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锡浩暧昧的笑了一下，转头看右侧，就像有人和他有目光接触一样，“杨杰就在这儿。”

可是他的右侧什么都没有。窗外一成不变的平原和丘陵在灰色笼罩下，显得格外凄凉。周舟怀疑素未谋面的弟弟现在正在注视自己，但是他什么都看不到，他回头看黄锡浩，黄锡浩意外的消失了，又过了一会儿，他听见一群酒鬼的鼾声和火车前进的声音高高低低传来。稀薄的灯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亮起，他脚下的影子淡的几乎看不到。

不甘心的睁大眼睛看了又看，周围还是只有自己一个，情绪剧烈起伏，精神高度集中的状态维持了很久，他终于跌坐在座位上，双手擦脸试图尽快恢复正常的知觉，但是他没有办法放松，一系列的动作做的僵硬无比，他不知道现在有多少人不怀好意的在看着他。用了半年的时间来杀掉一个人，在那期间早就想到了各种后果，最坏也不过是死。“最坏的结果不过是死”这句话对于一个差点死掉的人根本不管用。周舟反复默念，还是没有办法放松。

呼，周舟的耳朵后面被凉凉的吹了一口气。周舟抖了一下，马上却又很奇怪的放松了，因为黄锡浩又出现了，他皮笑肉不笑的从身后走到周舟身边坐下，侧过身子面对周舟，周舟咬着牙瞪着黄锡浩，“黄锡浩，你到底想怎么样。”周舟早没了周旋的耐心，黄锡浩握着周舟僵硬的手臂，撇撇嘴的岔开话题：“你是没过过死人的日子，修身养性了一个多月，我脾气全改了，不然刚刚早就把你掐死了。”周舟发现所有的声音像潮水一样退去了，就好像除了他和黄锡浩，一切都是静止的。

“你想怎么样？”周舟表示只听答案，其他的不管说什么都听不见，他很焦虑。

“不知道你有没有试过一直不吃东西不喝水，我试了一个月。感觉真是太奇妙了。我还一个月没洗澡了，居然没有汗酸味儿，我好像也一个月没上厕所了，正好我不喜欢厕所。”黄锡浩喜欢抬着下巴看人，他的睫毛实在很浓密很长，这种骄傲的表情很适合他，大部分时候他咄咄逼人的说话方式看起来一点不讨厌。

周舟绷着脸把双手放在膝上，呆呆的放空目光，他一直试图理清自己的思绪让自己冷静，可惜他脑子乱糟糟，旁边还有一个人在吵。

“作为一个鬼，怨气不散就不能转入轮回，幸好我可以跟你到处跑，有些鬼没有想跟着的人，就只能在死的地方打转哪都去不了。”变成鬼以后的黄锡浩有很多话说，“前几天我看见有个跳楼死的鬼，像一个白痴一样在小区花园里傻走，眼珠子拖在外面，恶心巴拉的，你看我这，我伤口上都没怎么流血。”

黄锡浩停了一会儿，周舟眼神又回来了，他看了一眼黄锡浩的腹部，黄锡浩很配合的撩起衣服展示永不愈合的伤口，不知道当时是刺中了他的什么器官，死得快果然没有怎么流血，黄锡浩得意自己尸体的完好：“我要是能让别人看见，说不定没人觉得我是鬼。”

“黄锡浩，你为什么跟着我。”周舟看着黄锡浩的脸。

“我跟着你不是为了杀你。”黄锡浩捏了捏周舟的胳膊，笑。

周舟以为他会继续自说自话，可惜就算是回答，也只是回了一句废话。

“我跟着你，你慢慢就习惯了。”

周舟觉得生不如死。害怕已经变成了无奈，往后甩不掉黄锡浩自己也别想好好活了。

“你刚开始看到我的时候明明不怕我的。”黄锡浩斜眼看着周舟回味他撒腿狂奔的样子。

“我以为我在做梦。”周舟老实坦白。

“你……从我房间走的时候还真是一点痕迹都没有留。”黄锡浩很跳跃的想起周舟清理现场的样子，他和大部分凶手一样镇定和细致，甚至在离开的时候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手表。“后来有没有警察找你问话？”

周舟翻着死鱼眼回答：“没有。”

“嗯，班上就连卢胜军也觉得我俩根本不熟。外面一起鬼混的三七、小狗和漏怪我都都是偷偷来往的，我家里人都不知道我和他们的关系，自然不会有人找到他们，就更不会从他们那里了解到我和你的关系，你来我家或者和我去游泳也选没人注意的时候，大半年的时间，我要不是一开始觉得你对我有那种企图，也不会给你机会布置天罗地网。”黄锡浩想起当初自己还特别享受周舟对他有企图的感觉，一阵犯堵。

“你是找你舅舅帮你在派出所打死杨杰的，过几年我没死，还会想办法回来杀了你舅舅。”周舟也是个直白的人。不说警察他不会想到舅舅那一层去，想到了就直接说出来了。

黄锡浩眨眨眼，“连面都没见过的同母异父弟弟对你来说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周舟反问：“你觉得呢？”

爸爸一直生病，被妈妈抛弃之后没过多久就死了，他没有记恨过妈妈，女人有自己的苦衷。在他12岁那年妈妈偷偷打电话告诉他有个弟弟之后，他就开始对和弟弟相认充满了幻想，他拼命做兼职，想着毕业以后可以有资金和弟弟一起做生意，他甚至一点点努力改掉孤僻的个性，无数次设想怎么经营手足之情，可惜没等到那一天。

其实以前周舟聊过自己的事，只是黄锡浩没想过断送在自己手上的杨杰就是周舟的弟弟。是周舟孤独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精神寄托。

“你能给我讲一些关于杨杰的事情吗？”

“你想知道哪一部分？”

“你们当时是因为什么事情打起来的，他怎么废了你的腿的。”

“……”

“我妈不说，我也不能弄出太大动静，这些我一直都还不知道。”

“我和杨杰本来是哥们，我是欠你们兄弟俩的，都他妈来背叛我，一个废我一条腿，害我终身残疾，一个欺骗我感情，直接把我弄死了。”黄锡浩摊开手，但是见周舟一点抱歉的表情都没有，只好继续说：“杨杰其实跟你差不多，有点闷闷的，不爱说话，但是很有想法，计划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会做好，我有时候还挺欣赏他的。有一天我们出去喝酒，我看上一个杨杰看上的女人，当着他的面把人抢走了，杨杰面子上过不去，就把我推下楼梯了。”说着黄锡浩摸了摸自己的瘸腿。无限惋惜。

“黄锡浩你又胡说八道，你说过打他是你不对，也就是你打杨杰在先。”

黄锡浩想起来自己好像真的说过这句话，于是愣了一下，更正：“是他抢了我喜欢我女人，我气不过，就打他了，说到底我是太信任他，根本没防范，结果就让他把我推下楼了，后来同学报警，我舅舅就带人把他关起来了，住院期间听我舅舅说那小子居然一点都不后悔推我，为了一个刚认识不久女人把哥们往死里整，我当时觉得我真是长了见识，再后来我就那什么了，说实话打死人不是我意料中事。我没那么残忍。”说完那么一大段话，黄锡浩转头看周舟，周舟在脑补细节，没有理他。

黄锡浩接着说：“我知道他嫉妒我来着，我家里有钱，成绩好教授都喜欢我，加上我比较嚣张，不知道收敛，杨杰看我不顺眼应该也有一段时间了。”这就有点恬不知耻了。

“你放屁。”周舟不接受黄锡浩这么说他弟弟。

4.相爱

“杨杰其实是个自私脆弱胆小敏感多疑冷血的人，你把他想的太好了。”黄锡浩开始挑衅，周舟认定他就是放屁，翻着白眼说：“你还是自以为是自我膨胀脾气暴躁犯了妄想症的白痴呢！”

“我这是自信自尊有较强的自我意识加友善亲切和相信这个世界的美好。”黄锡浩这话一说出来周舟就开始冷笑了，“你手上可有一条人命呢，亲善大使。”

“彼此彼此。”

杨杰的命折在黄锡浩的手里了，黄锡浩的命折在周舟手里了。

周舟看了看扇着睫毛似笑非笑的黄锡浩，“你死了不去投胎，跟着我有什么目的？”

“跟着你不就是想勾搭你吗，我会错意以为你喜欢我，结果没把持住喜欢上了你。不把你搞到手我怎么能甘心？”

“黄锡浩，说实话你到底想怎么样吧，你这么跟着我毕竟不是办法。”周舟决定好好商量，把事情解决。

“说真的，我就是想让你也爱上我。”黄锡浩把手支在桌子上扶着脸说。

周舟诚恳的说：“我不会爱上男人的。”

黄锡浩心里有点不舒服，但还是笑着：“那我只能一直跟着你了，你把我变成基佬，又把我杀死了，总要对我负点责。”

“你心里清楚，你指使人杀我弟弟在先，我只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现在老提这个也没有意思。”

“我是误杀，你是谋杀，而且你弟弟和我的交情跟我和你的交情没法比。怎么算都是我亏了，我能不计较吗？而且你不要忽略重点是你把我变成了一只死基佬。”一说这个就来火，黄锡浩心里委屈，本来想弄死周舟一了百了，无奈下不去手。

一想到真要没玩没了周舟心里就莫名焦虑，虽然弟弟死了之后对未来的美好设想全变成破灭的肥皂泡，自己早就了无生趣了，但是这不代表他可以接受余生要和非人类一起度过。

让黄锡浩投胎去才是正经事，周舟得出结论。于是试探问到：“你真的不想去投个胎什么的，再世为人？”

“想。”黄锡浩撩起眼睫毛回答：“我之所以会变鬼是因为我心里有怨气？”

周舟低下头，认真想了一会儿说：“其实我是喜欢你的。”

黄锡浩听到了第一反应是狂喜，连真的也没问，他抓起周舟的胳膊，见没有推拒马上迫不及待的把人抱进怀里，又像个拿到糖急切品尝的小孩一样去亲嘴巴，刚亲上去他就觉得自己的眼眶红了，因为周舟没有反抗，半阖双眼倒像是在享用这个吻，黄锡浩捧着周舟的脸看了一会儿，只觉得自己耳朵在轰鸣，全身的血液都在翻涌，他不再怀疑，重新重重的亲上去，感觉自己都要哭出来了，这一次接吻他比活着的时候跟任何姑娘接吻都要忘我投入。舔咬了好一阵子，他呼吸紊乱眼神迷离已经禁不住想有进一步动作，但是周舟适时阻止了他，把人锁住然后安置在自己怀里，黄锡浩好不容易平复了情绪。他有点不好意思，但是又有些不解，正要胡思乱想，周舟在他耳朵边上轻轻问：“男人和男人，人和鬼，能相爱吗？我喜欢的可是个人。”

黄锡浩抱着周舟不松手，闷声说：“怎么不能。”又抬起头补充，“除了冷一点我和生前是一样的。”他想象过无数次跟周舟缠绵悱恻的抱在一起，好不容易抱在一起时，他已经快要忘记暖的感觉了。

周舟没有说话，他的手放在黄锡浩的背上轻轻的抚摸，就像在给他顺毛。黄锡浩舒服的简直要发抖。

“你不杀我不就完了。”黄锡浩觉得委屈。

周舟哼了一声，还是不说话，黄锡浩坐起来一点，讨好的亲了亲周舟的耳朵，周舟受不了痒痒抖了一下，黄锡浩马上笑了。又开始毛手毛脚。

周舟抓住他的手跟他商量：“不如你去投胎吧，趁着我还没死可以来一场忘年恋。”他表示自己不能接受和鬼谈恋爱。

“我不想去。”黄锡浩干脆的说。

“你不是受够了不吃东西不喝水不流汗不上厕所的生活了吗，我会等你的。”跟着黄锡浩混了大半年，耳濡目染学了谎话张口就来的本事。

黄锡浩的爪子停下来，松开周舟好好坐在一边。像周舟说的那样，投胎，谈一场忘年恋也不是不好，毕竟人鬼相恋真的没那么简单，就算周舟不介意他没有体温，他每天和周舟相见显形所耗的元气也不是那么容易来的，他觉得自己会控制不住经常想和周舟温存，终有一天会忍不住吸食周舟的精元不小心把周舟害死也说不定，他是真的喜欢周舟，这样的后果对他来说是挺恐怖的。

所以这次没想多久，他就开口说实话了：“我骗你的，我阴魂不散其实是有别的原因，我爸爸是个贪官你知道，我藏了他一笔钱，你杀我那天我爸刚好出事被关起来了，我想拿钱把他弄出来，闭眼那会儿一直一直想，然后就从自己的身体里分离出来了，知道可以跟着你以后，就开始到处问鬼，怎么才能让人看到我，听到我说话。我本来是想告诉我舅舅让我舅舅去保释我爸。但是我没有想到你这么快就要回长沙了，也没来得及见到我舅舅。”

周舟静静听完，同情的摸了一下黄锡浩的脸，黄锡浩的睫毛垂下来，用自己的手抓住周舟的手，蹭了蹭，贪恋他手心的温度。

周舟想象中的弟弟和黄锡浩也差不多，可能会给大人惯的有些脾气，喜欢耍赖，但是很听他的话，完全信任他，个子高高的，会玩会打架会念书，很迷小姑娘。大半年的时间里，他不是没有把黄锡浩当弟弟一样对待。也不是没有产生一点感情。只是被他全部否认了而已。

同情了一会儿，周舟明白了现在的情况是，不是黄锡浩不想投胎做人，而是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希望投胎。

“我们可以回去试试，有钱能使鬼推磨。”他把手从黄锡浩手里拿出来，扶着黄锡浩的肩膀说。

黄锡浩眼睛亮了一下，周舟果然喜欢自己，为了他冒险回去可不是小事。他抱着周舟又动情的亲了一下，心好像泡在蜜里，完全忘记了自己是一只鬼，爸爸也快死了。

“你记得我桌上放着那张纸吗？”黄锡浩的声音沉沉的，整个人还暧昧的贴在周舟身上，额头抵着周舟的额头。

“你是说写着诗的那个？”周舟扑闪着睫毛问。

“嗯，那是写着我藏钱的地方。”

周舟推开小情人站起来翻了翻包包，果然拿出那张纸。他一边展开一边解释：“这上面有我的指纹，所以我带着。”

“我看见你那天收起来，还以为你欣赏我的文采。”黄锡浩也站起来从周舟的包里又翻出一支笔。

“这诗真是你写的？”周舟有点吃惊。

“没想到我还是个感性的文化人吧。”黄锡浩得意了。一边趴在桌子上勾勾画画，一边补充，“其实我是个性感的文化人。”

周舟笑。黄锡浩说：“我给你圈几个关键字，你就明白了。”

黄锡浩圈了出来泥土漆尖锐之类的字，好好一张纸涂的乱七八糟。递给周舟看，周舟没有接过来，想了一下问：“你是不是把钱埋在寺庙里了。”

黄锡浩惊讶了一下，马上笑了，他知道周舟是七窍玲珑心，真的喜欢自己，会把诗背下来也不是意外的事，他顺手想撕掉，周舟连忙拿过来收好，一边说：“郊南有一个依山而建寺庙，我路过过一次，不知道里面供着什么，那里的墙都是漆成红色的，里面有很长的台阶。”

“就是那个地方，我俩果然心有灵犀。”黄锡浩说着又嬉笑着去粘周舟。

周舟由得他闹，说：“一会儿有个站要停，我在那里下车买回程的票。”

“好，我显形这么久元气已经不够了，我去休息一下。”黄锡浩亲了嘴巴又亲下巴，流连忘返。

周舟仔细问了黄锡浩，原来黄锡浩不聚起元气就无法显形，甚至无法穿墙、读心、伸缩和制

造幻象，连拿起一样东西都是不能的，精元耗尽的鬼一阵风就可以被吹的魂飞魄散，跟空气是差不多的，完全无害。

“这车开了那么久怎么还不到站呢。”周舟纳闷，说了那么半天话，天色竟然一点也没有变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