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奴(卷二)——非天夜翔
非天夜翔  发于:2012年1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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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青余不要。”李庆成懒懒道:“都归你俩了。”

张慕目中神色复杂,李庆成期待地看着他,张慕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

“我给你选个?”李庆成揶揄道。

张慕答:“我心里有人了。”

厅里一阵尴尬的静,孙诚欣然道:“张将军顾虑过多,男儿建功立业,哪有……”

张慕:“不要。”

孙诚先前显是得了孙岩授意,几乎是想也不想便开口道:“不知张将军心仪的是哪家女子,可是西川人士?待我回去让家兄上门问问?”

张慕:“不在乎。”

张慕说完便转身走了,不给孙诚留任何情面。

李庆成懒懒笑道:“慕哥也不要,只怕孙兄的好意只能心领了。”

唐鸿道:“我可以……选一个么?”

李庆成不悦蹙眉,唐鸿又忙道:“不用了,说说而已。”

李庆成道:“你选个。”

唐鸿欲言又止,李庆成道:“带个走,其余的让孙诚领回去。”

唐鸿道:“当……当真?你也不要?我自己要,这怎么好意思……”说着拿眼朝一名温婉女孩脸上瞥,李庆成不耐烦了,吩咐道:“就她罢,带走带走。”

孙诚愕然道:“少爷不选个?”

李庆成彬彬有礼道:“不了,心里早就有人。”

孙诚一楞,继而会意,笑道:“男人三妻四妾本寻常,大小姐也不至于……”

李庆成哂道:“我可没说是孙嫣大小姐。”

孙诚又是一楞,未料李庆成完全不按牌理出牌,当即不知该如何应答,十分尴尬。

李庆成淡淡道:“开个玩笑,另外三位都带回去罢。”

孙诚只得带着歌姬们走了。

李庆成坐定思索,忽觉方才实在是失策,声色犬马,孙岩既送了女人前来,应该全盘收下,扔在房里才对。然而孙岩此举其意何在?是试探,还是纯粹示好?

“多半是场试探。”李庆成自言自语喃喃道:“试探什么?”

试探自己近不近女色?孙岩期待自己娶他妹妹,又送他女人,无论结果如何,都是矛盾的,他若有心扶助自己,就不怕温柔乡销人志么?若他表现得不近女色,孙岩会如何作想?张慕也没要……李庆成抬头时看到张慕站在厅中,忽然就全明白了。

张慕换好笔挺衣裳出来,当真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只见一身靛蓝锦绣袍贴身齐整,肩背宽阔,健腰颀朗,金线绣的纹路自领口斜斜环到腰际,腰带上系着白玉璜坠子,衬得神采焕发,眉目间仍是那宠辱不惊的神色,仿佛上一刻赏,下一刻跪,对他来说都全无干系。

孙岩在试探自己对张慕的感情是主仆,抑或掺着别的,怕妹子所嫁非良人。

李庆成不禁苦笑,真是辛苦孙岩了,这问题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很好看。”李庆成说:“都不像从前的你了。”

张慕说:“你也不像从前的你了。”

李庆成道:“你心中有谁?”

张慕注视李庆成,并不答话。

“我们走罢。”张慕说,并伸出手,认真道:“我会多说话的。”

李庆成把手放在他宽大的手掌中,让他牵着,就像刚从葭城离开那时一样,手拉着手出门去。

孙府:

“难担大任。”孙岩摇头道:“只有唐家那小子收了?”

孙诚说:“是,为何这么说?”

孙岩放下笔,唏嘘道:“这人有点小机灵,却做不成大事业,你看他自从到了汀城,入府后就什么也不做,光翻翻手头几本书,坐等机会上门……他的手下平日都在做什么?”

孙诚说:“麾下士兵玩的玩,逛的逛,都在东西两市一带流连,用咱们给的钱买东西,喝酒吃饭。”

孙岩苦笑,孙诚又道:“派去的人不敢盯得太紧了,张慕常在宅外巡视,宅子里还养了只鹰,时时四处飞,容易被发现。”

孙岩点头不语,片刻后开口道:“连自己的士兵都管不住,身边能倚仗的只有张慕,方青余,唐鸿三人。”

“唐鸿好色,方青余贪财,如今正是韬光养晦,蛰伏待机之时,终日不作为,难成大器。他一心依恋张慕,也从不用手段笼络,连婢女的醋也要吃,亏得张慕是个死心眼方这般听话。以后就算娶了嫣儿,定会冷落她,不成。”

孙诚缓缓点头。

孙岩说:“正月十五,咱们将刺史,州尉请作一席,开诚布公地谈谈。”

孙诚色变,孙岩莞尔道:“怎么?”

孙诚道:“万一被张慕知道……”

孙岩抬手道:“不,以李庆成那性子,定以为自己颇有手段,足够笼络那二人……”

长街上,年节间汀城两街热闹非凡,马车行行停停,正合了李庆成的意。

“慕哥,你说孙岩上元节摆的宴,要请州尉与刺史,有什么意思?”

张慕摇头,李庆成不悦道:“又变木桩了。”

张慕认真道:“我看不透他,我心里也急得很,想帮你出主意。”

李庆成哭笑不得,没了办法,沉吟片刻后道:“孙岩是个怎样的人?”

张慕道:“油,说不准,比我聪明,没你聪明。”

李庆成说:“我觉得能经营起一番事业的商人,目光都很长远,知道如何用今日的筹码去押明天的注,当觉得多半要亏本时,也舍得壁虎断尾,不会继续下注。”

张慕点头道:“是。”

李庆成沉吟不语,上元节孙家设宴,孙岩怎可能不陪来客,单只陪着自己?若到时开诚布公地把事情揭出来,明里是卖了个好,帮助太子笼络地方官员,实际上却是两边都不得罪。

马车一颠,李庆成回过神:“先不提那事,待会你就这么说。”

马车在州尉府门外停下,张慕递出名帖入内拜会,李庆成穿了身小兵服饰,跟在张慕身后站着。

林州尉坐在厅上,张慕漠然就座。

“这位贤侄……”林州尉年近五旬,却精神极好,金袍黑襟,手握一把铜拐,赫然正是老兵痞子的模样。

“我爸是张孞。”张慕开门见山道:“世伯安好。”说着起身要拜,林犀忙道:“贤侄快请起,不敢当不敢当!”便伸手来扶,张慕内力浑厚,那一下扶不起,林犀更是暗自心惊。

张慕以子侄礼拜过,林犀道:“张兄昔年跟随太祖打天下,中原武林世家一呼百应,我当时尚是老州尉麾下一小卒,素来是极敬仰的,未料时隔十余年后得见故人之子,幸何如之!”

李庆成以手指戳了戳张慕背脊,张慕会意,遂勉强挤出个艰难的笑容:“慕自小不会说话,世伯见笑了,这次前来,有一封信要交予世伯。”

张慕掏出李庆成早就写好的一封信,双手恭敬递过。

林州尉拆信,越看越是心惊,颤声道:“太子殿下如今还活着?”

张慕略一颔首道:“太子自枫关大捷后,转入中原,为避人耳目,正在江州母舅处落脚,托我前来将信交予州尉大人,待时机一到,太子登高一呼,十六州纷纷响应,各州出兵攻入京师,匡扶太子复位,指日可待。”

林州尉不亚于挨了一发霹雳,连连喘息道:“幸甚,天佑我大虞。”

张慕看着林州尉,林犀目中满是惊惧神色,对上时李庆成忙又在张慕背上戳了戳,张慕便皮笑肉不笑地牵了下嘴角。

“此事还有谁得知?”林犀问。

张慕起身道:“还有我幼时旧友孙岩,孙家已一力承担铁十万斤,银十万两,以备太子殿下复位所需。年后定会举兵,届时还请世伯鼎力相助,这是太子的一点心意。”说着张慕掏出一枚纯银打制的,沉甸甸的令牌交到林犀手中,银牌上书“勤王”二字。

林犀缓缓点头,镇定了些,张慕道:“年后上元节,孙岩会在府中设宴,向世伯详细说明此事,到时世伯一问便知。此前还请切勿走漏风声,以免刺史知晓。晚辈还得去秦州,梦泽八州走一趟,这便告辞了。”

张慕起身,林犀忙送到门口,张慕回身一拱手,二人上了马车,走出老远后李庆成才吩咐赶车的兵士:“出城,朝城南去。”

“如何?”张慕道。

李庆成迟疑摇头。

张慕:“这就回去了?”

李庆成道:“不,先得出城外走一趟,咱们走后,那老家伙多半会盘查四门,看咱们从哪个方向出的城,以验你去向。出城再进城,才可回去。”

张慕道:“是我说得不好。”

李庆成莞尔道:“你说得很好,比平日好多了。”

张慕这才如释重负,点了点头,李庆成倚在他身上,拉过张慕的手揽着自己,随口道:“这老家伙不能留。”

张慕任由手指头被李庆成勾着晃来晃去,开口道:“为什么。”

“一看就是个不靠谱的货。”李庆成说:“你看他答应得爽快,其实是满口先应承下来。为什么不先问太子起居,以辨真伪?若是真有协助我的心思,该当询问我此时处境才对,万一正如朝中所说,是个假太子呢?”

“枫关那场守关战他只字不提,明显就是知道内情了。竟也不先问一声,多半是朝廷提前打过招呼。枉我想了一车话没说的地儿。况且他也不修书一封,向太子表个忠心,便放你走了,可见此人根本没有起兵勤王的念头,留不得。”

马车摇摇晃晃经过西街,李庆成掏出鹰哨鼓唇吹响,海东青远远地闻得声,飞进马车内停稳。

李庆成朝驱车兵士要来一根从军写字用的炭条,撕下一截布帘,写了几行字,卷好束在海东青爪上,说:“去找方青余,懂么?”

海东青茫然看着李庆成,又看张慕,听不懂人言。

李庆成犯了难,忽然想起,从怀中摸出一物,正是昨夜带回来的,方青余给自己买的小物件,让海东青看了一眼,又指指外头,海东青当即飞出马车。

“太聪明了。”李庆成笑道。

张慕:“我这就去把林犀杀了。”

李庆成道:“杀不得,杀了你怎么接收他手下的兵?我有办法。”

张慕:“什么办法。”

李庆成:“你真想知道?”

张慕道:“我也想帮你办事,虽然我不聪明。”

李庆成说:“我先问你一句,昨天晚上,孙岩对你说了什么。”

张慕沉默不答,车中安静,唯余外头街上传来的爆竹声与小孩们的欢笑声。

李庆成:“你看,我不嫌弃你,你不嫌弃我,你嫌弃我,我也嫌弃你,大家都不必说了。”

话中带了淡淡的疏远之意。

张慕:“我还没想明白。”

李庆成:“没想明白什么?”

张慕:“想明白的那一天,我会说的。”

李庆成随口道:“那么,等你的好兄弟孙岩请客的那天,你也会全知道的。”

32.通缉信

翌晨晌午。

李庆成在大院中打拳,忽见一名兵士于门外站着。

“王虎,怎么了?”李庆成认得那兵士,遂收了拳势,着其到厅内谈。

王虎摘了头盔,喘着气道:“唐将军呢?”

李庆成一怔,王虎道:“破晓时刺史府派人出城,看那模样是信差,一路朝南下出西川了。”

李庆成深吸一口气,怒道:“破晓出的城,怎到现在才来报?”

王虎:“寻不见唐将军。”

李庆成:“马上派一队人……不,张慕!去把张慕喊来!”

张慕来了,李庆成道:“你手下有脚程快的么?我要往来送信。”

张慕:“要做什么。”

李庆成道:“追刺史府上的信差,我要看孙刺史写信的内容,先前就计划好的,这下都乱了。”

张慕打了个唿哨,海东青飞来,朝王虎道:“你带它去,把信给它。”

李庆成转身从柜中掏出一个纸包,交给王虎,仔细吩咐一番,王虎匆匆出去,李庆成在厅内走了几个来回,又道:“慕哥,你手下有会伪造文书的么,唤个过来,有备无患。”

张慕亲自出去下令,未几带了名书生回府,却见唐鸿打着赤膊,跪在院里,李庆成站着,一脸阴沉。

李庆成怒道:“给你个女人你就沉湎温柔乡,清早寻不见人,我道是出门了,原来还睡着!唐将军!得把你那话儿割了才认真办事不是!跪稳了!拿鞭子来!”

唐鸿正当少年血气方刚之时,自小又出生将门,家规极严,活了十八载未经男女之事,昨夜初得温婉小妾,不免行欢过度,导致春宵苦短日高起,误了大事,被李庆成拖出房,扔在雪地里时便自知理亏,垂头挨训。

“红颜是祸水,昨夜提点你不听,现在懂了?”方青余在一旁幸灾乐祸地揶揄。

李庆成又吼道:“唐鸿你给我听清楚!没有下次了!再出这种岔子就抱着你的女人给我滚蛋!”

昨日唐鸿领去的歌姬知道定是闯了大祸,一身薄衣过来便陪唐鸿跪着。

李庆成冷冷道:“不干你的事,别出来。”

那歌姬颤声道:“殿下息怒,小女子幸得唐将军垂青……”

李庆成不悦道:“回你的房去,成何体统!”

唐鸿一语不发,把歌姬抱回房去,又把门关了,过来跪下,抬手抽了自己两耳光,清脆作响。

那书生站在廊下,莞尔道:“李公子今年几岁?”

张慕低声答道:“十七。”

书生唏嘘道:“有架势。”

张慕摆了摆手示意书生不可多言,李庆成见人来了,怒气稍平入厅道:“见笑了,请坐,先生怎么称呼?”

书生笑道:“我姓百。”

李庆成吩咐人上了茶,道:“百先生,稍后说不定有事得劳烦您。”

百书生缓缓点头,也不问李庆成唤自己来用意何在,是时厅内一片安静,李庆成自顾自翻阅书卷,将汇总来的纸张分门别类,其中有一张纸写清楚了城东、西两营的汀城守军布置,以及城防兵力轮值表。

厅内众人都是坐着不说话,直至日暮西山,掌灯时分李庆成方收了书,忽闻一阵翅膀扑扇声,海东青穿过门廊,扑进厅房。

李庆成解下海东青脖颈上的油纸包,终于松了口气,照着灯光展开看了一眼,吩咐道:“唐鸿,起来。”

唐鸿这才穿上外袍,到厅里坐下。

李庆成看完后,方青余问道:“孙刺史的密信上说了什么?”

李庆成对着灯光仔细端详,查看有无浸水字迹,答道:“与我们那日设想的完全一致,密信上回报了三件事,一:孙家与太子勾结,二:州尉林犀已倒向太子一边,三:恳请朝廷发兵相助。”

百书生听得暗自心惊,却不敢插口。

唐鸿道:“怎么取得信的?”

方青余答:“先前已合计好了,觑见信差出城便派人去追,傍晚到驿站处,信差歇脚时给他下个迷香或蒙汗药,把信取出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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