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魅——苍白贫血
苍白贫血  发于:2013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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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这位尚书大人的来历有些蹊跷,他并不是庶吉士出身,当年考试也只是三甲进士。

一般情况,三甲名次末尾的官员,顶多到地方混个七品县官当当,可这位仲大人,非但留在了京城,还当到了正二品的吏部尚书,掌管满朝文武官阶调动,升迁速度快的让人瞠目结舌。

曾有那好奇的臣子暗地里打听,原来这位大人当初也是在小衙门当差,是个跑腿的活计。

不过巧就巧在了这跑腿的对象比较特别,就是当今皇上。

于是,这仲廷玉硬是凭着一颗极好用的脑子青云直上,直到坐稳了那吏部头把交椅。

其实王正心里觉得,那张脸应该也起了相当一部分的作用。

这也正是尚书大人出名的地方。

满朝文武站在一块儿,顶数尚书大人打眼。

一笑一颦,颠倒众生,不费吹灰。

生的那副花容月貌,且别说怀春女子,就连朝中最迂腐的老头子都忍不住多瞧上两眼。

模样好到这种地步的人,就算他指着鼻子唾你,你都发不起火。

所以升官升得快,同僚也只能含泪理解,

顺便表示也想重新回娘胎里造一张好面皮。

可尚书大人的品行可不如他的脸那般美好。

抬头望天,低头使坏,用在这位大人身上,一点不为过。

王正此番前来,也正是为了扳倒这位尚书的对头献策。

正想着大厅已经暖的差不多,人该出现的时候,仲廷玉就裹着及地黛色雪绒斗篷转到了王正眼前。

烛火掩映,清艳冷漠的眸光里,有挥之不去的倦色。

王正呆了一下,急忙躬身作揖“卑职扰了大人清梦,冒犯之处,还望大人见谅。”

仲廷玉自顾自的凑到了铜炉跟前暖手,似乎懒得寒暄,便开门见山道,“王大人客气了,这个时候来,怕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吧。”

王正听了这话,微欠了身子上前,拿出先前写好的文稿,小心翼翼的递了过去。

“劳大人过目。”

仲廷玉命人重新奉了茶水,遣了大厅的奴才后,单手抖开宣纸,眼帘微垂。

王正这才直起腰,抬眼盯在尚书大人的脸上,只觉得尚书大人不像是刚起床。

清艳的面容苍白而冷,泛红的指尖也透着一股子寒气。

“这折子是谁写的?”仲廷玉抬眼对上王正,顺手将文稿丢进铜炉。

青蓝炭火中,突兀的舔起明晃晃的火苗,燃到极炽。

“从七品礼科给事中崔堂影,”王正沉声道“因其与卑职是同乡,特来与卑职商量。”

“那这折子,在王大人看来是——”

“卑职拙见,这折子表面看上去内容平实。崔堂影竭智尽忠,为君着想,而且言官让君主纳妃,倒也不是什么逾越礼节的事。只是这崔党影折子写的有些问题。当今圣上宠幸宫外美人,不合礼数,今崔堂影假借纳妃之名映射皇上德行,所以卑职猜测,这折子可召来祸害。”

仲廷玉听了王正关于‘宫外美人’一说,唇边泛起了一抹淡若柳丝的冷笑,单手端了茶盏,静默轻呷。

王正见其不语,心里顿时咯噔一声,只觉得一阵心虚,想坐下定定神,却因为尚书大人不坐,自己也不好坐下,只能干巴巴的立着,兀自尴尬。

敛尽唇边浅笑,仲廷玉略弯的凤眸里流光闪烁。

“王大人,倘若皇上只看到了德行,那王大人今晚还真是白跑一趟了。你想皇上即位数十载,无一子嗣,折子递上去后,以当今皇上的秉性,只会看到纳妃是虚,无后是实,区区言官胆敢嘲笑皇帝生不出儿子,简直是活腻歪了。”

仲廷玉继续淡淡道:“我记得这崔堂影也算是首辅林轩的半个门生,同门师兄弟也就多,他出了这档事,想必其他人也难逃干系,恐将遭人诟病吧。”

望着眼前玉骨冰肌,眼底寒光熠熠的尚书大人,王正心里暗暗一惊,自叹手腕狠辣不足,表面上却滴水不漏的逢迎,

“大人高见,卑职愚钝。那么依大人的意思,谁该是幕后主使呢?”

仲廷玉略一凝神,口齿清晰,一字一句,珠玉似的蹦出来“杨桃也同为首辅大人的得意门生,为人正直刚毅,想必那等烈的性子,定受不住皇上这般行径,委手下言官上书,实属平常。”

王正强笑了一声,躬身道,“卑职明白了。”

仲廷玉神色清凛,“你便去告诉那崔堂影,只管上奏,大学士杨桃会全力支持他。”

王正沉思了一会,恍然大悟。

这样一来,待皇上龙颜大怒,将崔堂影下了诏狱,严刑逼供后,崔堂影定会说出大学士杨桃鼎力支持这句话。

那就足以将杨桃拉下水,首辅的主力门生倒了,也就去了首辅的臂膀,其势力崩塌也便指日可待了。

王正猛的一哆嗦,洪声道,“大人实在高明!”

仲廷玉一双黑眸冷寒锐利,将人看的心里一阵狂跳。

“这次你也脱不了干系,不过你出了事,自会有我救你,但今日之谈你若泄露出去半句,莫怪我不念旧谊。”

王正双目泛红,喉头一哽,颤声道:“卑职万万不敢,卑职若管不住这张嘴,就叫卑职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这之前你难逃牢狱之灾,要沉得住气,待过了这阵风头后,我自会给你个更好的去处。” 仲廷玉见王正做足了戏份,面无表情的轻声道,“工部侍郎因为贪污被弹劾,那是个肥差,多的是人觊觎。”

王正连忙跪在仲廷玉脚边,连连磕头,“谢大人赏识,卑职此生定不忘大人恩惠。”

仲廷玉没去管跪在脚边的瑟缩的男人,只是紧裹了身上的斗篷,转身出了大厅。

冷风从敞开的门缝间挤进来,烛火摇摇曳曳,映着门外丫头的脸,

揉出一种惊悚的白来。

那冷面丫头见了仲廷玉便上前凑在其耳边低声细语。

仲廷玉眼睫一抬,“死了?”

“回大人,杨夫人三更死的。”

第三章:诬陷

五更天。

鸡鸣薄雾。

时至卯时,午门城楼钟鼓大作,宫门开启。

过了金水桥,朝着金銮殿。

杨桃老远就撇见了仲廷玉那张令人生厌的脸。

绯袍犀带,眉清目秀。

只是面色苍白,被初晨的日光一映,整个人更显透明似的洁净。

杨桃翻了翻眼珠子,将两手插在袖口中暖着。

不去看那小人的鸟样,杨桃与百无聊赖间,侧头便发现了有人正盯着自己。

此人正是言官崔堂影,只见他眼若饥鹰,锐利有神,露出些英勇的神色来。

杨桃实在想不通是怎么回事,又不能装着没看见,

只能以困惑的目光回报过去。

那崔堂影见杨桃的反应后,也费解的瞪大了眼,又恍然大悟般的收了所有表情,低着头继续走路。

崔堂影以为杨桃是想避嫌。

杨桃却以为崔堂影失心疯。

加紧脚步入了殿,只顾着躲崔堂影远点的杨桃,却一头顶在了某位大人的后脊梁上。

抬头的空挡,也正巧赶上那人回头。

结果两个人的帽翅打在了一块儿,杨桃的乌纱帽就直接滚在了地上。

杨桃心里直骂晦气,一大早掉了乌纱帽真不是什么好兆头。

但是错在自己,又不好发火,只得躬身捡了帽子,弹了上面的土,双手抱拳作了几个揖,抬眼正要客套,话却生生的梗在了喉咙里。

仲廷玉伸了一双纤白的手正着头上的乌纱,唇角微勾,一脸暧昧的漂亮。

“杨大人,不必如此多礼。”

杨桃见这玉面狐狸神色讥诮,恨不得他上脸上咬下块肉来泄恨,碍于情面,不能拂袖而去,只得压了心头火淡淡道:

“礼多人不嫌么。”

仲廷玉听得出杨桃这话表面无可挑剔,实则暗中带刺,也不恼,只是无奈的笑了笑,算是了事。

他本身就眉眼精致,如诗如画,这一笑更是引得旁人频频侧目。

首辅林轩刚好经过,见仲廷玉笑的犹如春花,微垂了头,拧起了眉毛从杨桃眼前走过。

杨桃得了救似的跟林轩打招呼,顺便紧跟着他站在了九龙金漆宝座一侧。

仲廷玉神色微沉,也在另一侧寻着合适的地方站好了。

过了寅时,皇上还没出现,估计是不来早朝了。

各位大臣就习惯性的开始议论政事,奏章也纷纷呈到了首辅这边来。

杨桃听着左都御使弹劾工部的说着吐沫横飞,正欲上去说上两句,却被因为被旁边的人扯了袖子,而不得不暂时作罢。

而那拉杨桃袖子的人,正是首辅林轩。

“拿去自己看吧。”林轩的递过来一个缎面奏章。

杨桃打开折子琢磨了半天,看了一下属名,顿时满腹怒火。

怨不得首辅的脸黑的跟锅底一样,想那崔堂影当年也是在国子监在中的进士,赶上林轩出任国子监祭酒,也算是门生,有了这层关系,如今出了这档子愚忠的事,恐为小人趁机所用。

杨桃眼皮一抬,狠狠的钉了对面那人的脸上。

若真有人拿此事大做文章,除了他,还能有谁。

而仲廷玉此时一双丹凤眼也正盯着自己,那眼神与其说淡,不如说是冷。

两人暗自揣度的空挡,却听见太监的高呼了一声‘皇上驾到’。

仲廷玉不再看杨桃,微蜷着指头按了云凤四色绶,屈身随着百官一起行三跪九叩之礼。

杨桃跪在地上,眼见着那黄色绣口靴踩着殿内黄砖,登上了金漆龙座,一句众卿平身后,杨桃在一片起身声中躬了身子盯着脚面,心里却打鼓似的忐忑。

看样子今儿个有人要倒霉,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是自己。

皇上来了后,方才还交头接耳的大人们,此刻都跟被掐了脖子的八哥,一个个缩着脖子立在原地,没了动静。

案例汇报政务的,满嘴的臣诚惶诚恐,臣罪死,万死万死,万岁万岁……听的人好不生厌。

皇上倒是惜字如金,几盏茶的时间就说了一个‘可’,这会更是没了动静,到不知是不是睡过去了。

杨桃正这么想着,却听见啪的一声脆响。

皇上手上的折子猛的朝地上一摔,霎时身边的几个近臣都跪下了。

这一跪,顺带了满朝大臣,从金銮殿内一直跪到了殿外。

只见皇上满脸通红,指着林轩颤声道:“去将那奏章捡起来,看是谁写的。”

杨桃想皇上真是恼了,竟连人名都没看到,就直接摔了折子。

林轩跪着不敢起身,抻直了身子,指尖钩了翻在地面的折子,将其合上,恭声道:“乃从七品礼部左给事中崔堂影所奏。”

皇上恼羞成怒:“抓起来!立即下狱!”

闻皇上下令,即刻便有御前带刀侍卫将跪在殿外的崔堂影直接拖了下去。

众臣惶恐,连连叩首直呼皇上息怒。

皇上似乎余怒未尽,起身与龙座左右焦躁踱步,吼了句‘退朝’便拂袖而去。

******

往内阁去的路上,杨桃也不与人说话,自个低头捉摸,有那些个想上来示好的臣子见杨桃板着脸,也忙自行退散,识趣的给杨桃留了个清静。

杨桃总觉早朝上的事不算完。

崔堂影上朝之前还对着自己一阵挤眉弄眼,看似荒谬,却不知其真是滋味。

林轩瞧着杨桃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快几步撵上来,沉声道:“你这般魂不守舍,莫非是因为崔堂影在耿耿于怀?”

杨桃怔了一怔,到是自己的老师,还未开口询问就早将自己的心思吃透。

“学生不才,确是为此伤脑筋。”杨桃连忙恭声道:“今早朝路上遇见崔堂影,盯的人人好不发毛……”

林轩听闻杨桃描述后,紧蹙了眉,低声道:“坏了,莫不是崔堂影这苦肉计,意在拉你下水,倘若到时将你贡了出来,岂不麻烦。”

杨桃听林轩这么一说,想自己平日待崔堂影也算不薄,竟落得这么个狼心狗肺的来下套,顿觉气血上涌。

但是恼怒之余,也觉事情蹊跷。

杨桃压了火气,沉声道:“学生跟崔堂影也算打过交道,知其为人耿直忠诚,今天意欲用这种卑劣手段搞垮学生,学生倍感意外,到不知是不是有人从中作梗,颠倒黑白。”

林轩听杨桃这番质疑,思索了一会,徐徐道:“不如这样,皇上定罪也要看供词,审讯崔堂影之事,我会亲自告知刑部,准你到时候你去旁听,可随机应变,防患于未然,”林轩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切记浮躁。”

杨桃屈身恭敬的朝林轩一拜:“学生知道了。”

******

首辅大人办事速度果然厉害,在内阁呆了不出半日,杨桃便被传讯到刑部听审。

进了大堂后,瞧见中间坐位上的大人,杨桃心里立刻吃了颗定心丸般踏实。

刑部审案的那位大人跟首辅林轩那是极其熟悉的,他来审案,估计也是林轩煞费苦心的安排。

再就是都察院都御史,剩下的一些小吏,杨桃瞅着眼生,便也没再细看。

崔堂影跪在地上,除去乌纱官服,衣衫头发还算整齐,看起来还未受什么罪。

见杨桃进来,几位小吏忙屈身示好。

杨桃一边挥手示意其免礼一边跟座上大人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便轻身被人引到了听审位子上。

案子似乎审了有一阵子了。

旁边抄写的小吏,青黑的小楷铺满了宣纸,趁着沉默的空挡,搁了笔,自个儿挽袖研磨。

只见都御史厉声道:“皇上圣旨,下令查清幕后指使,无论何人,一并问罪,到底是何人指示你写的奏章!”

杨桃只觉脑子里轰的一声,真是来的早不如来的巧,刚好赶在这节骨眼上自己就来了。

仅仅半日,圣旨又下了一道,特意指明要彻查幕后指使,摆明了已经有人进献谗言,意图不轨。

想那崔堂影也不是区区软弱小儿,刑堂上一番恐吓下来,倒也镇定自若,只见他面色沉稳毫无颓慌之色:“没有,是我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干。”

都御史面露愠色,大声喝道:“怎么会没有?你昨晚戌时去了哪里?”

崔堂影静默片刻,平缓的扫了一眼主审大人一眼:“昨晚小人去哪里与此事何干?莫非小人饭后找人闲聊都疑似与人共谋?触怒皇威,是小人愚钝,连累无辜,也是小人所不齿。事已至此,小人只能表明自始至终对皇上绝无诽谤之意,且奏章是小人一人所写,忘大人明鉴,切莫节外生枝。”

事情并非自己所料的那样,杨桃突然开始钦佩起崔堂影来,他虽没头脑,但义气可嘉。

“节外生枝?你这话倒是好笑,你现在带罪之身,岂有资格劝谏大人明事理?”都御史冷笑,正欲问话,却见主审大人抬手朝他挥了挥,便生生的咽了嘴边的话。

主审听完崔堂影的一席话,缓声道:“你说是你一人所为,但方才有人在皇上面前参你一本,且不说是不是人存心陷害,但无风不起浪,若你行为端正,也不会招来这等祸事。还是规规矩矩的如实招认,我也自会秉公处理。”

这些话崔堂影很受用,当即俯身叩拜,“大人明鉴。”

见主审大人软中带硬几句话将崔堂影收拾的服服帖帖,都御使连忙继续问话。

“昨晚戊时你去了哪里?”

“刑部主事王正府上,只是为叙同乡之谊。”

“哦?没聊点别的?”

“抒忠君之心。”

“将刑部主事王正叫来。”主审大人侧头吩咐身边的小吏。

不多久,王正便从侧门走出,低眉顺目,先朝堂中各位大人恭谨行礼。

杨桃见跪在地上的崔堂影盯着王正,全然失了先前那番镇定自若的神态,反而一个劲的使眼色,希望王正能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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