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宿舍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上一次喝酒，他和黄锡浩，在B城的某个大排档，黄锡浩喝醉了，他搀他回家，现在想起来，黄锡浩的眼神真是不对劲，不过他只是缠着周舟约好下一次，并没有说别的，可惜再也没有下一次。

伸手把脑子里弹出来的记忆按回去，周舟大步走向教学楼，教室里江靖宇旁边果然已经摆好了自己的课本，他坐下说了一声谢谢，江靖宇的表情把他吓了一大跳，只见他脸色青白，魂不守舍，周舟问了声，“怎么了。”

江靖宇凑上前小声说：“我又看见那个鬼了。”

“不可能吧，你不是带着护身符吗？”黄锡浩都怕的玩意儿。

“不知道，可能开光的就只能你本人用吧。”江靖宇一脸苦逼焦虑的小声嘟囔，把护身符取下来还给周舟，一整节课坐立难安，像一只惊弓之鸟，一直重复说：“不行我得自己去弄一个。”

“嗯，我觉得你最好再找一下心理辅导老师，说不定你是压力太大产生了幻觉呢。”周舟诚恳的建议。

江靖宇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13.暗涌

周末江靖宇果然去开福寺求了一个符回来呆在身上，但是当天晚上他起夜又撞鬼了，而且这次比较厉害，把他吓的不轻，眼镜也摔坏了，躺在床上直发烧说胡话，他们宿舍的人不敢怠慢，带请假他上医院打针了。

下午周舟买了些吃的去看他，江靖宇蔫蔫的坐在床上挂点滴，直到周舟走到跟前了才反应过来，旁边坐着玩手机的哥们见来的是周舟，就收拾收拾招呼两声走了。

“你好点没？”周舟坐下剥橙。

“好多了，谢谢你来看我。”江靖宇勉强笑笑。

“我听说你昨晚又见到不干净的东西了。”

“是啊，求个符也不管用。”

“这次你看清楚这鬼长什么样子没有？”

“看清楚了，好像是自杀的，胸口插着一把刀，看起来很凶。”江靖宇回忆起那样子不由得脸色青白。

“你觉得面熟吗？”周舟问。

因为记得黄锡浩说过，人在变鬼的时候可以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跟着一个人走，只能在那个人面前显形，就像黄锡浩一样，另一个是选择留在原地，可以在任何人面前显形，如果那只鬼不是四眼仔的旧时相识，那只鬼就应该是在宿舍楼里面或者附近死的。

“不面熟，我怎么会和那种东西面熟。”江靖宇夸张的抖了一下。

周舟点点头，橙剥好之后递给江靖宇。

江靖宇啃着橙，心情略好转了一些，含含糊糊的说：“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考什么都不在话下了。”

“你打算考英语六级？”

“必须考，你去年都考完了。”吃完橙伸出手周舟给擦干净。

“嗯，放心备考吧，以后尽量别一个人呆着。”说完给他擦另一只手。

“周舟，做你女朋友一定很幸福。”江靖宇被伺候的忍不住感慨。

周舟听着这话特别耳熟，黄锡浩……说过。又一个弹簧穿过皮肤跳出来了。

刚放下毛巾手机响起来，周舟拿起手机赶紧接听，那边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开始笑，“听这招牌笑声就知道是谁了。”周舟也笑。原来是以前一起做兼职的哥们余建，也就是三大金刚说的那个浪荡子。

“我经过学校进来想看看你回来没，刚好一个叫杨捷的给我你的电话号码，你说我运气是不是很好呢。”原来前段时间见周舟转学，余建也辍学创业了，这次见他回来就想拉他入股。

周舟笑着说大半年没见，明天如果有空就一起吃个饭，入股的事情可以慢慢聊。

收好电话江靖宇已经拿起书在看了，周舟挑了一本坐在床边也开始看，下午江靖宇好的差不多了两人回到学校，周舟特地找了宿舍楼下的大叔聊了一会儿天，半天也没有听到他想听到的有价值的信息。

上楼的时候他带着江靖宇一起去大四学长的宿舍聊天，也没有听说这栋大楼有过什么自杀身亡的过往。江靖宇看见的是黄锡浩吗，不会，黄锡浩胸口只有伤痕，没有刀，黄锡浩只能对着他显形，黄锡浩那个强女干犯早就心灰意冷畏罪潜逃了，而且黄锡浩没事找江靖宇干嘛。

第二天和余建约好了吃饭，周舟又把过度受惊的周舟撇下了。

余建跟着周舟做兼职赚了不少钱，他心本来就野，因为之前周舟给他说过一个做网站的构思，他觉得这主意很棒，把钱全投进去弄了大半年，注册的小公司终于有了一点样子，就想找周舟技术资金入股，来个如虎添翼，锦上添花。

因为和余建交情不错，周舟仔细了解了一下公司的情况之后就答应下来了，让余建回头做一个合同，余建一开心就喝多了，他现在有了一点钱，打扮得比以前更流气了，逢人都说自己是富二代，在外面混了好长一段时间了，说起乱七八糟的经历，他由衷的感慨：“哥们，直到现在你还是我认识的最见过世面的人，你说这社会进步慢的。”

确实见过不少世面，连鬼都见过的人应该也不是很多，周舟心里说。

“我算是跟你一起赚钱那会儿练出来的，但是哥们，你这本领是天生的吗？”

“哪里，我也是跟人学的。”周舟不愿意多说。

他几乎想不起来爸爸刚去世的那会儿，他是怎么哀求街坊别把他送到孤儿院去的了。没有人愿意长时间接济他，一开始每个人都在同情他对着他唏嘘不已，但是时间长了大人见着他都绕道走，小孩见着他就欺负他捉弄他，从那时候他就明白弱者会被轻视和践踏，他必须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他要吃饱饭，要上学，不能和别人差的太远。童年的记忆，估计是很大一块零件，这会儿松垮垮的从胸口的部位崩塌，他仿佛听见螺丝钉叮叮当当散落的声音。

“很多事情并不像看起来那么难。”周舟拉回思绪，漫不经心的说，手却不由自主放在胸口，试图掩饰那一片破败。

余建连连点头，又大喝一口，“我算是敢想的敢做的，但是我没有你一半儿的狠劲。”

周舟忍俊不禁，“我哪里狠，你怎么看出来我狠了。”他意识到自己俨然忘记了曾经杀过一个人，那种号称一辈子也忘不了的杀人的感觉就这么被他抛之脑后了。否认自己的强大是自我防备的本能，否认到最后连自己也似乎不认识自己。

“咳，我还是不捧你了，我喝多了，你得送我回家。”余建贱贱的说。

周舟摇头，“你不是说我狠吗，我是不会送你回去的。”

说完还是把人送回去了。回到学校他特别不想见江靖宇，怕听到他说又见鬼了，就翘了两节课在宿舍睡觉，三大宅神不知道上课还是干嘛去了，宿舍里一个人也没有，周舟翻身上床，可惜怎么也睡不着，他只好耐心的把那些不安分的旧零件一一安装好，码整齐堆在自己不会看见的角落。要怎么活下去，这个问题不应该一次一次的跑出来打乱他，所有问题都有尽快解决的办法。

这一次情况并不那么好控制，他没有办法必须求助，于是给杨捷打了个电话，约他出来玩，杨捷简直欣喜若狂了，说了好几个地方，“我都想带你去怎么办呢？”周舟想了一下，“去打球吧。”杨捷没想到自己想到的地方对周舟完全没有诱惑力，但是他打球的兴致一点没受到影响，小小的个子穿着篮球衣站在球场边上，在初秋午后灿烂的阳光下，远远看见周舟过来就殷勤的眉开眼笑了，周舟心里感觉怪怪的，不知道是不是和男人好过，看谁都像同性恋了。

一起来的还有几个杨捷班上的，相互认识之后分成两队，周舟和杨捷分在一堆，另一队有一个高个子挺厉害的，还有两个人长的壮壮的看起来特别骁勇善战。对手比较强，两人都打的格外专心，周舟想把脑子里面不应该蹦出来的念头挤回去，杨捷则是不愿意在喜欢的人面前丢人。

比分一直拉的很近，周舟满头大汗也有点杀红眼了的意思，冲到篮板下刚好球传过来，正是上篮的绝好时机，高个子突然窜出来一个上跳，企图空中拦截，这时候杨捷刚好过来，结果周舟半点不受影响，球还是进了，但是那小子落地的时候把杨捷膝盖给踩了。杨捷猝不及防，摔了个伤势惨重，疼的他叫都叫不出来了。

周舟见情况不妙赶紧上前扶起他，让一个人跑前面去拦出租车，立马背着人往大门方向跑。球场上乱成一团，大家都关切的过来帮忙，但周舟却还听见篮球撞击地面，砰砰砰有节奏的声音，这个声音很突兀，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在不远的一个篮筐下面，有一个少年瘸着左腿兀自玩的开心。

周舟看着那个跳跃的背影，脑子被轰然炸开，他就像一个修修补补的机械娃娃，在这一刻，整个都散了。好不容易听见杨捷的呻吟，和周围的人的催促，他才意识到还要背杨捷到校门口，送他上医院，而这段路漫长得就像一截截永远也跑不完车厢。

14.失陷

在去往医院的路上，周舟犹豫了很久才问一起打球的同学，“你们有没有看见刚刚有个瘸子在哪里投篮。”另外两个人都摇头，周舟捧着脑袋，心里想难道是自己产生幻觉了吗？

杨捷忍着痛问：“怎么了？”

“没有，可能是我眼花。”周舟低着头闷声说。

车上坐着的除了周舟和另一位同队的同学，还有一个是刚刚踩伤杨捷的，他特别内疚，一再表示会承担医药费，还会照顾杨捷到他好起来，杨捷一边忍痛一边宽厚的咧嘴说没事，别担心什么的，笑的怪模怪样，眼睛却一直在瞄周舟。

伤筋动骨一百天，杨捷的右腿养得差不多，也到冬天了，周舟拖着重新拼凑，却漏洞百出的躯壳，带着厚重的面具在学校里面忙碌着。有时候在照顾杨捷，有时候和余建一起出去谈生意，有时候和江靖宇一起攻书。他经常晃神，即使什么也不想，也会不知不觉发呆，反应迟钝了不少，余建会直接笑话他，江靖宇忙着6级考试冲刺，并没有注意到他不一样，杨捷则一再试探，但是周舟对他而言始终像一个迷。

不知道什么原因，江靖宇见鬼的次数不那么频繁了，学校的心理辅导员和他谈过几次之后，他开始自我催眠说看到的都是幻觉，也就不那么害怕了。因为周舟总是去帮忙照顾行动不便的杨捷，他身边也有了一个新朋友，三大宅神开玩笑说他红杏出墙，于是他面红耳赤和他们又是一顿大吵。

接近年关，余建频繁在电话里对周舟夸海口说公司业绩能上500万，年后必须扩大规模什么的，他最近添了一辆新车，说是给公司添的门脸，但每回都自己开着到处晃。对于扩大规模，周舟有一个想法是做服装代理，他仔细考察过，这个行业目前看似饱和，竞争激烈，但是确实有利可图，稳打稳扎做下来对以后发展也是大有好处，目前资金方面稍微有点跟不上，他的意思是再等等。

杨捷一直挺欢乐的，周舟和他的关系在这三个月一日千里，他最近还发现周舟有个左右不分的毛病，他伤的是右腿，周舟却老是抬他的左腿，每次发现弄错了之后周舟不好意思的样子都看得他心里痒痒的。

周舟能看出来杨捷对自己有意思，但是他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喜欢、爱什么的，对一个男人来说根本就不是那么重要的东西，杨捷再成熟一点自己就明白了。他最近故意和仇珊珊走的特别近，但没看出来对杨捷有什么大的影响。

一切都挺正常的。

只是和江靖宇在一起的时候，他会想起这个世界上有一个消失了很久的鬼，和余建在一起的时候他会想起那个鬼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样子，和杨捷在一起的时候他会想起那个瘸子鬼看着他那种爱慕的眼神。

所以总是从这个人这里逃到那个人那里，频繁修补大脑里阻隔记忆的墙，修补他这个机械娃娃的身体以便继续前行。

马上就是寒假了，杨捷趁着这时机准备表白，因为知道周舟会独自在学校里过年，他把周舟约到一家不错的餐厅，说是提前吃个年夜饭，吃完饭又说要去桥上看夜景，因为离得不是很远，周舟便答应走过去看看。

桥上并不好走，冬天风大，空气湿冷湿冷的，加上人形道不宽，还老有电动车开过，要不停的闪躲避让。杨捷先沉不住气了，这要怎么表白呢，噌噌噌在前面走的诶快，终于拐进江心公园的入口，周舟好一会儿才跟上，这时候才清静下来好好看了夜景，于是两人看着江面的倒影都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杨捷问：“下去不？”他穿的不够厚，冷加上紧张，说话声音有点抖。周舟看了看表摇头，公园也快关门了，而且周舟一直不觉得公园有什么好逛的，看了看杨捷，伸手把人肩揽起。

杨捷被周舟的举动吓的身体一僵，突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转身用力把周舟抱住，隔着厚厚的衣服，周舟也听到他的心剧烈的跳动，“难怪要出来吹冷风看夜景呢。”他想。

“周舟，我喜欢你很久了……”杨捷激冻的说。

周舟一边试图挣脱，一边说：“嗯嗯，我知道。你先放开，咱们好好说。”

杨捷迟疑的放开，眼睛在夜景的倒映之下精光闪闪的，脸也冻的通红。周舟扶着他走到扶手边上坐下，风被挡去不少，周舟看了杨捷好一会儿才说：“你不是一直夸我很聪明吗，我怎么会不知道你什么心思，之前你的试探我都挡回去了，明知道会失败，你又何必表白呢。”

杨捷一脸的期待化作沮丧，他想说什么，却不知的应该说什么，半张着嘴，眼泪都快流下来了，最后终于说：“原来我说出来是为了让我自己死心吗？”

反应快的有点接近黄锡浩。周舟心头一片凉意，还是坚持说：“对于男人来说，这不算什么，你以后会明白的。”

杨捷偷偷擦去眼泪，不解的看着他，周舟接着说：“弱者才需要爱情，爱情看起来好像很美好，其实不过是人生前进的阻力。”

“不明白的人是你。”杨捷带着哭腔突然打断，“你从来没有过想和一个人一直在一起，把他变成自己的，没有一见到某个人就移不开视线，没有为了这个人的回应即使只有一线希望都要尝试，凭什么说爱是前进的阻力，没有这个人，前进有什么意义呢？”

这段断断续续的话让杨捷无从反驳，他低下头，认真的抗拒。

杨捷的手臂又缠上来，他哭的一塌糊涂，哽咽着说：“给我一个机会，我真的很想很想，可以，我再也忍受不了，给我一个机会，我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欢你了，你还不认识我，我偷偷跟在你后面，后来你走了，我好后悔没有跟你认识，直到你重新出现，你相信我，我会做的很好很好的。”

周舟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拿出纸巾递给杨捷，轻轻推开他站起来，开始往回走。

他觉得自己像一个老头子一样。

杨捷在后面看见周舟围巾被栏杆挂掉了也没有注意，还好几次差点被电动差撞倒。他觉得自己和周舟隔着一片一望无际的海，今晚他是世界上最悲伤的人，明天什么的都不存在了一样，他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周舟走到桥头给余建打了一个电话，余建开着车过来把他接到自己的住处，周舟没说什么洗洗就睡了。

恢复清醒之后他回到宿舍，江靖宇和三大宅神都回家了，学校变得空荡荡的，接下来的日子他该看书看书，该谈生意谈生意，马上捱到了除夕，他妈妈给他打了一个电话，说自己找了一个新男人，日子过的不错，嘱咐周舟善待自己，还问他钱够不够花。

钱够不够花，这是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有人这么问他。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具体有多少钱，以前只有在想到要和弟弟一起生活的时候他才努力赚钱，在那段时间，亲人团聚是他人生的目标，没有什么能阻止他前进。现在他也在努力考研，开公司都是为了以后能赚更多的钱，赚了钱之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