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敏旭将那张素描翻看了一下，没什么特别的，画的便是学术馆墙壁上镶嵌的彩陶、唐葵花缠枝，寥寥几笔，显得特别有神韵，那些枝条仿佛带着生命一般，伸展着，妖娆多姿。

「小方、小方！」

有人大声嚷嚷，打断了方敏旭的思索，也打破了图书馆的寂静，学术馆的玻璃门被人一把推开了，穿着白毛衣的沈重云跑了进来。

「这位同学！」瘦个子的老师略带恼怒地道：「不知道图书馆里不得喧哗吗？」

「抱歉！」方敏旭顺手将素描折叠起来放入裤子当中，急匆匆地走到门口连声对女老师道。

沈重云那双乌溜溜的眸子一落到方敏旭身上，便高兴地道：「可算找到你了！」

「你是哪个班级的？」女老师见沈重云全然没有把她放在眼里，更加的恼怒厉声道。

沈重云抬起尖尖的下巴，傲慢地道：「你又是哪个班级的？」

身后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子连忙走过来插嘴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雷老师，是我忘了说图书馆的规矩。」

说话的人正是笑容可掬的小周，那个雷老师一见小周，脸上的神情像是顿时和气了不少，只冷哼了一声：「图书馆不得諠哗是个人的素质问题，这还需要别人特别声明吗？」

沈重云用一只手遮住自己的耳朵吃惊地道：「你讲话声音好大！」

这雷老师的眉毛顿时便竖了起来，一头大波浪卷发仿佛也都炸开了。

她原本也教过几年书，但是榕城大开始强调师资素质之后，就把因为文凭问题被淘汰出来的雷老师发配来看图书馆了。沈重云的态度刚好刺激了她泛滥又脆弱的自尊，她一把抓住沈重云的手道：「走，到教务处去。」

方敏旭见她细长干瘦的手指紧紧握着沈重云的手腕，几乎要嵌进皮肤里去似的，连忙用手轻轻一格，雷老师看似握得很紧的双手竟然就这样被他轻描淡写的格开了。

方敏旭道：「实在对不起，我这个弟弟有点不太懂事。」

雷老师的手只觉得一麻一酸一空，她扣得死紧的两只胳膊就在那么一瞬被人轻易地从掌握当中抽走了，她不由有一些发愣。

小周在一旁补充道：「雷老师，不好意思，这是学校来的客人，不是我们的学生。」

小周打着圆场道：「是我不好，校长让我陪客人，我想着要到您这里来取一点资料，反倒让客人陪我到图书馆来。是我不好、是我不好，雷老师千万别生我的气。」他说着连连双手合十。

那雷老师倒似乎挺听得进去小周的话，再加上刚才声音过大，门口有几个同学已经在那里探头过来查看，于是便也偃旗息鼓，只冷哼了一声：「我们榕城医大是没有这种欠缺修养的学生。」

沈重云听了一本正经地问：「那老师呢？」

小周连忙将话题扯开，方敏旭暗自发笑，心想这个小白痴做了一回狗之后，竟然牙尖嘴利多了。

小周殷勤地笑道：「雷老师，我要的资料你帮我准备好了吗？」

雷老师瘦削的脸上露出了一点笑容，从柜子下面取出一叠资料道：「也就是你要，别人可是看不了的。看归看，可千万不要弄坏了。」

小周连声承诺。方敏旭扫了一眼那叠泛黄的档案，道：「你在做论文？」

「是啊，我在准备今年的博士论题。」小周笑道。

方敏旭随手翻了翻，是一个现成的博士论文，作者正是当今的校长李冒天，方敏旭看了一眼这位小周老师诚惶诚恐、小心翼翼将论文接过去，细心地套上塑胶封套，不禁暗笑了一声。

方敏旭拉着沈重云与小周他们走出了屋子，方敏旭转过头来对沈重云，道：「让小周老师陪着你四处玩玩吧！」

小周相当爽快地答应了，倒是沈重云不乐意地道：「我来陪你调查案子啊！」

方敏旭微微一愣，这才想起，自从帝国结界之后，每一次的灵异案件，沈重云都是陪同他一起办理的，不过那个时候他是以小狗的状态出现，可是现在是活生生的人，方敏旭隐隐地觉得有一点不太适应。

「你不是不太喜欢杨海东吗？」方敏旭道：「不如就别管了，好好玩玩吧，我们也许很快就要返回香港了。」

小周也在一旁笑道：「是啊，我陪你出去玩，不要看这里荒郊野外的，奸玩的东西还是不少的。」

沈重云只略略迟疑了一下，便很肯定地道：「我当然是陪你去办案子！」

方敏旭无奈，他摸了摸鼻子，正没法子之间，视线突然落到了小周的论文上，于是道：「那就太好了，我正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给你去做。」

沈重云一听，立时情绪高涨，凑上前来听令道：「我最适合做重要的事情。」

方敏旭笑了笑，道：「你帮我去查一下，每栋榕城医大的标志性大楼离我们住的地方有多远，如果你用跑、用走分别需要多少时间，你给我列一张表出来。」

沈重云有一点茫然。

方敏旭正色道：「杨海东能不能找回来，就看你这件事情办得如何了。」然后他低声道：「这也关系到我们到底能不能收到钱。」

他的话音一落，沈重云顿时昂首挺胸地道：「这种重要的事情交给我办最好了。」

而在一旁的小周明显是憋住了笑，冲方敏旭扬了扬手道：「放心吧，我会照顾你弟弟的。」

这个时候，方敏旭突然看到总务处的老冯急匆匆地走了过来，他顿住了声音。

小周立刻很热情地道：「冯老师。」

老冯依然是一副神情谨慎的样子，道：「方先生，杨院长到了，他请您立刻过去。」

方敏旭短暂的一愣，似乎才意识到：是杨宗和到了。

第十八章：梦迷局杀

「杨院长？」方敏旭一进榕城大的宽敞接待室，便看见一身笔挺西服，但却满面憔悴、风尘仆仆的杨宗和。

杨宗和从坐着的那张长沙发上站起身来，道：「是敏旭，我今日凌晨坐飞机赶过来的。」

「您不是说要去参加美国的医学演讲吗？」

杨宗和苦笑了一下，道：「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来一趟比较好，这样就算去了，也未必能静得下心来。有消息了吗？」他踌躇了一下，才用非常古怪的神情道：「你有看到什么……鬼魂之类的东西吗？」

「很遗憾，没有看到有什么灵异现象。」方敏旭摇了一下头，他看着杨宗和似松了一口气、又像是有一点茫然有一点眉目的脸，道：「但案子还是有一些眉目的，只是不够确切。」

「哦，海东在哪？」杨宗和焦急地道。

方敏旭在他旁边的沙发旁坐下，道：「我想要知道海东的下落，必须先要解开姚青儿的失踪之谜。」

「青儿……」杨宗和皱起了眉头，神态间闪过一丝疲惫，道：「她已经失踪了二十五年，又去哪里追寻她的下落？」

「你。」方敏旭直视着杨宗和的眼睛说道：「你是解开姚青儿失踪之谜最关键的人物。」

杨宗和吃了一惊，道：「莫非你也像别人那样怀疑我是杀害青儿的凶手？」

方敏旭抬起手，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您千万不要紧张。但是我认为你向我隐瞒了一些关键的信息，这个最关键的信息就是，我认为你没有告诉我当晚姚青儿跟你会面所有的内容。」

「我……」

杨宗和的话还没有说完，门就被推开了，一群穿警服的人走了进来，老冯、还有榕城医大的李冒天都陪同着。

李冒天开口道：「宗和，警察局的人来了。」

方敏旭微微一愣，杨宗和连忙道：「刚才冒天有给我打电话，说是有警察局要给我做一次笔录，不如方先生陪我一起吧！」

老冯似乎有一点不太愿意，看了一眼杨宗和，道：「有一些事情交给警察局办理不是会更好？」

杨宗和面上略略有一些尴尬，道：「世上有很多事都是科学解释不清的，多条路也许能找到海东也不定。」

天虽亮了，但是沙发上的老式壁灯还亮着，老冯伸手「啪嗒」将灯关掉，道：「无稽之谈也算是一条路吗？」

方敏旭微微一笑，没有回话。

走廊里又传来了「答答」的脚步声，沈重云与小周一前一后地进来了。

「小方，我买了早点。」沈重云手里提着一袋塑胶袋，他讨好地道：「那件事情我等会儿去做行不行？」

杨宗和对这具躺在加护病房的神秘植物人还是颇为熟悉的，如今见他活蹦乱跳的，尽管心里有准备，还是不禁面露骇色。

方敏旭不着痕迹地把沈重云拉到一边，和杨宗和朝着那群刑警走去。

「你好。」当头是一位中年警察，红脸、浓眉，身材强壮，看上去像是武警出身。

杨宗和伸手跟他一握，便道：「海东有线索了吗？」

中年警察在他们一行人的脸上扫了一眼，温和地道：「这个我们还在调查当中，按照惯例，我们还不方便透露给您，如果有确实的消息，我们会告诉你的。」

大家坐定之后，中年警察道：「我姓陈，你可以叫我陈东来。」

「这是我们刑警大队的大队长。」旁边一位员警立即解释道。

「幸会。」杨宗和立即道。

陈东来道：「不客气，大家都坐下说话吧！」

杨宗和坐下之后，陈东来用手比了一下方敏旭与沈重云，道：「这两位……」

「哦，他们都是我的家人。」杨宗和连忙道，小周则知趣地举了举手，然后退了出去，将门关上。

陈东来点了点头，道：「我们想询问一下杨海东先生的一些个人习惯、爱好、以及社会关系可以吗？」

「当然。」

「不知道杨海东先生有没有女朋友，或者心仪的对象？」

「这个……」杨宗和微微迟疑地道。

「没有。」沈重云嚷道：「他如果有女朋友，为什么每个周末都往我家跑？」

杨宗和连忙道：「是、是，我也没听海东说过有女朋友？」

「好的，那么我想请问杨海东有没有夜生活的习惯，比方说……泡酒吧啦、夜店啦……」

「没有。」杨宗和微微有一点愠怒地道：「他是一个生活习惯非常良好的好孩子！」

陈东来微笑道：「有很多爱泡酒吧跟夜店的男孩，也不见得他们不是好孩子，只是他们的生活习惯不同。」

杨宗和的脸色涩然，道：「我……只想说明海东是一个很自爱的孩子。」

「他不喜欢泡夜店，但是他喜欢泡我家。」沈重云补充了一句。

「闭嘴。」方敏旭小声道。

陈东来的脸转了过来，温和地道：「他通常在你们家做些什么呢？」

方敏旭还没来得及阻止，沈重云已经很自然地道：「做什么？讲鬼故事喽。」

他这么一开口，其他几个员警都憋不住笑出声来，方敏旭见老冯皱起了眉头，脸色越发显得黝黑。

「讲什么鬼故事？」陈东来接着问道。

「很多啊，什么四川僵尸夜游、日本的生鬼啦、爱梳头的女鬼啦、半夜里会起立的解剖尸体啦……」沈重云挥着手道：「他就爱好这个。杨海东最喜欢鬼了。」

陈东来清咳了一声，掉过头来问杨宗和道：「杨海东先生有幻听或者幻视这些症状吗？」

「没有。」杨宗和尴尬地道：「这一些都只不过是海东对一些难解的现象的好奇罢了。」

陈东来合上了笔记本，似乎在思考他究竟该问这个一问三不知道的父亲，还有这个满嘴胡言的亲戚什么问题比较合理。

「我有一个问题。」陈东来转向沈重云道。

沈重云对这一场会议自己突然唱起了主角而感到兴奋，他非常合作地道：「你有什么就问吧！」

「杨海东最后一次见你们是说一些什么事情？」

「最后一次见面……」沈重云抬起了头，眼里流露出一点迷茫，道：「有一点记不清了，我好像记得他说祝我们旅程愉快，又好像是在说别忘了他的礼物。」

方敏旭只好开口道：「海东最后一次见的人不是重云，是我。」

目光迅速集中到自己脸上，方敏旭轻咳了一声道：「他跟我说的是榕城医大梳子女鬼的故事。」

陈东来显然没有详谈这个故事的念头，转而又很细致地问了杨宗和几个常见的问题，但看起来杨海东的社会关系几乎全部集中在他自己的城市，此番是首次来榕城，在这里也没有任何社会关系，这一条线又断掉了。

陈东来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失望，似乎再也没有什么兴趣与这古怪的一家子细谈了，他举起手又与杨宗和握了握道：「我们会尽快找到杨先生的下落，当然，如果他与你们联络请尽快通知我们警方，你们想到什么也可以立即向警方汇报。」

杨宗和连声应是。

老冯将这群警方送走之后，沈重云颇有一些失落地道：「他们就这么走了吗？」

方敏旭无奈，突然想什么道：「你的东西查得怎么样了？」

沈重云支吾了一声。

方敏旭皱了皱道：「这件事很重要，你知道吗？」

沈重云无奈，难得露出惭愧的样子，灰溜溜地出了门。

李冒天轻笑道：「你的弟弟很有趣……方侦探出门办案……都带上他的吗？」

方敏旭无奈地道：「真是不好意思，他小的时候溺过水，发了几天的高烧，所以脑子有一点糊涂，家人又去世的早，出远门不敢不把他带上。」

李冒天点头同情地道：「方先生虽然年少，倒是一看就是个负责任的人。」

「哪里？」方敏旭开口问道：「李校长，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当然，当然，请问。」

方敏旭笑道：「是这样，我无意当中看到你的博士论文是世界物质构成的频率猜想，我很好奇这是什么意思？」

李冒天笑道：「这是一种思路。假设人眼看到的东西是由无数个点以一定的频率振动传播到我们的视网膜上，也就是说世上的东西也许并不是由分子原子组成，而是由不同的振动频率所构成的。

「人类眼球其实是一个接收器，能接收到一定频率幅度里的东西，因此我们所看到的东西只不过是恰巧能符合人眼接收频率的这部分。」

方敏旭微微惊讶地道：「这真是一种非常新颖的假设。如果以你的说法，那么鬼是不是也有可能会存在？

「如果把人体也当成万物的一部分，当人体死亡，他的魂灵是不会随之而消亡，因为这仅仅是一部分频率与另一部分频率脱离。只不过这部分的频率超出了人眼的接受范围，可当遇上频率改动的时候，我们就能见到鬼了。」

李冒天显得笑容有一点僵，道：「这只是理论，形而上学，一直没有得到事实的依据。」

方敏旭摇了摇头，道：「可惜不能证明，否则也许校长真的要千古流芳，这不亚于是一个牛顿定律，这个推论被证实，那么我们的空间、时间所有的概念都会得到衍生。」他转过头对杨宗和道：「你说对不对？」

杨宗和显得有一点心不在焉，听到他一问，也就随口道：「对啊。」

老冯推门进来了，李冒天道：「员警们都走了？」

「是的。」

李冒天道：「这半天也没有什么结果，宗和你吃点东西怎么样？」

杨宗和摇了摇头，道：「我真是没有一点胃口，我想去海东住的地方看一下。」

方敏旭看了一下表，道：「我还有一点事要办，这样吧，我们六点钟在这里再碰一次面，看看各自能有什么新发现。」

李冒天看着方敏旭的背影匆匆离开，不禁叹了一口气，道：「宗和，你这请来的是哪一派的侦探？我听老冯说是灵异天师？你也太不可靠了吧，还在电话里跟我讲是一个侦探。」

杨宗和长叹了一口气，道：「冒天，你觉得会不会是青儿的鬼魂在作祟呢？」

李冒天的神色一变，道：「二十五年都过去了，青儿要复仇也应该早就复仇了。」

「唉，这么多年来我常常在梦里惊醒，每次都梦到是我自己杀了她，到现在连我都分不清梦里是真还是假……」杨宗儿说着轻轻地长叹了一声，那声叹息仿佛是从胸膛的最深处叹出来的，透着一种深深的压抑。