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罪人被关进来这段时间,可有发生什么事?”王福向一个祭祀查问。
“回总管,那人也没开过口说话,每日干完活就是看书。”祭祀答。
“知道了。”王福又道:“你去把他叫来,我要亲眼看看。”
祭祀点了下头,便走了下去,一会便领着风无双过来。
王福一看到他带着镣铐,一身素白的模样,眼眶暗暗地热了,却大声地说:“罪人,你本犯了无可饶恕之罪,皇上宰心仁厚饶你不死,以后你必须每日抄一百张经书,这是你十天用的纸,十天后我亲自来收,少一张便要受罚。”
王福摆出一副恶人的嘴脸,说完便把纸塞进他的手里。
“谢谢总管教诲。”风无双点头。
“记住!这些纸你必须全部写完,一张也不能少,更不能给别人代你写。”王福再次强调。
王福走了以后,风无双便把纸卷成团收进怀里,继续干活去。直到晚上夜深人静,他才爬起来借着月光,把纸拿出来翻看。
在一大叠白纸中看到风桀的字迹时,风无双忍不住笑了,泪水却流了下来。
甚是牵挂,望君保重。
只有短短的八个字,却胜过了千言万语,像是一盏明火照亮了他幽暗的心。风无双拿着纸看了又看,直到天际泛白,才小心翼翼地折好收入袖中。
日子还是像往常那么平静,可风无双的心却无法安定下来。直到了第九日,他才下定决心,不给风桀回话。
明知道今生已和他无缘,又何必一再联络。即使再痛,也宁愿亲手断了他们之间的线。
可十日后王福送来的纸,依然夹带着风桀的问候,那么轻的一张纸放在手上,在心却重如千斤。
刚提起笔来,却又放了下去,他拼命地告戒自己要忍住。
一直收不到他的回复,风桀的信渐渐字多起来,行里间不难看出他的担忧和焦虑。
当收到第七张时,风无双彻夜无眠,他借着月光细细的读着每一个字,泪水一晚没停。
他颤抖地握住笔,挣扎了许久才写得下几个字。
一切安好,勿念。
当风桀收到这张薄薄的纸时,一定不知道它被泪水染湿过多少。但即使不知,也会被小心地珍藏起来,一如风无双珍藏着他的字那般小心。
王福化身为神圣的信差,在皇宫里来回穿梭,手中送的是承载着世人所不能容忍的爱情,是两个男人之间牵挂和思念。
他们之间的爱情,如雪花悄悄一瓣瓣落在屋檐上,轻轻缓缓,无人知晓。轻轻地一张纸,经过了春夏秋冬风雨飘摇,从一双手到达另一双手中。
冬天的梅花已残败,夏季的荷花正娇艳,到了深秋又是月圆。
时光飞逝,世事飘忽幻变,如霜如露如月色。当王福已经厌不其烦地又一次把信送到祭祀殿,已是第三十五次,时间整整又一年。
这一年里,风桀夜夜醉在西宫。
这一年里,华贵妃终于怀有龙胎。
这一年里,多少情意尽化成墨水,落在白纸上已成一叠。
皇上下旨,择日出城前往皇陵祭主,路程来回五天,不算远。只是该去的都带上,比如华贵妃,但不该去的也叫上,比如风无双。
这时风无双这个名字已经低到了尘埃里,即使再有人提起,也是满口的不耻,可风桀的决定让这个名字重新再成为话题,所有人都不明白他的意思,却也只敢在心里发问。
终于还是有大臣问出了口,风桀冷冷地道:“应该让他在坟前叩拜,以慰藉皇后在天之灵,朕此生只有一个皇后,定要让她亲眼看见仇人是何下场。”
一句话,解了所有人的疑虑,却也断了言无瑕的奢望。
她这一年的委曲求全,盼的不过是能当风桀的正妻,三百多个日夜的煎熬,她的心已渐渐干枯。不再奢求能得到他的爱,不再盼望他能回心转意,只想得个名分,然后生下太子,从此当天下最高贵的女人。
可风桀却用一句话断了她的妄想,若连皇后的当不了,又如何能让腹里的孩子被封为太子。在这深冷的宫中,她只是一个卑微的替身,借着一张即将老去的脸蛋,贪恋着原本不属于她的温柔。
言无瑕很聪明,她知道风桀的宠爱只是因为一张脸,她惶恐不安地过着每一天,害怕他厌倦的一日到来。
言无瑕也很愚蠢,她不知道风桀的到底爱有多深,凭着她和风无双的血缘,这辈子都不会被风桀亏待或遗忘。
阳光明媚地照下来,风无双不适地眯起眼,用手遮住那刺眼的光芒。
前来押他的侍卫却看得失了神,一年的囚禁生活,让他的肌肤更白皙剔透,在阳光下似个玉颜脂容的仙子
对于重见天日,风无双并没有多大表情,任由侍卫把他押出皇宫,一路上沉默无声。
到了宫门和车队汇合,风无双抬眼望去,长长的一条人龙,这阵仗好不气派。
王福骑着马走了过来,高高在上地对着四个侍卫吩咐道:“皇上有旨,这一路上你们必须严加看护,若这罪人敢逃跑的话,立刻格杀无论!”
“是。”侍卫答。
说完便拉起缰绳,回到了前方的皇辇旁。
风无双伸长脖子,只能看到那被黄布裹得严严实实的车蓬,心沉到了谷底。虽然明知道风桀的旨意是下给旁人看的,但听到格杀无论四个字时,他还是有点难受。
侍卫拿来枷锁扣在风无双的肩上,再把围着黑纱的斗笠戴到他的头上,这不知道也是不是那个人的旨意,不让人窥视属于他的美。
整理好一切队伍终于出发,风无双跟在车队的最后边,慢慢地向前走去。
一路上都有百姓在围观,虽然他们看不到风无双的脸,却指指点点不停。因为见着他双手双脚都扣着带着铁链镣扣,由四个侍卫牵着链子,仿佛他单薄的身子里有着绝世的蛮力,如此惹人注目。
虽然队伍的速度并不快,可光走出皇城,风无双已经全身乏力,枷锁和四个镣铐,这重量对他来说有点难以承受。
坚持走了一个下午,风无双的步伐已经变得跌跌撞撞,看起来仿佛随时都会摔倒。手腕和脚腕已经被磨出了血泡,红红的一圈,连血泡也磨破后每一步都是痛苦。
天还没黑,皇上便下令停驻,包起了郊外的一间客栈,明日清早再继续启程。
风无双被押进了客栈的房间,侍卫只是摘下了枷锁,把铁链栓在床的四脚,让他的行动限制在床的周围一圈。
斗笠被摘下,风无双脸色苍白,额头上遍布细细的汗水。侍卫放下一碗清水和几个馒头便走了,门重重地合上,四个高大的身影耸立在门外。
风无双安静地坐在床角,看着离床有些远的窗户,仿佛在等待什么。半夜,门外传来人倒地的声音,一道黑影矫健地从窗外跃了进来。
“桀,你来了。”风无双抬起头,淡笑着打招呼。
“是的,我来了。”风桀也回了个笑容,眼睛深深地看着他。
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彼此看着对方,深深地凝视着,千言万语却说不出口。
风桀解开他四肢的镣铐,当看到那红肿的痕迹时,心不由地抽痛了下。握住他已变得粗糙的手,轻轻地摊开,然后把脸放在他手心磨蹭。
“你受了很多苦吧,为什么总是要让我看见你受伤的模样?”风桀轻声问。
“不苦,在祭祀殿里的日子很宁静。”风无双说。
风桀心疼地看着他:“是我不好,因为太想见你了,所以才特地安排了出宫祭主,这一路上让你受苦了。”
风无双轻轻地摇头,双手捧起他的脸,指间恋恋不舍地在他眉眼上徘徊:“我也很想见你,只是一年,想不到你会憔悴了那么多。”
“走吧。”风桀闭起眼说。
风无双楞住,呆呆地看着他。
“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去你想去的地方,自由自在地过每一天。”风桀的声音有点哽咽。
“不!”风无双抱紧他:“我不想丢下你一个人在皇宫里。”
“你会这么说我已经满足了。”风桀也拥紧他。
两人的身躯紧贴着,呼吸声从凌乱到一致,良久后风桀抓住他的肩膀,拉开开两人距离。
“你走吧,我害怕自己忍不住会再想见你,害怕那时我在你面前已经老去,害怕看见你从来不曾改变的面容,你的离开,也许是我们之间最好的结局了。”风桀认真地说。
“我不想走……”风无双红着眼眶说:“让我呆在有你的地方好么?即使再也无法见面,但只要知道你也在附近就好。”
“傻瓜……”风桀动容起来,但片刻又恢复了决心,对着窗外喊:“进来!”
五道黑色的人影相继跃进屋里,然后一字排开跪在地上,黑布蒙起了面目。
“朕现在下最后一道命令,明日中午十分,你们动手把瑞王爷劫走,要用你们的一生护他周全!”风桀掷地有声地说。
五个影卫抬起头,震惊地看着他。他们从懂事起便知道,他们的一生只奉献给帝王,只有冰国的皇帝才是他们的主人。
“桀……一起走好吗?”风无双泪声俱下地问。
风桀并没答他,只是露出笑容,轻吻去他的泪。
感受着他的温柔,风无双已知道了答案,这个男人,始终无法放下肩上的责任。泱泱大国,千里河山,冰国的百姓远比他更需要风桀。
“那会不会来看我?”风无双又问。
风桀的唇停在他的额头上,久久才颤着音答:“不会。”
他咬住唇,痛哭出声,而风桀只静静地抱着他,直到他哭得筋疲力尽。
“桀,别那么快送我走好不好?至少多等几天。”风无双沙哑地说。
风桀眼里闪过犹豫,他又何尝不想再见多几面,只怕是夜长梦多。
“求你……求你让我多看你几天好不好……”风无双哀求着。
“嗯,就等多三天。”风桀软下心说。
小小的房间里,两人紧密的缠绵着,一次次地冲撞,一次次地释放,仿佛要把全部的精力化为情欲,仿佛缠绵到至死方休。
次日车队继续出发,王福骑在马上不时向后望,然后又低声对皇辇里的人说话。车队经过景色优美的小溪旁,皇上似乎喜欢此处的山青水秀,下令暂停在此处休息。
“皇上,你一路上怎么都不理臣妾?”言无瑕挺着大肚子问。
风桀喝了口水,淡淡地说:“你需要好好休息,所以朕没去打扰。”
言无瑕怔怔地看着他冷淡的表情,心里怨恨起来,这几日来风桀根本是对她不闻不问,连夜晚都与她分房而睡。
她还想说什么,却见到风桀望着小溪的下游,整个人心不在焉。她顺着看去,见到一抹白色静静地淌在下游处,即使远得看不清面目,也知道那便是风无双。
言无瑕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枉然,眼中嫉妒渐浓,小巧的脸因为恨意变得扭曲骇人。
风桀一直看着下游,并未注意到她异常的脸色。
三天来他们每晚相聚,然后死命地纠缠在一起,吻遍指尖和发鬓。三天里每晚分离,情爱尽是依依不舍,每次分离都像是生死之别。
他们的相识也许并不是偶然,但离别却是必然的。
就像日升月落,即使再不情愿,天色泛白之际,分离也随着天亮必然而来。
“皇上,一切都安排好了,影卫中午便会动手。”王福低声禀告。
“嗯。”风桀应了声,坐在椅子上看着眼前的王福和影卫:“朕知道,这样的命令对你们来说难以接受,但风无双便是朕的性命,若他有任何差错,你们的主子也再无生念。”
影卫凝重地点点头:“谨尊皇上吩咐。”
“不是吩咐。”风桀站起来走到他们跟前,表情诚恳无比:“这是请求,请你们为了朕,一定要保护好他。”
王福垂下头去,偷偷地抹起眼角的泪,明明都深爱着对方的两个人却要离别,怎不能让人感到黯然和无奈。
突然听见有脚步声传来,风桀和王福都一怔,挥手让影卫先退下去。
王福走向前,隔着门问:“什么人?”
一把女声在门外响起:“回公公,奴婢是华贵妃的贴身侍女,有要事要禀告皇上。”
见到风桀点点头,王福才拉开门:“进来吧,你有什么事?”
那侍女低着头,有点战战兢兢地说:“奴婢在客栈的院里打水,看到瑞王爷从窗子中跳了下来,然后向后边的山林跑去了。”
风桀和王福都吓了一跳,连忙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才,奴婢已经禀告了贵妃娘娘,她行动不便,让我马上来通知皇上。”侍女答。
风桀立刻追问:“是哪边的山林?”
“就是西边的。”侍女刚说完已不见了皇上的人影。
王福也立刻跑出去,却追不上风桀的脚步,只能往同一个方向奔去。
虽然是清晨,天色却还没白起来,到了林子里更是灰蒙蒙地一片。风桀心急如焚地四处找着,他虽然不知道风无双为什么会突然逃跑,但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风无双是待罪之身,如果被其他侍卫先发现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无双!”风桀站在林子中大喊,恨自己为什么下了那道命令。
林子里的视野并不好,四周都是密密麻麻的大树,根本难以搜寻。
“无双!你在哪里?听到了回答我!”风桀继续喊着。
王福寻着他的声音匆匆赶来,喘着气说:“皇上,您别急,我们一定会找到瑞王爷的。”
风桀并不理他,继续四处不停地寻找着,像头迷路的野兽般狂躁不安。
王福也帮着到处张望,忍不住唠叨起来:“皇上,您说瑞王爷心里想的是什么,好好的干吗要逃跑,偏偏还给那奴婢看到,也不知道现在华贵妃有没有告诉别人,要是万一……哎,皇上,您这是去哪?”
只见风桀掉了头,飞快的往原本下榻的客栈奔去。
王福打了个冷颤,立刻跟上去, 心想难道他们都被一个小小奴婢骗了,因为慌乱而忘了先去查看风无双到底在不在房中。
但他根本没风桀快,不一会连人影都看不到了。
风无双缩卷在床边,身上的镣铐风桀走后又被重新铐回去,那沉重的感觉让他一点也不想动。想到今日便会分别,他的心难受得像要裂开,连呼吸都会感觉吃力。
突然传来开门的声音,风无双惊喜地抬起头,以为是还能再见到风桀最后一面。但当看到来的人是言无瑕时,他失望起来,又恢复了和刚才一样了无生气的样子。
“怎么?难道哥哥见到我不高兴吗?”言无瑕合上门后冷笑着问。
他看着言无瑕的肚子,牵强的点点头:“高兴,你没事就快回去吧,让人看到了不好。”
言无瑕握紧藏在袖中的匕首,一步一步地走向他:“难得见到哥哥,自然要看多一下,我是来谢谢你的,若没有你,皇上也不可能这一年来天天都到西宫。”
“不用谢,祝你梦想成真。”风无双说。
“你知道吗?我原本都要原谅你了。”言无瑕的表情突然变得诡异:“可惜我还是无法原谅你,只要每次照镜子,我都更恨你几分。”
风无双看着她亮出匕首,试着动几了下,身上的铁链让他只能无可奈何地苦笑:“我从来没想过要你的原谅,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而已,现在你到底还想要怎么样?”
言无瑕眼里的杀意顿起,阴森森地说:“我要你死,要你彻底的从皇上的心里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