珞泉追上去与他并肩,笑道:「有何不可?」
「我不存什么希冀。」李宗佑淡淡敛着目光,涩然道:「一辈子都是这样,也是好的。」
珞泉扁了扁嘴,又努力装出成熟样子,柔声道:「没有人可以忍耐自己所爱之人一辈子都对自己的感情视而不见。」
「我可以。」李宗佑闭了闭眼,「因为我不能伤害他,比起伤害他,什么都是能忍的。」
珞泉微张开嘴,「你这人,怎么如此冥顽不灵。」
李宗佑仅是苦笑。
珞泉又扁了扁嘴,哼道:「随便你了,你又没拿酒求我保佑你的爱情。」
这下李宗佑倒有些好奇,问道:「若我真求你,你待如何?」
「如何啊……」珞泉思索了下,「你看我把杨一峰下了春药扔进你房间如何?」
李宗佑失笑道:「敬谢不敏。」
珞泉又哼了哼,「我可告诉你啊,我介绍你们去见的那家伙,他很愤世嫉俗的,尤其在爱情这方面……啧啧,你要是
被他看出心情,他大概会对你百般刁难。」
李宗佑淡然道:「刁难便刁难吧,是我办得到的事情就行。」又苦笑了声,「怎么人人都看得出我喜欢那人,偏是…
…」
「偏是那人好生的迟钝!」珞泉转了个圈,刻意以哀伤的语调大声唱道:「日日思君君不知,最恨风清月明时,若早
知君心如铁,不如相见不相识——」
李宗佑苦笑着摇摇头,莫说世上没有早知道,情到浓时,又怎能真的两忘于江湖?
李宗佑是在一阵寒意中惊醒过来的。
又来了,那个警告的眼神,仿佛有千万的怨、千万的恨、千万的凛冽寒意,直直钉在他身上。
李宗佑缓缓坐起身来,靠着墙,沉默地逡巡周遭。
那视线若有若无,几乎像是错觉。
但李宗佑知道那不是错觉,因为那寒气就直入他体内,刺着五脏六腑。
敲门声猛然响起,李宗佑微微一震,那视线很快消失,他却还是无法动弹。
「喂?」杨一峰在门外猛敲着,「出了什么事?」
李宗佑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跌跌撞撞下了榻,勉强去开门,门才刚打开,就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感觉额上微凉,缓缓伸手去触,是拧干的湿布,既带来冰凉之感,又没有水滴落下沾湿衣服,很是细心。
李宗佑微扬起唇,就听见杨一峰跑过来,松口气道:「谢天谢地!你再不醒我就要去找梅花来了!」
李宗佑慢慢坐起来,安抚性地一笑,「我昏倒多久?」
「快两个时辰。」杨一峰坐到他旁边,伸手探探他额头和脸颊的温度,「你知道吗,我一进门你就倒在我身上,身上
温度烧得……我真的被吓死了……」说着嗓音微哑,「还好没多久就降下来……」
李宗佑才刚醒,有些头晕,听那带点恐慌的语气,只觉心疼,没多想便伸手将他紧紧揽入怀中。
杨一峰忽然被他抱住有些愕然,但感觉那大掌一下一下轻拍自己背脊,了解到对方是在安慰自己,便微微一笑,反抱
住李宗佑。
李宗佑拍了两下自己就清醒过来了,吓出一身冷汗,不料杨一峰不但没有推开他还立刻放松了身子,甚至回抱住他,
他如何能拒绝?紧紧抱住杨一峰,手掌由轻拍改为轻抚,脸也靠在对方肩颈处轻蹭。
两人虽是青梅竹马,然十岁过后李宗佑就不再向他撒娇,杨一峰大感怀念,就算对方动作有些过于亲昵,他也并不排
斥,反而有些开心。
在他印象之中,十五岁前两人的感情是极好的,之后不知为何,李宗佑莫名地有些疏远他,两人交情仍是好,却再也
没了之前的亲密无间,他非常失落,可是找不出改善的方法,无论他怎么细心体会,他都看不出李宗佑的内心。
但这几年由于李宗佑被鬼频繁纠缠,求助于他的时候也逐渐增多,两人的感情又开始加温,当李宗佑第一次开口留他
过夜,他其实是很开心的,很开心,却不敢表达出来。
在弄清楚李宗佑的心结为何之前,他实在不敢表达自己的想法,如果能顺利传达心情当然很好,但若弄砸了呢?他实
在连想都不敢想。
没想到今天李宗佑竟然会像孩提时候一样撒娇,杨一峰高兴都来不及,他还嫌不够亲昵,不会嫌太亲昵。
那种「我会失去他」的感觉实在太可怕,进门时狠狠吓了一次,几乎都要把他吓得崩溃,他想到很多人可以求助,却
一步也不敢离开李宗佑身旁,他脑袋中浮现诸多的符咒,却没有一种的画法齐全,他全然失了理智,只剩微薄的冷静
在支持自己,手抖得不成样子,光换毛巾就翻了三盆水。
因为对方很重要,所以无法理智、无法从容、无法谈笑风生,所以感到惊慌、感到害怕、感到无所适从。
如果让绝对无法失去的事物在自己手上流失,他一定会当场崩溃。
然而这人如今还在这里,与他静静相拥,这人还活着,能撒娇、能反过来安慰他,真实的活着——感谢上苍。
重新得回重要的人,就算对方抚摸着他背脊的举动略显暧昧,杨一峰都根本不介意。
两人无语相拥,过了半晌,李宗佑慢慢放开他,看着他的眼睛柔声道:「你就不要去千针陵了。」
杨一峰愣了下,赶忙道:「喔,对呀,你才刚烧过,我们明天再去千针陵。」
「不是。」李宗佑轻抚着他的脸庞,微笑道:「我是说,不去了。」
杨一峰失声道:「那怜月和怜风怎办?」
李宗佑失笑道:「我会去呀。」
「你会——」杨一峰猛然会过意来,愣然半晌,咬牙问:「你是说,你一个人去千针陵,找那个珞泉推荐的鬼医,而
我乖乖在这里等?还是你希望我根本撒手不管这件事了?」
李宗佑沉默了下,低叹口气。
「我不同意!」杨一峰站起身来,低咆道:「我绝对不同意!我不但要继续帮这该死事,还要去找那个鬼医!凭什么
你一察觉到有危险就要该死的把我往外推!凭什么我就该死的非被你扔下不可!」
李宗佑苦笑道:「不是扔下,我是——」
杨一峰气得眼都红了,不想再听他那说是担心,实则抛弃的话,不想再跟他有所隔阂,也不想再无法理解他的心情,
「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我心酸!我警告你,这件事我管到底了!」
李宗佑垂下头,低声道:「为什么?你就这么想帮怜风的忙?你真把他当好友了吗?」
杨一峰气结,大吼道:「我是为了你!为了你!没有我的帮忙,你这笨蛋搞不好什么时候就该死的见阎王去了!没有
我你什么都做不好,所以我一定要待在你身边才行!一定要帮你才行!不然你就死定了!」
必须要创造自己的存在意义,才能心安理得地在对方身边待下去,虽然是用气急败坏的方式强调自己不想失去,心思
敏锐的李宗佑还是听懂了,抬头看了气呼呼的杨一峰一眼,慢慢低下头去,轻喃道:「真狡猾啊……」
「啊?」杨一峰只模模糊糊听到诸如「叫我怎么办」、「拿你没办法」之类的咕哝,忍不住又蹙起眉,恶声恶气地道
:「我警告你,李宗佑,我杨一峰向来都是好人做到底的,你听到没有!」
李宗佑失笑道:「我知道,就是固执嘛……」
「管你用什么词来形容!」杨一峰大喊,「反正这件事我管定了!」
「好吧好吧,我早该知道,什么也挡不了你。」李宗佑淡笑着摇摇头,「拜托你继续帮我忙了。」
杨一峰闻言大乐,得意地道:「当然啦,好好感谢我吧,事后要请我到天香楼去吃饭喝酒!」
「一言为定。」李宗佑微微一笑,慢慢伸手过去,握住他的手,「一峰,谢谢你。」
杨一峰心里猛然一紧,不大自在地回握住对方的手,呐呐道:「大恩不言谢啦。」
李宗佑翻身下榻,道:「那我们去千针陵吧。」
杨一峰下巴差点掉下来,失声道:「现在?」
「我好了,只是一时的鬼气,你来得恰巧,来不及侵入就散了。」李宗佑紧了紧交握的手,拉着杨一峰往门外走,「
我们现在就去找鬼医,看能不能赶紧把事件结束,时间缩得越短,我们受到的攻击可能也就越少。」
杨一峰被他拉着出了门,边嚷嚷道:「你的身体真不要紧?」
李宗佑回眸而笑,「不要紧,我很好,真的。」心上人的关怀,比任何药石都来得有效,只是一瞬间的幸福,就足够
让他再撑下去。
剩下所能思考的,只是如何保护身边这人。
杨一峰得他保证,稍微松了口气,加快速度与他并行,边道:「这次怎么这么麻烦,喂,你被那鬼找了一次,你察觉
到是什么没有?」
两人恢复了平时的相处模式,互相关心着,彼此奚落几句,一路往东南郊走。
一切都与平时没有不同,只是交握的手,始终忘了放开。
第七章
出了城往南郊走,遇河过桥,往西是七日湖,往东则是千针陵,千针陵是个小丘陵,陵上满植松树,因此得千针之名
。
两人上了丘陵,依珞泉指点找寻,果然在一险坡看到一棵高大的松树,此树立于深渊之上,却有擎天之姿,树根深扎
、枝芽恣肆,相当写意优雅。
两人走到此才放开交握的手,绕着松树转了三圈,又逆反方向转了三圈,对松树深揖道:「有事相求。」
话音方落,松树前便缓缓现出一个男子身影,此人一身黑衣,长发整齐绾着,身材挺拔颀长、面容严肃冷酷,若说梅
君的冷傲是深秋,此人的寒漠恐怕便是严冬,举手投足之间,竟都有凛然之气。
李宗佑微微鞠躬,微笑道:「敢问可是松仙水银?」
「正是。」水银淡然瞥两人一眼,「叫你们来找我的,是珞泉?」
两人点头。
珞泉叫他们来找水银时再三叮嘱,水银此物虽然能入药治病,却有剧毒,人如其名,松仙水银素有「鬼医」之称,能
医天下被鬼物所伤者,药到病除,就是刚气绝之人也能立即起死回生,但他个性古怪,对来求医者有时二话不说便伸
出援手,有时却百般刁难,甚或根本不肯相见,没个准则。
但珞泉又得意地道,自己曾救水银一命,后与他交上好友,两人之间相交也有数百年,不看僧面看佛面,水银再怎么
样也不会拒绝帮忙,顶多刁难而已。
李、杨两人闻言苦笑,但既是珞泉信誓旦旦地说没问题,也就前往一试,反正在这些仙妖之间,他们受过的刁难还算
少吗?
不料此刻水银见他们点头,竟立刻道:「我不帮忙。」随即身形一隐,便消失无踪。
李、杨两人当场傻眼,珞泉不是讲得很有把握的吗?
正不知如何是好,身旁一阵气流波动,狐妖大人凭空冒出来,七窍生烟地指着松树大骂道:「你这棵有毒的松树!你
竟然敢不帮他们的忙!给本仙滚出来!不然立时把你劈了做柴烧!」
两人又是傻眼,李宗佑搓搓下颔道:「怎么感觉好像见到场某人在对梅君说话……」
杨一峰立刻道:「那珞泉必定会吵赢!」
李宗佑讪笑道:「我看是相反吧。」
松树前又现出水银冷峻的身影,他淡然道:「明明是个妖,偏要自称为仙。」
珞泉硬是在可爱的小脸上摆了凶神恶煞的表情,指着他道:「你给本仙听好啊,我在这两人面前大大吹捧你的医术,
你非得去把人给我治了好不可,不然就是丢我狐仙珞泉的脸啊!」
水银冷然道:「媒婆要什么脸。」
李宗佑和杨一峰都是想笑,偏又不敢,只好硬生生忍着。
「你说谁媒婆?」珞泉张大嘴巴,连尾巴都愤恨得一抖一抖,「你这庸医!快跟我们进城啦!」
水银依旧是那不关痛痒的样子,冷声道:「没有好处的事情,没有人会做,仙亦然。」
珞泉耐着性子道:「倚翠楼的酒很好喝喔。」
水银冷冷看他一眼,「谁跟你一样。」
「不然你要怎样?」珞泉虽然表面上冷静,疯狂乱摆的尾巴却泄漏他暴怒的心情。
「我向来按心情做事,就这样。」水银后退了一步,眼看又要走。
「等等!」珞泉大喊,「我们打个赌,我赌赢了你就得帮忙!」
水银挑了下眉,「若我赢了,你待如何?」
珞泉眼珠一转,笑道:「三百年内,任君差遣。」
水银一怔,微勾起唇,「一言为定。」他不笑时严肃冷酷,笑时眼中光芒闪烁,竟有一丝邪魅。
珞泉伸手一指,指向李宗佑和杨一峰,大声道:「这两人之中,有一人很喜欢另外一人,对方却完全不知道,你说,
动情的是谁?」
杨一峰立刻愣然道:「咦?」
李宗佑却是又尴尬又忧心,简直无所适从。
水银一瞥他们,伸手指向杨一峰。
珞泉缓缓露出得意的表情,三根尾巴左摆右荡。
水银收回手指,低叹口气,「我疑心太重……」
原来他刚刚心想这两人必然是跟珞泉串通好的,做出的反应自是应该相反,不料珞泉知他甚深,刻意利用了这一点。
李宗佑一想就通,偏偏杨一峰大惑不解,扯住他衣袖,疑惑地看着他,李宗佑大感尴尬,解释也不是,不解释也不是
,真进退维谷。
珞泉乐道:「你输了!你输了!」说着哈哈大笑。
水银冷然道:「你明知我最讨厌被世俗所囿的凡人。」
「那是一回事,胜负是另一回事。」珞泉傲然道。
水银微蹙起眉,冷冷看向李、杨两人,「要我帮忙,也可以。事后你们需一人答应我一件事,务必做到。」
珞泉大声嚷嚷道:「这不公平!你已经赌输!」
「我答应帮忙,但没说怎么帮忙。」水银缓勾起唇,「我可以把人救活,但那人兴许不会醒来,兴许会一辈子卧病在
床。」
杨一峰立刻怒道:「你这人怎么这么恶劣!」连要追问李宗佑都忘了。
珞泉也怒道:「没心没肺的神仙!有毒的松树!」
两人连番骂道:「没品格!没品德!」、「该让松鼠咬死你!正是同类相残!」、「你良心生在哪里啊!不会出生就
缺了吧!」、「不对那该让冰块咬死你,这才是同类相残呢!」、「你小心我一把火烧了你这松林!」、「我那狐仙
庙冷得很,最该劈你做柴烧!」
见他们一人一句越骂越上瘾,李宗佑在边上忍笑忍得都快晕了。
水银只是冷着脸,半晌哼道:「够了没?」
不料两人同声啐道:「不够!」终于把李宗佑逼得笑出声来。
「也行,不送。」水银淡然道,退后一步就要走。
珞泉大叫:「你给我站住!你敢走咱俩就恩断义绝!」
水银一愣,整个人都寒了起来,半敛着眸,凛然道:「你竟为了两个凡人,对我说这等重话?」
李宗佑方才一听也觉太重,但这是气话,料想水银也不会太放心上,可现在他这反应明显是真怒了,连忙看向珞泉,
打算在必要时刻插话几句。
珞泉见他生气有些后悔,可话已出口,便摆出不屈神情,只有尾巴不安地微颤。
杨一峰咳道:「没那么严重、没那么严重,决裂的话还是收回吧!」心道要是李宗佑敢跟他说要恩断义绝,自己八成
冲上去先给他几拳再说。
李宗佑赶忙附和道:「千万不要为我们吵架,气话更是不说的好,说了伤人,虽然我们都知道珞泉你也不是有心,但
听的人毕竟难过。」
珞泉见他给了自己台阶下,立即扁嘴道:「好吧,我讲话是冲了些,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生气嘛。」
水银这才脸色稍缓,但仍是冷声道:「两人一人答应做一件事,我保证医好那个怜月,还帮你们找出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