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奴(卷三)——非天夜翔
非天夜翔  发于:2012年1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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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庆成惊魂犹定。

张慕与方青余更是恐惧,何进毒计若斯,不管谁截住了信,最后不是交给韩沧海便是交给李庆成,信上带着何进的火戳,拆信前更不可能先看一遍。

李庆成若接过信,自己拆开看了,不到一炷香时间就得死在这处。到那时什么天下,皇位都成了泡影。

那驯狼人发出一声嘶吼,不住猛力挣扎。

李庆成知道他一直在装昏,方青余与张慕武功深湛,更知他早醒。

李庆成道:“放出来以后能制住不?”

方青余颔首道:“先前就是我亲手束住,问题不大。”

张慕:“能。”

李庆成:“把他的绳子解开。”

张慕随手一扬,数枚羽标擦着那驯狼人身畔掠过,那男人一个倒栽葱摔下,继而仇恨地盯着李庆成,喉中呜呜作响。

李庆成:“你叫逐风?”

逐风一个翻滚起身,以拳按地,单膝跪着,那姿势看上去似是臣服,实则却在蓄力预备暴起伤人。

他的两眼赤红,盯着李庆成。

李庆成笑道:“别装傻,你既认字,想必也会说话。”

逐风开了口:“你是太子。”他的声音嘶哑浑厚,犹如压抑在喉中的狼咆。

李庆成:“你父亲想杀了你,地上有你的信想看看么……”

逐风发出一声决死的咆哮,奋然冲向李庆成!

早已暗自戒备的张慕与方青余同时行动!

方青余立即挡在李庆成身前,张慕跨出一步,那一步的架势直似沉渊万丈,意凌绝顶,敌方空手,张慕也空手,抬手行云流水地一招,横臂如枭鹰展翅!

逐风疾飞而起的瞬间,被张慕单手抓住,继而借力使力,将他拖得在半空扫了个圈,再远远甩出,一声闷响,那驯狼被甩得撞在山壁上!

李庆成不禁大声喝彩。

逐风发出一声愤怒的大吼,山林群树隐隐颤动,继而挣扎着起身,拔出腰间两把狼牙匕首,再次扑来。

张慕此刻方反手抽出无名刀,人随刀至,眨眼间现身逐风面前,一刀隔空劈了下去!

逐风当即满口喷血,转身四肢触地要逃,却被张慕追上。

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转眼结束,逐风不及张慕一合之敌,被打得遍体鳞伤,在地上不住痉挛。

李庆成上前道:“现在愿意谈谈了?”

逐风盯着李庆成,倏然又一声嘶哑的狼嚎。

李庆成吩咐道:“继续揍他。”

张慕站着看了一会,将逐风提了起来,一拳捣在他的小腹上。

那驯狼人半裸强壮身躯,胯间只围着一块兽裘布,浑身是淤青,被张慕揍得在地上不住翻滚。

李庆成:“停,愿意开口了?”

逐风吐了满地鲜血,依旧仇恨地盯着李庆成。

李庆成:“继续揍,别揍死。”

打到最后,那驯狼人已奄奄一息,再说不出话,李庆成方道:“带他回去,给他治伤。那头捆着的狼放了,免得饿死,信差的尸身扔进山谷里。”

方青余用树枝挑着毒信,将信小心叠好,塞回信封里。

当天黄昏,李庆成在城外雇了辆马车,把这驯狼人带回江州城,藏在府中。

51.驯狼人

回到府内已是入夜,李庆成吩咐不可走漏了消息,便将逐风关在边房中,脱得赤条条的,捆住双手双脚,给他喂了点药,便不再搭理。

“你要怎么处置他。”方青余在房里伺候李庆成。

李庆成身着薄衣短裤,刚洗澡后换下的单衣有股好闻的日晒气味,混着肌肤上的皂荚气,于这夏夜间十分舒爽。

“熬鹰。”李庆成看着铜镜里的方青余,开口淡淡道,一副惫懒模样。

方青余一怔。

李庆成爬上床趴着,方青余站了许久,问道:“你都想起来了?”

李庆成嗯了声,侧枕着看墙壁色。

“想起不少,你出去罢,我困了。”李庆成迷迷糊糊道。

方青余:“庆成,你还喜欢青哥。”

李庆成翻了个身:“喜欢你又怎么,别催我选,滚。”

方青余笑道:“好,不催你选,你想青哥了就在房里叫一声,青哥就在斜对着那屋里。”

李庆成没吭声,看了一会帐子顶,慢慢睡了。

翌日起来时,韩沧海与张慕、方青余的声音在院里传来。

李庆成穿着夏时的薄袍,洗漱后出外,院落分东西二停,一停是李庆成与两名侍卫住的厢房,另一停则辟出柴房,兵器间,外有收拾干净的小小一块演武场。

李庆成以一根木簪挽着头发,站在武场一旁呼吸吐纳,翻掌飞扬,人随掌法而行,步履站位,颇有点雏鹰展翅的架势,腾挪横行,脚步打圈踏出,单掌侧推,收回,一套鹰翼掌打得竟是比张慕教时更潇洒些。

韩沧海背持磐龙棍,正与方青余切磋,此刻三人都停了动作,朝李庆成看来。

李庆成目光专注,始终盯着掌式。

韩沧海笑道:“张慕,你教的?”

张慕怔怔看着李庆成那套掌,正是昔年逃亡郎桓时自己手把手所教的。然而那武功章法却较之张家鹰武带着略微不同。

韩沧海收棍环臂,好正似暇地看着,李庆成掌法一出一收,摒除了鹰武中的狠戾之气,化为蕴天地造化的朗朗苍空之意。

“强身极好。”韩沧海点评道:“杀敌不成。”

李庆成收了掌,笑道:“杀敌不正有小舅么?”

韩沧海欣然点头,抡棍虚点,道:“讨教。”

方青余抽出腰间长剑,抖开一道水似的银光,剑尖斜斜朝地,以示讨教。

韩沧海大喝一声,磐龙棍带着开山裂石之势当头落下!

方青余抽身而退,剑客袍掠起一阵清风,武靴于桩上一踏,云舒剑叮叮叮叮四声轻响,韩沧海抽棍回守,方青余每一剑都点在韩沧海不得不回救的空门,然而韩沧海每一棍都准确无误地收回,点中剑尖!

“好!”黑甲军兵士们已纷纷涌至庭院内。

方青余第一剑客之名无虚,当年带着一把锈剑下山,尚且能挑遍梦泽无敌手,倚仗的本非削铁如泥的云舒,此刻有意在李庆成面前卖弄,更是将剑法发挥到了极致。在韩沧海那密集黑风般的棍阵中穿梭来去,大有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衣的潇洒意境。

韩沧海一声大喝,棍带风雷之声,以腰马之力背驰,觑方青余身在半空之机,惊天动地的一棍横扫出去!

方青余不避不让,持剑在棍端轻轻一点。

叮一声轻响,削铁如泥的宝剑被压上内力,身重,棍威,三重层层巨力涌至,成为一轮闪烁日光,不可直视的银弧。

云舒剑一弹,方青余借力斜掠出去,数步踏上院墙,转身又是一剑!

“好——!”彩声雷动。

那一剑已隐有天人造化之境,万景消湮,众音隐去,韩沧海瞳中只映出一抹如雪剑锋,将磐龙棍一立,横掌扣指,轻响声中妙到毫厘,弹正云舒剑身,一招弹得剑刃偏转了个极度漂亮的角度,紧接着金铁嗡鸣犹若龙吟,一声巨响,云舒剑带着方青余全身内力,擦着磐龙棍斜飞过去!

刹那间满院俱寂,再下一刻无数人疯狂喝彩。

李庆成抹了把汗,他在凝神观战,一旁的张慕却始终看着他。

李庆成眼角余光瞥见,侧头道:“又怎么?”

张慕:“你都记起来了。”

李庆成道:“是,你想我说点什么?”

张慕看着李庆成,缓缓摇了摇头。

那一刻李庆成眼中有种炽烈的意味,仿佛动了情,然而又是一敛,转头望向校场中。

方青余踉跄收步,摇头苦笑,收剑转身朝韩沧海鞠躬。

韩沧海也不谦礼,笑道:“有进境,再学五年,沧海不是你的对手。”

方青余笑道:“谈何容易,今天已是超然物外,比平日好得太多。”

韩沧海侧身,一棍直挥,唰地把棍端指向张慕。

“到你了。”李庆成推了推张慕,笑道。

张慕说:“我不与你打。”

韩沧海收棍而立,沉声道:“不与我打?”

张慕沉默,转身离去。

韩沧海冷冷喝道:“站住!是我要与你打,你与方青余俱是殿下身前侍卫,你身负重责,却连我这一关都过不了,来日该如何自处?我又怎能将庆成放心交给你们守护?!”

张慕背对韩沧海,听见这话,抽出背后无名刀,决然一挥,嚣张指向韩沧海。

韩沧海虽仅三十余岁,却在中原武道中辈分极高,与张慕之父同辈,然素知其性格乖张暴戾,未依足后辈之礼也不怪罪。

张慕发得一声喊,挥刀横削,韩沧海持棍横挡,刀棍互撞,登时一声巨响!

说时迟那时候快,方青余马上以双手食指堵住李庆成耳朵,恍惚间依稀有股音波横扫出去,兵士们纷纷避让,退出院外!

李庆成只觉胸口气血翻涌,险些被这音波震得吐出血来,所幸方青余虎口牢牢贴着他的耳下,内力源源不绝传来,心神才略定了些。

张慕停得一停,抖开无名刀,大开大阖竟是毫无畏惧,狂风暴雨般撞上韩沧海的棍招。

“好!”韩沧海运气爆喝,使出近半狮子吼修为,那一声又震得士兵们两眼发黑。

刀棍互撞,张慕不似方青余以灵动御敌,却使尽全身气劲,以力撞力地横削直砍,韩沧海双足牢牢驻地,巍如山峦,以棍格挡!

每一刀下去,与棍相圻时李庆成都恍惚看见刀棍相撞之处,无形的气劲与音波横扫开去。观战兵士们耳膜剧痛,无法抵御这巨响,尽数退了出去。

院内张慕狂风骤雨般的一通猛攻,韩沧海原地防守,举棍格挡,上百式过去,张慕竟是撼不动韩沧海分毫。直至最后韩沧海猛地挥出磐龙棍,双方同时出招,李庆成看着这无声的比武,骤然听到嗡一声传入耳鼓。

方青余脸色煞白,竟也是颇为吃不消。李庆成拉开方青余手指,听到一阵琐碎的,密集的叮叮响。

韩沧海以天外陨金棍抵住张慕无名刀锋,二人俱是微微喘息。

张慕扬手持刀,手臂脱力不住颤抖,几乎就要拿不住刀,那阵琐碎响声正是手抖时长刀反复磕碰在磐龙棍上。

反观之韩沧海手持磐龙棍,点住张慕咽喉,却不现气力不济。

韩沧海收棍,张慕收刀。

“你心有旁骛。”韩沧海道:“这么下去危险得很。”

张慕的左手发着抖,勉强将刀归于背后刀鞘。

韩沧海又道:“你须得从心魔中走出来,否则杂念逾盛,你对武道的进境便离得越远。习武之人若全凭一己喜好,出刀受仇恨,痛苦所驱策,不但终生难以突破武技巅峰,更有走火入魔之险。”

“你父昔年对你寄托厚望,何以张家独子竟是坠了魔道?言尽于此。”韩沧海说完归棍于背,搭着李庆成的肩膀入厅。

张慕在院中站了一会,回房去了。

李庆成道:“小舅怎么过来了?”

韩沧海道:“来陪你一天,和你说说话。”

李庆成本疑心韩沧海知道了什么事,听亲舅这么说才放下心,笑道:“也想和小舅聊聊了,开早饭罢。”

开饭时方青余在一旁伺候,李庆成道:“慕哥呢,唤他来一处吃。青哥也坐。”

下人来回报道:“张将军在花园角落站着,也不答话。”

李庆成哭笑不得道:“又发愣了。”说毕起身要亲自去寻,韩沧海却道:“由他,他在面壁。”

李庆成笑了起来,见方青余目中有股幸灾乐祸神色,便即笑容一敛,冷冷道:“你也好不到哪去。”

方青余忙赔笑道:“那是,换了青哥与韩将军硬碰硬,只怕三招就得被扫趴下。”

韩沧海无奈莞尔,甥舅二人用过早饭,韩沧海方到书房案前坐定,李庆成在一旁坐着,方青余知他二人有话叙,便出外带上了门。

少顷江州府的兵士将军册捧回府上,韩沧海与李庆成手边各一杯茶,随口闲聊。

李庆成道:“小舅功夫现在是天下第一了吧。”

韩沧海以手指沾了刚毅的唇,拈着书页边角推开,漫不经心道:“当年论武败给张孞,如今故人已去,自然是天下第一了。”

李庆成趴在案上看韩沧海,后者又打趣道:“好汉架不住人多,纵是天下第一,还能单枪匹马杀进京城不成?”

李庆成嗯了声,隐约拧起眉,想到个大胆的念头,不防韩沧海却以指来抹,舒开李庆成的眉头,说:“你这眉毛和你爹像得很。”

李庆成握着韩沧海的手指头,说:“李珙什么时候来玉衡山祭天登基?”

韩沧海道:“快了,就在这几天,怎么?”

李庆成道:“要么咱们带一队兵,小舅你领上张慕和方青余,上玉衡山去把他绑回来?”

韩沧海哭笑不得,随手一弹李庆成脑门,李庆成大声呼痛,韩沧海便撤回被这色迷迷小外甥揪着不放的收。

“谈何容易。”韩沧海解释道:“玉衡山你道天险是白来的?壁立千仞,中空两峭,是为玉衡,两山环抱深远峡谷,足有万丈,咱们在南岭,祭天台在北岭,虽道玉衡山是一线天,然则两峰间距离近千步,除非化为鸟雀,否则怎么过去?咱们就算出兵,也得从江南绕过去,不可能翻山越岭地爬过玉衡山。”

李庆成缓缓点头,要把桥架在两峰之间也不可能了,过桥易守难攻,又有拆桥之险,遂只得打消了这个念头。

李庆成又问:“方皇后要来祭天,给你传信了么?”

李庆成打死也不相信方皇后会放弃拉拢韩沧海的打算,果然韩沧海道:“自然传了,一封接一封,陈衡利弊,许以重利,方家除去这些不上道的蝇营狗苟心思,还会说什么?”

李庆成附和道:“是呵,如果以天下大义挟之,万民福祉动之,小舅说不得还会动动心思。”

韩沧海看也不看李庆成,随口答:“那就更假了,一个能将驻边大将派去送死的人,满口天下大义,你觉得可信么?”

李庆成又赞许点头道:“如果方皇后开始不走错了那步棋,不定还万事好商量,那如果方皇后不弄死辽远,再谈天下大义,小舅你会……”

韩沧海不悦道:“有这么多如果?”

李庆成哈哈大笑,只觉与韩沧海在一起说不出的轻松。

韩沧海正色道:“于我,你是亲情;于天下,你是大义。哪来的这许多如果?”

李庆成:“那么如果……罢了,如果亲情与大义难以取舍呢?”

韩沧海道:“以小舅的本事,不会有这种事发生,否则为何习武?人生而在世,读书习武,一展抱负,便是为了守护重要的人,为了不让这两难的境地发生。”

李庆成:“我仅作个假设,小舅,如果庆成是个废物呢。”

韩沧海合上书,想了片刻,而后道:“小舅得知你的消息时,第一个念头便在想,你活下来了,皇天庇佑,可见天命尽在你身。”

“待得有你消息后,小舅又想,有张慕随身保护你,想必不会再有危险了,但你凭籍一己之力,能否杀回京城去?”

李庆成:“若不能呢。”

韩沧海看着李庆成双眼:“那时候该怎么办,怎么出兵,怎么打,小舅都想好了,打算派人先去接你,再集合江州军,出玉衡关,打进京城。自古不堪大任的天子并非没有,天子无能,便需重臣,权臣作辅,诸事平定后小舅将暂且留镇京师,为你甄选朝廷百官,直至一切安定,再为你出征玉璧关,扫除匈奴。直到基业安稳,小舅才卸甲告老,不定要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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