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奴(卷三)——非天夜翔
非天夜翔  发于:2012年1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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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沧海一抱拳,单膝跪地,喝道:“末将韩沧海,率我江州黑甲军——”

东路五万黑甲军齐声吼道:“誓死追随殿下!”

所有兵士皆跪,方青余与张慕俱是身着戎装,单膝跪地。

三万江南军于南路前来,纷纷下马跪地,领队萧眿大吼道:“末将萧眿,率江南儿郎护我王师——誓死追随殿下!”

茫茫苍天,漠漠旷野,卧龙岭下跪了十三万人,唯一站着的便只有李庆成。

那一刻李庆成恍惚有种梦境般的不真实感,一路走来,竟是不知不觉便到回京的日子了。

面前这些人,俱愿意为他赴汤蹈火,他们的性命,跪的每一寸土地,他们头顶的天空,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岭。

这个天下,都是他的。率土之滨,莫若王臣。

李庆成一身战甲,肩上停着他的海东青,身后跪着十三万愿意为他献出生命的人。

极目眺望,天地开阔,横过平原的风席卷了整个草海,犹如海浪般刷刷作响。

“传令全军扎营。”李庆成喃喃道:“我向虞国列祖列宗在天英灵发誓,今日追随于我身后的每一位将士,待我李庆成回到京师后,必有厚报,各位将军请平身。”

众军分地扎营,十万大军自卧龙岭山腰环水而立,营帐从山脚至山腰,又从山腰延伸到平原,那场景十分壮观。

盘龙般的军营中,环绕着主帅营帐,江南军统帅萧眿、江州军统帅韩沧海、西川军统帅唐鸿、征北军统帅殷烈,方青余、张慕二人,与李庆成在帐内议事。

“你小子……”李庆成悻悻,忍不住去踹唐鸿膝弯,先前唐鸿不是骑马就是下跪,看不出蹊跷,如今一见面竟是发现唐鸿又长高了不少,几乎比自己高了半头。

李庆成怒了,二人俱是一般年纪,从西川到江州的这几年,李庆成十九,唐鸿十八岁半,比自己还小了半岁。都值长个子的时候,唐鸿居然长得比自己高了!

唐鸿忙呆呆屈膝,同手同脚进了军帐,问:“你都想起来了?”

李庆成目光中带着暖意:“想起来了,就不是我了么?”

唐鸿道:“可比那会儿看上去……嗯,客气多了。”

李庆成双目微眯,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唐鸿马上自觉噤声。

李庆成哈哈大笑,把唐鸿朝案前按了按。

“各位将军对此战有何见解?”李庆成示意,兵士摆上插着旗子的沙盘。

韩沧海沉声道:“所有兵员需统一分派。”

李庆成朝唐鸿道:“这是我小舅,江州刺史……”

唐鸿望向韩沧海的目光充满畏惧与钦佩,韩沧海抬头道:“怎么?”

唐鸿抱拳躬身:“家父生前常常提及韩将军……”

韩沧海抬手道:“叙旧容后再提。江南军以弓箭兵居多,可为后援,不必再分了。殷烈,唐鸿,你二人的兵须得与黑甲军互相调拨。平原会战直至攻城时,黑甲军为你们打头阵,可减少伤亡。”

李庆成颔首,韩沧海又道:“每队五千人与我互换,你们各率一万五千充当左右翼,沧海作中军,方青余,张慕将军请一位打前锋,另一位守殿下。萧眿将军殿后策应,殿下居中,如何?”

李庆成欣然道:“给我也分一队,我需要与小舅共同担任中军。”

韩沧海点头道:“可以,待得御林军出战时,两翼包抄,合围后尽量先停战,由殿下亲自出战,我要看看,有多少人的刀戈敢朝向天子。”

唐鸿道:“那么我给你两千人?”

李庆成微一沉吟,问:“哪位将军愿意为我带亲兵?”

帐中无人作声,方青余笑道:“我。”

所有人目光落在李庆成身上,唐鸿道:“枫关兵与西川军,都是你的老部下,李斛被留在枫关守疆,跟来的还有七十九人,每人带了五百兵,近四万人,分成四队给你。”

李庆成看着方青余,方青余静了很久,而后明白了李庆成的意思。

方皇后是他的姑母,这一仗他若不自动请缨,选择留在李庆成的身边,那么方青余的忠心就永远不能说清。

“明白了,我去给你们打前锋罢。”方青余淡淡道,领了先行军兵符,转身出帐。

唐鸿道:“他怎么了?”

李庆成:“别总问不合时宜的问题成不?”

唐鸿满脑袋问号,李庆成随口道:“那就张慕负责带亲兵保护我。这两千人将在城破后归入御林军。去选人,暂定如此。”

“行军路线按小舅画的走,如果没有临时变动,我们或许会遭遇至少三次的突袭与骚扰战,抵达下一个扎营点后再作安排,现在请各位将军回去选兵。”

“每军出五百人。”李庆成道。

众将各换兵符散了。

营内剩张慕与李庆成二人,李庆成低头看地图,张慕看李庆成。

“殿下,你马上就要当天子了。”张慕忽然开口道。

李庆成淡淡答:“你也马上要当大将军了,张慕成。”

张慕转身走出营帐,李庆成心内忽然一阵空荡荡的滋味,片刻后李庆成出来,见唐鸿与张慕面对面站着,唐鸿交出一枚兵符,又有不少将士过来。

张慕:“都准备好了?”

唐鸿:“按你的吩咐做足了。”

张慕:“带来我看看。”

唐鸿喝道:“传鹰队过来!”

那时间空地上脚步声响不绝,近百兵士集队奔来,井然有序。

李庆成道:“这些是什么?”

张慕没理他,唐鸿解释道:“张慕去年秋季写的信你不知道?”

李庆成蹙眉,十分茫然。

唐鸿道:“都听好了!这位就是殿下!”

李庆成约略一扫,见空地上跪着的兵士有八队,每队十人,每人的肩膀都停着一只黑鹰。

张慕与唐鸿错身而过,走出空地,在方阵中巡视。

“那哑巴上次写了封信,让西川汀、葭两城的什么劳什子山庄……”唐鸿解释道。

李庆成问:“鹰羽山庄?”

唐鸿点头:“派了几名江湖人,让我选出合适的儿郎,到鹰巢岭去抓鹰,带回来后按着他写的信熬鹰。再加以训练,现下已可成军鹰了。”

李庆成道:“就这么些?”

唐鸿答:“得了九十七只,熬死十七只,熬不过去的将士都充作后备役,剩八十人供你驱策。”

张慕道:“都起来。”

士兵们整齐划一起身,唐鸿把一本薄薄的兵册交到李庆成手中,李庆成抬头看这些士兵,竟是清一色身长八尺,只比张慕矮了半个头,皮甲收拾得齐整。

背后挎长弓,腰间佩一把两尺长的猎刀,胡茬刮得十分干净,五官英气十足,

护肩只有右肩上的一块厚皮甲,护腕则只有左腕上覆着环形的鹰爪挡,更刮出斑驳的白纹。

李庆成翻开兵册,上有八十页,每一页上记载着一个人的名字,家世,这番挑选实是万里挑一,赫然竟是西川及朔边富商的世家子弟出身。

李庆成唏嘘道:“都是……豪富大户?你怎么选来的?”

唐鸿答:“我照他的吩咐,贴出告示,征求殿下亲兵,必须是愿意牺牲自己,为殿下赴汤蹈火,不皱一下眉头的。参军后,也会相应封赏,都将有爵位在身。”

李庆成见那名册上有嫡有庶,便大致明白了,嫡子乃是商家出身,若博不到功名,自请前来当天子侍卫,也不失为一条不错的出路。

于庶子,则更合情合理了。

“许他们封爵一事,倒是不错。”李庆成自言自语道。

唐鸿说:“是我加进去的,仓促间怕招不到合适的人,不料一月内居然来了上千人,去掉不合适的,留下三百,其中又有些吃不得苦的,也赶了不少,现在站在你面前的都是能骑射,能驭鹰,忠心绝无问题。”

李庆成远远站着,见张慕走过一轮,目光森寒,神情冷漠,开口道:“你们的家世我都看过。”

李庆成眉毛动了动,看着唐鸿,眼中现出揶揄的笑。

唐鸿道:“确实看过,那哑巴让我派人带回来的。”

李庆成道:“你去罢,这里没你的事了。”

张慕冷冷道:“都是殿下亲笔勾选的,你们的名字,殿下也都记得了。”

李庆成站在张慕身后看他训兵,只觉好玩得很。

张慕又道:“今天你们是殿下的兵,此生就得尽忠于殿下,无论殿下待你们如何,懂么?!”

八十名兵士齐声喝道:“懂!”

张慕又道:“若让我发现谁有二心,咱们就一起死,我不怕杀人。”语气没有半分威胁之意,轻描淡写,却如刀锋般锐利。

张慕又喝道:“跪!”

兵士动作整齐划一,齐齐跪下。

张慕:“跪稳了!”

李庆成深吸一口气:“这支队唤什么名字?”

张慕头也不回,缓缓道:“请殿下赐名。”

李庆成道:“便唤鹰卫罢。”

张慕沉默一点头,李庆成开口道:“功名之事先暂且不论,待得班师京城后,你们当知道这一年的鹰没有白熬,你们的人,也没有白熬。我先许你们一事,以后面圣时无需跪地,请罪、堂审、祭礼只需单膝行武跪便可。”

“除了见我之外的任何人,无论官职几品,一律免去躬身礼,只抱拳即可。张将军,这些人以后就交给你。”

夕阳中李庆成看不到他背光的表情,那一刻他有种错觉,张慕似乎想将他抱在怀里,低头吻下来。

然而他们站了很久,张慕什么也没有做。

李庆成把左手搭在自己的右肩上,海东青便跃上他的护腕;李庆成又抬起手,按在张慕的肩头,海东青扑打翅膀,跃了上去。

“你呢?”李庆成道:“鹰卫队长?”

张慕:“全听殿下吩咐。”

李庆成道:“让你当个鹰奴如何?蒙?蒙”

张慕淡淡道:“谢殿下封赏。”

张慕手指撮于唇中,猛地一鼓气劲吹响,穿透力十足的哨声亮起,鹰队侍卫纷纷吹响颈前唤鹰哨,海东青带着八十只黑影遮没了阳光,唰然尽数飞上天空。

鹰击长空,展翅翱翔,伴着天际晚霞万道,旷野千里,景象壮阔无极。

58.破城车

夜。

八十只鹰在夜空中翱翔,忽而散开,忽而聚拢,贴着灰黑的天幕掠过,平原上站了一排鹰卫,纷纷仰头看天。

一只鹰在西北方盘旋。

“报——北路清河平原有五千敌军埋伏!”

“报——西路四槐坡有五千敌军埋伏!”

“报——东面发现大队骑兵连夜行军,足有三万人!”

数名名将领在主帅帐中连夜碰头,沙盘上插满三队色旗,李庆成神色凝重:“傍晚时的行军路线是到此处。”

唐鸿道:“现在应该已经到这里了,如果咱们再不采取行动,天明之前当会埋伏完毕。”

李庆成道:“这一队,东边的三万人是哪里来的?”

所有人都不作声,唐鸿眉头深锁,三万骑兵看那模样竟是想绕到勤王军后方予以突进打击。

唐鸿道:“如果是这样,咱们就腹背受敌了,得马上出战。”

李庆成深思片刻,说:“方家的兵现在应该都在京城,这队人究竟是谁?”

一阵野兽的暗暗咆哮在帐外响起,疾风单拳按地全身蹲踞,抬头注视李庆成。

“这是我的部下。”李庆成道:“方才派他前去打探消息。”

“那人说要见你。”疾风嘶哑着声音道。

数人动容,李庆成问:“长什么模样?”

疾风茫然摇头,韩沧海道:“不可去!别中了诱敌之计。”

李庆成揉了揉鼻子,说:“先把北路两处解决了再说,哪位将军为我去拔除伏兵?”

唐鸿请缨道:“我去,我绕过清河,先解决平原密林内的敌军,再请一位将军佯攻,行声东击西。”

李庆成微一沉吟,而后道:“行,唐鸿你和张慕去,张慕带着鹰队,查看敌军方位。”

张慕接过兵符,话也不说便走了。

唐鸿忽有点意外:“我以为那哑巴会坚持守着你的。”

李庆成:“少说几句废话成不?知道得越多的人往往死得越快。”

唐鸿一脸悻悻,片刻后张慕又回来了,当场给了唐鸿一巴掌,唐鸿大叫一声,张慕两指探出,海东青跃上露指的皮手套,张慕把它放在李庆成肩头。

李庆成已隐约猜到那队人的来历:“唐鸿,你让小舅请陈兵卧龙岭最东处,预备接应我。”

李庆成与方青余带着近两千人穿过东岭,在漫天星光下抵达一处辽阔的平原。

平原上只有寥寥千人,身后是三万骑兵。

为首一人穿着全套盔甲,不下马,也不跪拜,远远看着李庆成,吹了声口哨。

疾风四肢倨地,在李庆成身边伏下,说:“就是他。”

“方青余!”那骑兵统帅喝道:“我的女儿呢?”

方青余笑了笑,李庆成也笑了笑。

“四叔,别来无恙啊。”李庆成带着笑意喊道:“你是来助我的,还是来杀我的?”

那人正是秦州王李巍,身后跟着三万兵马。

“方青余!”李巍吼道:“我将女儿嫁予你方家,她人呢?!”

方青余道:“死了,我也没法,四王爷,这不能怨我呐。”

李庆成拨转马头,斜斜朝向李巍:“四叔,有话好说,先来帐中喝一杯?”

李巍冷冷道:“不忙,且让四叔先解决了昔日恩怨,再决定如何助你。”

李庆成道:“四叔要怎么解决恩怨?”

李巍戟指怒喝道:“方青余!你若是个男人,便下马出来,我将女儿嫁你,你是如何待她的!”

方青余依旧一副笑嘻嘻的模样,正要上前去,却被李庆成扯住马缰。

“我不会把他交给你的,四叔。”李庆成驱马上一步,拦在方青余身前,冷冷道:“四叔想做什么?”

李巍道:“你养此奸佞小人又有何用?休要自毁基业,庆成!把他交出来,让我亲手杀了他,攻京师时,四叔愿为你打头阵。”

方青余驻马良久,最后道:“庆成,别忘了青哥。”说毕一抖马缰。

“不!”李庆成喝道:“拦住他!”

李庆成策马上前,问:“四叔,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李巍:“庆成,你无妻女,不知骨肉之痛,我将你堂妹交予这畜生,一朝竟死在冰天雪地里,我的女儿呐——”李巍须发斑驳,不复昔年入京时俊朗倜傥的模样,当即放声大哭。

李庆成喃喃道:“圣人有言,丧骨肉至亲之痛如断指不可再生,四叔,我明白的。”

李巍在旷野中大哭出声:“你不明白,庆成!你不明白!让我杀了这畜生,四叔愿尽忠于你……”

李庆成道:“但女儿是你要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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