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四点,谢晨风还是没有醒来,林泽半睡半醒,过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八点打了个电话,还是关机,林泽实在撑不住,起来吃了个早饭继续睡,这次睡熟了。
再睁眼时已经是下午五点。
林泽摸到手机看,短信没回,打电话,手机关机。
他开始隐隐约约意识到有问题了。
但他仍然没朝最坏的情况想,谢晨风是生病了没睡醒吗?不应该啊。
他起身定了定神,仍然不受控制地想到他最怕的那件事——又被419了吗?他几乎无法相信,如果连谢晨风也会这么骗他,那么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再让他相信的事了。
不,不会的。
林泽的人生观几乎要崩塌了,他摒除了别的念头,打开电脑,回想谢晨风所在的学校,现在去学校找他吗?会不会碰上他和他的女朋友,或者另一个小零在一起?
不应该,真的不应该,谢晨风根本就不像出来劈腿的人,这点蛛丝马迹林泽还是能推断出来的,一来谢晨风从来没在林泽面前接过任何电话;二来从穿着,谈吐,甚至两人相处的时间自由度上,都不像家里还有人的。
林泽反复思考他们在一起的每个细节,谢晨风几乎总是随叫随到,而且包里也没有任何别人给的东西,连个手机壳都不花俏。况且他也总是陪林泽到几点都行,林泽不赶他,他就不会走,什么时间约人都在。
两人分开的时候,再晚的夜里发短信,谢晨风也都会回。除非他整整一个月没和其他人在一起,否则根本不可能做到这点。
去掉劈腿的可能性,林泽便真正地放下了心,逻辑上推断,谢晨风应该不会是那样的人。而且他林泽有什么不好?才做了一次就厌倦想分手未免也太早了点,谢晨风确实是想和他过日子的。
那么一直关机,是生病了没起床吗?还是电池被雨水打湿了?有可能。
要么就是在冷却,考虑?据林泽所知,有的人确实也会这样,做过爱之后有点恐慌,所以干脆关机思考一段时间,直到确认自己的心意以后才恢复联络。
还是去找他吧,别发烧烧昏过去就完蛋了。
林泽想了想,打开电脑,决定六点开始,谢晨风还不回电话,就到那所中学去问问他的住址。
然而没等到六点,林泽越想越不安心,下楼打了个车就去那家中学。
当初看教师证的时候只是匆匆一瞥,已经忘了是哪家中学了,但他带着自己的记者证,去挨家问问,那里的高中不多,然而每次问到门卫处,都答道没有这个人。
没有这个人。
林泽有点懵了,那教师证是他亲眼看到的!怎么会没有这个人?是不是错了?
他一直问到深夜10点,边问边给谢晨风打电话,一直关机,最后不得不承认,又被419了。
林泽站在雨水淋湿后的马路上,发了一会呆,他再也不敢相信爱情了,谢晨风的欺骗几乎把他对这个世界最后的一点希望击得粉碎。
林泽没有自欺欺人的习惯,没有就是没有,被骗了就是被骗了,对方说不定只是一个喜欢玩恋爱游戏的交际公子,办了几张假证来骗人。
林泽回家时又到力帆俱乐部问几年前有没有一个高高瘦瘦的,踢球的门将,现在还会带学生来引荐。门卫答道最近根本就没见过此人,他是新来的,不清楚几年前的事,林泽不死心的想见俱乐部主任,却被告知力帆老板被协查,连主任也换了。
深夜,他独自走在路上,心里已经清楚谢晨风在骗他。
最后的一丝希望只是怕谢晨风生病了,发烧烧昏了,但既然他不是老师,那么开会什么的多半也是在骗人……
林泽回到家里,趴在餐桌上,一句话没说。
郑杰从房间里出来,看到林泽这模样,没问什么。
“吃饭了没。”郑杰道。
林泽摆手表示不想吃,在餐桌前坐了一夜,郑杰便陪他坐着。
五天后,谢晨风的手机依旧关机,林泽就当没认识过这个人,周一去入职,协调版面事宜,着手整理相关话题,并和主编设计新版面重点与主题。
这份工作有点辛苦,但林泽现在唯一想着的就是打算忘了之前发生过的那些事,把自己扔到工作里。
郑杰没有再问谢晨风的事,想也知道林泽失恋了。
失恋和失业很像,都要准备开始一段新的人生,林泽有时候甚至怀疑自己生辰八字是不是逆了老天爷的哪片逆鳞,回想起自己从前的第一次恋爱,也没做过什么造孽的事情么?何必这么来惩罚他?
上班第一天,林泽把能用的资源都用上,做了一期都市男女的离婚调查率报告,一上版主编便大赞不愧是才子。
重庆最热的时段来了,八月底九月初,距离他与谢晨风开房的那天已将近一个月,这一个月里,林泽没有再去打谢晨风的电话。
但一个月里的某两天,他接到过两次不同的陌生来电,刚一接电话,那边就挂掉了。或许是他?林泽根本就不知道谢晨风在玩什么把戏,查过以后发现那边是个公共电话亭。已经这样了,有什么事,在最开始为什么不好好说清楚?
林泽的思绪简直是一团糟,他强迫自己忘记所有关于谢晨风的事,反复催眠自己,那个人只是一个无聊的,来玩游戏的家伙,以前没有认识谢晨风,现在也不认识他,权当是一场梦,或者看了场太过逼真,久久难忘的电影。
九月,林泽的工作上了正轨,某天他下班回来,习惯性地打开几个QQ群,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当新闻的内容。
其中一个GAY群里,李迟然正在和一个小零幺儿幺儿地叫,群里不少零在讨论淘宝上的一个海底泥面膜,林泽被转移了注意力,也想买个来敷脸了。
然然:【哥,你给我买这个嘛。我不要短毛猫了。】
云梦泽:【好,买两份吗?军军要不要?】
Q群里又是一堆色迷迷流口水的表情,不少群成员说:【也给我买嘛给我买嘛……】
林泽点开那个链接,正要去付费,有个人开始刷消息。
唯唯:【注意此人!重庆的千万注意此人!】
(图片)
唯唯:【这个人得了艾滋病,一年前就确诊了!正在圈子里进行报复,见过他的千万不要被他骗了,告诉你身边的人,也别和他419!说不定已经搞过很多人了!转发给你的群,不要受骗啊!】
林泽看了一眼QQ群,刹那间他脑子里嗡的一声,那是真正的五雷轰顶。
里面是谢晨风的照片,不太像他,没有林泽认识的他这么瘦,但林泽能认得出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了,盲目地关掉淘宝网页,转而注视QQ群,打了几行信息,却又下意识地删掉,不知道该说什么。
唯唯的消息很快就被几个小零的聊天刷掉了。
云梦泽:【你叫唯唯么?】
唯唯不说话,显是发了个消息就跑去别的群了,林泽点开另一个群,看到里面也是同样的消息,那一刻林泽真的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只是觉得很好笑,不会吧,这是在开玩笑吗?
他从群里加了唯唯的好友,等了足足三分钟,在这段时间里,他的脑海中是完全空白的。
咳嗽声响,唯唯通过了林泽的验证消息。
林泽发给他那张谢晨风的照片,问:【这是你说的那个人么?他叫什么名字?他告诉我他叫谢晨风,是么?】
唯唯:【。。。。。。】
林泽:【你说啊!】
唯唯:【你和他上过床了吗?多久了?马上去做检测!别存侥幸心理啊!】
林泽:【他叫谢晨风,是不是!我也在找他。】
唯唯:【他叫谢磊!贵州人!对外都说他是南坪中学的体育老师,其实他不是!他没有工作的!不要相信他!】
林泽彻底无言。
唯唯:【那是个骗子!你小心点啊!我帮不了你了,去检测,戴套了吗?】
林泽:【你怎么知道他有艾滋病的?】
唯唯:【我以前和他耍过朋友,后来分了!】
不会吧,天啊!这是什么人生啊!
林泽已经无法用理智来分析这件事了,他又问:【他在和你一起的时候就感染上艾滋病毒了吗?是谁传染给他的?】
唯唯:【我们分手以后他就出去419了,我有证据的!你看!】
他发给林泽一个截图,微博头像是谢晨风惯用的意大利球服,下面的个人简介是:
“哈哈,A了,重庆的朋友小心,死神就在你们的身边,大家一起迎接2012吧。”
唯唯:【这个是他以前用过的微博,我截图了的,现在他已经全删了,头像也换了。】
林泽:【有地址吗?我看看。】
唯唯发过来一个地址,林泽点开,里面已经没有微博了,剩下一个新浪的自带头像,微博名叫“阳光依旧灿烂”。
那一刻林泽觉得空气都凝固了,他找唯唯要了手机号码,艰难地离开电脑桌,躺到床上去,大口地呼吸着,感觉就快窒息了。
夜里,郑杰回来的时候看到林泽躺在沙发上,说:“生病了说?”
林泽马上挡开郑杰的手,他根本就没法思考。
“别和我说话……”林泽起身。
郑杰道:“去什么地方?”
林泽:“去医院。”
郑杰道:“怎么了?生病了?”
林泽畏惧地避开郑杰,郑杰道:“怎么回事?!”
林泽喘息良久,躲开他,回到电脑前坐下,一个多月了,他没有发烧,会感染上艾滋病吗?谢晨风是艾滋病毒携带者还是病人?
那天他说嗓子疼,是已经发病了吗?
林泽看了郑杰一眼,他对艾滋病很了解,以前做过专访的。和艾滋病人一起吃饭,握手,住在一起,咳嗽,打喷嚏,都不会传染上艾滋病。
这一个月里,自己也没有和郑杰有过血液接触,林泽也没有溃疡等疾病。
郑杰应该是安全的,但现在开始要注意了。
“有消毒水吗。”林泽说:“传染病,现在开始别接近我。”
郑杰:“啷个回事哦,啥子病嘛。”
林泽崩溃地大吼道:“我得艾滋病了!!”
郑杰:“……”
林泽吼完这句,双眼空洞地喘气,又说:“不一定,不一定的,我先查查看。”
他马上掏出手机,找一个医生朋友咨询,这时候自己也顾不得太多了,什么家底都抖给了那位朋友,并开了扩音,郑杰在一旁听着,对方听了很久,说:“你和他口交了?口交的时候有牙龈出血,口腔溃疡等情况吗?对方在你口腔里射精了么?”
林泽道:“没有口交。肛交了,但戴着套的。”
对方说:“接吻了么?有口腔溃疡?”
林泽说:“没有……我记不清了。”
医生朋友说:“你最近也没有发烧,理论上感染几率是非常小的……”
林泽稍微宽心了点,郑杰追问道:“几率多少?”
医生道:“不好说,阿泽,你必须去作检查,不到半天就出结果了,你在这里找我作咨询得不到结果,没有百分之一百确认的事。”
林泽嗯了声,医生又说:“明天一定要去疾控中心检查,吉人自有天相,就当买个心安,不会有事。”
林泽静了一会,说:“好的。”
挂上电话,郑杰松了口气,说:“是我害了你,阿泽,我也以为那家伙不错……”
林泽摇摇头,看着郑杰,郑杰又道:“没事的,明天我也去做个检查,一定没问题,你别怕。”
林泽全身的力气都用光了,他甚至没有心情去想多少关于谢晨风的事,只是反复祈祷,万一真的被感染上,老天保佑千万别连累郑杰,让他林泽一个人自作自受就行了。
那天晚上,林泽一直趴在桌前,想了很多很多,就像在等待一场即将到来的审判。
郑杰也没有睡,始终陪林泽坐在桌旁,他成了林泽唯一的救命稻草。每次都是这样,无论大事小事,他永远是陪着林泽的唯一的一个。
林泽有时候真想把命都给他——他为郑杰付出的,比起这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对他的感情来说,简直就是微不足道。
如果哪天郑杰成了同志,林泽想他一定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让郑杰过得幸福。
他又想到如果自己真的得了艾滋病,会有多少人在意他?李迟然一定会哭的,也会找爸妈要钱,给他治病。而林泽自己的父母,他是不指望了,他甚至能想象到他爸幸灾乐祸地说,同性恋果然得艾滋了云云。
天亮了。
郑杰等到八点就带林泽下去吃早饭,然后打了个车,去疾控中心。在许多人的注视下,搭着林泽的肩膀,去缴费做检测。
护士看到林泽与郑杰就以为他俩是一对,小声安慰道:“没事的,我们这里每天都有很多人来检查,最近发烧了么?过了病源接触两周没有?”
林泽说:“没有发烧,好像有点嗓子疼,我不知道是不是。”
护士说:“别太紧张,有时候人也是有心理作用,提心吊胆,会让身体出现相应的病症,其实都只是你的幻想而已。”
林泽点点头,护士又问郑杰,说:“你们都做检测吗?”
“对头。”郑杰说:“他咬了我一口撒。”
林泽当场就笑了起来,护士问:“什么地方?”
郑杰捋袖给护士看,骗她说:“喏,咧里,没出血,有个牙印,现在消了。”
护士无奈,让林泽和郑杰去抽血。
在他们的对面,有个小男生,看样子还不到二十岁,眼睛通红,噙着泪注视他们。
郑杰还在看一份关于艾滋病疫情控制的报纸,根据不完全统计,六大主城区内艾滋病携带者足有两万人。
林泽的心绪真正平稳下来了,这种时候,觉得反正人活在世界上总免不了一死,有许多事都是自己无法预料并控制的,出门等绿灯走斑马线会被酗酒的司机撞死。碰上抢劫犯也会被捅死,大不了都是一死。
然而他没有死,初检结果出来了,两人都没事,护士嘱咐他们两周后还要再来一次。
谢天谢地,郑杰道:“走了哦,你看,没事的。”
林泽点点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郑杰道:“跟你说了多少次,莫要出去乱搞。”
林泽只能点头,郑杰又摸摸林泽的头,说:“好了,不说你了,以后注意到啊。哎!慢点!车!!!我日哩吗也!啷个开车的嘛!”
林泽浑浑噩噩,过马路的时候险些被一辆的士撞了,郑杰拉住他,开始和的士司机吵架。
林泽忙道好了好了,拉走郑杰,发现天空蓝得刺眼,犹如重获新生。
医生朋友打电话来,林泽接了,那边问作了检测吗,林泽说做了,是阴性。
对方道恭喜恭喜,但过段时间还要记得复检。
林泽说:“谢谢,谢谢……”
林泽站在花圃旁,想起那医生朋友,也只是萍水相逢,一年前帮他作了个医患纠纷的报道,对方居然还一直记得林泽对他的好。
当天下午,郑杰直接去上班了,林泽请了假,回家睡觉,电梯叮的一声响,林泽走出电梯,马上又无语了。
追债的黑社会站在家门口,林泽认得那人,上次带着两个小弟的大哥,这次居然自己来了。林泽从昨天晚上开始脑子就处于当机状态,现在也说不出是个什么心情,直接从他面前走过去。
“郑杰在家?”那黑社会道。
林泽打开门,心想反正这黑社会上门的目的也只是要钱,不管在门外还是在门里,郑杰总要给他钱,把他关在门外不行,不如请他进来,等郑杰回家后也好商量,给他一千五应该就能把他打发走了,遂道:“进来坐吧,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