这样一个朋友很好,可惜是直男,你以前没想过掰弯他?”

林泽说:“掰弯他干嘛?朋友再好,也是无法取代爱人的。掰弯了也不是恋爱的那种感觉。”

谢晨风又说:“司徒烨是不是喜欢你?”

林泽看了谢晨风一眼,说:“喜欢我未必,有点吃你的醋倒是真的。”

谢晨风笑了起来,林泽说:“他和我关系是比较密切,不过他喜欢那种清秀型的小零。前几天还找了个。”

谢晨风说:“过夜了没有?让他没事别随便和人上床,别搞得像我这样。”

林泽嗯了声,说:“我提醒过他了,他有点喜欢柏拉图恋爱,到现在还没听过他和谁上床,都是交往一段时间,在对方爱他爱得要死要活想和他上床的时候,他就马上跑了。”

谢晨风哭笑不得道:“还有这样的人?”

林泽摸了摸谢晨风的脸,他憔悴得不成人型,但林泽还是爱他,他俯身吻他的额头,感觉到他体温有点烫,下午或许是因为朋友来探望而特别激动的关系,还一直出汗。

“热吗?”林泽说,又把他扶起,把手伸进谢晨风病服里摸他瘦骨嶙峋的背脊,全是汗,林泽拿毛巾给他揩干净,谢晨风把身体压在林泽身前,已无力支撑自己的体重了,待得林泽让他躺好,谢晨风才出了口长气。

林泽去找护士来量体温,谢晨风发烧了。

“今天不能出去。”林泽说:“明天烧退了去吧。”

谢晨风点了点头,林泽又道:“困了就睡会,我在你身边。”

他坐着,趴在谢晨风的病床前,玩他修长的手指头,谢晨风疲惫地闭上双眼,林泽又吻了吻他的手指,两人的手始终牵着。当天下午,谢晨风一直发着烧,喘气的声音沉重而浑浊,时睡时醒,醒来的时候只是叫林泽的名字,看到他,便闭上眼继续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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